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藍(lán)

作者有話說：我是個愛好旅行的人，今年旅游的目的地在大理，因為大理有我一位師妹在開客棧。去之前我跟她說，這次來大理，我要你的故事。在大理，我遇見了本文的原型，我的師妹和妹夫。他們真的是特別好的人，我聽了他們的故事，從加德滿都到博卡拉到拉薩再到大理，一路走來，我融入了自己加工的元素，于是便有了這篇文。

大理的風(fēng)花雪月，最終成就了他們的圓滿結(jié)局。

我想，我這一生，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那天的山，那天的水，那天的藍(lán)天綴著淡淡的流云。以及，鼻端好聞的青草香氣。

約圖建議：少女蹲在一個小攤邊上挑選一些珠子。

一、

我是在加德滿都的泰米爾賭青皮金剛的時候遇上劉沅的。

商販在我面前擺了三堆如小山那么高的金剛菩提的青皮果子，價格比金剛原籽便宜很多。雖然不知道能開出什么樣的籽來，但就算刨去一半不能用，只剩下一半也足夠劃算了。

而且……萬一能用的比例更高呢？那賺的錢可就翻倍了。

說不動心是假的，我正猶豫著這三堆該選哪堆好貨會更多呢，一個男孩蹲在我身邊，纖長的手指拈起了一顆青果，對著攤販冷笑一聲說了句什么，那攤販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攤販用生硬的中文連連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說他是男孩，其實也看不出他的年齡。他的臉長得挺嫩，但總有一種與那張娃娃臉不符的滄桑和世故。

他靠近過來攬住我的肩膀，我本能地想甩開他，他卻含著笑意在我耳邊低聲說道：“丫頭，別被騙了，回頭再跟你細(xì)說?！?/p>

我滿腹狐疑，但看他一副運(yùn)籌帷幄的樣子，身處異鄉(xiāng)的我本能地選擇相信他這個同胞。

就看在他是中國人的分兒上，姑且相信一下下好了。

就這么被他勾肩搭背走到了外面，我終于甩開了他，滿眼防備地看著對方：“你誰??？”

他看著我，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下去：“看在你是東北老鄉(xiāng)的分兒上幫你一把。在這邊，別賭青皮。首先，青皮是植物果實，你帶不出關(guān)；其次，金剛多少瓣能看出來，這好的早就讓當(dāng)?shù)厝苏肆糁?；再次，金剛一棵樹一個紋路，能讓你看見的，都是被人挑剩下的；最后，青皮的籽都沒熟，密度也低，你賣給誰去？”

我被他嗆得回不過嘴，他說的問題，我確實是一時被低價沖昏頭腦了沒細(xì)想，怎么也是倒騰珠子一年多的人了，剛才怎么就轉(zhuǎn)不過這個彎呢？

不過比起這些，眼前這人太拿自己當(dāng)盤菜的氣勢更讓我不爽，明明年紀(jì)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卻眉頭緊鎖語重心長如老干部，一股“沒錯，我就是來拯救你這個菜鳥的，不用謝我，我叫雷鋒”的樣子，我打從心底里對這個所謂的“老鄉(xiāng)”沒了好感。

雖然他剛剛確實是幫了我。

“你是東北人？”我上下打量他，“聽口音不像啊?！?/p>

他愣了愣，然后笑了：“在外面漂慣了，鄉(xiāng)音都忘了?！?/p>

“下回跟小姑娘搭訕拜托找個好點的借口?！蔽依淅湟恍D(zhuǎn)身而去，“老土?！?/p>

二、

我本來以為從此以后就會跟劉沅老死不相往來了，尼泊爾那么大，我上點貨就回國去賣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讓我還能再遇到他？

結(jié)果第二天，在博卡拉，我和小雯一群人在當(dāng)?shù)氐娜A人餐館吃火鍋。那人剛進(jìn)門，風(fēng)鈴清脆如天籟般響起，好像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似的那么醒目。

