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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兄掉在深溝里

        2016-12-05 08:58:49杜旭元
        湖南文學(xué)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表兄外祖母

        杜旭元

        表兄越來越?jīng)]樣兒了!

        外祖母在世的時候就說過:人,啥時候都要記得自己是誰??杀硇滞浟俗约菏钦l!碎舅也說:人心里都得有個宗教。他說的那個“宗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傳統(tǒng)觀念和道德準(zhǔn)則吧。他說,誰一旦沒有了這個,那他什么事都干得出來,那他就沒治了……他是在指表兄哩。表兄這次真的掉到溝里去了,捎來話的人說,表兄這回怕是不行了……

        表兄掉溝里絕非一次了:頭一次可以說他是無辜的,第二次也情有可原,第三次卻是罪有應(yīng)得!

        說起表兄掉溝,我又想起好多事,想起一些人來。

        昨夜,我又夢見那個人了,如幾十年前一樣,她依然勒著紅方巾,一個人在暮色里的山嶺上行走……

        時光倒回到七十年代的話,我就還在那個學(xué)校里上初中,還在為一件事而提心吊膽:就是那個星期一的早上,我一直在注意她來了沒有。也許有人會問,她為什么要來呢?她來不來與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其實她來與不來,和前一夜究竟出了什么狀況,雖然與我沒有關(guān)系,卻和一個人的良心有關(guān)!因為,如果她那天真的沒來,事情就大了!可那天,她果然沒來……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時間還要倒回到我上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那時,我念書不行,而且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或者說世上沒有任何讓我上心的事情??捎幸惶?,我忽然對一個人上心了,并一直刻在心上。而且這是一個與我不相干,甚至自始至終都沒和我說過一句話的人。

        那是夏天的時候,那時學(xué)校的作息時間跟生產(chǎn)隊一個樣——先出早工,再吃早飯,早飯一般在九點半左右。一天我放學(xué)回家去吃早飯,天突然下起大雨,為披一張塑料紙返校我遲到了。因為那時做化肥袋的塑料紙是很金貴的,我要將化肥袋鉸開做雨披,母親不讓,在雙方的堅持中,我遲到了,在雨地里被老師罰站了三節(jié)課。他既不讓我進教室,又不讓我去上廁所,我因此還遭到一些壞同學(xué)的戲弄和挑逗。于是我惱羞成怒,逃學(xué)了。

        那陣兒學(xué)校也和社會上一樣,動不動就派學(xué)生去家里抓逃學(xué)的。在莊上藏匿不住,我就索性逃到山后的外祖母家去了。就是在那里我看見了碎舅班上一個長相出眾的女生,并隱約記得她好像叫個李什么子?這些都發(fā)生得很隱秘,連常和我在一起的碎舅都不知道。碎舅是我母親二叔母的二兒子,是表兄的親叔叔,和我年紀(jì)相仿,也在上四年級。

        從外祖母家回來,我又乖乖地去學(xué)校念書了,但心中還思念著那個令我著迷的女生,甚至開始了一種美好的憧憬,學(xué)習(xí)成績也意外地出現(xiàn)了芝麻開花的景象。也許我已經(jīng)知道,世界上還有更美好的東西在等著我。

        之后,我再到外祖母家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小學(xué)畢業(yè),不知去向。也不知她住在哪個莊上?因為山里人家坐落得都比較零散,山山峁峁,溝溝岔岔的。正月里我還特意在外祖母家逗留了幾天,依然沒有見到她的影子。加之都是青春的年紀(jì),兩小有猜,我也不好意思向碎舅去打聽。可不料,在我沒處尋找她的時候,她卻從山區(qū)中學(xué)轉(zhuǎn)到我們的川區(qū)中學(xué)來了,之前沒有任何征兆。

        當(dāng)時我在初二(3)班,她插在初二(1)班。就像外祖母說的:好東西放在哪里人都看得見!果然她一轉(zhuǎn)來,就成了全校注目的對象,不但我的眼睛發(fā)亮,就連有些老師也經(jīng)常叫她提個水,掃個地,抱個本子什么的。因為和她沒在一個班上,我不知道她學(xué)習(xí)怎么樣,都有什么愛好,可不久,她就被吸收到學(xué)校文藝宣傳隊里,我想可能是因為長相和身材的緣故吧!當(dāng)然,沒人知道我認(rèn)識她,她也認(rèn)識我。

        我真正對她有了惦念和愧疚,是后來的事。

        那是入冬后的一天,一個起風(fēng)的黃昏,我獨自在莊口遇見了她。那陣兒,盡管還沒下一場雪,但天氣已然很清冷了。這天,學(xué)校文藝宣傳隊去縣上參加一個什么匯演,一大早教導(dǎo)主任就帶著他們出發(fā)了。那時候鄉(xiāng)上沒有班車,路上連拖拉機都很少,到縣城要走二十多里的路,他們是怎么去的我不知道。我之所以知道他們?nèi)チ?,是因為知道她也去了?/p>

        那天是星期六,十二點放學(xué)后,一個同學(xué)約我到他家去玩。我回到莊口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五點多了。其時天空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雪。冬天的天氣,沒有后晌,夜影兒老早就下來了,四野暮氣沉沉的,看不到很遠(yuǎn)。這時候,我看見那個女子從我們莊外的官路上經(jīng)過,行色匆匆的。她背著書包,手里甩著一條紅方巾,看樣子走得很熱。她家在我們山后十多里的地方,和外祖母一個大隊,途中一路荒山野嶺。我知道她是從縣城一路步行上來的,就在想,如果她自縣城出發(fā),到我們莊得走二十里,再從我們莊的西南方向上山回家,還得走十五里左右。就是說,她從縣城回家得走三十多里路,而現(xiàn)在她才走了一半??啥际裁磿r候了,她能回得去嗎?我不由擔(dān)心起來。

