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身高五尺二三，既無一身肌肉，也沒有俊美的面貌，但他在無數(shù)女人心中絕對是一個極有魅力的男人。他的才學(xué)、幽默、真誠、活力，讓其他男人也無法不喜愛他。

我愛他是因?yàn)樗艚o我的家訓(xùn)，我遵守至今。

——不要因?yàn)橛刑貦?quán)而濫用。反而要避免。早年可以有人到飛機(jī)艙門口接機(jī)，一路快速過關(guān)。一并不準(zhǔn)用。

——嘴要謹(jǐn)慎，不需要把重要人物的名字掛在嘴上來顯示自己的地位。要尊重別人的隱私。

——盡量能夠幫助開口相求的人。尤其是年輕一輩。你的舉手之勞常常是他人莫大的鼓勵。

——念書并非唯一的出路。念死書也只能讓人成為書呆子?；钣米约旱拈L處，但要“善”用。

——不要離婚。承諾是一種責(zé)任。（這一點(diǎn)是我當(dāng)年沒有遵守的）

有一天晚上我坐在窗口，時間剛過半夜，大廈入口的木閘柵已下。有車子回來按個喇叭，管理員就從休息室出來開閘。

過沒多久，我見到外公的車子駛?cè)耄Ｔ谌肟凇]有喇叭聲，只見他小小身影下車，自己開啟木閘，把車開了進(jìn)來再放下木閘。他沒有煩勞管理員，自己能做的事很簡單順手的就自己做了。這一幕，我永遠(yuǎn)記在心里。

和他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也不長，但不知為何，每一件事都鮮明深刻。

我偷偷地把他一條蘇格蘭格子喀什米爾羊毛的溫暖毯子在中間剪開一長條縫，往頭上一套，就成了我時髦的披風(fēng)。有一天他看我穿著它，看了許久然后輕描淡寫地說：

“小妹，你這個披風(fēng)挺好看的?！?/p>

許久以后，他寫了幾個字給我。

“人實(shí)役物，不可役于物，繪事娛己，不可娛人。”

外公，我記住了。

【選自張艾嘉著《輕描淡寫》上海人民出版社版】

題圖 / 朱顏今日雖欺我，白發(fā)他時不放君 / 豐子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