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欣

幸福來得如此突然

□趙欣

從長達(dá)五年的婚姻中逃離出來，有一年了吧。當(dāng)那種解放感越來越淺淡的時候，寂寞開始在心間蔓延。就像那些干枯的草木，盼著春天一樣，吳世雄也渴望著愛情。但這并不表示他想擁有新的婚姻，那是不可能的。怎么能重蹈覆轍呢？他需要的其實是一段艷遇，一場刺激。

當(dāng)然這需要自身的努力。

朋友李越傳授經(jīng)驗說，用微信能搜尋附近的人，他就是這樣認(rèn)識了一個女朋友。兩個人的情愛維系了半年，愉快分手，著實令人羨慕。但是這樣的幸運并不多見。

吳世雄也想試試運氣。在一個無所事事的周末，外邊雨雪交加，他賴在床上搜索附近的人，當(dāng)然是女生了，足有幾十人之多。根據(jù)相貌和空間里面的資料發(fā)出了一個個成為好友的邀請。陸續(xù)有人響應(yīng)，但是結(jié)果并不理想，要么是做微商的，在推銷商品；要么是進(jìn)到朋友圈里就像死了一般，任憑你如何搭訕的。

有一個女生在屏幕上閃動，頭像清純可人。發(fā)一句回一句，幾乎沒有間停，二人迅速升溫。她喜歡逛街，玩游戲，吃美食，看電影。說到看電影，吳世雄忽然想到李越說起的新片《奇幻森林》，就問美女，美女說正想去看。

他試探著問，一起去看行嗎？

美女：好啊。

他大喜，忙問明天如何？

美女：那要看誠意嘍。

他問，怎么算誠意？

美女：你發(fā)個紅包嘍。

如今微信圈子里盛行發(fā)紅包以表達(dá)情意，他怎么給忽略了呢？發(fā)多少呢，他捉摸著。一般朋友圈是幾分幾元，他當(dāng)然要體現(xiàn)誠意了。就10元吧。美女接受了紅包，回了一張可愛的笑臉。他再說話，就沒有回應(yīng)了。他認(rèn)為美女一定是忙了。這一天他很興奮，沒想到幸福來得如此突然。

晚上他給美女打了聲招呼，美女回一張笑臉。他想確定一下明天看電影的時間地點。

美女：看你的誠意嘍。

他：我很有誠意啊！

美女：好，那發(fā)個紅包吧！

回想剛進(jìn)入同事微信群的時候，他是孤獨的。但是在撒了幾次紅包之后，情況就變了。他在微信群里的威信迅速飆升，并且同步到現(xiàn)實的工作環(huán)境中了。紅包帶著輕松調(diào)侃的大度，意義不可小覷。這次吳世雄發(fā)了30元過去，美女迅速接受。

他暗笑，這還用這么急嗎？又不是在群里怕人哄搶。他等待著美女熱烈的回應(yīng)。

但是美女說，我不喜歡這個數(shù)字，尾數(shù)是0不吉利。

你喜歡什么數(shù)字呢？他猜，是37，38，還是39呢？

美女：尾數(shù)為77的。

他猛然醒悟，這是個騙子，專門騙紅包的。李越曾講過的，在被騙了五百多元后，美女就拉黑了他。但吳世雄此刻仍心存僥幸，發(fā)出一句話，看完電影發(fā)給你行嗎？

美女：就現(xiàn)在要你的誠意哦。

他用力敲打著鍵盤，發(fā)出一行字：你個騙子！

很快收到一行字：你個傻逼！

吳世雄手指飛快地拼寫著，他編了一大堆咒罵的文字，想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回?fù)?，但是已?jīng)發(fā)不出去了，他被拉黑了。他惱怒地扔下手機(jī)，去廁所撒尿。好大一泡尿，飛流直下。尿完了，把家伙抖一抖。不就是損失了幾十元嗎？這樣想著，心情就恢復(fù)了。他決定去看兒子，帶他去吃一頓肯德基。

這時，手機(jī)響起提示音，又上來一個女生，從頭像上看，是那種活潑可愛型。長發(fā)，大眼睛，面相豐腴。但這次吳世雄警覺起來。他先到她空間里仔細(xì)瀏覽了一遍又一遍，初步判斷是本人照片，且生活內(nèi)容豐富而連貫，應(yīng)該不是虛假的。他友好地打了招呼，對方發(fā)出一個握手的表情。接著他發(fā)出一個紅包，里面是一元錢。他期待著這一元錢所引發(fā)的蝴蝶效應(yīng)。

女生很快回復(fù)：為什么發(fā)紅包？

他答，表示誠意。

女生：這不好，我不會收。我們才認(rèn)識。

吳世雄心里一陣溫?zé)?，好人還是有的啊。

兩三天的時間他就了解了大致情況，女生叫魯琪，在一家小額貸款公司工作，現(xiàn)年23歲。他問有男友沒有，她說沒有。他有點不解，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感情空項？魯琪回復(fù)說，剛分，戀了三年，現(xiàn)在內(nèi)心很空。

