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云

官員撕逼引出的“詐尸案”

●呼延云

寂靜的深夜，惡臭熏天的牢房，一口薄木棺材里，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聲響。難道是剛剛絞死的囚犯變成厲鬼詐尸了？這場康熙年間的靈異事件，究竟會牽扯出一段怎樣的前因后果呢？

死人復活

子夜時分。

黑黢黢的刑部大牢，寂靜如死，上百名囚犯關押在四間老監(jiān)房里，屎尿的臭味和食物的酸餿味，再加上六月的暑氣蒸騰，到處都彌漫著難聞的臭味兒。

傍晚時分，剛剛絞死了一個囚徒，尸體就存放在隔壁預先備好的棺材里，準備后半夜拉出去埋掉。幾個獄卒和監(jiān)絞官早已熟絡，便邀請他喝酒，殺殺“晦氣”。正在微醺之時，突然，隔壁屋里傳來了動靜，幾個人不禁停住了杯盞，面面相覷。那屋子除了裝有尸體的棺材，別無他物，難道是老鼠在作怪？

他們提著油燈摸到了隔壁屋，燈光如豆，在四壁間照來照去，卻哪里看到什么老鼠。

正在這時，聲音又起，竟是從停放在屋子正中的棺材里發(fā)出的：先是極其痛苦的幾聲呻吟，接著是一聲長喚：“人去矣，我可出也！”

油燈啪啦一聲掉落在地，黑暗中，能看到每個人慘白如紙的面孔……

這不是什么鬼怪故事，而是清代著名學者錢詠記錄在《履園叢話》第一卷里的真實事件，事件發(fā)生在康熙五十三年六月二十日（1714年6月2日）。

大臣撕逼

事情還要從康熙五十一年的“張伯行噶禮互參案”說起。

康熙平定天下后，對幫他獲得巨大成就的明珠、曹寅等朋友和功臣極為“義氣”，當這些功臣犯錯時，康熙念及舊情，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最多口頭警告一下。所以到了康熙朝后期，政局未免文恬武嬉，貪污成風。

如果單純看噶禮的履歷，看不出什么究竟，只知道他在康熙三十五年，康熙帝親征噶爾丹時曾督運軍糧，在陛見時應答有度，得到康熙帝賞識，自此平步青云……其實這里面隱藏了一個重要的人際關系，那就是：噶禮的媽媽是康熙帝的乳母，噶禮和康熙是“同乳兄弟”，這份情誼使康熙帝勢必會重用噶禮。

康熙三十八年，噶禮被實授山西巡撫，自此開始了貪污生涯，曾任嘉慶朝兩江總督的梁章鉅在《歸田瑣記》卷五中，記述了噶禮的不法行徑：康熙四十二年他“貪婪無厭，虐吏害民，計贓數(shù)十余萬”，康熙四十五年他將“通省錢糧每兩銀索火耗銀二錢，除貼補各處虧空外，入己銀共四十余萬兩”，而面對御史們接二連三的參奏，康熙帝始終沒有派員往審，只是一次又一次下旨命噶禮明白回奏，等于是給噶禮狡辯的機會，最后連吏部都看不下去了，提出應差大臣察審，康熙帝不允，折騰來去，最后竟把參奏噶禮的御史給革職了。

康熙四十八年，噶禮被任命為戶部侍郎，旋擢兩江總督。正所謂小節(jié)不懲，必成大奸，貪污無度的噶禮竟然官運亨通，他就必然要犯下更大的罪行。

但是終于有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此人名叫張伯行。

下毒弒母

康熙五十一年二月，時任江蘇巡撫的張伯行疏劾噶禮于上年江南鄉(xiāng)試中做手腳，“得銀五十萬兩，徇私賄賣舉人”，一時引起朝野震動。一來，科考上的舞弊最容易引起士子不滿，引發(fā)大案；二來，張伯行是康熙朝有名的清官，對官場腐敗深惡痛絕，又秉性耿直，是個人見人怕的“刺兒頭”，他與噶禮展開撕逼，不能不惹動天下人側目。何況張伯行在奏疏中那句“督臣敢于欺皇上、負皇上，臣則斷不敢顧念身家，畏避權勢”，等于指著康熙的鼻子說“你管不好你的狗，我來管，而且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你的狗”，此疏一出，正義之士紛紛拍手叫好。

