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祖芬

我是開淘寶的哈？

文 陳祖芬

我從小體弱，常常發(fā)燒不能上學(xué)，那時家里沒有電視，沒有玩具，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斑駁的天花板，簡直像愛麗絲漫游仙境。那斑斑駁駁之間，有神秘美麗的園林，有可愛的小女孩，有小王子小公主，更有舞動的仙子。

我小時候，我上海老家的房門后，從上到下、頂天立地，貼滿了我喜歡的圖片，那都是我從各種報刊圖書上剪下來的。五十年代，盡是黑白的，好像只有一張有色彩，是我媽媽給我買的俄語讀物的封面，淺紫色的底上，是一個梳小辮的小姑娘，叫我好喜歡?。∧菚r考試是5分制。每次考試我得一個5分媽媽就給我5毛錢。如果是兩個5毛呢？如果是3個5毛呢？啊啊！我拿上巨款就往我家附近的一個小書亭奔跑，那里有我最愛的童話書。我那時有一個癡心夢想——把全世界的童話書都買下來。因為小學(xué)生陳祖芬相信，全世界的童話書都在這個小書亭里了。

我從小體弱，常常發(fā)燒不能上學(xué)，那時家里沒有電視，沒有玩具，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斑駁的天花板，簡直像愛麗絲漫游仙境。那斑斑駁駁之間，有神秘美麗的園林，有可愛的小女孩，有小王子小公主，更有舞動的仙子。我把童話世界搬上了天花板。

后來，媽媽用布和棉花，給我縫了個布娃娃，再用毛筆給娃娃畫上眉眼、小嘴，娃娃一下活了，老纏著我，我到高二上學(xué)還抱著她。有一天班里的團(tuán)支書找我談話，說你知道為什么沒有發(fā)展你入團(tuán)嗎。我說不知道。他說你都高二了，還抱著娃娃上學(xué)，你太幼稚了。這位班干部忠誠老實，又比我大幾歲，我非常相信他，從此再不敢抱著娃娃上學(xué)，到高三我入團(tuán)了。

我到北京文工團(tuán)工作時，把我的童話書都帶來了。倒也不太多。雖然每次考試后我都會手捏著巨款奔向那個小書亭，但是老有同學(xué)借，我又老不記得是誰借的，所以書大體就那么一摞。有一段時間文工團(tuán)集中住在一個地方，都是雙層床。我睡上鋪，我把我的寶貝書全搬到床上，放在我的枕頭邊。好像天天睡在童話里。

到八十年代，這個世界變成彩色的、繽紛的、充滿了挑戰(zhàn)充滿了機(jī)會的，我可能一口氣跑11個縣或一個星期每天采訪十五小時一直只啃干面包。我不再記得這世界上還有娃娃還有童話。

大約十來年前，我忽然做起了娃娃。南到廣東北到東北都有人來找我合作。但是我停下了。因為我還想寫作。不過我小時候?qū)ν尥薜纳類?，到我在天花板上漫游童話世界，在一個對的時候爆發(fā)了。之所以說是“對的時候”，因為我身體差了，不能一星期只啃面包那樣猛干了，潛伏在我心底的情結(jié)，水到渠成地被喚醒了。

小時候我有小美人魚為我歌唱，有拇指姑娘和豌豆公主為我講故事。后來，后來我沒有了大時候——我現(xiàn)在好像還在小時候。

我小時候有一本畫著彩圖的書——《大皮鞋》，那鞋幫上端是可愛的紅瓦屋頂和伸出的二層樓的小窗戶，小動物們快樂地住在大皮鞋里。后來我的大皮鞋哪兒去了？再后來，這只大皮鞋突然出現(xiàn)在倫敦諾丁山的街頭，就這么一只。是從我童年的那本書里跳出來，跑到這里來等我的？世上萬物，都屬于最鐘情于它的人。我蹦跳著哇哇叫著，賣貨的英國婦女立馬把價提了上去。

這世界上的人，都住在紅瓦屋頂?shù)拇笃ば锒嗪?，就像可愛的小動物們，就像很多童話的結(jié)尾：后來，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家里已經(jīng)有很多人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各地來的工藝小動物小娃娃住滿了我的書柜，開始還能平放著，后來只能堆放著。后來我的紙質(zhì)書箱、我的礦泉水紙箱都裝進(jìn)了我的卡通我的娃娃。偶有生人來，一見堆積的紙箱，便問：你是開淘寶的？