他進(jìn)門看了看，轉(zhuǎn)身又推門要出去。

和小雯一起的男孩叫強(qiáng)子，他看見那個背影之后兩眼放光，一邊大呼小叫，一邊朝他用力揮手：“沅哥沅哥！在這兒呢！來來來，一起吃?。　?/p>

那人朝我們這邊淡淡地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只是搖頭。

我連忙低下頭去一心吃菜，心想著千萬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我本以為強(qiáng)子不過是客套幾句，可誰知他站起身來愣是把對方生生地拉到我們這一桌，并按著他的肩膀坐在了我對面的位置。

強(qiáng)子笑呵呵地說道：“要是你有朋友也就算了，我們怎么能看你一個人吃火鍋呢！”

一個人吃火鍋，這貨是多寂寞空虛冷啊。

我低頭悶吃不語，小雯暗暗給了我一肘，低聲道：“別吃了！這可是劉沅！”

我囫圇地應(yīng)答，強(qiáng)子好像引薦巨星般為我們介紹：“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劉沅！劉沅啊！在這邊做買賣的誰不認(rèn)識沅哥?。°涓缇褪巧裨?，是流傳在當(dāng)?shù)氐摹粋€傳奇……”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嗆出來，滿嘴的青菜都倒在盤子里了。

沒事。我擦擦嘴，低著頭對自己說，不過是一面之緣罷了，他肯定認(rèn)不出我來。

桌上有人問：“沅哥，我們剛才招呼你，你咋不過來呢？”

劉沅垂著眼簾，淡淡一笑：“我怕有人說我搭訕小姑娘的手法太老土?！?/p>

“噗——”我本來正在喝水掩飾尷尬，結(jié)果他這一席話說出來，我直接噴了出來。

“小羽！”身邊的小雯一個勁兒地推我，強(qiáng)子好死不死地接腔了：“沅哥，這是小羽，大名叫周欣羽，說起來你們倆都是沈陽人，是老鄉(xiāng)??！”

“老鄉(xiāng)？”劉沅云淡風(fēng)輕地看了我一眼，“可不敢高攀?！?/p>

完了。我心下一涼，心想這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刹还茉趺凑f，冤枉他在先的是我，他畢竟也幫過我，我不但不感謝他，反而還小人之心度他之腹了。怎么說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這個心結(jié)，還得我親自解開不可。

于是我擦擦嘴，倒了滿滿一杯RIO（銳澳），恭恭敬敬地站起來：“沅哥，今天實在是幸會，以前的種種就不提了，全在這里，我先干為敬！”

我就這么端著杯子站著，他坐在對面波瀾不驚地看著我，既不接茬，也不說話，更不端杯。

然后，他的眼神輕輕地往我杯子里瞄了瞄。

這是讓我先干了再說話呢。我毫不猶豫一杯喝下去，沖人的氣泡讓我一時間眼淚涌上眼眶。誰想我這邊才剛喝完，他在那邊就悠悠地開口了——

“對不起，小羽，我從不喝酒?！?

敢情這哥們兒是大?；钊税　?/p>

我頗尷尬地站在原地，強(qiáng)子也使勁兒拍后腦勺：“瞧我這腦子！我都忘了！沅哥從來不喝酒，他滴酒不沾……”

話音剛落，劉沅拿起瓶子把面前的空杯倒?jié)M：“但為了你，我破一次例?！?/p>

說完這句話，他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三、

我終于知道劉沅為什么滴酒不沾了，因為他根本就是一杯倒，喝完那杯RIO之后，他整個人好像煮熟的大蝦一樣紅成了國旗的顏色，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一頭栽倒在桌上。幸好在場有兩個男生，連背帶抬才把他送進(jìn)了我們下榻的酒店。

我站在酒店房間門口，有點擔(dān)心地看著劉沅，強(qiáng)子斜著眼睛看我：“坦白從寬，小羽，你是什么時候拿下沅哥的？”

我高呼冤枉：“什么時候也沒有這事兒啊！”

小雯也跟著幫腔：“小羽，你就說實話吧。今天沅哥進(jìn)來說話就不一樣，你別跟我說，都這么明顯的事情了，你跟他還不認(rèn)識吧？”

