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茗

1990年生，湖北荊州人。獲首屆金光大道全國校園散文詩大賽一等獎、第六屆包商銀行杯全國高校征文比賽詩歌二等獎。作品散見于《延河》、《散文詩世界》、《中國詩歌》等。

苗族的巫，或關于初戀的隱喻

那時沉魚的西施、落雁的王昭君、閉月的貂蟬、羞花的楊玉環(huán)

還沒有誕生

青春期的心是邪惡的，是琥珀色的邪惡

透明又干凈的殺人犯似的青春期。少年的青春期

這是一個酷愛寫詩的少年，他夢見過祖先的峽谷和深澗

孤獨而多情又深邃的少年的夢多么遼闊，夢見懸崖和深淵

大海中的漩渦，大夜里的隧道，大風中的黑洞。蟒蛇的嘴

墳墓上開著璀璨斑斕的花：甘沐

日漸豐滿的月亮。導火線。炸彈。猛虎

甘沐在某年某月某天某個早上，放肆地邀請巫師去唱引路歌

甘沐是他的初戀

十五歲那年她的乳房已經(jīng)可以喂養(yǎng)少年的詩篇

元旦節(jié)的賀卡上寫著六樓的句子，她看見

水田的蝌蚪

雨中的水田是稻田。誰在犁田？

甘沐知道高山和流水

甘沐還沒有親自看見高山和流水。村寨里有口哨聲

城里有琴聲；火把照亮村寨的窗戶和稻草垛，文字點燃城里的中指

鉛筆畫、鋼筆畫、毛筆字、手指書。少年有才華

他閱讀四大名著，他吟唱苗族古歌

他在古歌中懂得了感恩和生的無常、死的無盡

他看見甘沐在養(yǎng)花?；ㄊ翘m花

痛。麻

甘沐就是表妹

表妹如蘭。表妹放火燒山

瑭鼐村是個好地方，應該養(yǎng)魚養(yǎng)蝦，養(yǎng)白云和秋風，養(yǎng)蠱

野獸出沒的地方，鬼神吃著土豆、蕨菜、粽粑，蛇蝎都是美女

美女穿的是白云，秋風是甘沐紡織時用的棉線

到水塘去挑水，木桶里濺出的水花滋潤了她的微笑

如果她說苗語，她就是表妹

如果她說客話，她就是姑娘

她們是蠱，是蛇蝎，瑭鼐村養(yǎng)著她們

初戀的不應該是表妹，是甘沐

但甘沐是個蒼涼的詞。甘沐的甘，甘沐的沐，太甜

他在三年前已經(jīng)忘記她的笑容，他只有她的照片。照片發(fā)黃

甘沐遠嫁浙江

甘沐被上海拋棄

甘沐在廣東東莞打工

甘沐已經(jīng)學會了玩手機、過斑馬線、用避孕套

甘沐攜帶著城市的翹舌音、舊報紙、碎玻璃，回家

但回不到故鄉(xiāng)了。故鄉(xiāng)太干凈，而甘沐穿的卻不再是白云

他也回不到故鄉(xiāng)了，再也回不到了

他有口臭，他的骨髓是地溝油，他被下水道的勛章弄臟了衣服

電燈、電話、電飯鍋、iPhone、微博、微信、跳蛋、米非司酮片

硬幣和龜頭。米粒和蔬菜。不穿內(nèi)褲的現(xiàn)代主義和城市文明

在侵略村莊的土地。唱引路歌的巫師在趕尸

趕尸隊繞過春天

錦雞覓食。錦雞展翅，露出深處的羽毛

苗寨里的錦雞姑娘不再挑水，甘沐想上山砍柴，聽山風吹拂裙裾

少年在樹下看《荷馬史詩》、《羅摩衍那》、《埃涅阿斯紀》

少年聽見山澗的溪流。潺潺。鳥的叫聲。植物的小動作

這是表妹的名字，這是甘沐的名字

其實他的表妹叫虞姬，叫Marilyn Monroe

他懶得告訴你。怕說了他會痛

甘沐爬山，他也爬山

她最愛唱的情歌，他一點也不會

他不熟悉苗族情歌的辭和韻。貧窮的少年

稻草垛像一把古老的鎖，很難打開

少年的鑰匙藏得太深，太痛，太澀，太小心翼翼，太有良知

可笑的良知。有良知的人只適合寫詩，不適合戀愛

細小而豐饒的瑭鼐村，遼闊而豪邁的瑭鼐村，云海蒼茫的瑭鼐村

誰不多情誰就犯罪

你知道嗎

很多年以前，時間是2002年5月23日，在瑭鼐村

少年放牛，牧馬，看花開花落

花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