我是開淘寶的哈？

也對，我的玩具家族可不就是我淘來的。這些年凡投奔來我家的玩具，我不問出處不論國籍不講貴賤，與我投緣便是我家人。他們來自各地，千里萬里，不知道是開派對，還是聯(lián)合國大會？我好像飯店的服務(wù)生，給他們帶路，把他們一一安頓住下?；蛘呦葞退麄儾涟涯槗蹞弁?。在這個玩具家族，只有我永遠(yuǎn)在為所有的人服務(wù)，除我之外么，全是大明星，而且譜很大，我稍有閃失，他們就可能倒下，不動，等著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他們扶起來。他們知道我一定會全力幫他們的，所以他們一個個都很任性。當(dāng)然，也是我把他們寵的。沒辦法，這就像帶孩子，付出越多，感情越深。

有時我笑：我一人的工資要養(yǎng)這么多人，我是貧困線以下的。

寫作之余，小狗小猴小熊小牛就跟我擠眉弄眼地逗我和他們玩，或者就騙我上鉤讓我在書柜上搭起小攝影棚，給他們照像。他們大模大樣地擺pose， 我么，左手打燈，右手拿相機(jī)按快門，把他們最可愛的瞬間變成永恒。我實在是他們的公仆。我把那陸陸續(xù)續(xù)留下來的瞬間做成一本書，叫《我的小小世界》。我們玩具家族想和大家分享，分享奇思，分享妙想，喚醒童心，和好奇心和想象力，和快樂的能力和幸福的能力。

給人們送去單純，送去天真，祝愿美好，祝愿年輕。

或許有人覺得怪怪，成年人還用得著天真？非要成人像小孩，就好像非要小孩像成人。

對了，就是因為現(xiàn)在不少小孩也像大人。

而且，為什么長大成人后，就要乖乖地交出人之為人的起碼的權(quán)利：天真和快樂。

我相信，本來，每一個成人的內(nèi)心，都有一份天真。

現(xiàn)代人，是追著信息走，趕著鐘點走，跟著時尚走，望著高處走。一路前進(jìn)，一路丟失。丟失了單純，丟失了天真，丟失了快樂，甚至丟失了愛。

現(xiàn)在的孩子被功課壓著，焉有閑之消費？不過或有一個功能常常賦閑：想象力。

人一路長大一路丟失多少色彩？多少人還沒怎么玩過，就不會玩了。還沒有爛漫過，就不敢天馬行空想入非非了。還沒有小過，就已經(jīng)老了。還沒有老呢，就已經(jīng)舊了。還沒有舊呢，就已經(jīng)過時了。

還沒有過時呢，因為潛伏著童心了。還沒有失去童心呢，因為有好奇心和想象力，和獨特的表達(dá)自己、與世界溝通的能力。

成功的人未必是一個成熟的人，童真是想像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源頭。愛迪生8歲時因為老師叫他笨蛋就離開了學(xué)校。他的學(xué)歷到了8歲就終止了。但是世界發(fā)明史上，有多多少少個專利是以愛迪生的名字注冊的？

《福布斯》把推上封面人物的首位中國企業(yè)家馬云，概括為“頑童”。我也認(rèn)為馬云的個性里，一直有兩個字，一個是“頑”，一個是“童”。長相卡通而做事神通。當(dāng)年他帶著“丐幫”開闖IT業(yè)，雖然那時他對電腦只知皮毛，不I也不T。十幾個窮哥們住他家，誰累得沒辦法了就鉆地上的睡袋睡會兒。旁人叫他“瘋子”，其實他只是一個像米老鼠那樣天真快樂又奮不顧身地去創(chuàng)造IT童話的孩子。

馬云39歲那年，他說：我現(xiàn)在也是童年。

于是創(chuàng)造了IT的童話。

于是就有了他的童話人生。

沃爾特?迪士尼說：“我要喚起的是這個世界正在泯滅的孩子氣的天真。在我所有的作品里，我試圖實現(xiàn)并證明這種天真?！彼谏蟼€世紀(jì)三十年代就有這樣的先覺。后來，1931年米老鼠誕生的第三年，米老鼠俱樂部的會員已達(dá)到一百萬人。世界上各種俱樂部很多，唯米老鼠俱樂部的會員最可愛——因為他們天真因為他們孩子氣。

孩子喜歡童話，以為生活就是童話；大人喜歡童話，因為生活不是童話。

我一回家，我的玩具家族就一個個活起來，就探頭探腦地招呼我，我一下融入溫馨享受真純。雖然我最忘不了的，是我媽媽用布和棉花給我做的那只布娃娃。

作者系著名作家

責(zé)任編輯 劉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