我可真是冤枉透了，感覺有理也說不清，連聲音都帶著哭腔：“我是真的不認(rèn)識他啊……我今天真是第一次聽說劉沅這個名字……”

強(qiáng)子白我一眼：“行，你不認(rèn)識，但今天這個你不認(rèn)識的陌生人是因為你躺在這兒人事不省的，你就好生照料著吧，沅哥今晚交給你了。你注意點，別趁火打劫啊?！?/p>

他此話一出，身邊的人紛紛點頭稱是。

這都什么跟什么??？我能對面前的這個人趁什么火，打什么劫？

說實話，劉沅喝醉了縮成一團(tuán)沉睡的樣子人畜無害，這一宿確實沒什么需要我照料的，他就像一只貓似的蜷在一床被子里，我則趴在另一張床上，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醒來的時候?qū)γ娴拇采弦呀?jīng)空無一人，我起身從單人床上起來，整間屋子空蕩蕩的。正在發(fā)蒙的時候，房門被“砰砰”地敲響：“小羽，小羽！”

我拍拍還在混沌中的腦子，花了五秒鐘時間醒過來，起身去開了門。小雯一臉關(guān)切地探頭進(jìn)來：“沒事吧？”

也是，昨晚我照顧劉沅一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她擔(dān)心我的安全也是在情理之中。小雯可真是我的好閨蜜啊，我就知道自己從西藏跟她跑到尼泊爾來進(jìn)貨是英明的決定。

“我沒事啦，其實也沒怎么照顧沅哥，他醒得比我早，已經(jīng)走啦……”我撓撓頭，讓她進(jìn)屋來。

“我是問沅哥有沒有事啦！你沒對他怎么樣吧！”小雯進(jìn)門就甩給我一個栗暴，“你怎么會有事？”

我氣結(jié)——這算不算是遇人不淑呢？

“你就不會擔(dān)心一下我嗎！我只是個弱女子?。　?/p>

小雯笑笑，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不會。沅哥不是那種人?！?/p>

見我表情猶疑，她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想知道為什么沅哥是我們這群人心中偶像一般的存在嗎？我給你講講他的傳說吧?！?/p>

四、

劉沅看起來歲數(shù)不大，其實實在是因為面嫩，加上是張娃娃臉，讓人總覺得他還是個學(xué)生?？善鋵嵥任掖罅鶜q，高中畢業(yè)后就開始在外游蕩生活。他的足跡踏遍了大江南北，后來一路向西，去西藏做了兩年小生意后，他開始去尼泊爾、印尼、老撾等地方淘貨。因為他為人義氣正直，又好結(jié)交朋友，所以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有一群朋友簇?fù)碓谒磉?，自然而然地把他?dāng)成靈魂首領(lǐng)般的人物來信任和崇拜。

對此我嗤之以鼻——這年頭，人們在日常交友中也看臉，是把朋友當(dāng)成明星崇拜嗎？

小雯連連搖頭：“不，我給你講一件事吧?！?/p>

三年前，為了收購更好、更低價的一手鳳眼菩提，劉沅和幾個朋友一起差不多六個人去到北部山區(qū)。那里有六千多米的海拔，高原反應(yīng)很嚴(yán)重，還不等到產(chǎn)地就撂倒了兩個人，只剩下四個人去山區(qū)的村子里。收鳳眼菩提的過程也是一場智斗，真假難辨魚龍混雜，好在劉沅是個中行家，尋常的障眼法沒難得倒他，價格也沒被宰到，順利成交之后，幾個人在出去的路上遇上了一群人。

對方來者不善，大概十幾個人的樣子。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是本地的商販，劉沅他們這次上貨包攬了不少上等貨色，斷了對方的財路。而這還不是最兇險的地方，對方的兇險就兇險在——他們手里有一把槍。

為首的那人拿著一把手槍指著他們，在這人煙稀少的山區(qū)，這幾個人就算在這里徹底失去蹤跡，也很難被查出緣由。而看對方那架勢，擺明了是要強(qiáng)搶。

很明顯，這種事對方干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就連討價還價的語氣也熟絡(luò)得很。對方表示，只要他們識相，放下東西馬上走人，他們絕對不會為難。

