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甜
我認識一個古道熱腸的姑娘,本科畢業(yè)后,她繼續(xù)留校讀研。而她的某同學(xué)來到南方工作,需要回學(xué)校重新辦理一系列的檔案手續(xù)。著實不方便兩地奔波,便拜托她幫忙。兩人在上學(xué)期間也并不熟悉,但這種贈人玫瑰手留余香的事情姑娘少有推脫,便忙前忙后幫同學(xué)跑了不同部門,并寄了好幾次文件快遞。
她想,運費到付比較高,便每次都自己出這份錢。結(jié)果,這份善意來得默不作聲,而那位同學(xué)接受得也不聲不響、心安理得。沒有“謝謝”,沒有“你花了多少錢我紅包給你”,沒有“你下次來這邊玩記著找我請你吃飯”。在沒有任何反饋的情況下,姑娘最后一次為她寄快遞,徑直勾選了“到付”。我知道,她壓根兒不在乎這些錢,卻會在意那份所謂的“領(lǐng)情”。
她說:“我對世界報以極大熱忱,卻并非愿使任何對他人的好成為理所當然,承受無視而變得廉價?!蔽覍@種方式頗為喜歡與贊許。畢竟,每個人與自己的身心為伍,對于自己內(nèi)心波瀾的感受度,都像是肌膚被蚊子叮咬,敏感而易知。就像坐在大巴車上,我以為那個倚窗的姑娘在漫不經(jīng)心、走馬觀花地掠過外面飛馳的風景,卻最終發(fā)現(xiàn)她其實在注視著車窗虛襯的那邊,淡印面龐的自己。
沒錯,我們?nèi)菀钻P(guān)注自己。我并不喜歡那種“既然付出就不要圖回報”的論調(diào),伴隨著霜降,我們跨過了最后的秋天,在這楓葉荻花秋瑟瑟中,總要有能量的吸取,才能得內(nèi)心溫暖的釋放。人如螻蟻,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心思與生俱來,我們又沒有偉大到不食人間煙火,又何苦用那些堂皇的大道理綁架自己。畢竟,誰不渴望在付出愛的同時,得到珍視與尊重呢?更加確切地說,實際上,人們渴望的并不是得到回報,而是希望獲得“領(lǐng)情”。一句簡單的感謝,一種并不視之為理所當然的心情。
朋友說,為何不勸說姑娘徑直跟同學(xué)講明這些事,非得一個人瞎琢磨?或許是臉皮薄,或許就是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微妙至極。有的時候需要直言,有的時候卻也需要一些無須挑明的默契。情分這個東西挑明了,也就不是最初那個味道了。
更重要的是,我始終認為,小恩答謝、知情領(lǐng)情,也是行走在世無須多言的素養(yǎng)與情商。有些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好,并非一次提醒就能改變。我喜歡那種不捅破的溫暖與美好,喜歡默不作聲的善意與心領(lǐng)神會的知情。倘若你無動于衷,我不會責怪,也不會失望,只會悄無聲息地收回自己善意的觸角,再不試探。
盡管話如此說,但也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人們對某些微小的付出著實無回報的期待。這種情形下的每一次“領(lǐng)情”,都會是綻放在生活中的驚喜。爸爸每日早起打籃球,認識了許多朋友,邵叔就是其中一個。雖叫邵叔,實際上他比我大不了很多,只因跟爸爸是朋友,我也只能順次叫聲“叔”。邵叔早先家境并不很好,早早成家擔起家庭的重擔,經(jīng)營飯館為生,起早貪黑,克勤克儉。爸爸去他的餐館吃飯,簡單花六七十元,執(zhí)意不肯讓他請客,放下兩百塊錢說,小邵別找了,我下次吃飯再接著算。轉(zhuǎn)天在籃球場上,邵叔帶來了一個新籃球。跟爸爸說:“哥,我知道你疼我,我也沒什么其他方式表達,多的錢我也掏不出來,就看咱們的籃球快不行了,就買了個更好一點的過來?!蹦翘焱砩习职指覀兲峒斑@件事,竟兩眼放光地說道:“這孩子這么懂事,只會讓別人更加疼惜他呀?!?/p>
這讓我想起那天,小師妹把課堂閱讀材料借去復(fù)印,歸還時說,復(fù)印的人把我的那一份弄折了些。她執(zhí)意把那本弄亂的拿走,把自己新復(fù)印的給我。隨后還遞給我一塊巧克力,笑意盎然地說:“謝謝師姐啦!”我發(fā)現(xiàn)她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言語,卻仍然沉浸在路人不禁的贊嘆與駐足中,然后,美自心生。
我想,對于愛與善意,我毫不吝嗇,卻也貪得無厭,汲汲營營,施情的同時愿得領(lǐng)情人,相互溫暖,并不以之為理所當然。同時也知道,在這個世界里,得到都是僥幸。我愿時時感懷在心,并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殷紅衛(wèi)摘自《時代青年》201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