        此時,她和我擦肩而過,已經(jīng)快走過我們莊口了。我回頭去瞅她,她也回頭來瞅我,而且明顯地放慢了腳步。我瞅她不是因為她穿著梅花襖兒,在這萬物蕭瑟的季節(jié)里顯得有點萬“綠”叢中一點紅;我瞅她,除了不自覺地去看她,還有另一層的想法:現(xiàn)在天都快黑了,路又那么遠(yuǎn),她一個人能走到哪里去呢?我心說:要不,你干脆住下,我母親肯定認(rèn)你的,其實你還是她的娘家人呢……或者你先等等,我回去告訴她,說不定她會出來叫住你的……但這些話都是我在心里想的,嘴上卻沒有說出來。

        我想,她可能也有同樣的想法和期盼,要不為什么走得慢了呢?為什么還一直回頭瞅我呢?是不是想叫我喊住她呢?她現(xiàn)在真的是前不巴村后不著店!可那陣大伙兒都很封建,男女生根本就不說話。

        就這樣,我走過去了,向著與她相反的方向;她也走過去了,朝著離我愈來愈遠(yuǎn)的地方。我眼看著她一個人走上山嶺,走進暮色里……

        回到家后,我依然是心情焦躁,坐立不安,總覺得把她一個人丟在那樣的山路上不放心,不忍心。我甚至幾次試圖將此事告訴母親,請她出面去挽留她,把她攔回來,可一到母親跟前,我就張不開嘴,說不出話來。我就是這樣的沒有出息,自己煎熬著,悔恨著;把飯端起,又放下;走出門,又折回來;跑到母親跟前,又泄氣地走開;自己跟自己著急,也跟母親著氣。

        最后,我終于一個人偷偷地跑上山嶺,去尋找她。此時,山梁上一個人也不見,四下里黑魆魆的,連前邊盤桓的山路也被山風(fēng)吹得模糊不清,甚至迷亂變形。我高一腳低一腳,跌撞著向前趕去。我總認(rèn)為她就在前邊不遠(yuǎn)的地方,可越追越?jīng)]影兒,越覺得她離我已遠(yuǎn),越感到夜色恍惚迷離,前途陰險詭異,自己身單影只。我不敢再往前走了,停了下來,好像路也只剩腳下這一段兒。我有些辨不清自己是從哪邊來的,是要到哪邊去。其時,天已黑得像個鍋底,把什么都扣住了。四下里陰風(fēng)驟起,土霧大作,枝梢兒呼嘯著,不時有雪糝兒打在臉上,刀扎似的。一時,我真的好像找不到路了,眼睛也像看不見了,頭發(fā)也一下子豎了起來……

        后來我不知是怎么回來的,渾身都濕透了,弄了一身的灰土。母親一遍又一遍地問我:這是怎么了?我卻不回答,問急了,就用被子蒙了頭。

        星期一,我早早地就來到學(xué)校,或許一夜沒睡吧。其實我可以不來這么早的,我就是要看她來了沒有,有什么變化沒有。我頭一遍走到她們教室窗外的時候,教室里黑洞洞的,只有幾個人坐在泥火爐旁,我以為她在宿舍里呢;全校上早操的時候,沒有她,我想她是不是在教室里打掃衛(wèi)生呢;中午休息的時候還不見她,我的心就懸了起來,好像她真有什么不測似的!沒在一個班里,我不知道同學(xué)和老師是怎么說的。

        一學(xué)期滿了,我整個沒見到她,也不好向人去打聽。當(dāng)然,一個人突然不念書了,有很多原因,但我總覺得與那夜有關(guān),我甚至堅信她那夜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要不怎么就平白無故地不見了呢!

        暑假里我甚至去過幾次外祖母家,可每當(dāng)要向碎舅和外祖母打探的時候就沒了勇氣。后來,就是又一個冬天的時候,我終于從碎舅的嘴里得知她已經(jīng)嫁人了!這是怎么了?她才什么年紀(jì)啊就破罐子破摔了!

        那是我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從碎舅的嘴里套出來的。

        我說碎舅,你們班轉(zhuǎn)到我們學(xué)校的那個女生怎么不念了?一學(xué)期都沒有來。我沒敢去看碎舅的臉,而碎舅卻反過來看了我一下,說不知道怎么就不念了,年底就結(jié)婚呢。碎舅補充道:聽說是找了一個開汽車的,家里很有錢。這年頭找個開車的可不容易,看來人還是要長得漂亮些!我相信碎舅是沒有惡意的,因為他不知道她回去的那個黃昏見到了我,而且我沒有去挽留她!當(dāng)然,我也沒有問碎舅知道不知道那夜她到底回去了沒有,或者是去了哪里,或者出什么事情沒有。我想,碎舅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全莊子的人可能也什么都不知道!這可能會成為她人生最大的秘密。不過,一嫁出去此事就過去了,也就永遠(yuǎn)成了秘密。