康熙剛開始還想維護噶禮，但是偏偏有個最該維護噶禮的人，站出來支持張伯行了。這個人就是噶禮的母親、康熙的乳母。

張伯行彈劾噶禮的時候，有一天老太太正好去孝惠章皇后處問安，遇到康熙，康熙就問乳母，噶禮和張伯行為什么會如此針尖對麥芒。乳母對兒子的所作所為自然最清楚不過，她嘆了口氣，將噶禮貪污的事兒大致說了一些，又哭著對康熙說：“皇上，我兒子確實貪贓枉法，那張伯行并沒有誣陷好人。望皇上以江山社稷為重，不要顧念我老婆子，依法辦事！”康熙帝動容道：“連自己的母親都不齒兒子的行為，噶禮實在是罪不容誅！”

古時的乳母，往往真的會把感情傾注在自己哺育的那個并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身上。噶禮的母親這一舉動，可以理解為不允許自己的一個孩子禍害另一個孩子的天下。噶禮得知此事，不但不思悔改，還犯下了一件駭人聽聞的罪行：指使家人在飯菜里下毒，想毒死這個“多嘴多舌”的老娘！

老太太命大，沒死成，踉踉蹌蹌地跑到都察院告狀去了。

前兩年，個別地區(qū)出現(xiàn)打罵父母、或因為財產(chǎn)問題把父母告上法庭的新聞，其實這類事情擱在古代處理起來特別簡單——死刑。別說當面罵父母了，背地里罵父母都一樣。因為古人是把“不孝”列入“十惡”大罪的，而“十惡不赦”?？上攵敵暗弥炼Y毒殺母親時的嘩然?？滴鯕獾貌铧c把龍案掀了，立刻將噶禮下了刑部大牢，然后又查出噶禮貪腐之巨，合計“房產(chǎn)七十五處，地一百余頃，當鋪十三所”。

康熙看到這份“查抄清單”后，厲聲責問滿朝文武大臣：“噶禮貪贓金額如此巨大，如此膽大包天，肆無忌憚，為什么沒有一個人彈劾他？”其實，從噶禮貪污開始，前前后后彈劾他的奏章就沒停過，要不是康熙一意維護，何以養(yǎng)虎成巨？大臣們當然不敢挑皇帝的錯，因此默不作聲，吃了啞巴虧。

“詐尸”真相

都察院對噶禮下毒弒母一案“奉旨廷訊”，核實案情無誤之后，“發(fā)部議凌遲處死”。

康熙恨極了噶禮，“命先將噶禮眼珠打出，又割其兩耳，籍沒其家，妻子同謀，法皆斬首”。

行刑之前，康熙一時心軟下旨“賜帛”，改斬首為絞刑，讓噶禮落個全尸，噶禮立刻給監(jiān)絞官行賄，讓他在“帛系未絕時，即行棺斂”，也就是沒有絞死，剛剛昏厥就裝入棺材。

按照噶禮的計劃，應該是等棺材移出刑部后，監(jiān)絞官再想辦法將他救出，誰知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也許是挖眼割耳的極痛，噶禮在午夜時分“提前”醒來，在棺材里自言自語，“聞者大駭，劈起棺”，噶禮“遽起坐，因耳目俱無，不知所之”。

深更半夜，棺材里坐起一具“尸體”，眼睛和耳朵里還掛著血，這一幕嚇壞了刑部的獄卒，更讓監(jiān)絞官肝膽俱裂，倘若被皇帝知道自己收了噶禮的錢，救他一命，豈不要人頭落地？

監(jiān)絞官急中生智，一斧子將噶禮劈倒，連棺材一把火燒了。這等于把噶禮當成僵尸處置了。

而康熙帝得知噶禮“詐尸”一事之后，頗為驚詫，苦笑著說了一句“這奴才真燒坯也”。所謂燒坯，是制造陶器的一道程序，指經(jīng)過燃燒使坯體變得堅硬，所以，把康熙的話翻譯成通俗語言就是：“這奴才還挺命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