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霞

傳奇德令哈

■王 霞

最開始，德令哈是帶著空寂的質(zhì)感和思念的重量進入我的心靈的。因此，它是詩意的，唯美的。

那是因為海子的那首《姐姐》。

當(dāng)車子離開碧海般的小柴旦，一路南行時，我的心跳也隨著車輪加速。而人卻更加沉默。我把自己扔在座椅中，緘默著。車廂里只有黃金剛的歌聲反復(fù)回環(huán)，可我心里，卻執(zhí)拗地跳躍著那兩句：“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路旁景色幾乎沒有改變。如果不是那些路標(biāo)上迅疾掠過的地名，我甚至?xí)詾榫驮谠亍?/p>

安靜的沙漠，沒有生靈，只有一團團的茅草。一直一直是這樣。

看過碧玉般的小柴旦，過飲馬峽收費站，標(biāo)牌表明直行，前方德令哈。路左的不遠處有了山嶺，不高，廣闊雍容地綿延著，山脊上的溝壑都朝著一個方向，看起來整座山都是積壓的一層層的。路右是一望無際，安靜的沙漠，沒有生靈，只有一團團的茅草。這些茅草團看起來干枯，卻中有參差的綠意，由不得你不佩服它們骨子里的頑強。我想這沙漠中的寧靜的隱約生命的律動，就是因為它們吧。漸漸山勢逶迤到了路的兩側(cè)，離得近了，才更清晰地看到山上也邊生著這樣的草團。草團多的山勢完整些。之后的緩坡，草團漸少，那些山就風(fēng)化得更荒涼些。德小高速如同一條酣睡的烏龍。蜿蜒著在這片荒漠中。

我看著一個又一個德令哈的路牌悄然在車頂掠過，上面的公里數(shù)越來越少。心情卻突然莫名緊張起來。

“瞧?！蔽译S聲望去路旁一塊綠色標(biāo)牌：外星人遺址，2km。

德令哈，除了海子的那首著名的詩，還有這個神奇的外星人遺址。

我一直不曾懷疑外星人外太空生命的存在。不要說浩瀚的外太空，有著無數(shù)莫測的奧秘，就是我們腳下這賴以生存的地球，又有多少秘密不為人所知呢？

就說這德令哈的外星人遺址，自從上個世紀(jì)70年代被發(fā)現(xiàn)其神秘后，一個荒漠中的小城，瞬間蜚聲天下，也許正因為這個，才吸引海子停留這里吧？

于是，先去遺址。也許就不經(jīng)意間重合年少時，所仰慕的那位詩人的履痕。

20分鐘左右，車到景區(qū)門前。說是門，其實就是一所簡易板房，一道電動攔車桿擋住。經(jīng)過這道攔擋，依舊前行。我已經(jīng)遙遙看到遠處的那一脈水線，在斜暉之下爍爍。那是可魯克湖。她的前方應(yīng)該還有一個湖——托素湖。我沒寫錯，是她。托素湖是他。她和他是一對情深的佳侶。

他們倆，一南一北，一咸一淡，一大一小。一個水草密布、豐美天然而又美麗恬靜，另一個遼闊博大，煙波浩渺。無風(fēng)之時緘默深邃，風(fēng)過時浪濤拍岸撼人心魄。他和她兩手相牽，靜臥在懷頭他位草原上，似乎是悲憫的天空兩滴晶瑩的眼淚，在這浩瀚的戈壁灘上，熠熠生輝。

相傳，托素和可魯克原本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當(dāng)他們決定結(jié)婚時，按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去部落頭人家乞求準(zhǔn)婚，沒想到頭人見可魯克天生麗質(zhì)，就心生邪念。他假惺惺地說為了考驗托素是否真誠，必須要讓托素到一個柴達木盆地一個名叫“鹽澤”的地方背回一袋鹽。

為了和心上人成為眷屬，托素當(dāng)天晚上啟程。鹽澤遙遠而荒涼，托素背回鹽，卻沒有走到家，就累死在了路上。一只好心的大雁將托素的死訊帶給了可魯克。悲痛欲絕的可魯克決定找回托素的遺體。但歷盡艱辛的她在找到托素倒下的地方，也累死了。臨死前，她拉住了托素的手，幸福地合上了雙眼。于是托素和可魯克的遺體就化作兩個湖泊，日夜相守在懷頭他拉草原。由于托素背著鹽，所以就成了咸水湖。

此刻，我就站在了可魯克湖岸邊，午后四點多的陽光下，風(fēng)兒陣陣掠過湖面。清澈的湖水漣漪微微，岸邊草澤豐美，我蹲下身，掬起半捧湖水，小啜一口，冰涼中帶著甘美，應(yīng)該是克魯克那與戀人相伴的甜蜜吧。