        我的心終于沉沉地放下了。

        一晃就十多年過去,若白駒過隙,我也從一個青澀的少年變成了一個魁梧的中年人,走到了生活的另一邊——在大學(xué)任教。

        十多年后的一個春天,又逢清明時節(jié),我回鄉(xiāng)祭祖探親,也想順便去看看風(fēng)燭殘年又遠(yuǎn)在深山的外祖母。更想到那個曾經(jīng)讓我魂牽夢縈的小山莊轉(zhuǎn)轉(zhuǎn),打聽一下,那個姑娘當(dāng)初一個人走過一個風(fēng)高月黑的夜晚,是憑勇氣,還是無奈?到底曾經(jīng)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她又在干什么?那真是我一塊無法去除的心病。如果她沒什么事的話,那我這一輩子就心安理得,不會再去想她了,否則將會永遠(yuǎn)良心不安。我想,現(xiàn)在已過去多年,肯定會有人知道一些蛛絲馬跡,或者其中的某個細(xì)節(jié)。

        這天,我一個人順著曾經(jīng)的山路行進,背著包兒,蓄著長發(fā),戴著八百度的眼鏡,胳膊上搭著一千多元一件的外衣,有點兒衣錦而歸的味道。一路上我東張西望,感慨萬千。多年不見,這條通往外祖母家的山間小路已荒不成徑,難以辨認(rèn),或許它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退出了鄉(xiāng)人的生活。但它在我的心中是愈發(fā)的親切,在我的記憶里也愈加的深刻了,雖然它的變化有些讓我不敢相信。生活的步伐會如此之迅速,一轉(zhuǎn)眼就把多少人走丟,就把多少事物改變了!

        我這樣想著,隨意走著,四下里瞅著。叫別人看去我既不像個先生文人,也不像個商賈游客,更不像個當(dāng)?shù)剞r(nóng)夫。

        此時清明在即,春日正酣,昨夜雨酥,今朝景明。一路走來,方覺得山朗氣清,杏花如雪。我的心情也格外舒暢,一路童趣勃發(fā),東走西竄,看花逐鳥,詩性大發(fā),情致頗高。不知不覺間就把路走岔了,把心中的事情忘卻了。轉(zhuǎn)眼間,我來到一個四處溝褶,山重嶺復(fù)的所在。其間風(fēng)景優(yōu)美,地理獨特,可謂別有洞天。這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覺其溝小林密,蓬梢遮顏,四面花開;遠(yuǎn)有山泉叮咚,近聞蟲鳥啾唧;野徑交錯,花深樹稠,使人一時不辨南北。

        時間快到中午了,外祖母家的小山莊還沒一點影兒,按照以往我早坐在外祖母家的炕頭上了。我抬頭看看天,又看看表,時間已過十二點半,日光正白,四下一律。雖說才是春季,枝椏無影,花落無聲,我卻覺得燥熱難耐,渾身汗?jié)瘢韲得盁?,乏困無力。我甚至懷疑這路怎么越走越長?越走越迷糊,好像在“鬼打墻”。我索性坐在路邊的一樹野杏花下不想走了。緩了會兒,不覺有些倦意,不由自主地打起盹來。此時地上沒風(fēng),杏花樹下也沒有一塊真正的陰涼。太陽凝固在天上,時光靜靜的,一動不動。時有蜜蜂在頭頂嗡嗡嚶嚶,偶有花瓣兒自頭上落下。

        朦朦朧朧中,我看見前邊有一男一女在鋤地,女的有些眼熟。他們的身后不遠(yuǎn)處有一座低矮的房子,好像是他們的家,也好像這里只有他們一家。我看他們時,他們也在看我,眉目之間有些詭秘和不安。那女的見我在瞅,忙扭過臉去,好像怕我認(rèn)出似的。我越看越覺眼熟,越覺得奇怪。再看時,她干脆給那男的使個眼色,立即拿鋤走開,走得很輕快,好像沒有聲音,沒有著地。我忽然覺得,她好像就是多年來我一直要找的人和要問的事。

        我忙跟過去,想看個究竟,可他們腳不沾地,走得很快,我怎么也趕不上,怎么喊他們也不回頭,怪怪的樣子。越是這樣,我越緊追不舍,可一轉(zhuǎn)眼他們竟走得無影無蹤。我忙追進那個房子。房里沒窗戶,四面方方的,不大,很是低矮陰幽。此時門大開著,里面卻沒有人,只有一些用具和一張人剛離去的凌亂的床鋪。

        人到哪里去了?我很是疑惑。再看時,屋子的一角有鍋灶,有碗碟。那些用品和碗碟都與我們平常用的不大一樣,碗只有茶盅那么大,碟也很輕很淺,像是紙做的。我在想他們既然是進了屋卻怎么就不見人呢?去了哪里呢?我下意識地把挨著墻的被子一揭,忽然看見有兩個弓著的脊背一前一后地夾在床板縫里,很薄,也就一寸多,頭也很扁。我抓起那個穿紅衣服的女的看時,嚇了一跳,那女的竟一臉慘白,長發(fā)披散,像死去的樣子,手臂都已經(jīng)干枯……我嚇得一撒手,跳了出來。

