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出走以后

朱小海，偽文藝中年，生于江陰璜塘，常以江因、黃唐為馬甲行走江湖。好讀書，不求甚解。好電影，不分良莠，自恃定力深厚，欲于光怪陸離風(fēng)月片悟禪意。

《身為人母》講述了一場未遂的私奔。全職媽媽薩拉、全職爸爸布拉德，偶然地相遇，因為欲望念念不忘，不斷找見面的借口，炎熱的夏季里，他們和孩子共同度過了無數(shù)個相安無事下午之后，終于向欲望投降，在一個暴雨突然來臨的下午，瘋狂的性愛濕淋淋地發(fā)生了。纏綿之際，他們甚至準(zhǔn)備私奔。計劃真正實施的那一夜，意外出現(xiàn)了，布拉德挑戰(zhàn)了從未嘗試過的滑板，受傷進了醫(yī)院，薩拉誤以為女兒遭受“戀童癖”的傷害而驚慌失措，瘋狂的計劃自然就順利地流產(chǎn)了。

電影的出彩點有兩處。一處是安排了一個全能全知視角的旁白者，冷靜、睿智、幽默、準(zhǔn)確、殘忍，無一或缺。另一處自然是凱特?溫斯萊特，一如既往地毫無保留地為藝術(shù)獻身。與瘦削的詹妮弗?康納利相比，“肥溫”珠圓玉潤，別具熟女風(fēng)韻，只是不得不感慨歲月是一把鋒利的殺豬刀，“肥溫”和該死的現(xiàn)實生活一樣，不夠堅挺。

薩拉是英國語言文學(xué)碩士，飽讀詩書，曾借包法利夫人的杯盞，澆心中之塊壘，把自己的行為歸因為“hunger”，自我解剖地相當(dāng)準(zhǔn)確，在她和布拉德做出私奔決定的那一瞬間，身體中的荷爾蒙急速飆升，成了“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純粹的生理性應(yīng)激反應(yīng)，無關(guān)精神。

我想起了李宗盛的《因為寂寞》，明顯要溫情得多：“會愛上我因為你寂寞/雖然你從來不說/你不說我也會懂/其實

會愛上你也是因為我寂寞/因為受不住冷落/空虛的時候有個寄托……” 不過，真要讓閱盡人世繁華的熟男熟女對面促膝低吟淺唱出來，也會讓彼此有一絲慌張，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的。

私奔失敗或者成功，哪一個才是Happy ending？

1923年，魯迅先生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xué)校做過一次著名的演說，娜拉出走后。先生不無悲哀地說：“從事理上推想起來，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

薩拉和布拉德真的私奔了，結(jié)局又會怎樣呢？像童話故事里說的那樣，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最可能的是，胸前的朱砂痣變成了墻上的蚊子血，窗前的白月光變成了衣襟上的飯黏子。

最近重讀了屠格涅夫的《前夜》。書里有個果敢堅決的女子，葉琳娜，庸俗無聊的家庭生活、浮夸懦弱的追求者，都讓她倍感孤獨和苦悶。勇士英沙羅夫的出現(xiàn)像一道閃電照亮了沉沉黑夜中的葉琳娜，貧困、艱險和屈辱對她來說，神馬都是浮云，絲毫不能阻撓她出走。

可是結(jié)果呢？“歡樂極兮哀情多”，短暫的歡愉之后是無盡的痛苦。葉琳娜在威尼斯的長段獨白讓我們見識了屠格涅夫抒情詩人的一面：“為什么還有死，為什么還有別離，還有疾病和眼淚？又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美，這樣的甜蜜的希望？為什么還有這樣的安全避難處，不變的支持，和永恒的庇護的感慰？這微笑著和祝福著的天空是什么意思呢？這幸福和安息的大地說明什么呢？

難道說，所有這一切只是在我們心里，而在我們身外就全是永恒的寒冷和寂滅？難道說，我們只是孤獨的……孤獨的……而在那邊，在各處，在所有那些無底的深處和沉淵里，——一切，一切都是和我們絕緣的么？那么，為什么又會有這樣的祈禱的渴望和喜悅？難道說，就不能央求到，不能挽回，不能救贖……哦，上帝！難道就不能相信奇跡？”

哦，上帝！全是問號，全是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