把青島從一堆地名里單挑出來,是帶著一些特殊感情的。
有點兒像畫了美美的容妝去見初戀情人,既有滿心歡喜也有說不出道不明的忐忑。有點兒像耳順之年的老太太嫁寶貝閨女,既有謹慎小心,還有剪不斷理還亂的依戀。但是不管怎樣,青島一直是我午夜夢回、縈繞在心里的黎光小城,所以我去得堅決。
去青島的時候恰逢一年一度的啤酒節(jié)。所謂啤酒節(jié),就是像我這種年方二八、未曾見過世面的小孩都會莫名其妙變得興奮的節(jié)日。不為喝酒,只為情懷。
黃島區(qū)。在金沙灘附近,偌大的棚子搭建得簡單又冷清,只會讓人產(chǎn)生搬個小馬扎喝啤酒的欲望,別無他想。忽略掉前面金光閃閃的一行歡迎標(biāo)語,里面便是與外表極不相符的熱鬧。來自各國的啤酒一一陳列,來自各國的游客觥籌交錯。我覺得有點兒意思,敗絮其外,金玉其中?我挺喜歡要一扎青島原漿啤酒,懶洋洋地靠在塑料座椅上靜靜看著衣香鬢影以及杯盞交錯,燈紅酒綠以及熙熙攘攘。同我現(xiàn)在的生活,何止天差地別?
抿一口啤酒,不禁皺皺眉頭,微苦的刺激感退去后,留下麥芽的甜氣在口中徘徊。晚風(fēng)輕輕地唱,唱一首纏綿悱惻的情歌。這算什么呢?在人群里感到孤單,在熱鬧里心靜如水。我想起北島的詩:一直燈籠遵循的是,冬天古老的法則;我徑直走向你,你展開的歷史折扇,合上是孤獨的歌。
不過,我喜歡。
喜歡暮色四合時兩旁高大的建筑燈火輝煌,夜色重重,霓虹燈大片地復(fù)活,照亮了每一個浮華造就的陰影,以及那個在迷茫里追逐未來的少年。
不必為我的多愁善感傷懷,因為在轉(zhuǎn)換角色方面,我做得無可挑剔。比如上一秒還是“春花秋月何時了”,下一秒就是“我言秋日勝春朝”;上一秒喟嘆眾人皆歡獨我哀,下一秒左手小龍蝦右手烤生蠔吃得開心。真的,我覺得有必要鍛煉一下這種能力,魯迅先生說過,人的喜怒悲歡并不相通。這個地球不會因為你不高興了撅嘴了生氣了就不轉(zhuǎn)了,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要陪著地球一起轉(zhuǎn),像陳奕迅《你給我聽好》里的那句歌詞:想哭就要笑。對,想哭就要笑。
我有點兒費勁地咽下最后一口魷魚,舔舔嘴,心滿意足。這個城市,我雖羨慕它表面的浮華,卻也真心佩服它的充實,說到底,我挺愿意為它奮斗的。
什么是充實呢?我走在青島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心里就有了答案。
每一次問路,我都會收獲意想不到的熱情,迎面走來提著一籃子菜的大媽伸出食指來回比劃最后指向遠方,在大學(xué)旁遇見戴著耳機的學(xué)生摘下耳機竟然陪著我走,連坐在搖椅上曬太陽的老爺爺都會顫顫悠悠地告訴我應(yīng)該沿著某某路。而我,除了一臉感激的笑,還能拿什么回報呢?
在大學(xué)校園里,我看見手牽手走過的年輕女孩,在五四公園,我看到慢悠悠打太極的老年人,在街道上,我看見汽車避讓行人好像是一種習(xí)慣。每一個角落,你都會覺得體貼,哪怕公交汽車很舊,小販的叫賣聲也會歇斯底里,偶遇的男生也沒有想象中那樣帥。
嶗山區(qū)。我穿著小短褲、小襯衫盤腿坐在海邊,沒有太多感慨,只想認真看一次日出。我無數(shù)次想著能以這樣散漫不羈的姿態(tài)看日出,但去過的海濱城市中很少能夠爬起來認認真真看一次。
天亮之前的夜晚,濃郁得像是化不開的嘆息。
在心里揮之不去的陰影,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十七歲以前的日子,我把自己當(dāng)賭注,毫不猶豫地押在牌桌上,不論輸贏只想一心快活??墒侨澜缍贾溃蜁r間賭輸贏,我還沒賭就已經(jīng)輸了。全世界都看見了我的勇氣,也都看見了我的笑話。十七歲以前的日子,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全過去了,就像潑一盆水潑在沙灘上,“嘩—-”地全沒了,干凈到我都懷疑有沒有潑過那盆水。我在黑夜里,嘗到了又苦又咸的海水。
又苦又咸的還有眼淚,對嗎?
海風(fēng)吹來了黎明,潮回我一人獨醒。
我暗暗下定決心,十七歲以后,我該學(xué)會“認真”兩個字怎么寫。
破曉,說長,長得像一年,我拼命克制內(nèi)心的洶涌,期待的心情折磨到令我心痛。在海水的映襯下,天空泛起青白色,太陽不急不躁緩緩升起,像是普照萬物的佛,給生靈撒上一層金色的粉,在我的額頭輕輕一扣,場面震撼到令我有種羽化升仙的錯覺。說短,短得像一秒,待我一回神,便要抬起頭瞇起眼仰視太陽。
天空是什么顏色的呢?海水是蔚藍的,天空就是倒轉(zhuǎn)的海。
我拍拍衣服站起來,走了很遠,忍不住再看一眼,此時太陽變成了咸得流油的鴨蛋黃。
我舔舔嘴,忍不住笑了起來——作為吃貨,自己想象的本領(lǐng)也愈發(fā)靠近美食了。
人生不是靠想的,得拿出實際行動來。顯然,我被自己的勵志名言所蠱惑。我看著生蠔兩眼放光,小家伙們一個個咬緊牙關(guān),就是不開口,就是不讓我吃。我在這方面總是很有耐心,不慌不忙配好各種調(diào)料等著,撒上蒜蓉等著它們在烤架上烤到滋滋冒氣時才拿下來。咬一口,又鮮又嫩,化在舌尖上,好吃到調(diào)料就是擺設(shè)。味道觸及味蕾,觸動了我心里最渴望的夢想,我的心被扇貝包裹著,柔軟的秘密掩藏在里面。
對,我的夢想,就是我要來青島。不是一次,不是一年,時間在我這里不是這樣算的,我要在這里待到我想走之前,大概就是山角無棱、??菔癄€的時候吧!換個說法叫“永遠”,我也不介意。
每一次來,都像是最初一次,陌生到令我覺得新鮮。
每一次走,都像是最后一次,熟悉到令我無比依戀。
下一次青島啤酒節(jié),應(yīng)該會有個端著酒杯,笑得眼里全是眼淚的姑娘坐在角落,把酒祝東風(fēng),且從容地看著周圍人來人往。
一個城市,竟然讓我甘心赴湯蹈火地為它奮斗,心里無時無刻不在記著它帶給我的力量以及無限的向往。它很美好,它的情懷更美好,它是青島。
它是我午夜夢回,久違的黎光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