        一聲驚叫,我忽然醒了,原來是一個夢。

        我嚇醒的時候,大汗淋漓,心依然狂跳不止。此時太陽依然白烈,四下里依然寂靜,沒有人聲,也沒有風(fēng)。我卻不住地抖索,甚至莫名地驚慌起來。回想剛才的夢,還心有余悸,我想是不是白日里撞了鬼了?于是下意識地向四下里搜索了一下,不看則已,一看竟嚇一大跳!果然就在我腳的下方,在藤條遮隱處,有兩個類似墳的土堆,已經(jīng)荒草密布,坍陷低矮。這一驚非同小可,我頓覺腦袋變大,毛骨悚然,有些不知所措。難道他們真的死了?難道我真的夢見鬼了?難道真的有鬼?青天白日的,我越想越毛發(fā)倒豎,越不敢回頭去看,立即拿上東西落荒而逃。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我才一身狼狽地摸到外祖母家,弄得滿身滿臉的泥土,連新嶄嶄的衣服也不知幾時掛破了,手臂脖頸上到處都是劃痕。年紀(jì)比我大七八歲的表兄看著我的樣子,驚疑地說了一句:你是怎么了?被鬼追了似的!這一句話又把我嚇了個半死,難道被鬼追了的人就是這個樣子?難道我真的被鬼追了!一看我又變傻的表情,表兄不禁也嚇一跳,問我:你是不是從西邊的小路上來的?他邊說邊靠上來,好像要鉆進我的身子里去看個究竟,或者要聞一下我現(xiàn)在的味道。我說:是啊,怎么了?他瞅瞅身邊的人,轉(zhuǎn)換了一副口氣說:那個路以后不能走……就收住了口,轉(zhuǎn)身帶我去吃飯。

        我覺得奇怪,表兄怎么吞吞吐吐的,好像在有意岔開這個話題,為什么呀?我出于驚疑和好奇,甚至是后怕,再三追問,表兄才說,唉!山里怪事多,有幾個人都在那條路上害了怕了,反正你以后不要從那里走了!由于驚嚇和疲勞,吃過午飯,我早早地就睡了,而且是睡得昏昏沉沉的,有些人事不醒。

        我醒來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之前好像隱約地聽得身旁人聲喧鬧,碗碟兒叮當(dāng),我的神思才從很遠(yuǎn)的地方回來。我睜開眼睛,看見外祖母用紙點著火在我頭頂旋繞著,口中念念有詞。我的頭邊放著一碗水,水中站著一雙筷子;炕前立著搟面杖,炕席下還壓著切面刀。這樣的情景,我小時候經(jīng)常見到。小時每逢有個頭疼腦熱,母親就用這種方式給我送病,禳解一下,莊里人也多有效仿。我睜大眼睛看著,外祖母、碎舅、碎舅母,還有表兄、表嫂都一副虔誠認(rèn)真的樣子圍著我,我不由得笑了。但他們卻沒有笑,依然若有其事,好像我真的撞了鬼了,而且鬼還在我身體里。

        在深夜的閑談中,我向外祖母打聽起她來。因為我現(xiàn)在也成人了,早已成家立業(yè),而且今天又被她 “怪”著了,也就沒有什么不好意思,也不會再怕被人拿去說三道四,或做些無聊文章了。

        外祖母見我問起,遲疑了一下,拿眼睛看著我說:你怎么能想起她來!你們應(yīng)該不認(rèn)識吧?我說認(rèn)識的,早就認(rèn)識,就是沒有說過話。我說她那時長得很好看,人也很穩(wěn)重,那樣子我現(xiàn)在都記得,今天我還在山里夢見她了,不知她現(xiàn)在在干什么?啥?你夢見她了?在干啥?外祖母很驚奇。在鋤地呢,在山里和一個男人鋤地呢,還在那里安了家,我戲謔地說。

        外祖母驚訝地“噢”了一聲,說:苦命人吶!書沒念出來就瞅了一個女婿,還是個開車的,家里情況倒很好。就是咱山里的路不好!說起來都怨你表兄哩!

        外祖母頓了頓,嘆口氣:那年她臘月里就結(jié)了婚,正月里來“端禮”(當(dāng)?shù)亓?xí)俗,一對新人新年走訪雙方親戚的意思)。那天是大年初一,咱家養(yǎng)著一頭棗紅騾子,生產(chǎn)隊剛分的。早飯后你表兄拉著騾子去“出新”(也是當(dāng)?shù)亓?xí)俗),向著財神廟方向去遛步,不料想一輛大紅色摩托車吼叫著從坡頂沖下來,摩托車是紅的,車上捎的新人也穿著紅的,把騾子驚了……那時不說咱山里的騾子沒見過摩托車,就連你表兄也沒見過。騾子一個猛轉(zhuǎn)身,連踢帶拚,把摩托擋了下去,把你表兄也摔下了崖。你表兄被卡在半崖里的樹杈上,沒啥傷,那小兩口可慘了,粉身碎骨?。?/p>

        外祖母不無悔恨地說:都怪頭天下了一夜的雪,足足有一拃厚,山高路滑,摩托車沒有收住,慘得很吶!兩個娃都年輕輕的就雙雙成了屈死鬼,連男方家里都沒往回拉,他大他媽也沒見著。當(dāng)天后晌,他們就被抬進杏猴(貓頭鷹)溝里埋了,就是你迷路的那里,都好些年了……

        我吃驚得回不過神來,真是活見鬼了!這么說,他們死了還在一起,還生死相守,還夫妻恩愛呢。不是說一世夫妻嗎?怎么他們也沒到別的地方去投生個別的什么,從此不再相干呢……

        可他們……想著之前的事,我真不知說什么好。

        這就是表兄的第一次掉溝。

        我不知道,表兄有過無過,但當(dāng)時誰也沒有怪他。表兄自己也沒有責(zé)怪自己,事故就是事故!聽外祖母這么一說,我覺得那陣兒的人厚道,包括那些人死了變成的鬼!但從此我也不敢再獨自走那條偏僻荒蕪的山路了,光天化日的,太陽明晃晃的都見鬼哩!之后不久外祖母也辭世了,我也沒有了什么牽掛,可以不再去走那條路了。可每每想起這件事,我都會頭皮發(fā)麻,腦袋變大。但我似乎心里知道或者心存僥幸:她不會加害我的!就像那天,她和她的死鬼男人故意躲開我,而且不惜把自己夾扁到床縫里去也不愿唬著我。原來,鬼也有情義的,哪怕是一面之緣。又或者她是和活著的她一樣,天性善良。雖然那年的那天,我因不開化和沒有勇氣,沒去挽留她,但她沒有怪我。她也沒有怪表兄,這么一大早就夸耀似的牽著騾子在大路上閑逛!

