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植婉雯 文 | Yvonne Yu圖 | Panda Lei、Rosa
水軍后裔的葡國人家
口述 | 植婉雯 文 | Yvonne Yu圖 | Panda Lei、Rosa
The Portuguese Of Navy Descendant
我在澳門出生,澳門長大,有著一張混血的面孔。我的葡文名叫Rosa Dias Da Silva,因為澳門政府一定要在身份證上加上中文名,所以有了這個接地氣的名字:植婉雯。人們還是喜歡叫我Rosa,從八十年代開始,我就在澳門經(jīng)營這一家名為露素Luso的葡國餐廳,如今我已經(jīng)60多歲了,可謂見證了大至整個澳門,小至官也街的變遷。滄海桑田,昔日美好的點滴總是不時在我的記憶中盤旋、回溫、綻放。
“我的父親,是當年從葡萄牙到澳門當水兵的其中一員,母親是爸爸的二房,母親來自珠海,當年在他家打工認識,我是爸爸唯一的孩子。”
我的父親,是當年從葡萄牙到澳門當水兵的其中一員,葡人駐澳比英人駐港早三百多年,雖然葡萄牙人沒像英國人那樣——早早就把澳門的經(jīng)濟和社會生活規(guī)劃妥當,卻是將根深蒂固的葡萄牙風情和文化帶進了小城。當年我的父親作為被委派到澳門當兵的公務(wù)員,也沒有覺得這個東方古國與葡國有天淵之別,別致的東方風情吸引了這群西洋來客,就這么心甘情愿留下落地生根。我的母親是珠海人,由于爸爸去世的時候我才九歲。從母親的口中,我知道了她是父親的二房太太,當年在父親家打工認識,而大媽則一直沒有生育,我是父親唯一的孩子。雖然父親在我的記憶里只存在九年,可是每當我看到那些和他的黑白合照,內(nèi)心還是充滿溫暖的。他很喜歡去影樓拍照,當時也沒有現(xiàn)在那么方便,隨手就能拿起手機記錄每一刻,所以我們珍惜每一次去影樓的時光。那些日子,就懸浮在照片里了,只要我想念,拿出來看看,似乎記憶就活了過來。父親過世后,母親依然做著打掃工人的工作,收入微薄,我很小就開始自己想辦法養(yǎng)活自己,打工幫補家用。記憶中的母親,辛苦把我養(yǎng)大,后來我開餐廳,她也一直在這里幫忙。因為她的緣故,我有很多珠海的親戚,我經(jīng)常會過去和他們聚會,在他們眼里,我只是一個長了外國人面孔的華人。
“喝過亞婆井水,忘不掉澳門;要么在澳門成家,要么遠別重來”。
這是一首傳統(tǒng)葡文歌謠的中文翻譯,作為土生葡人,澳門其實就是我的家,所以我們一家的生活習俗,已經(jīng)和本地華人完全共融相通了?,F(xiàn)在還留在澳門的土生葡人已經(jīng)很少。兒時玩伴當中很多人都回到葡國生活,但是因為葡萄牙經(jīng)濟也不好,當?shù)氐哪贻p人收入比澳門年輕人少多了,所以這幾年回流的也有一批?,F(xiàn)在你看到的很多說粵語說得很溜的土生葡人,都不是純正的葡國人了,也不是和華人結(jié)合的后代,很大一部分是混了菲律賓或者一些東南亞血統(tǒng)的。雖然我經(jīng)營葡國餐廳,但是一家子都是會吃中餐的人,而我喜歡熱鬧,除了一個親生兒子,還有一些契女,她們常常來我這里聚餐,由我先生掌廚,吃的菜式中西合璧,你簡直看不出和華人有差別。
我喜歡吃,先生喜歡煮,他名叫梁仲德,是地地道道的澳門華人,也是餐廳的大廚。我年輕時候有一個香港朋友,在香港師從一著名意大利菜大廚,當他來到澳門后,就收了當年還是象牙雕刻師傅的先生為徒,沒錯,我先生以前可是手工藝工匠。通過這位共同朋友我們認識了。后來象牙買賣被界定為非法活動,象牙雕刻的行業(yè)就此凋零,想當初,在澳門和珠海都有不少象牙雕刻師傅。因為這個行業(yè)幾乎走到了窮途末路,我先生就開始轉(zhuǎn)型學煮,都是一門手藝,沒有這一個契機,也就沒有后來的露素餐廳了。
“我喜歡一切舊事舊物,像是墻上的掛畫,是我從朋友那里借來的一本記錄澳門歷史的書籍,挑選配圖翻拍放大的老照片,餐廳還有一些幾十年前的朋友和家族合照,這一切都是我和過去對話,連接回憶的方式?!?/p>
植婉雯與先生在露素餐廳門前。
現(xiàn)在大家在澳門看到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大部分都是我們當年生活的一部分。土生葡人聚居點,也有因為職業(yè)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像我們這些水兵后裔,多數(shù)聚居在水師廠(如今的港務(wù)局大樓)附近。這里的石仔路,是眾多土生葡人童年的一部分,現(xiàn)在俗稱的“萬里長城”,更是小時候活動的重點區(qū)域。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也只有一個兒子,這和大家認為的土生葡人就一定有很多家庭成員不同,但是我非常喜歡熱鬧,所以餐廳里的聚餐成了必備項目,大家來餐廳探望我,已經(jīng)成了一個習慣了,這也是我們堅持做下去的動力。在1996年的時候,很多人都說要移民,我也跟著前往比利時呆了三個月,因為有朋友在那邊,當時甚至狠心地把餐廳關(guān)了。但是三個月后,我發(fā)現(xiàn)歐洲生活并不適合我,從小在澳門長大,這里的一切已經(jīng)變成賴以生存的根土,一心想念著澳門的我還是回來了。
我喜歡一切舊事舊物,舊的東西,不但可以讓我想到以前的澳門,也讓我想到父親母親。餐廳里就有很多舊物,像墻上的掛畫,是我從朋友那里借來的一本記錄澳門歷史的書籍,挑選配圖翻拍放大的老照片?,F(xiàn)在的年輕人,可能連這個地方是哪里都不曉得了。我家里還有留聲機,店里也有古老的吊鐘和收銀機,全部木頭都用的柚木,這一切細節(jié),都是我和過去對話,連接回憶的方式。我也喜歡老照片,喜歡沖曬出來,所以餐廳隨手可以拿出一些幾十年前的朋友和家族合照,現(xiàn)在再看回那些珍貴的歷史照片,真是感嘆歲月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