劉沅當(dāng)時就笑了，他點了點頭，吩咐同伴放下貨物，他則從身上摸出煙和打火機(jī)，滿臉堆笑地給對方送過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就會這樣和平解決的時候，劉沅卻突發(fā)招，硬是把槍從對方手里給奪了過來，然后用槍指著對方為首那人的頭。為了讓對方放他們出去，他一直這樣劫持了半段路之后才放了對方的首領(lǐng)，之后又手法嫻熟地把槍拆卸成幾塊扔到四周，很帥氣地說了一句——我們走。

從那以后，那附近山區(qū)壟斷鳳眼菩提的商販再沒人敢搶中國人的貨。

而劉沅同行的幾個人都表示，他們誰也沒看到劉沅是怎么搶到槍的，這個傳奇的記憶片段不知是太快了還是當(dāng)時太緊張了，大家竟然都沒有看清楚。

經(jīng)歷過這件事，本來在圈子里就頗有聲望的劉沅簡直可以被大家封神了。在幾個巨能忽悠的朋友口中，他簡直化身成為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般的神將，彈指一揮間手槍四分五裂，護(hù)送同伴順利抵達(dá)安全區(qū)域之后沉穩(wěn)帥氣。之后那條路他又去了好幾次，只是再去的時候，他背后總是背著一桿獵槍。

之后我曾問過劉沅：“你當(dāng)時怎么那么厲害就沖上去了？”他說自己當(dāng)過幾年兵，沒有往后退的習(xí)慣。其實這并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他知道之前當(dāng)?shù)赜袔仔〈樯特滊x奇失蹤，在遇上那群人的時候他就知道，即使自己交出了貨物，他們這幾個人恐怕也不會安全。

我又問：“之后你背著的獵槍派上用場了嗎？”

他說那槍是從舊物市場淘來的，里面根本就沒有子彈。

后來他說，反正以后他再進(jìn)那片山區(qū)，所有商販都繞著他走。那槍連嚇唬一下的作用都沒發(fā)揮出來。

我說：“那種情況你都敢上，你就不怕死嗎？”

他說：“我當(dāng)然怕死啊，我就是因為怕死才上的。”

我說：“我真沒看出來你的膽子那么大?！?/p>

他說：“我連你都敢追，你說我膽子大不大?！?/p>

然后我就一巴掌招呼在他臉上了。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比傳奇中的英雄還要虎膽雄威。

五、

說實話，自始至終我真心沒感覺到劉沅追過我。

明明當(dāng)事人全無直覺，可那群損友無論強(qiáng)子也好小雯也罷，都跟我說：“小羽啊，你在合計啥呢？沅哥這樣的人你都不嫁，你眼光是有多高啊。”

我整個人冤得六月飛雪：我眼光怎么高了??！劉沅喜歡我這事兒，我怎么看不出來呢！

不是我矯情，是我真的看不出來。

因為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什么肉麻兮兮的話，他就是那樣的人，跟他接觸一段時間就會明白為什么這么多人都拿他當(dāng)偶像似的崇拜，恨不能打板供起來。這貨氣質(zhì)有點清高的意思，雖然世故老練是有的，但總摻雜著那么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然后或許是他當(dāng)過兵的緣故，他的身板兒筆直的，整個人透出一股正氣凜然的氣息。

這也就是和平年代，這要是在戰(zhàn)爭時期，沒準(zhǔn)他真就成了個小小的民族英雄也不一定。

所以這種活在大家崇拜目光中的標(biāo)桿燈塔似的偶像型人物，讓他去忙活小情小愛，可能，或許，還真的有點難度。

比如劉沅連著三次約我在那家火鍋店吃火鍋，我吃辣吃得覺得自己都快變成辣條了，可他還是約我吃。在氤氳紅火的火鍋氛圍中，我終于忍不住問他一句：“劉沅，你就這么愛吃火鍋？”

劉沅愣了愣，特別好看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精光迸射，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臉紅心跳：

“也不是?！?/p>

我差點沒氣得跳起來：“那你怎么天天找我吃火鍋！”