        有人說;人活著的時候穿著什么衣裳,死后還穿的什么衣裳;人活著的時候什么年齡,死后還是什么年齡;人活著的時候是什么人品,死后還是什么人品!我想是的!碎舅說:如果把那事放在現(xiàn)在的人身上,他張口要不下你二百萬才怪呢!社會到底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我雙手合十,對自己說:先做個好人,將來也做個好鬼吧,像她一樣,為陽間也為陰間。

        表兄的第二次掉溝,發(fā)生在十年之后。那次的結(jié)果我是親眼看到的,但具體緣由我是后來才知道的。表兄說這次怪他,我也覺得怪他,怪他老鼠舔貓×——無事找事哩!

        那陣表兄已有小五十了吧,就在我忘記了那個她的時候發(fā)生了這件事。當(dāng)然,我忘了她也是應(yīng)該的:一則我和她本身就沒有什么,再說她已經(jīng)死去,陰陽兩隔,何況我已有家室,事業(yè)日盛,沒有理由再記著她??珊髞戆l(fā)生的一件事,使我覺得她還在著,她還是一個鬼呢,而且她還和我沒完!這么些年了,至于嗎?我想。

        那是十多年后的一個黃昏,一個暮色沉重、天色將晚的時分,那情景和那年她路過我們莊的時候有些相似。那天我們老家在“過事”,準(zhǔn)確地說是我的老父親在過七十大壽。我們家聚了一屋子一院子的人??傊?,人很多也很雜。

        此時天已昏黑,看人已不很清楚,天上也零星地下起雪糝兒。

        剛拜完壽,我正張羅著大家坐席,一個家門兄弟忽然進來神神秘秘地趴在我耳朵邊上說,有人在大門外找你。我說誰呀,叫他進來。他搖搖頭說不認(rèn)識,叫了不進來!見妻子在瞅我,他又不安地瞅了妻子一眼,悄悄地說:是個女的,從來沒見過!我就有些奇怪,都這時候了,有什么女的來找我,她會有什么事呢?她會是誰呢?我內(nèi)心疑惑著,說走吧,就跟著那位兄弟出來。

        這件事引起了好多人的注意,幾個家門兄弟也好奇地跟著我來到外面。妻子見他們神神秘秘的,也有意無意地到大門口去看了一眼,自然是不認(rèn)得。大伙兒都認(rèn)不得,可我倒覺得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我極力地回憶著。母親可能是想替我解圍,也出來看是誰?看了半天,依然是不認(rèn)識。

        人們都在驚疑和奇怪。

        我出來的時候,外面靜悄悄的,雪糝兒沙沙地下著,四下里黑魆魆一片,看不到多遠(yuǎn)。

        這時,我看見一個女子悄無聲息地站在路邊,面朝外,臉捂得很嚴(yán)。看她的身影我覺得見過,卻又像從沒見過。在雪光的映襯下,或者憑借記憶中的印象,她好像穿著個紅上衣,勒著個紅方巾,戴著個白口罩什么的,或者臉本就是白的。因為這時候紅和黑已經(jīng)沒有了界限,白臉和戴口罩也沒有什么區(qū)別,看去很是有些虛幻,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切。她回頭瞅了我一眼,依然沒有說話,就徑自朝前走去。我愣了一下,看看站在門邊土坎上的眾兄弟,也沒說什么,就跟她走去。我想,她肯定有什么話要跟我單獨說。

        雪糝兒簌簌地下著,夜很黑,看不清路面。她卻走得很輕快,竟然沒一絲兒聲息,也看不見腳。我越看越疑心,越覺森煞,頭發(fā)也奓了起來,因為我已經(jīng)有過一次見鬼的經(jīng)歷!好在她一直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來,好像要帶我到哪里去,或者是誰在前面等我,或者是她要走遠(yuǎn)了才給我說什么。我這樣想著,就不太害怕了,或者還因為有那么多的人親眼看著她把我叫走。試想,一個鬼怎么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我?guī)ё吣??可是走著走著前面就不見了人,她哪里去了?上天入地了?我停了下來。這是到了哪里?

        此時,四下里也好像沒有之前那么一片漆黑了,路沿、地坎也隱隱約約地現(xiàn)出。這是什么地方,她要干什么?我正驚駭之際,忽然聽得好像有人在呻吟,再細(xì)聽時,果然有人聲,而且很真切,很近。我忙在路邊尋找,隱隱約約看見一個人影在溝底的泥水里折騰著。我膽怯地喊了一聲:誰呀?在那里干啥?聽見聲音,對方竟喊出了我的小名兒,我一聽竟是表兄,外祖母的大孫子。

        原來表兄下午在趕往我家給父親祝壽的時候,貪圖近便,走了小路。由于天晚心急,加之他眼目不好,一腳沒踩穩(wěn)掉到了溝里,把小腿骨折了。直到天黑盡,冬夜清寒,荒野無人之際,表兄才以為沒救了,就放聲痛哭起來。不料他這一頓哭嚎驚動了山間的陰鄰,就有了后來的這段奇異傳喚。我見表兄這樣,忙打了個傳呼,找人把表兄背出來,之后又叫趕來救援的兄弟們用架子車把他拉到鄉(xiāng)衛(wèi)生所,捏了骨,打了石膏。

        大疼過后,表兄才說:奇了怪了,我栽下溝的時候沒一個人看見,也沒有一個人知道,我都以為完了呢!離那么遠(yuǎn),你是怎么知道的?當(dāng)然,除了我,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的怪異,也沒有人知道她是誰,更沒有人知道我們認(rèn)識不認(rèn)識,就向他撒謊說:我當(dāng)然知道你晚上要來,可人都到齊了,壽也拜了,卻不見你來,我心里就有些發(fā)毛,覺得你可能有事,就一路尋過來。我還跟他說,你沒聽老人說,人不知道心知道嘛!什么叫血緣關(guān)系?

