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英杰
在皇后大咖會所,采訪不到5分鐘,“皇后”就落了淚。“就在3天前,我身上真的一點錢都沒有了……”她微微傾身向前,對記者哽咽道。
這個落在人生谷底的女人,如果不是她淚中帶笑地訴說,完全看不出落魄之態(tài):她保養(yǎng)得極好,有一張好看的桃心臉,肌膚水潤飽滿,齊肩卷發(fā),淡妝,一襲經(jīng)典的黑白褲裝,簡約而大氣。
“再怎樣,生活品質(zhì)還是要的?!彼龔娬{(diào),然后起身,研磨、沖泡咖啡。從她從容、優(yōu)雅的動作中,可以看出,精致早已深入她的骨髓。
曾經(jīng),她是上海重慶商會副會長,重慶一家連鎖咖啡廳的董事長,資產(chǎn)上億元,生活優(yōu)渥;如今,公司倒閉,欠下巨額債務(wù),連吃飯都成了難題。從云端摔下來,很疼,刻骨銘心,但她的眼淚不代表脆弱,而是一種放下、沉淀和勇敢面對。
她更沒丟掉那份霸氣,“只要毅力不倒,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我要從我迷戀的咖啡事業(yè)再次起步,就叫皇后大咖吧?!?/p>
人生起步:愛上咖啡,愛上生活
1968年,皇后出生于重慶永川一個偏遠小鎮(zhèn),家境普通,如今父母均已仙逝。
她很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13歲,她的夢想是去永川當(dāng)營業(yè)員;16歲,她輟學(xué),去了永川的酒廠當(dāng)車間工人;18歲,她成了天府可樂的銷售員……摸爬滾打多年后,她成為一家糖酒公司的片區(qū)經(jīng)理。
她仍在逐夢。直到1999年,31歲的她去武漢出差,與咖啡結(jié)緣。
一個年長她10歲的商人,帶她去咖啡廳約會。那是她第一次去那么高檔的地方,一進去就怔住了:悠揚的音樂,潔白的鋼琴、醇香的咖啡?!澳且凰查g,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p>
回到重慶,她便在心里盤算,要開咖啡廳。但直到那個商人男友去世,她才付諸行動。
斯人已逝,再說起,皇后潸然淚下。“因為一次爭吵和他賭氣,半年多沒聯(lián)系,再知道他的消息時,他已突發(fā)哮喘去世了?!彼断录埥砻勺I眼,再也說不下去。
遺憾、悔恨,這段化不開的情結(jié),皇后決定用開咖啡廳的形式,將其銘記。
2004年,皇后創(chuàng)辦了一家咖啡廳。啟動資金是100萬元,除了賣掉房子的4.5萬元,其余的錢全是借的。大家借錢給她,卻潑她冷水。“包遭做死!”她用手輕敲桌子,“他們就這樣用永川話跟我說。我就很不服氣,我說,哪怕不賺錢,我都要做起來!”
半年后,咖啡廳盈利了,皇后在眾人面前揚眉吐氣。而這背后,是她不分晝夜的忙碌。從店面的裝修設(shè)計、品牌的營銷策劃、店員的培訓(xùn)與管理,她都親力親為。
她說,最艱難的,是咖啡文化的推廣。
當(dāng)時,永川人的言行舉止離文明還差一大截,大家把她的咖啡廳當(dāng)茶館,一進去就大聲喧嘩,坐姿也東倒西歪?;屎缶鸵粋€個去糾正:“先生,您打擾到其他客人了,請小點聲?!薄靶〗?,請注意坐姿?!薄?/p>
一些客人因此被得罪,罵罵咧咧地摔杯離去,“講究個屁!”話都罵得很難聽,皇后默默承受著。但最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覺得,到她的咖啡廳去喝咖啡,是一種享受。
5年后,皇后開了第二家咖啡廳。這一次,大家都主動投資。她的咖啡廳一度成為永川最高檔的地方,年凈利潤達到了200萬元。
這是她人生最得意之際。因為她靠自己的努力,過上了想要的生活。
人生輝煌:后宮三千的霸氣
“皇后”這個浮夸的外號,是在上海被人叫出來的。
2011年,皇后去了上海發(fā)展,成了投資人。有一次,她去一家重慶餐廳吃飯。老板跟她聊了一番后,邀請她:“你來加入我們上海重慶商會吧。”皇后不屑地說:“我加入,那我必須當(dāng)會長?!崩习逡詾樗_玩笑,笑而不語。
直到不久后,商會舉辦活動,她拿出一筆贊助費,所有人都被這個重慶女人的豪爽折服。后來,她成為上海重慶商會副會長、浦東新區(qū)會長。大家都開玩笑管會長叫“皇上”,她上任后,就戲謔地叫她“皇后”,結(jié)果這個外號一直被人叫到了今天。