他又愣了愣：“你不喜歡？在那家火鍋店第一次見你，我記得你吃了很多啊。”

我發(fā)覺自己竟連反駁他的話都說不出口，因為我和這家伙的腦電波根本就不處于同一個波段，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代溝？

后來我從強(qiáng)子那里得知，劉沅在這家火鍋店有股份，他算是半個老板，來這邊吃飯根本就不花錢。得知真相的我氣呼呼地去找劉沅興師問罪，結(jié)果劉沅滿臉無辜：“當(dāng)然跟吃飯不花錢沒關(guān)系了，我又不差錢。這家店貨真價實知根知底，去別人家，誰知道吃進(jìn)嘴里的是什么啊?！?/p>

我無語，沒想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劉沅對于食品安全竟然也有如此精深的看法……

然后當(dāng)我們吃過第五次火鍋后，劉沅這家伙終于有了其他行動。

他帶我去博卡拉市區(qū)北部看喜馬拉雅山。

我不知道他開車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我只看到了一汪純粹無瑕的如美玉般通透無垢的湖水，靜靜的湖水倒映著高不可攀的皚皚雪山。那天的天空特別藍(lán)，空氣中都是香香的青草味，刀削一般堅毅的雪山矗立在我面前，映著無比安靜通透的湖水。雪山無比巍峨硬朗，湖水無比純凈透徹，它們組合在一起，莫名地和諧迷人。

我走過很多路，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很多世間美景，但眼前這一幕，無論過去多少年，都是讓我為之終身震撼難忘的。我想，我這一生，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那天的山，那天的水，那天的藍(lán)天綴著淡淡的流云。以及，鼻端好聞的青草香氣。

“你有男朋友嗎？”他站在我身邊，雙手揣在褲兜里，眼睛看著面前壯美的雪山，很隨意地問道。

“沒有?！蔽业男奶龅丶铀?，低下頭說道。

“喜馬拉雅山20億年前還是一片大海?！彼蝗晦D(zhuǎn)過頭看我，漂亮有神的眼里好像有一柄利劍將我穿透，“我們倆，算不算是見證了滄海桑田、?？菔癄€？”

心狂跳一陣后，我強(qiáng)裝鎮(zhèn)定：“接下來是見證山盟海誓嗎？可惜這里只有山，沒有海啊?！?/p>

他聽罷，微微偏頭看向山下靜謐的湖水，仿佛若有所思。

那天臨回去的時候，我還聽他在念叨：“哪里既有山又有海呢……”

六、

我們幾個人的簽證很快就到期了。拜劉沅所賜，此行我們收獲頗豐。在機(jī)場，我看著裝得滿滿的行李箱開始美美地計算著收入，劉沅站在我們對面，低垂著頭不說話。倒是強(qiáng)子開了口：“哎喲，我想起來我們幾個人還有點事，小羽，你在這里陪沅哥一會兒，待會兒我們飛機(jī)上見??！”

然后這群人就好像心有靈犀似的全都散了個精光。

我站在原地，用手輕輕捏著拉桿箱的塑料拉桿，心想這種時候不應(yīng)該由我先挑起話茬吧？怎么著也應(yīng)該是男生主動搭話吧。

然后我們倆就這么安靜地對站了二十分鐘，這渾球一句話都沒有。

我突然就很生氣：這家伙到底是不是喜歡我??？自始至終一句讓人心跳加速的話都沒有，就算我自作多情也找不著個理由，這算什么事??！

終于，我忍不住機(jī)關(guān)槍似的開口了：“喂！你站著累嗎？”

他亮晶晶的眼睛瞧著我：“累了？那你坐一會兒？”

我強(qiáng)忍著打人的沖動，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道：“還有半個小時我就要上飛機(jī)了……你還要站到什么時候？”

他一拍腦門，對著我笑了笑：“瞧我這記性，差點誤了事。”說著，他幫我推過拉桿箱，給我送到了安檢的門口。

我站在安檢門口排隊，心想他怎么還不走呢？

轉(zhuǎn)念一想，或許他是想再多陪我一會兒？

然而我過了安檢之后，他也跟著我一起過去了……

他一直跟著我走到登機(jī)口，一直跟著我上了飛機(jī)，然后一直坐在我身邊的座位上……

我簡直無法相信：“你什么時候買的飛機(jī)票？”

他云淡風(fēng)輕地看我一眼：“啊，剛才。想想我也挺長時間沒回國了?！?