        得救后,表兄很慶幸地、也不無感慨地給我說了這么一句:表弟啊,人就是不能干虧心事!你表兄我就是沒干下虧心事,要不哪能有救身呢!我心說:誰知道那鬼是認(rèn)識你還是認(rèn)識我?可能因為你們是一個村的吧,她才于心不忍呢!

        那天,兄弟們都很納悶,酒喝多了就圍著我追問:那個人是誰?她怎么知道你表兄在那里出事了?他們的表情都神秘兮兮的,有些莫名的興奮。我說:不知道,不認(rèn)識,沒見過。問多了,我就說天機不可泄露!我的回答幾乎沒有經(jīng)過思考,他們都不信,我自己也不信。但我不能告訴他們:那就是鬼,是我多年前認(rèn)識的一個鬼,一個還有著以前人品的鬼,一個我還曾經(jīng)負(fù)過的鬼!

        這時,我忽然記起了什么,回頭問那個叫我出去的兄弟:她當(dāng)時是怎么讓你進來叫我的?她都給你說了什么?那兄弟摳著頭想了一下說:我也忘了,好像沒說什么。我說,怪個話!沒說什么你怎么知道她是叫我呢?他說真的沒說什么,我出去準(zhǔn)備在路邊撒尿,那里冒兒撲騰地就站著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好像是人又好像不是人,臉上沒有顏色,影影綽綽的,我還以為是鬼哩,我心想,這會兒誰會一個人站在這里呢!走近一看,還真是一個人,就是不認(rèn)識。我又問:既然她沒給你說什么,那你怎么就知道她是來找我的?他辯解說,我看她的樣子就是來找你的,就進來叫你了,再說我們都不認(rèn)識她呀,你看我們這些人里面哪個像是她要找的?我說,可我也不認(rèn)識她呀,不信你問你嫂子,看認(rèn)識不?妻子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反倒轉(zhuǎn)身走開。我說,告訴你們,以后不要再無論什么的人都給我?guī)?,就不害怕把鬼給我?guī)韱幔?/p>

        他們都笑了,一個說道:鬼也是女鬼,有什么不好?你看長得多乖?。∥蚁虢兴椅胰思疫€不呢!

        但令我百思不解的還有一個問題:表兄出事的地方離我們村子有十多里地,回來的時候幾乎走了一個多小時,可我跟她去的時候竟然沒有覺得有那么遠(yuǎn),腳下也好像沒有那么坑洼,也不覺得磕磕絆絆。而且,當(dāng)時我覺得那地點好像就在村外。

        真的是活見鬼了!

        為此疑心重重的妻子好幾天都沒有和我說話,我也沒有主動去向她解釋,因為這種事往往會越描越黑。何況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解釋什么?能告訴她那女的不是來找我的?試想,怎么會有鬼來找我呢,這會是好事嗎?擱在你身上你會怎么想?

        但當(dāng)她看到我的臉色一天天地灰青憔悴,神情也有些恍惚,就覺得我像是把魂丟了似的。有一天晚上,她終于放下臉子,主動問我:那天叫你出去的是誰?我搖搖頭,說不知道。她又問:你們路上都說了什么?我還是搖搖頭說,一句話也沒有說。真的?妻子更驚奇了。我說,連我也沒看清她是誰,我也想知道她是誰呢。我的樣子很坦誠,也很委屈。妻子更加疑惑了,說我看她就是個鬼,你肯定是撞邪了!

        她把自己的疑慮和想法告訴了我母親,母親也認(rèn)為我是撞邪了。婆媳倆商量后,就用老法子給我禳解了一下,又用五色布頭縫了一個“魂魄子”,里面裝著陰陽先生畫的咒符,叫我戴在腋下。并叫我七天之內(nèi)不要過十字路口,晚上不要出門。妻子還叫我以后沒事不要經(jīng)?;貋恚驗槲疫@個人不但愛招惹女性,還愛招惹那些年輕的鬼魅。之后好幾年過去,我再沒有遇到這樣奇異的事情,看來那些民間左道還是起作用的。

        這就是表兄的第二次掉溝和我的異遇。

        幾年之后,我才知道了表兄掉溝的真相,那天表兄對我說了謊。等有關(guān)他的流言蜚語都傳得婦孺皆知了,他還在我面前裝正人君子哩。有一天,我開門見山地問他: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聽別人說你是和鄰村的一個年輕媳婦一起走那條路的……表兄的臉就呼啦地紅了,說這是誰說的?我說你就別裝了,全村都在說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就老實交代吧!表兄抱著頭,圪蹴在地上,臉紅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原來那天他真是和鄰村的一個媳婦兒同行的。一路上兩人陳糜子爛谷子、東溝里西洼里地閑扯著,本沒有什么事兒的。后來表兄見一路無人,又看那媳婦的胸部很性感,就起了非分之想,到路窄彎急處他就趁機在人家的胸上摸了一把。那女的一著急給了他一胳膊肘兒,他沒提防,身子一歪就摔下溝去。那女的往溝底一看,見他抱著小腿鬼哭狼嚎,知道把麻達(dá)弄下了,就一個人逃走了……

        表兄的口氣里還有幾許的不甘。他說,原以為不會有人知道呢,可能是那個碎嘴婊子走了風(fēng)!