有了人脈資源后,她開始做金融、做投資。那時的泡沫經(jīng)濟,讓錢生錢變得容易起來?;屎笸顿Y了一系列項目,很快積累了上億元資產(chǎn),她的人生目標變成:要掙幾個億?!芭菽?jīng)濟讓人太敢想了?!彼龘u了搖頭,嘆道。
然而,在被人稱作“十里洋場”的上海,她漸漸迷失了自己。
她喜歡發(fā)朋友圈。那一時期,她會曬與各種有身份的人,在各種高檔場所吃飯、聊天、聚會的合照。照片里的背景特別考究,連餐盤擺放都很有技巧,而她總是一身名牌,妝容精致,或高舉酒杯,或優(yōu)雅地直起身子,抿著嘴,微微側(cè)臉笑。
她在上海精英圈層名氣沖天,大家都喜歡她的豪爽。有人遇到困難時,她總是第一個出現(xiàn)。有朋友回憶,皇后那時的狀態(tài)是:“在一個藏龍臥虎的精英群,一個ID為皇后的女人,在這個群里呼風(fēng)喚雨,后宮三千的霸氣,每次出場,自帶氣場,眾人高呼‘皇后駕到?!?/p>
“跟明星沒有區(qū)別?!彼粨]手說,“前呼后擁的?!?/p>
每次從重慶飛上海,她一發(fā)朋友圈,就有人搶著接機,并且會買上鮮花;她過生日,有人主動承接生日派對。
“有些浮夸?!痹倩叵耄屎蠓路鹂赐噶耸裁?,眼中的光芒一瞬間黯淡下來。
人生低谷:花開正盛,正是凋零之時
3年后,皇后從云端跌到了谷底。
2014年,受到金融危機的沖擊,投資的錢難以收回來。一夜之間,資金鏈斷了,短短幾個月,皇后的債務(wù)越堆越高。她開始恐慌,連續(xù)幾個月,整夜整夜失眠。她輕聲說:“最開始還抱有僥幸,想著也許其中幾個投資的項目,會起死回生。”
而在外人面前,她未有過絲毫驚慌的表現(xiàn)。一早起來,她依然打扮精致,去見客戶、朋友,談笑風(fēng)生,竟沒人發(fā)現(xiàn)異常。直到她的連鎖咖啡廳被迫關(guān)門,她背上了巨額債務(wù),兜里再拿不出錢,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她再也裝不下去了。
有那么8天,她謝絕了一切來往,將自己關(guān)在家里,滴水未沾、粒米未進,腿上都出現(xiàn)了駭人的大塊黑斑。她常常望著窗外默默地愣神、流淚?!跋胨腊??!闭f到這里,她輕聲啜泣,眼淚簌簌往下掉。
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丈夫在此時提出了離婚。丈夫年長她12歲,也是她的咖啡廳投資者。丈夫提出離婚,她毫不拖泥帶水,反而理解他:“如果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他在事業(yè)上給過我很大的幫助?!?/p>
他們沒有孩子,離婚手續(xù)很快就辦了。
這個天性要強的女人,失業(yè)又失婚,在人生最低谷、難熬,需要有個依靠的時候,仍選擇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沒人知道,她是如何熬過那些內(nèi)心極度痛苦、以淚洗面的日子的。
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皈依了佛門,終于為自己的痛苦找到了出口,才慢慢在朋友、親人的幫扶下,一點一點振作起來。
人生沉淀:成長,就是把哭調(diào)成靜音的過程
為了生存,皇后開始變賣家產(chǎn)。
寶馬7系、路虎賣了之后,商會會長請她吃飯,司機用自己的車送她去餐廳。因為覺得司機的車“不夠檔次”,她遠遠地要求停車:“別讓會長看見我是坐這個車過來的。”
“這就是企業(yè)家的一種虛榮。”她盯著記者,頓了一下,又說,“根本不敢面對??墒牵銢]了……”最后兩個字幾乎被吞沒在她的哽咽聲里。
難的不是東山再起,而是放不下的面子。然而,紙包不住火,她的事還是漸漸被圈內(nèi)人知曉了。世態(tài)炎涼,再在朋友圈發(fā)航班信息時,沒人再搶著接機。
去年,有一次飛上海,有個人回應(yīng)說要接機。她記得這個人,是一個企業(yè)老總,曾在她“輝煌”之際,一直想接近她,卻都被她拒絕,“因為那時太多人要接機了?!?/p>
她婉拒,對方卻堅持:“我一定要接你,你要知道,這是我的榮幸?!?/p>
皇后沒再拒絕。出事后,坐飛機她都選擇夜航,因為便宜。到了上海,已是凌晨1點。下了飛機,對方西裝革履,靠在奔馳車邊,抱著一大束鮮花,對她殷勤地笑。對方幫她放好行李箱,為她拉開車門,一上車,問:“皇后,最近怎么樣?”
