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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 舉

        2016-11-26 18:01:38侯德云
        微型小說選刊 2016年31期

        □侯德云

        選 舉

        □侯德云

        天色黑透了,許屯生產(chǎn)隊會計張算珠才搖搖晃晃回到家里。老婆王大花早就把飯菜擺到了桌子上,他看也沒看一眼,一頭倒在炕頭上,仰著臉,眼睛直勾勾盯著天棚,重重地嘆了口氣。

        王大花走到跟前,輕輕拽了拽他的褲腳,說:“吃飯吧?!?/p>

        張算珠哼了一聲,緊接著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王大花的橢圓臉很快變成了長臉,提高了嗓門兒說:“這兩天你咋回事?飯不好好吃,覺不好好睡,白天晚上,該干的活兒也不干,就知道嘆氣。到底咋回事?”

        張算珠又哼了一聲,還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王大花的臉更長了,氣哼哼地說:“屁也不放一個,是不是你媽掉溝里摔死了?”

        張算珠呼地一下從炕頭上坐起來,指著王大花的鼻子罵:“臭娘兒們,你懂個鳥?天要塌了你知不知道?”

        王大花的長臉唰地一下又變成了橢圓臉,似笑非笑,賠著小心說:“是不是出啥事了?”

        張算珠瞪了王大花一眼,抖抖索索從口袋里捏出一撮旱煙葉子,抖著手指頭,用一張紙片卷起,點上火,猛吸一下,把一縷濃煙吐到王大花的臉上,這才開了口:“生產(chǎn)隊丟了一袋麥子,你知不知道?”

        王大花雞啄米般點起了頭:“知道知道,這事兒誰不知道?不是還沒有查出來嗎?”

        張算珠說:“要是查出來我就不擔心了……”

        王大花說:“反正不是你偷的,你擔心個啥?”

        張算珠的聲音立馬高了起來,像是吼了:“臭娘兒們,你懂個鳥!”

        王大花的橢圓臉又變長了,憋著氣一聲不吭。

        張算珠降低了聲音,嘆著氣說:“明天,公社要派調(diào)查組來,說是階級斗爭新動向,非把偷麥子的人揪出來不可!”

        王大花張了張嘴,沒等發(fā)出聲音,又趕緊閉上了。

        張算珠說:“公社領(lǐng)導指示我們,明天讓全隊的社員投票,選舉小偷?!?/p>

        王大花說:“選舉小偷?”

        張算珠點點頭:“對,選舉小偷。公社領(lǐng)導說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小偷再狡猾,也逃不過群眾的眼睛……”

        王大花嘎嘎地笑了起來:“選就選唄,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張算珠突然拍了一下飯桌,把一棵水靈靈的大蔥拍得跳了起來,把王大花嚇了一跳。

        張算珠指著王大花的鼻子說:“你投誰的票?”

        王大花眨巴了一陣子扁豆眼說:“投許二歪,他整天跟你找別扭,我投他!”

        張算珠點點頭,又搖搖頭,說:“全生產(chǎn)隊就咱一家姓張的,你算算有多少姓許的?他們都是遠近親戚啊?!?/p>

        王大花不吭聲了。

        張算珠搖著頭說:“我打了半輩子算盤,這點兒事還算不清楚?他們姓許的,早就看我不順眼了,非借這個由頭把我整下來不可!”

        王大花的長臉變得煞白,蹲在地上,一只手拍著大腿,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天真的要塌了,這日子該怎么過啊……”

        張算珠把手中的煙蒂狠狠地摔到地上,說:“我出去看看,看看他們是不是在搞串聯(lián)。”

        張算珠直到半夜才回來,用衣袖胡亂擦著臉上的冷汗,對哭紅了眼睛的王大花說:“完蛋了,那些姓許的人家,到現(xiàn)在還亮著燈。”

        在王大花的耳朵眼兒里,這聲音已經(jīng)不是張算珠的了。

        第二天,張算珠沒有參加選舉,他病倒了,身子忽冷忽熱,身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連路也走不成了。選舉結(jié)束不久,有一伙兒民兵來抄家,挖地三尺,卻什么也沒有找到。階級斗爭的形勢因此變得更緊張了。張算珠的病情,也因此更加重了。

        半年以后,張算珠死了。臨死前,他把一只算盤用力摔到地上,圓圓的黑珠子蹦得到處都是。王大花坐在地上,拍著摔壞的算盤,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說:“天真的塌下來了,這日子該怎么過??!”

        張算珠死的那天,正趕上一九七二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很大很大的雪,整個許屯生產(chǎn)隊都是白的。

        (原載《天池》2016年第8期上海吳麗媛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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