走出依戀，繼續(xù)前行。我知道托素在前方呢。

路并不遠，路況卻差。顛簸中看身旁景色變幻異常。剛剛草木茂盛，轉(zhuǎn)眼就是荒漠了。

到了，荒涼的湖灘寸草皆無，砂石嶙峋。

下車，風(fēng)過，卷起我長長的圍巾與裙袂。逆風(fēng)前行，略有艱難。穿過那些大小、形態(tài)俱不一致的石塊石堆，擇一處堅實的高地站定，看湖水由碧色而至墨綠，由目力不及之處，隨風(fēng)而來，浪濤洶涌，拍打這岸邊的砂石土地，飛沫如雪，獵獵有聲，動人心魄。

我細細感受這雄性的湖泊，這風(fēng)聲似乎是托素的呼吸，沉重而有力地起伏著。我想，托素的靈魂一定還沉睡在湖底。他一定不甘于這樣的結(jié)局。都說兩湖相連的小河是二人相牽的手臂?？晌蚁肽且欢ㄊ峭兴赜辛Φ氖直?。他想把可魯克攬在懷中。

環(huán)顧左右，看到河邊那些石塊，或者石堆，都狀若站立的人兒，俱都面朝湖水。這遍布湖邊，不計其數(shù)，小小的瑪尼堆，每一個都包含著一個深沉的愿望吧。

回身，不遠處，那一座山，不高，夕陽映照下呈金色。整體外形有點像縮小的金字塔。這，就是那座傳奇的白公山——外星人遺址了。

1996年，兩位青海作家到柴達木盆地采風(fēng)時，偶然在托素湖邊和附近巖洞中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十個類似鐵管的管狀物，有的直通洞底，有的直通湖邊，有的直通地下，有直管、曲管，還有紡錘形、交叉狀等，外形奇特，構(gòu)造巧妙，兩位作家就稱之為“外星人建造的管道群”，托素湖“外星人遺址”之說開始慢慢傳開了。

近身至山下，一道圍欄把山體圈了起來。找到門，并無人。也無售票處。心中無比失落，難不成總是這樣？越想見到的越?jīng)]有緣分？哪怕是咫尺？心有不甘，不愿離去，彷徨再三。卻見那邊過來一個人，當(dāng)?shù)厝四?。家人過去打問。他告訴我們圍起來是要整修?；蛟S我眼里的希冀與渴望的交織打動了了。竟然說，可以讓我們進去看看，不過要快些。驚喜來得太突然。我諾諾連聲中就往里沖。

白公山?jīng)]有植被，裸露的山體是一層層的，向側(cè)面傾斜著，像是極大的平臺向后坍塌了。

我已經(jīng)看到那個巖洞了，走過沙礫遍布的漫坡，就到了洞口。三角型的洞口大約2人多高，很規(guī)則，細看洞外兩側(cè)，巖面有像浮雕一樣的花紋，這分明像熔巖凝固的樣子。家人指給我看洞口左上方，一個足球大小的洞，圓圓的，發(fā)紅，和鐵銹的顏色一樣。這就是那神奇的管道之一了。因之太高，我看不清。于是走進洞里。一股臭味撲面，地上有著排泄物。由不得我退了出去。定定神，屏住呼吸，重新進去細瞧：洞大約5、6米深，最高處大約有3、4層樓那樣。洞內(nèi)上下左右都是灰蒙蒙的沙巖?？墒悄腔野咨亩幢谏?，卻有著鐵銹樣的痕跡。右邊的墻壁上那道銹痕清晰筆直，一直到洞頂。我擰亮手電，上面是圓圓的洞孔，應(yīng)該是個管道，有40公分粗細。這洞孔和洞壁渾然一體，也有相同大小的管子，在地面上露出管口，黑黢黢的管內(nèi)，無法知道它的長短。在洞口處，還有10余根直徑大小不一的管洞穿人山體之中，管狀物之間距離不等，管壁斑駁，但與巖石完全吻合，像是直接將管道插入堅硬的巖石之中。這些管洞無論粗細，都呈現(xiàn)出鐵銹般的紅褐色，分明就是銹蝕掉的鐵管。這種排列，有點像大型機器的管道?？稍谶@荒漠中，就是現(xiàn)在有修了又修的路，進來依舊是艱難。又何況上萬年前。來之前，我查閱過資料。這里的一些管片曾被送到距這里不遠的中國第二大有色金屬冶煉集團——西部礦業(yè)下屬的錫鐵山冶煉廠進行化驗。管片樣品成分中氧化鐵的成分占30%以上，二氧化硅和氧化鈣含量較大，這與砂巖、沙子與鐵長期銹蝕融合有關(guān)，說明管狀物存在的時間已很久遠了。此外，樣品中還有8%的元素?zé)o法化驗出它們的成分。也許正因為此，才被猜定為外星人遺址吧。我拍了拍手，洞內(nèi)沒有什么回聲，可我似乎聽到遙遠的回應(yīng)，這應(yīng)是一種心靈的邀約。

