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蘇
剛到日本的時候,經(jīng)常看到大街上某個角落扔著一臺電視機或者洗衣機,而且多半都是部件齊全,狀態(tài)良好,還頗感詫異——這東西要在八十年代咱們叫原裝日本電器,是買不著的好東西呢,拿來修一修估計就能用啊,丟了多可惜?這樣有時候就有弄一臺回來修修的沖動。畢竟咱們中國人有個習(xí)慣叫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習(xí)慣了。
有人會說你撿人家的舊電器丟不丟人。我的理解是這一點兒也不丟人,從早年到現(xiàn)在咱們出國的學(xué)者都有在海外進行這種廢物利用的傳統(tǒng)。我們老爺子的同事,現(xiàn)在人家一說可是院士呢。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到德國的時候,曾經(jīng)撿回來一個不亮的二十九寸大電視,還是黑白的。不亮?不亮怕什么,中國工程師們那時候評一個得通過黨委評議的,政治那一關(guān)當(dāng)然重要,技術(shù)上也絕對不能差了。焊槍松香的一通鼓搗,不到一個鐘頭這玩意兒就恢復(fù)青春了。在當(dāng)時這個尺寸堪稱巨無霸,不要說國內(nèi)沒見過(那時候還時興捎回來16寸的電視呢),德國鬼子也少見,以至于每有精彩的足球轉(zhuǎn)播,房東老太太都跑來和他們一塊兒看,一塊兒叫好,一塊兒砸玻璃,錯了,砸玻璃僅限于老太太自己,她反正用不著賠的。雖然這巨無霸偶爾需要用拳頭砸才能圖像清晰,但論視覺效果它顯然比老太太的十八寸彩電好多了。
還有一種看法就是收拾這類東西,使它能夠廢物利用,對地球環(huán)境是一種保護。在美國工作的時候,到同辦公室的一位美國同事家里做客,得知他家的家具、電器都是這樣回收修復(fù)而來,但一切井井有條,整潔干凈。此人是一個環(huán)保組織的成員,這個組織的成員都以這種原則生活,并以此為自豪。
我覺得這樣的人比那些沒事兒就把墻圍子扒了重新裝修的要可敬得多。
可是,把這個想法和“領(lǐng)導(dǎo)”一說,卻把妻子嚇得連連擺手,告訴我說,千萬不要犯傻啊,你真撿個電視回來,鬧不好會被罰五百萬呢。
五百萬?五百萬日元就是三十多萬人民幣,買三百臺電視都夠了,撿一臺就要罰五百萬,也太過分了吧,至于嗎?我這是修,又不是偷!
妻子嘖嘖兩聲,老外了不是?你撿電視的時候當(dāng)然沒人管你,其實你根本不用撿,很多日本人都巴不得把他們家的電視白送你的,鬧不好還能搭運費。
怎么回事?白送你電視還搭運費,日本人沒這樣好心眼吧?再說,這跟罰五百萬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妻子懶得解釋,拿來一張報紙,給我一看,才明白她并非危言聳聽,在日本有人愿意白送你電視是真的,一個不留神還可以搭上空調(diào)冰箱,不過諒你不敢要。你要得起不假,扔的時候就麻煩了。原來,日本在2000年剛剛頒布了新的垃圾回收法,規(guī)定凡是大件電器,當(dāng)作垃圾扔掉的時候,垃圾站都要收費。扔一臺電視,五千,冰箱,五千,空調(diào)好像是八千,要是您扔一輛汽車呢,那就要五位數(shù)了。所以,很多家里電器更新?lián)Q代的日本人,都巴不得有人拿走他們家的舊電器呢!當(dāng)垃圾扔,交錢肉痛,偷偷地扔,罰款高得嚇人(當(dāng)然從街上不時出現(xiàn)無主電視來看,這種偷偷摸摸扔的日本人也不在少數(shù))。那張報紙上,就是有個日本人偷偷半夜把冰箱拉著扔到了山溝里,沒想到車牌被路過的警車記了下來,查清之后罰款一百五十萬日元。根據(jù)日本法律,這種行為最高可以罰到五百萬。所以,人家送你電器,絕對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賣破爛賣破爛,扔電視還要交錢,日本干嗎出臺這樣的政策呢?這不是抑制消費么?我向妻子表達了這個疑問。
妻子倒是知道一點,經(jīng)她解釋才明白其中奧妙。原來,日本出臺這樣的政策,也是不得已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日本對這些大件電子垃圾的處理能力已經(jīng)變成瓶頸。日本已經(jīng)進入高齡少子化社會,勞動力缺乏,像處理回收垃圾這樣重體力,低收入的工作,能做的人越來越少,而日本的政策對引進外來勞動力又一直疑慮重重。大件電器的回收工序繁雜,污染大,消耗工時多,回收利用的成本太高。在這種情況下,征收大件電器的垃圾拋棄費,就成為補貼回收成本的一種必要手段了。
白給電視、冰箱,卻沒人敢要。這要擱二十年前,誰能信呢?
不過,日本也有對這些大件舊電器來者不拒的,那就是無家可歸者,所謂的“浮浪人”,他們在公園,道旁自搭的帳篷周圍,往往堆滿破舊電器,隨手拋棄更是家常便飯。但是,日本警察極少找他們的麻煩。
這是因為“浮浪人”本身就是一無所有,無論罰一百萬還是五百萬,對他們來說都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數(shù)字。
那警察還找他們干嗎?不是跟自己過不去么?您說是不?
(摘自《與鬼為鄰》文匯出版社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