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邪僧
當(dāng)時我的表弟上小學(xué)四年級。
他有個關(guān)系非常要好的朋友,真名不太清楚,只知道表弟一直管他叫猴子。
這倆小子打從成為同班同學(xué)開始,關(guān)系就鐵得不得了。興趣一致、臭味相投,連審美都能怪得志同道合。雙雙執(zhí)意在額前留撮劉海,還特意撥溜出一個彎彎的弧度。
猴子身形瘦小但靈活好動,膽兒肥,就沒他不敢翻的墻頭,也沒他不敢模仿的動作。
我弟有些胖,膽比螞蚱小。每次看到猴子花式摔跤都會把他嚇得嘴角抽抽,然后露出那對平時不常見的黑瞳仁。
猴子總想教會表弟倒立。他說如果兩個人能夠在女孩子面前唰地倒立出一個青龍白虎陣,小姑娘們絕對會愛死他倆。表弟連連贊同,認(rèn)為這個想法確實精妙獨特,然后果斷地拒絕了猴子。
他覺得他的胳膊根本承受不了他的體重。如果胳膊折了怎么辦?折的瞬間頭和脖子又戳進(jìn)了胸腔里怎么辦?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他表示已經(jīng)有畫面了。
猴子臉一沉就不樂意了,你咋這么慫呢?來來來哥教你。說完就把表弟撂倒,提著他的腳脖子就往上拽。表弟嗷的一嗓子當(dāng)場就變了聲,又羞又惱,掙扎著站起來差點和猴子干起架。猴子一看這平時的悶蛋氣得淚涕橫飛,梗著脖子頂了幾句,就拎著書包匆匆地回家了。
于是接下來的好幾天,我都沒看見潘長江。
猴子終歸還是沒忍住來找表弟。磨磨蹭蹭了半天,假裝毫不在意地給表弟塞了杯麥旋風(fēng),語氣冷艷地說路過麥當(dāng)勞看見第二杯半價,不買白不買。
還是我弟有原則,吃完就和好了。
那天表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找我,扭扭捏捏地問我能不能借他一百塊錢。我說你一個小學(xué)生要這么多錢干嗎,他緩了口氣,說猴子要轉(zhuǎn)學(xué)去蘇州了,下周日就要走,我想給他買個禮物,再給他買個同學(xué)錄,還要再請他吃一頓必勝客。
我最終給了他兩百,然后就享受到了也許是這小子前十年人生里說的第一句我愛你。
猴子臨行前,他的父母開車帶他來和表弟道別。兩個小伙子表現(xiàn)得很冷靜,只是輕輕地抱了抱,互相調(diào)侃一句,揮揮手,然后分開?;氐郊液蟊淼芤蝗缂韧剡厡懽鳂I(yè)邊看電視,邊看電視邊被他媽教訓(xùn)。只不過不同的是那天被罵后他沒有再如往常般頂嘴抗議,僅僅是很安靜地悉數(shù)全聽。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表弟幾乎每天放學(xu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來我家,借我的電腦和猴子視頻。他手舞足蹈地給猴子講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大事小事。例如數(shù)學(xué)老師新理的發(fā)型像一顆花菜;例如他今天作業(yè)沒有寫被語文老師罰抄了五遍課文;又例如后桌的女孩子送了他一本本子,可是封面的圖案真的好丑啊,他一點兒都不喜歡。兩個人常常說著說著就笑得前仰后合滿面通紅,興奮得有些浮夸。
有一天表弟突然跑到我面前,滿眼放光地和我說,姐!姐!快來看我的絕世神功!
說完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墻邊,手一撐地,雙腳一揚,熟練地做了一個倒立,使勁兒地抿著嘴堅持了最起碼半分鐘才爬起來。他拍了拍手說,姐,厲害吧!快快快給我開電腦,我要表演給猴子看,我要告訴他我可以和他一起擺青龍白虎陣了!
我把電腦打開,說快來吧,需要你輸密碼,卻久久沒有回應(yīng)。
我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表弟低著腦袋。
他用右手蒙著眼睛,眼淚不斷地從指縫里沁出來。不知是因為倒立太久還是因為拼命想壓住哽咽的聲音,胖胖的小臉漲得通紅。
然而慢慢地,抽泣顯然已經(jīng)無法抑制。他絞著兩只小手掙扎了那么久,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最終還是咧了咧嘴巴,號啕大哭。
(王傳生摘自知乎網(wǎng) 圖/熊L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