出了洞，遙遙西望，夕陽如血，涂抹在托素湖面。那個師傅還等在那里。道謝后閑聊幾句，方知，洞內(nèi)那些管洞原本都有銹蝕的管子。是來看的人們，你掰一點，我掰一點，就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他一指前面的湖灘，喏，那片灘上，原來就有管子的，湖底也有的?，F(xiàn)在少多了。

再一次回到托素湖邊。天光昏暗，之前清澈見底的湖水，此刻已是幽深一片。不過，我知道那些管道就在那里。它們是通往另一個未知世界的道路。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外星智慧生命的存在。不要說浩瀚的宇宙，就是我們所棲身的這個小小地球，不依舊有著很多無法詮釋的奇異么。就像我身后的白公山和面前的情人湖。

驅(qū)車離開，趕往德令哈市區(qū)，今夜住宿在那里。其實內(nèi)心十分渴望能在這托素湖邊停留一晚，我不僅渴望邂逅外星人，更希冀走入情人湖的夢中。

抵達市區(qū)時已是夜暗，街上空曠異常，只有燈火靜靜的閃亮。

進城不遠處，看到路邊一家飯館。隔著玻璃窗看到里面還有一個人就餐，就進去點餐。菜肴簡單，滋味也不特殊。只有那一壺甜奶茶，香氣濃郁醇厚。我抱著一杯，讓那溫度透過掌心，傳入我冰冷的身軀。突然對隔壁座位上那位孤獨的食客發(fā)生了興趣。他，看上去有幾分落拓。非藏非漢的長袍裹著魁梧的身軀。長發(fā)齊肩，濃眉連鬢。雙目深凹，沒見他抬頭，卻覺得一股清亮的目光投射過來。一股笑意從那不動的眉目間傳出。不由得我抬了抬手中的杯子。他竟站起身，徑直走了過來，坐在我的對面。

我倒了杯奶茶推到他面前。他舉了舉手中的杯子，清亮亮的，是酒。

看過托素湖？

是，還有遺址。

聽過故事？

是，可魯克，情人湖。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低低地唱起來。不，是吟。

“那是個漫天星斗的夜晚，璀璨的星光驚動了湖底靈魂的安眠，他開始呼吸，湖水是他的胸膛，起伏著命運的不安……”

我漸漸癡迷，這是個奇異的傳奇：

一群在太空旅行的異族人，在途經(jīng)這個藍色的球體時，突然感知到一種神秘的信號，這信號里的復(fù)雜讓他們迷惑。那信號讓他們感到暖，感到酸，感到瘋狂。迷惑的他們尋跡而至，他們的飛行器在一個大湖邊降落。他們沿湖巡行。走過大湖，沿著小河，他們看到茫茫戈壁中突現(xiàn)一泓清澈，周遭草木蔥蘢鳥蝶翻飛。這群異族，圍攏了，運用他們的心目，看到了湖底酣眠的那個少女。那美麗的容顏讓異族的首領(lǐng)心動而癡迷。于是，他運用法力，喚醒了可魯克的靈魂。然而，可魯克拒絕了他，那首領(lǐng)又給托素湖上了三十三道禁制，托素將永不能離開寒冷。堅貞的可魯克歌唱著走入咸澀的湖水中，融化在托素的靈魂里。卻只見一道彩虹從湖中升起，把克魯克湖和托素湖連在一起。之后化作彩霞漂浮在兩湖上空，風(fēng)來則散，風(fēng)過則聚。超能的首領(lǐng)也只得無奈離開。飛行器離開時，盛怒的異族人，摧毀了發(fā)射臺，就變成了白公山……

歌聲停止了，我卻依然沉湎其中，無法自拔。我看著那個歌者離開，高大的身影頓時淹沒在門外的黑暗中。

黎明時分，我從客棧溫暖的床鋪上驚醒，悄悄來到窗前。此刻德令哈的天空是深深的如絲絨般的藍，群星如鉆。我把目光放逐到情人湖所在的東南方。隱約可見一片彩霞在曼妙地舞動……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德令哈……今夜，這是唯一的，最后的， 抒情。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