        原來是這樣!

        我想告訴他,人可能不知道,就怕是天看見了。我在想,那個來送信的她可能沒有看到這一幕吧,否則她也不會冒險來找我的。據(jù)我所知,陰陽有界,鬼一是不和人打交道,二是不和人說話。那么,她為什么要去救他呢?活著的一些人都沒德行了,一個死去的鬼又何必這樣呢!

        天可能看見他不干人事的這話,我沒有說,表兄也不知道,更沒有引以為戒。他只知道世上沒神已經(jīng)好多年了,更不相信有鬼存在,所以,心無忌憚。想是那一年他們推倒了村頭的廟,破除了迷信,解放了思想,就沒有了束縛,大人為所欲為,小孩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后來一些人就干下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也遭到了一些報應(yīng)!老漢們閑了都坐在一起,一一列舉呢。

        今天老家送來消息說,表兄過世了,是意外死亡的。

        我草草地收拾了一下,連夜往回趕。什么事也沒有人死了事大,什么情也趕不上兄弟情深!我一口氣趕回來的時候,表兄已停尸門板。還不到六十歲的人吶,原本身體壯壯的,臉色紅紅的,怎么說沒就沒了呢?我問表兄是怎么了?沒人應(yīng)聲。我去問表嫂,表嫂情緒激動,說:短死了!能死了!壞死了!“短、能、壞”,她的話令我大為吃驚,也叫我頗為尷尬,多年老誠憨厚的表兄怎么會是這幾個字呢?怎么會不干人事呢?莫不是又去襲胸了?我去問另外一個表兄,表兄說,比那嚴(yán)重多了!我沒有再問,人死了就先埋人吧。

        埋葬表兄的早晨,莊子顯得很懶惰,連太陽都遲遲地不出來,八九點了莊上才七歪八拐地來了十幾個人,來了結(jié)表兄的人生,來盡鄉(xiāng)親的義務(wù),完全沒有埋葬外祖母時的盛況。我心說,好人都哪里去了,盡剩下這些歪瓜裂棗,笨手笨腳地把表兄填進土里,叫人看著都有些掃興。表兄啊表兄,你究竟是怎么了?

        埋完表兄的當(dāng)天,親戚們都陸續(xù)散去,我卻住了下來。晚上和碎舅坐在他家土屋的南窗下攀談起來。雖然碎舅和我年紀(jì)相仿,看上去卻像個小老頭了,但他言語可信,在山里也算個識文斷字說一不二的人。我問碎舅:現(xiàn)在是怎么了?是莊上的人變了,還是咱們家的人不對勁了,怎么才來了這么幾個人抬埋我表兄?碎舅憤憤地說:現(xiàn)在的人都把心壞了!碎舅的話很激憤,也很絕對,關(guān)得很寬。

        我問他何出此言?

        碎舅沉默了很久才說:你表兄騎了個電動摩托去跟集,從路邊的壕里翻了下去,摩托車壓在人身上,一伙人爬在壕邊看,卻沒一個人下去拉一把,等我和你大侄子跑去的時候已斷氣了!我說怎么會這樣呢?碎舅說:你還記得你表兄頭一次從溝里掉下去不?我說怎么不記得,他拉著騾子把人家的摩托車擋下溝去,當(dāng)場摔死了兩個人!碎舅說:所以你外奶奶總覺得他身上有晦氣有罪過,才為他做了一件功德事,想抵銷一下,可后來……唉!碎舅嘆了一口氣,說你還記得我們大隊最早考下的那個大學(xué)生嗎?我說那更記得了,那件事轟動了全縣,省報上還登了一篇《山溝溝里飛出了金鳳凰》的報道!

        我曾經(jīng)聽外祖母說起過,和他們相鄰的白峁生產(chǎn)隊有個外來戶,母子倆是從北邊一路逃荒過來的。那時隊上勞力少,土地面積大,隊長見他母子可憐就收留下了。那孩子也確實爭氣,學(xué)習(xí)總是挑尖子,后來考上了全國重點大學(xué),成為全后山大隊第一個考出去的孩子。可觀念落后的后山人不但沒有感到光榮,反而覺得很諷刺:一村子的人竟不及一個外來戶!所以那娃他媽死了,白峁的人卻不讓將死人埋在本莊的地界上。這當(dāng)兒,外祖母竟叫那娃將他媽埋在了自家的自留地里。因為外祖母的野鳩山生產(chǎn)隊和白峁生產(chǎn)隊同屬后山大隊,水挽土連,沾親帶故,那邊發(fā)生的事情這邊看得一清二楚。外祖母說:把你媽先寄埋在這兒,等你以后有辦法了再說,現(xiàn)在叫你一個娃娃家把一個死人拉到哪里去?之后,那娃給外祖母磕了響頭,和表兄認(rèn)了兄弟。

