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風光已暮,季節(jié)流轉(zhuǎn),夏秋已去,荷菊還有些影子未褪,凌著初冬的寒??闪舻迷俸卯吘挂彩菤埦?,蘇軾筆墨懸空,一時不知如何切入。
夏日聽荷盛雨,秋天披霜描菊,那些曼麗景象、美妙體驗,他都已錯過。季候不待人,他也不曾想到自己要在這樣一個時節(jié)去贈好友一首詩。這不是一首普通的詩,天涯咫尺只話閑情。他想把世間好景都囊括其中,遙寄勸慰,讓對方看到前路的希望。
百思轉(zhuǎn),詩方成。最終劉景文展卷讀得的,便是這首《贈劉景文》:“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碧K軾將冬初最斑斕的顏色隨詩寄了過來,令劉景文感念于心。他已年近耳順,仍不得重用,愈是入冬,那枝頭蕭瑟愈讓他沮喪失意。蘇軾卻告訴他,最好的時節(jié)便是此時,雖蕭瑟冷落,卻豐果碩然,春夏再艷麗,亦不及這番內(nèi)蘊豐盈。
人老去,可老來滋味深,自有少年青蔥時無法企及的底氣。
蘇軾用一首詩為劉景文掃盡塵霾,在他心中栽下一棵橘樹。是屈原的橘,“綠葉素榮,紛其可喜”,長在最好的冬季。只是那么遺憾,世事是怎么也算不準的玄卦,他終究沒挨過甲子光陰,走不出冬至的大雪紛飛。
蘇軾這首詩,其實該在多年前就贈予他的。那時或許他的人生還未步入秋夏,還只是春之伊始的一虹燦爛,若是那時他便知道“一年好景君須記”,或許這一生會免去許多虛度。
想起讀過的輕快詩句,“我在風景里等你;這時候,適合風,吹動劉海;適合一把密梳子,長發(fā)披肩,或挽成高髻”。去哪里尋“一年好景”呢?不如就坐在風景里,等光陰紛至沓來,記下每個坐看時光溜走的日子。
記下一朵花的盛放,在心深處把塵埃落定,靜靜凝望,風吹過發(fā)梢留下溫柔的痕,柳枝輕撫,雀也歡唱。記下湖面風停、魚躍從容的一霎,那樣自在悠游,驕傲著自我的小歡喜,忘卻所謂的大功績。塵世定格成一幅畫,被欣賞在一條魚的眼里,而那尾魚游進了你心里。
人在風景里才能記下最美的風景。最好的景不是橙黃橘綠,亦無關(guān)年少與蒼老,而是記錄于心的每個當下,此時此刻,每時每刻。不要展望未來,亦無需緬懷過去,輕攥最好的當下在手心,就永遠不會有青絲生華的遲來感。當下遠去,遲早會風干為過往的一枚書簽,但它曾是你夜夢來歸時那真切的月笛聲聲,繞梁而去后,也終將成為你記憶里不滅的鮮活。
我們是歲月詩集里的一頁,好景是頁上詩篇。詩行間浩蕩于心的美,讓生命的疲憊消融在春天的花愿里。如果曉悟時,那只迷路的蝶已盲飛過春夏,錯過的新荷會在來年次第盛放?!耙荒旰镁啊比粲鲋?,便也甘愿成為年年好景。
趁著浮光未老,好景不散,去做美的歸人,而非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