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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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構”中的“非虛構”及其限度
——閱讀小說《飛行記》
姜肖
第一次閱讀拖雷的小說是他的《叛徒》(《小說選刊》2013.11),編輯寄語“根植于厚壤”,“飛翔于厚壤”,強調(diào)作家的地域性和故事的本土性。但直覺告訴我,這位70后作家的目的不僅僅在于講述邊地的中國故事,這是一位先鋒文學的信徒,正背負著影響的焦慮嘗試形成新的經(jīng)驗方式和審美風格。這篇《飛行記》似乎佐證了我的猜測。小說所表現(xiàn)的主題很明晰,即是一場困頓與逃逸的博弈,雖然最終無處可逃,但仍然保留了希望的尾巴。相較于并不標新的立意,我更為關注的是小說的書寫手法,以及這種手法所隱藏的作者的寫作姿態(tài)。
同《叛徒》的形式布局頗為相似,這篇小說仍然以虛實相間,顯隱相錯的手法,在“虛構”中試圖安置“非虛構”的故事。要理解拖雷這種“虛實交錯”的創(chuàng)作風格,還是要把他放置于其所屬的70后作家群體中。70后作家創(chuàng)作早期多向80年代中后期崛起的先鋒作家執(zhí)師禮。但盡管他們反復申明“怎么寫”的重要性,卻似乎并未突破前輩技巧的藩籬,更為遺憾的是,在所謂“日常經(jīng)驗”的覆蓋下,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對歷史語境的錯位認知導致了價值的凌亂與潰退,他們似乎混淆了先鋒的內(nèi)涵,并以一種變相的“個人”理念片面地理解著前輩的先鋒精神。實質上,先鋒文學發(fā)展成為人所詬病的“純文學”狀態(tài),恐怕也是始料未及的。在80年代中期政治文化熱的語境中,彼時年輕的先鋒派作家們挑戰(zhàn)權威,反叛一切固有的形式,以此表達他們對歷史和政治的理解與態(tài)度,對抗性也正是他們參與現(xiàn)實的方式。日后,這種對抗性與反思性在世俗的場景中逐漸消弭,先鋒最終化身為曖昧而冷漠的形式姿態(tài),以一種虛假的技巧與單向度思維茍合。部分70后作家筆下的“偽先鋒”作品淡漠歷史,回避政治,鐘情日常,其文本往往表現(xiàn)出淺層的戲謔,并帶有某種后現(xiàn)代性犬儒主義的味道。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在走向“虛無”的道路上開始環(huán)顧四周,開始關注那個曾經(jīng)固守的“個人”空間之外的故事,也許是出于向主流皈依的心愿,也許是由于所謂的中年轉型等都未可知,這并不是我們關注的重點,關鍵在于其對先鋒的繼承將會走向何方。
具體而言,這種轉變可以概括為對現(xiàn)實的叩問和技巧的嬗變,書寫歷史事件和社會事件,并以情感性因素的注入重構文本主體,在仍舊虛構的形式中宣布“作者醒了”?!讹w行記》中,這一傾向十分明顯。小說雖然不再執(zhí)著于狹窄的私人空間,但仍然十分重視作者個人的生存體悟與藝術感覺,其虛構性是十分明顯的,夢境的貫穿,怪異的氛圍,離奇的經(jīng)歷,同時,在虛構之間又羅列了都市奇觀,拖欠工資,綁架取腎等。而作者的情感態(tài)度也很明確,即“天下皆是可憐人”的理解同情和“知君何事淚縱橫”的自憐憐憫。于是,虛構被拉回現(xiàn)實,作品也有了溫度。那么,這種陌生化的筆法加社會新聞寫實的方程式,是否是先鋒救贖的有效路徑呢?答案恐怕有待商榷。這種分裂的形式和僵硬的組合恰恰暴露了當下先鋒書寫的尷尬姿態(tài)。在不同的歷史語境下,究竟應該如何保持先鋒姿態(tài),如何以虛構形式去觸摸真實,如何在直面本土生活的艱難時,以陌生化拒絕生活的工筆描摹,這恐怕是當下70后作家們承續(xù)80年代先鋒文學精神和藝術經(jīng)驗所面臨的亟待解決的難題。
(作者系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