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祿
風拍大西北
支祿
鷹,拍打著翅膀。一拐,一下子飛進了一個人的骨頭。
頓感,一陣口干舌燥,螞蟻一樣爬遍全身。
一棵草照樣匆匆趕路。
一棵樹,背著兩三個干澀的果實,正氣粗馬吼地翻越了夏天。風來時,葉子嘩嘩地響著,像一個人大聲地說:寧讓牛掙死不能讓車翻。
沒有目光安慰的云朵,如此孤獨,拄著風的拐杖,一高一低地能去到哪兒呢?
沙丘上,輕輕地一聲咳嗽,就從高高的天空射殺一朵干渴的云。
干渴,像一道又一道閃電飛來,打在心上。
頓時,目光起飛了,像扇著翅膀的鳥,去遙遠的雪山筑巢。
故事太多了,壓著紅柳翻不起身。
一棵草尖上,挑著神話國的狐貍精。
行走大漠,海市蜃樓來了。
等于一腳踏進秦漢的宮殿,坐在唐朝的閣樓上,聽吹簫的女子,古典的一曲完了又吹一曲。
像是有水聲嘩嘩地響著,讓喊渴的沙子到死都不松手。
暴雨一樣的陽光,壓彎半個天空。
七克臺,鷹的眼睛里住著一窩子傳說。
七克臺,一只羊讓神話養(yǎng)著,翻年后就膘肥體壯。
七克臺,一匹馬奔跑成一朵火紅的云朵才算奔跑,一堆篝火打一個響亮的唿哨,它們放慢腳步才收回肉體和骨頭,像天空收回雷聲和閃電。
在七克臺,天空的蔚藍從眼眶倒進去。
一下子才能鎮(zhèn)住遼闊的戈壁。
正午,又起風了。
遼闊的塔克拉瑪干大漠洶涌著無邊無際的荒涼。
天邊邊上,一頭毛驢拉著車顫悠悠地跑來。
一路上,晃蕩起淡淡的沙塵,像一條絲巾向著遼遠的天空甩去。遠遠地,太陽也在那縷沙塵上跳蕩。
此刻,買買提·卡德爾大叔懷抱一把鐮刀沿著大唐的烽燧小跑而來。
雪山樣的刃口閃出三四處光點像三四個小太陽不停地閃亮。細細一看,宛若內心久存的玻璃碎片讓風一下子吹了出來。
荒涼好重啊!
一丁點落在買買提·卡德爾大叔的心里,大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趔趄,一刃鋒利就劃破頭頂?shù)匿撍{。
頓時,天空流云亂濺。
鷹,像鬼樣在云朵里探頭探腦。
當風,把鷹的翎羽吹成一天空的黑云,雷鳴閃電就來了。不論鷹走到哪里,閃電的鞭子總是夠著鷹。
那么大的天空,鷹卻無處躲藏。
哎!大漠中,其實鷹的日子也不好過。
鷹,長長的尖叫一聲。
一把黑色的刀子,扔向天空。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頓時,雷鳴電閃,暴雨砸向那拉提河的兩岸。
車行草原。雨霧連天。
鷹站立過的石頭,如一只只白羊讓浪濤趕進了河水;鷹站立過的樹木,讓風雨連根拔起,紛紛下水;鷹站立的山頭,讓雨霧死死地裹著。
而鷹,在哪?
當電光鞭子一樣劈開云朵的那刻,我看清:
鷹,在風雨中,把翅膀練成剪刀。
鷹,在狂風中,把骨頭飛成刀子。
鷹,在黑夜中,血肉河流樣嘩響。
一場暴風雨,就是天賜給鷹的磨刀石。
世間萬物,雷電才配做鷹的磨刀石。
多少枯骨,鋸末一樣紛紛而下。
多少壞了的翎羽,麥草一樣紛紛而下。
多少衰老的血肉,如水而去。
暴風雨中,鷹在提煉生命的精華,鷹用電閃雷鳴在不斷完整自己。
鷹要用翅膀,飛出另一座靈魂的草原。
幾個走遠路的人,飲酒烽火臺下。
“四季紅”“五魁首”……一個個雷霆似的喊著酒令。
夜越來越深,眾人的喧嘩讓一條蜥蜴無法入睡,就從庫木塔格沙漠深處跑來助興。
蜥蜴在月光中,來回飄過。
就像鬼影一樣,忽來閃去。
此刻,唐朝的鬼、宋朝的鬼從沙丘后面灰頭灰腦地出來,一個個詭秘地望著我們。荒漠中,一年四季喝著西北風,這次總算沾了點酒味。
聽到酒令聲,樓蘭女也從遙遠的羅布泊出發(fā),一路上艷麗的衣襟飄成波浪狀拂過高高的星群。
片刻而至,她古典地斟酒,我們滿口說著大話。
她美麗的臉宛如三月的桃花開在黑夜的枝干上,一次次芬芳著悠遠的傳說。
當年的烽火臺臺長也從夜色中滄桑地站起,想起多少駝隊讓風吹成了一把把的沙子,一個名叫樓蘭的古國讓風像吹起紙片般從此了無影蹤……
此刻,一個勁兒唏噓不已。
馬幫、商旅、劍客……在月光下一一復活?;赝狈?,讓風不停地吹著多毛的胸部,像吹著一灘灘荒草。
后半夜,一個個醉臥成一座座沙丘。
天狼星高高地、溫情地注視著。
白克力·艾海提指著天邊的一朵云深情地說:“樓蘭國就在那朵云的后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