“太隨意了吧！”

“沒啊，去拉薩看看也挺好的。”

就這么到了拉薩，看到我們一起下飛機(jī)時，強(qiáng)子他們都心照不宣地各自看了看，然后那群損友又非常有默契地一起消失不見了。

之后在拉薩擺攤的日子，劉沅就坐在我身旁。他長得帥，坐在那里身板筆直，坐有坐相，停下來問價的人自然多了很多，活脫脫一塊招牌。我去尼泊爾這幾天淘的幾大箱子貨在他的顏值加持之下三天就賣光了。我數(shù)錢的時候想了想，點出了三張毛爺爺塞給他。

“出場費(fèi)?！蔽艺f。

他推開我的手，看也不看：“太少?！?/p>

我忍住把錢砸他臉上的沖動，默默地把那三張票子小心地收了起來。

七、

劉沅在拉薩陪我待了一個星期，接觸久了我發(fā)現(xiàn)，其實他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聰明好學(xué)，什么新奇事物他過不了多久就能熟悉掌握。他跟我混得時間久一點，思想和語言受我的影響十分明顯。從他嘴里開始蹦出我常說的網(wǎng)絡(luò)熱詞的時候，我驚訝地感覺到，這個男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已經(jīng)開始被我影響了。

而我也發(fā)覺他絕對不是個無趣的人，冷幽默時常是自己巋然不動把我樂得前仰后合。我越來越習(xí)慣和他在一起，有一天晚上我們在街上閑逛，拉薩的夜晚很冷，他脫下外套給我穿上。我看向他，看見他好看的側(cè)臉在燦爛的星輝之下，整個人好像都在熠熠發(fā)光。

那一刻我心下一沉：糟了，我愛上他了。

是的。我是真的愛上他了。我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是從初次見面他為我解圍，還是火鍋店里飲盡杯中酒；是喜馬拉雅山下談?wù)摵？菔癄€，還是和我一起回到拉薩的陪伴。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還沒有跟我表白，我就已經(jīng)愛上了他。

我突然很怕自己會先對他示愛，我怕我會抓住他，對他說“一輩子在一起”的話。我怕我來不及抽身便先淪落太深，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就輸了。

我更怕他知道我愛上了他，就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待我。

我暗暗地從小雯那里打探，她說劉沅很受女孩子歡迎，他基本從來不用去主動做什么就有很多追求者，而他要做的只是挑選——他有過三任女朋友，最長的一任交往了三年，后來是因為女方想安定下來結(jié)婚，劉沅無法答應(yīng)她，兩個人就這樣分了手。

我突然患得患失起來，我好像看到另一個漂流慣了很想安定下來的自己。

其實對我來說，擺攤是為了支撐旅行的開銷。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的幾年，走南闖北，走到哪兒，買賣就做到哪兒。從飯店服務(wù)員到后廚洗盤子的再到擺攤買衣服賣貨品，這些年也是酸甜苦辣都嘗遍了。其實現(xiàn)在，我挺想找個文藝的地方停下來，開個咖啡館或者小旅館，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吟出一首幸福的詩篇。

在尼泊爾的加德滿都寺廟里，我虔誠地跪拜面前的佛祖。我一次又一次地叩首，我沒有許愿，我滿懷感激，我感激上天賜予我如此豐富精彩的生活，我感謝我的家人身體安康，感謝自己一步一步來到這里，見過如此之多的風(fēng)景。

寺廟里的沙彌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我在廟里跪了幾個小時才起身，擦擦眼角的淚水，繼續(xù)上路。

我想找個人一起安定下來，但……我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是劉沅。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為了我安定下來。

我想跟他好好地談一次，于是約了他在一家小館子見面。我們攤開餐單還來不及點菜，門突然開了，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孩急匆匆地沖了進(jìn)來。

