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慶春

蘆葦

盧慶春

在黃河口這塊新中國最年輕的土地上，產(chǎn)量最大、用途最多、分布最廣的植物非蘆葦莫屬。

蘆葦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植物。像竹，而一年一生，一年一死，周而復始；非竹，而又具有竹的秉性，通體有節(jié)，節(jié)節(jié)向上。根匍匐于地下，或彎或曲，或上或下，恣意擴展，即使密織如網(wǎng)，盤根錯節(jié)，但立于地面上的莖桿也一律向上，決不旁逸斜出，中空、中通的體腔，既減緩了狂風摧殘的壓力，又似一位極具思想內涵的哲人，虛懷若谷，大智若愚。

每年的三月中下旬，當溫暖的春風開始在黃河口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勁吹時，一點點、一根根、一叢叢、一片片的蘆葦芽像是聽到了集結的號令，爭先恐后地頂破泥土，將恍恍惚惚、星星點點的一抹鵝黃嫩綠悄無聲息地融進仍處于枯黃狀態(tài)的春色里。也就是幾天的時間，蘆葦那針樣的嫩芽便蓬勃出一兩片嫩葉，將一片綠的世界搖曳得生機盎然、情趣橫生。

吃了一冬干飼料的牛羊，乍一看到鮮嫩的蘆葦，撒著歡、尥著腳地在空曠的原野上來回奔跑，邊吃邊樂得哞——哞——、咩——咩——地亂叫。此時的放牧人，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愜意地將鞭子往懷里一摟，兩手往棉襖袖子里一揣，找個向陽的土坡一靠，瞇起眼睛便開始睡覺。等一覺醒來，羊群、牛群仍然會不知饑飽地在那里啃食。不要擔心蘆葦因此而影響生長，一場春雨過后，就又是遍地的綠芽。

沙沙春雨中，蘆葦憋足了勁地往上猛竄。水溝邊、道路旁、院子里、曠野上到處都是蘆葦那恣意生長的身影。此刻，婉轉悠揚的鳥鳴已經(jīng)在水塘邊上的蘆葦叢中響起。一只只水鳥正緊緊地抓著蘆葦粗壯的莖桿，用尖尖的喙靈巧地將鄰近的幾株蘆葦頂端的葉片連接起來，做成了一個隨蘆葦生長而不斷增高的綠色安樂窩。隨后，便開始呼伴喚侶，繁衍后代。不遠處的水面上，三、兩只小野鴨正盡情地嬉戲，一會兒你追我趕，一會兒又嗖地一下扎到水里。忽有頑皮的兒童，采一片葦葉放于兩唇之間，靈巧地鼓動著唇舌，片刻便有濕漉漉、清亮亮的天籟之聲悄然響起。

及至夏天，茁壯成長的蘆葦連成一片，似一道綠色的長城將整個黃河口區(qū)域包圍起來。立于高處，你會發(fā)現(xiàn)，那一片片、一爿爿的樓房竟像是立在碧波蕩漾的萬頃蘆葦叢中。伏天里，蘆葦開始抽穗了，那紅澄澄、紫熒熒的葦穗隨風搖曳，竟也幻化出一種其他城市絕無僅有、無與倫比的“天蒼蒼、野茫?！钡脑鷳B(tài)的美感來。此時，掐幾枝葦穗用玻璃絲線捆綁起來，一個驅趕蚊蠅的甩子便做好了。即使用上一整年，葦穗那漂亮的色澤也不會有絲毫的衰減。端午時節(jié)，忙碌的大人會打發(fā)孩子到蘆葦?shù)乩锶フ恍挻蠖揲L的葦葉用來包粽子。此時，蘆葦?shù)那逑阒畾獗闳繚B透到了糯米、紅棗的香甜之中了。運氣好的話，摘蘆葦葉的同時，還可以在蘆葦蕩的深處揀到一兩窩野鴨蛋。捧著一枚枚淡綠色的野鴨蛋，那份沉甸甸的意外收獲足以讓孩子們高興上一整天。

秋天，蘆花開了。一團團潔白的葦絮隨風飄蕩，漫天飄灑，儼然是一場場瑞雪飄然而至，天空中也似乎彌漫著一種馥郁的味道。風攜帶著蘆花漫無邊際地飄灑，蘆葦種子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發(fā)芽。此刻，唰唰唰、沙沙沙的聲響主宰著整個原野。那是農(nóng)人們在收割蘆葦時所發(fā)出的聲響。成片的葦場里，當人們偶遇一淺水洼，便暫時放下手頭的活，滿葦?shù)乩镒汾s那些慌不擇路、橫沖直撞此刻已膏滿籽黃的毛螃蟹。這種純天然、無污染的毛螃蟹，比那些用飼料催生起來的大閘蟹，味道不知要強多少倍。

冬閑時節(jié)，心靈手巧的匠人，將一根根粗壯結實的蘆葦剝皮后用篾刀劈開，將柔軟、光滑的葦篾編織成一領領溜光水滑的席子，鋪于農(nóng)人家的火炕上。一輩輩的莊稼人便在蘆席上摸爬滾打，演繹著生活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一茬茬的農(nóng)家孩子便在這散發(fā)著清香之氣的蘆席上落草，又在這經(jīng)汗水浸泡、熱氣熏蒸而呈現(xiàn)出一種锃亮之色的蘆席上成長。不經(jīng)意間，昔日吹蘆笛的少年，已長成了一個個頂天立地的黃河口漢子。從他們身上，你隨時都可以發(fā)現(xiàn)蘆葦?shù)谋裕簣匀滩话?，自強不息?/p>

蘆葦年年綠，又年年黃。

生于斯又長于斯的黃河口人用蘆葦打成柔韌結實、經(jīng)久耐用的葦薄覆蓋屋頂，營造出一間間冬暖夏涼的房屋來遮風避雨、安居樂業(yè)；又用蘆葦做成盛裝糧食的大囤和各種器皿，把平淡的生活過得豐富多彩、有滋有味；就是那些細小的蘆葦，也是造紙的絕好原料。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蘆葦也身價倍增，被制作成了一塊塊結實的葦板，行銷全國各地的建筑市場，從而把黃河口和全國各地緊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

有時，我就想，生活在黃河口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實際上就是一株蘆葦，一株有思想、能行動的蘆葦。他們扎根黃河口，沐浴著黃河口的急風暴雨，經(jīng)受著各種勞動的鍛煉與洗禮，默默地勞作，默默地付出，用世間最質樸的愛來詮釋著生命的真諦。平凡中孕育出偉大，樸實中凝聚著光華?？v然歷經(jīng)艱難困苦，但依然氣不餒、節(jié)不彎。這就是像蘆葦一樣的黃河口人！

即使有朝一日他們走出黃河口，其身亦深深地留下了黃河口的烙印，其情也真切地眷戀著這方生他養(yǎng)他的蒼天厚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