此時的皇后,對自己的落魄,已漸漸釋然,便說:“我跟你說啊,我破產(chǎn)了,欠了很多錢。”她的認真勁頭怔住了對方,對方“哦”了一聲,沉默了幾秒,問:“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一下子那種熱情就沒了?!被屎笮Τ隽寺?,“還好沒把我扔在半路。”
在這個過程中,皇后漸漸看清了很多東西,也學(xué)會了放下和面對。“以前在上海被別人叫皇后,被人接近、追捧,是因為你有錢、有資源。”她的語氣變得沉重,“其實,過去就是太虛榮了?!?/p>
人生重啟:用咖啡的靈魂,喚醒企業(yè)家的智慧
人生難免大起大落,既然選擇了生,就還要想辦法活下去。2016年1月,歷時了近1年多的沉淪,皇后終于邁開了新生的第一步,創(chuàng)辦了皇后大咖會所,決定東山再起。
“要說誰能救我,只能是我自己?!彼脑捳Z中透著破釜沉舟的勇氣??梢驗闆]錢,一切都很艱難?!熬驮?天前,我身上真的一點錢都沒有了,可是我還要進貨啊?!彼p聲啜泣,用紙巾擤了一把鼻涕,又說,“但我不能跟任何人講,我沒有錢了……”
到現(xiàn)在,10個月了,她也沒給員工發(fā)過工資,寫手、設(shè)計、會計、助理都是免費打工。
好在,在她覺得熬不下去時,總有真心想要幫她的人出現(xiàn)。就像當(dāng)時,她落難的事被商會知道后,會長及30多名會員對她進行了聯(lián)手救援,給她籌了一筆錢。而在前兩天,有人給她打了2萬元,救了她的急。
“這些都是恩人啊?!彼俅芜煅?,“在這種情況下,2萬元就是一筆巨款。”
而她總會告訴打錢的人:錢一定是借的。
她欲將皇后大咖打造成國內(nèi)首款高端咖啡品牌,不論自己喝,還是送朋友,都能彰顯尊貴。她的咖啡豆,是從埃塞俄比亞進口的精品,一年才產(chǎn)幾千Kg。豆子都是純天然種植,通過人工一顆顆精選出來的。
未來,她的規(guī)劃是,鏈接重慶的文化,跟埃塞俄比亞的豆子商合作,跟日本的技術(shù)合作,在重慶成立一個咖啡產(chǎn)業(yè)基地。她也想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走分享經(jīng)濟的模式。
“用咖啡的靈魂,喚醒企業(yè)家的智慧?!笔腔屎蟠罂У臉苏Z。
沒有人愿意撕開自己的傷疤,皇后是真心想幫助更多的人。她希望,通過分享自己的故事,從而警醒其他企業(yè)家:冷靜、沉淀,接受新的經(jīng)濟形態(tài)。
她說,以前做投資、金融,很多東西是天上飄的。而現(xiàn)在,一包咖啡能夠掙30元,就踏踏實實掙30元。“沒有恐懼,沒有內(nèi)疚。”她的語氣中透出一股輕松。
未來,她希望過清淡的日子?!吧钇焚|(zhì)還是要的。”她再次強調(diào),“以前就想掙幾個億,現(xiàn)在想想,掙那么多錢拿來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