“沅哥！”她的表情好像是溺水之人找到了救命稻草。

劉沅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表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他沉吟地放下菜單，對我說道：“小羽，對不起，今天我有事，改天再約你。”

說完，他就和那個女生匆匆忙忙離開了。

從那之后，劉沅整整三天沒有找過我。后來我向小雯詢問那個女孩的情況，小雯想了半天：“會不會是他妹妹？”

于是我放下心來：“親妹還是表妹？”

小雯回答：“不是，是干妹妹。她是他的初戀女朋友，小名麗麗。兩人青梅竹馬處了一年對象，然后分手了。因為劉沅他媽和這丫頭的關(guān)系特別好，雖然做不成媳婦兒，他媽就認(rèn)了她做干女兒，劉沅自然也就是她干哥哥了。但你不必?fù)?dān)心，這個干妹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和劉沅他媽都住在尼泊爾做鄰居呢，不足為懼。”

雖然聽了小雯這么說，我卻沒覺得有半點放松。前女友如果過得好，又何必跑到拉薩來找劉沅呢？那天晚上我心神不寧的，跑到劉沅住的旅店外面探頭探腦地看。突然，從小胡同傳來說話聲，我趕忙躲在障礙物后面，影影綽綽地看到路燈下有兩個影子。一個女的，身材窈窕。另一個男的，一看就是劉沅。

女人的聲音聽不分明，好像是喝醉了在哭訴著什么，而劉沅則一直在好言安慰著她。

那女人說著說著哭得越來越傷心，我聽見劉沅的聲音高了八度：“他要不要你又能怎樣？有我，我養(yǎng)你一輩子！”

我倚靠在廢舊的箱子后面，慢慢滑倒在地。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拉薩的夜，太涼。

八、

第二天，我買了去云南的長途客車票。大客車開了三天三夜又一天一夜，經(jīng)過轉(zhuǎn)車，我終于到了大理。

原本我是想跟他一起看看蒼山和洱海的，但是現(xiàn)在，我想他不會來了。

臨行前，我跟小雯說我想一個人去看看山盟海誓的地方。她問我劉沅呢，我說：“他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只是很想看看蒼山的月升和日落。到達(dá)大理的第二天，我獨(dú)自上了山。那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山路，有著外界不知的美景。然而我太高估了自己的準(zhǔn)備，又太低估了自然的力量。

雖然早前做過攻略，但攻略中的世界和實際中的世界就好像是不可融合的兩個次元。當(dāng)我爬上了一千米之后，突然變天了。

蒼山下雨了，到處泥濘不堪，其中還夾雜著亂石和樹葉。我咬牙堅持往上爬，又走了幾個小時之后，雨變成了雪。

我冷得直打顫，腳底打滑，一下子摔在了雪堆泥漿之中。雖然身上的沖鋒衣隔水也防寒，但徹骨的寒冷仍在瞬間攫住了我。鞋子里進(jìn)了水，腳冷得像冰塊一樣。我看看天色將晚，就找了個山洞準(zhǔn)備睡覺。

我在洞口生了一堆火。能用的樹枝不多，我看著眼前不大的火苗，忽地聽到不遠(yuǎn)處的狼嚎。

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用一塊大石頭擋住洞口，在石頭后面看著不遠(yuǎn)處的叢林，死死地盯著一片漆黑的外面。然后，我看見了一雙綠瑩瑩的光點。

它移動著，我能聽見它行走的沙沙聲。它在洞口徘徊了一陣后，轉(zhuǎn)過身走了。

我知道，那是一頭狼。

我不知道它離開后會不會叫來更多的同伴，我只能抱著身子在微弱的火堆前痛哭失聲。

這一夜我未曾合眼，第二天天終于轉(zhuǎn)晴了，我咬咬牙又繼續(xù)上山。然而又走了半天的時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

指南針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我又找不到攻略里介紹的路，四處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的景象。我好像一直在兜圈子，足足走了三個小時，我仍不知自己身在哪里。