        外祖母這樣干就是想叫表兄多結(jié)些善緣,贖解一下罪孽,這件事我至今記憶猶新。

        碎舅說,一晃就十多年過去,那娃真把事干大了,還在他媽墳前立了碑坊,栽了松柏。而且他每年回來時都給表兄家大包小包地進貢,給莊上的老人遞紅包、茶葉什么的,沒人覺得他有什么不好。可后來你表兄不知怎么了,他的心里突然不舒服了,見那娃一回來總是躲著不見。碎舅說,我也知道現(xiàn)在的人不厚道了,有了紅眼病,拿現(xiàn)在的話說叫羨慕嫉妒恨!可我就不明白了,你表兄憑啥嫉妒人家,就因為那娃家的墳埋在你家地里?那么,你其他人又跟著摻和啥呢?你別看一些人平時人五人六的,他們明里不說什么,背地里卻在人家的墳堆上埋死驢蹄子、爛磚頭、桃木橛之類的東西,想壓制人家哩。

        我說這是為什么呀?碎舅說,人心瞎了罷!我說,我表兄心也瞎了?碎舅說,你表兄心里害的啥病誰都清楚!他見那娃回來的時候縣上的領(lǐng)導(dǎo)遠(yuǎn)接近迎,覺得那娃不簡單,就想叫人家給他兒子找個工作。人家推辭了,他心里就不暖和,后來就有話出來了,說:那娃干那么大的事,把我家給怎么樣了?還不是白白地把他媽埋在我家的自留地里!那些地再不長莊稼,一年產(chǎn)十斤麥子,二十年都出產(chǎn)兩千元了!那娃聽到這話,二話沒說就給他送來了三萬元,當(dāng)時把人都驚了??蓻]過兩年,你表兄日子過好了,人又不對了!碎舅氣憤地說:現(xiàn)在的人就得寸進尺,敢老賬新賬一起翻!按說你外奶奶在的時候就把地許給了人家,人家也給錢了,可你表兄還不行,在墳四周種了糧食栽了樹木,干脆不要人家從地里進去燒紙。后來那娃嫌淘氣得不行,說要把墳搬了,你表兄卻說:你說了個容易!這墳埋在我家的風(fēng)脈地里,壓得我家抬不起頭來,都這么些年了,你說搬就搬?就連夜叫挖掘機,在墳的四周挖了池塘,灌滿了水,說要辦釣魚場呢。外面?zhèn)髡f他想要一百萬呢……

        我聽得有些瘆,真不敢相信這就是我的表兄干下的事情,難怪表嫂表現(xiàn)出那樣的憤慨。

        碎舅接著說,你表兄現(xiàn)在日子過好了,氣卻不順了,人更沒樣兒了,一旦遇上不高興的事情,就在莊上罵天罵地,看不慣這,也看不慣那。一天把他活得勢重的,好像給誰把什么功勞干下了,走路也不躲人。有一天,他在街道上被一個電動摩托車給擦著了,要說也沒什么要緊,可你表兄偏就得理不讓人,睡到醫(yī)院里不回來,叫人家又是護理又是出誤工費的,后來那小伙子干脆連摩托車也不來取了。那天你表兄就是騎著那個摩托車去跟集的,走到一個大壕溝邊上的時候就翻了下去,好多人都趴在溝邊上看,卻沒人下去救人。一則人家借口說他是死狗爛娃,怕把自己粘上,不去拉;二則現(xiàn)在的人都面善心尖,怕出力,也嫌麻煩,都不想搪手……

        我坐在碎舅家土屋的小窗下,看著不遠(yuǎn)處有些反光的表兄挖下的所謂魚塘,心想:表兄和那個外鄉(xiāng)娃的良心官司還沒打完呢,他想要的那個錢還沒有拿上呢,他心中的道理還沒有說清呢,他就先走了……那娃究竟是把塘填了呢,還是把墳搬了呢?表兄的后人會和表兄一樣嗎……

        我一時看不清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是深遠(yuǎn)了,還是淺顯了,也無心再問其他。但碎舅依然很憤慨,他說:這幾年莊上的路窄了,道兒彎了,人的心眼也跟著瞎了。我一邊聽,一邊在回味著他曾經(jīng)說過的那句話:人心里都得有個宗教,誰一旦沒有了這個,那他什么事都干得出來,那他就沒治了……果然,表兄落得這樣。

        我又在想,我早就應(yīng)該把那件事告訴表兄,在他還活著的時候,那樣他就會有所顧忌的,就知道世間還有另外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就不會出后來的這些事。本來,表兄心里是有鬼的,是怕鬼的,是誰告訴他這世上沒有鬼的呢!要知道,世上一旦沒有了鬼,人就沒有了魂魄,心就失去了寄托,就不會再瞻前顧后,留有余地。

        我問碎舅:這莊風(fēng)是什么時候變了的?碎舅說就是大伙都向錢看的那陣兒,就是村里今兒個叫種這個、明兒個又叫務(wù)那個,上面一會免這個、一會又發(fā)那個的那陣兒。現(xiàn)在的人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自己該干什么?碎舅說:莊上原本是有一棵古老的神樹的,樹在的時候,人們的心中還有些敬畏和期盼,做事說話都有些掂量??勺詮臎]有了那樹,沒有了束縛,莊人們做事就由著性子來,連爹媽的話也不聽,一心地唯利是圖,得過且過!

        我說,難道是社會把人給慣壞了?碎舅說:什么都在變,沒有了一個恒定的法則,能不朝三暮四嗎?你外奶奶在的時候?qū)υ奂揖陀袀€規(guī)程,不占人便宜,不虧人哄人,可你表兄就是不聽。碎舅說,第一個人打破了陳規(guī),第二個第三個人就跟著鉆過去了,風(fēng)氣就是這樣走的!所以啊,以后掉在溝里的、回不來的還不止你表兄一個呢……

        燈還點著,小窗還亮著,我們卻不再說話。

        責(zé)任編輯:吳 ?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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