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志芳

初 雪

任志芳

下雪了，整個(gè)大地都鋪上了厚厚的白毯子。一夜大雪讓整個(gè)村莊都靜寂了下來。狗也不汪汪叫了，雞蹲在院子里的木樁上歇息，老黃牛臥在石槽邊閉目養(yǎng)神。各家的籬笆門陸續(xù)打開了，女人們開始忙碌起來，打掃出一條人行小路。當(dāng)裊裊的炊煙升起來了，整個(gè)村莊開始醒了。男人們開始出來給牲口添草料，小孩子們夢(mèng)里聞到了雪香，再也睡不著了。看著雪亮的窗戶紙，看著玻璃窗上晶瑩的冰花，柱子笑了。女人虎著臉，把柱子按在小板凳喝玉米粥。柱子故意把粥喝得“嗞嗞”響，來表達(dá)他的抗議。

是啊，外面的世界就像童話，那簡(jiǎn)直是堆銀砌玉的世界！自天到地，銀霜遍野，飛珠濺玉，天地一色。天地闊大得無邊無垠，路邊的白楊樹上落滿了雪，地里的莊稼桿上落滿了雪，田里的麥苗上落滿了雪，一切都靜悄悄地，欣然領(lǐng)受大自然的恩澤。偶爾幾只小麻雀飛起又落下，落下又飛起，更使這畫面多了幾分靈氣，它們更像白宣紙上濺起的小墨點(diǎn)，隨意一點(diǎn)，這幅畫就有了。

而這些，柱子是看不到的。他的腿從小患有小兒麻痹癥，這樣的雪天，他只能呆在屋子里。柱子望著窗戶上的冰花。窗子上結(jié)滿了晶瑩美麗的冰花。那花該是天宮的種子吧，奇幻多姿，像豐滿的牡丹，像怒放的芍藥，一簇簇，一團(tuán)團(tuán)，開滿了玻璃窗。像茂密的森林，又像漫天的繁星，更像漫天的蝴蝶在空中飛舞。如云似水，如煙似夢(mèng)。冰以生命的方式蘇醒，不經(jīng)意間發(fā)芽，便藤蔓般延伸，一夜之間璀璨綻放。仿佛給玻璃窗穿上了一件霓裳羽衣，美得令人窒息。柱子忍不住把自己的舌頭舔上去，牡丹花消失了，只留下一個(gè)模糊的圓圈，露出朦朧的玻璃。他用力往窗戶上哈一口氣，冰花消逝了，連它的身體都是透明的。他又伸出手指在玻璃上一劃，隨著“吱”地一響，冰花化作一滴清淚。美麗，從來都是脆弱的。

女人的爐火旺起來了，屋子里逐漸溫暖起來，冰花像潔白的精靈來去無蹤了，窗外逐漸清晰起來。柱子隔著窗子看著院子。院子里的老黃牛嘴里不緊不慢地反芻著，嘴里的黏液順著嘴角流下來，它似乎毫無察覺。小黑狗在雪地上跑來跑去，在雪地上興奮地印自己的小腳印。除此以外，院子里靜極了，長(zhǎng)長(zhǎng)的籬笆變成了白色，柿子樹上積滿了雪，奶奶的咸菜缸頂著一個(gè)破鐵鍋，此刻全然變成了一個(gè)雪蘑菇，墻角堆砌的柴火垛也戴上了厚厚的雪帽子，廂房頂上堆著的玉米柱，此刻都成了白頂?shù)乃?，默默無語(yǔ)。

突然，籬笆門口探出幾個(gè)小腦袋瓜，柱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是石頭、虎子他們！“柱子，柱子！我們一起堆雪人吧！”一眨眼的空兒，他們跑進(jìn)了屋子。柱子?jì)屟劾锓褐鴾I花，柱子爸趕緊把柱子抱到院子里，放到椅子上，用小棉被蓋住他的腿。石頭、虎子他們?cè)谠鹤永锒哑鹆搜┤?，笑聲溢出了小小的院子。天黑了，柱子還舍不得睡，看著院子里的小雪人那么親切。一根胡蘿卜是他的長(zhǎng)鼻子，一個(gè)小土豆是他的嘴巴，兩顆紅山楂是他的眼睛，頭頂?shù)拿弊邮侵拥?，石頭怕晚上下雪，還在上面遮了一個(gè)紙箱殼?；叵胫』锇閭?cè)谝黄鸬臍g樂情景，柱子有說不出的快樂。這場(chǎng)初雪來得恰到好處。

入夜，雪，又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