那天晚上我又找了個山洞，盡可能多地?fù)炝艘恍渲ι?，再搬了一塊大石頭擋在洞口。

我身上帶的干糧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渴了我就喝山泉。我沒有想到，在那種嚴(yán)苛的環(huán)境下，人體對于能量的需求竟然如此巨大。

山上的蘑菇我不敢吃，我餓得開始啃食草葉，手機(jī)在登山的第二天就因為電量低被我關(guān)了。我又走了一天，還是沒能走出去。

我靠在一塊藍(lán)色指示牌下休息，我已經(jīng)走不動了。于是我拿出手機(jī)，想了想，開了機(jī)。

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天在這樣極端的條件下，我腦子里想著的，竟然都只有一個人——

劉沅。

電池只有3%的電量了，我想用這一點電跟劉沅告別。

手機(jī)開機(jī)后，滿滿的都是問我在哪兒的信息。劉沅給我發(fā)了無數(shù)條信息，我來不及一一看完，只對他說了一句：再見。

他秒回：你在哪里？

我說：在蒼山上。

他：蒼山哪里？

我抬頭看了看頭頂?shù)呐谱樱?9號。

他：你等我，我馬上就到！

半個小時之后，我真的看見了劉沅。他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抱住了我，哭得聲嘶力竭。在他身后，我看見了尋找我的搜救隊。

大難不死的我此時什么都不想了，我拍拍他緊緊抱著我的胳膊，對他說：“劉沅，咱們結(jié)婚吧?！?/p>

九、

后來我問他：“我跟誰也沒說過會來大理，你是怎么找來的？”

他說：“你跟小雯說了去山盟海誓的地方，并且之前你也說過。我想了想，應(yīng)該是蒼山和洱海。而且我和你聊天的時候你也說過過一陣子要去大理，所以我就過來了?！?/p>

我又問：“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

他說：“整個大理的客棧我都拿著照片問過了，我找到了你住的那家店，店主人說你上山了，三天都沒下來。我急了，就求著搜救隊和我一起去找你?！?/p>

我最終也沒提在拉薩的那晚他對另一個女人說“我養(yǎng)你一輩子”的那件事。經(jīng)過蒼山這件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愛我，也知道我愛他。他最終選擇了和我在一起，這就夠了。

我和劉沅在大理開了個客棧，取名為“山嵐客?！保锩娴姆块g都是以蒼山的溪流和山峰命名的。如果沒有這座蒼山，我想，我可能就失去他了。

我們是在大理結(jié)的婚，結(jié)婚那天，我看見我的婆婆十分年輕，身材保持得如同少女，我總算知道劉沅的娃娃臉基因是源于何處了。

劉沅的干妹妹麗麗也來了，她在化妝間里幫我盤頭發(fā)。我隨意問道：“你和你老公還好嗎？”

“很好啊。”她笑吟吟的。

我忍不住問：“前一陣子你來拉薩找劉沅……”話說了一半，我就停下了。

麗麗愣了愣：“啊，那回把他突然叫走真是不好意思啊。但真是事出緊急，干媽失戀了要死要活的，我就把她帶到拉薩去找劉沅，結(jié)果到了拉薩她就走丟了。我沒辦法，只能讓他幫我一起找。后來人是找到了，只是干媽喝得醉醺醺的……之后他又匆忙跑到大理……”

“你是說……”我想起了劉沅的父母早就離異，他媽媽交往過幾任男朋友，有一位……還是尼泊爾人……

難道，那天在巷子里的……

“麗麗，別說，你這身衣服我穿著還真的挺合適！”我正思忖間，卻看見我的婆婆穿著一件大紅的旗袍，身材婀娜有致，恍如少女。

婚禮上，我忍不住低下頭笑個不停。

劉沅發(fā)現(xiàn)后，不動聲色地牽著我的手，低語道：“跟我結(jié)婚就這么高興？”

我看著他，嘴角勾起弧度：“沅沅，你還欠我一句山盟海誓呢。”

他愣了愣，剛要說什么，我卻又開了口，止住他想說的話：“能和你重逢在蒼山洱海，真好。”

編輯/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