失戀之后會有一段空白期，那種感覺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如同饑餓久了的胃，急需東西填充，哪怕是棉絮草根都成。吳世雄不禁暗喜，這樣的機(jī)會真是難得?。?/p>

但是對于一個有四十多年人生閱歷的人來說，警惕性還是不能放松的。網(wǎng)上的騙術(shù)五花八門，用心險惡，不可輕信。他曾在銀行工作過，故意問了一些貸款公司的業(yè)務(wù)，魯琪的回答讓他認(rèn)同。她讀的是金融高等專科學(xué)校，畢業(yè)兩年了。老家在農(nóng)安縣。農(nóng)安縣正是吳世雄熟悉的，他前妻的老家就在那里。他緊接著問農(nóng)安縣的哪個鄉(xiāng)鎮(zhèn)，魯琪很快回復(fù)說是黃龍鎮(zhèn)。農(nóng)安縣的確有這個地方，遼金時代的古城黃龍府遺址就在那里。

吳世雄不由感嘆，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這女孩子竟然如此誠實，遇到壞人怎么辦。通過網(wǎng)絡(luò)獵艷，動機(jī)本來就沒那么純粹。那么自己算不算壞人呢？既然心生不忍，那自己還算好人。他告誡自己必須善待女孩。

清明將至，風(fēng)和日麗。殘雪下面，已有鮮嫩的小草破土而出了。吳世雄對熟視無睹的大自然忽然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和感情。

他刪掉了其他人，決心一心一意地和魯琪相處。兩個人有時一聊聊到半夜。吳世雄工作不忙，愛好不多，清閑得很。到了晚上，如果不和魯琪說話，他就會覺得少了什么。但是魯琪的生活沒有規(guī)律，有時幾個小時才回；有時碰巧不忙，就會熱聊到手機(jī)發(fā)燙。

在那家公司打工，很辛苦，常常顧不上吃飯。魯琪告訴他，這一段時間她特想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吃一頓韓餐，或者一頓烤肉。

吳世雄急忙說，好啊，我請你！

魯琪：那不好，我們還不認(rèn)識呢！

他開導(dǎo)說，人生是緣分，我們雖然不曾見面，這也算認(rèn)識了??！相逢何必曾相識嘛！

魯琪：可是這么快就見面，我還是無法接受，等以后再說吧！

他又是一番開導(dǎo)，魯琪不為所動。

這是個正派的女孩子，不是隨隨便便那種。如此表現(xiàn)是正常的，合理的，必要的。畢竟面對一個陌生男人，必須保持最后的防衛(wèi)。吳世雄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和選擇。他是一個大男人，不能再畏畏縮縮的了。如果亮明自己的公務(wù)員身份，魯琪對他的信任指數(shù)必會大幅度增加。同事朱筆思曾把工作證忘在按摩院，結(jié)果被一個女人追到單位敲詐。正是清楚自己身份的重要性，他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份對魯琪的重要性。

到延邊出差，白天處理業(yè)務(wù)，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清閑了，他急切地翻看手機(jī)，卻沒有魯琪的來信。看來還得男人主動?。∷l(fā)了一條問候語。等了一會兒沒回，就去洗漱，耳朵卻保持著警戒狀態(tài)。

回到床上，又發(fā)了一條。這次很快就收到了回復(fù)。魯琪說，感冒了，很難受，就沒顧得上看手機(jī)。機(jī)會終于來了，他十分關(guān)切地問候病情，告訴她該吃什么藥該注意什么。他告訴了自己的行蹤。

魯琪饒有興趣，說，最喜歡延邊的美食了，隨后發(fā)過來一個垂涎的表情。

他問，下次我?guī)銇砗貌缓茫?/p>

魯琪：以后再說吧！

之后就不再回話，他想象著魯琪的痛苦狀態(tài)，就發(fā)了幾張撫慰的表情圖片。

過了一會兒，魯琪回過來，問他多久回來。

他問有事嗎？

魯琪：沒事兒，就是問問。

這里面分明包含著若有若無的關(guān)心，吳世雄發(fā)出一張嘻嘻笑的表情，問道，是盼我回去嗎？

回過來一個嬌羞的表情。

血流加快加熱，他咕嚕咕嚕喝干了一瓶礦泉水。

幾天來，吳世雄以圖文并茂的形式把行程以及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適時展示給魯琪看。他恨不得把這個網(wǎng)上的女朋友現(xiàn)在就勾到身邊來，帶著她到中俄朝三國交界的地方看看，吃遍這里的美食，甚至還可以到長白山去游玩。

兩人越聊越熱乎，戒備和拘謹(jǐn)越來越少，話語越來越綿軟甜蜜。那個午夜，手機(jī)的熒光照得吳世雄兩眼像霍霍燃燒的火焰——關(guān)系終于取得了進(jìn)展，他激動得毫無困意。

吳世雄：身體怎樣了？

魯琪：好多了。

吳世雄：多吃點東西吧。

魯琪：哦哦，確實有餓的感覺了。

吳世雄：那快去吃點東西吧！

魯琪發(fā)了一個調(diào)皮的表情，說，晚上吃東西胖人，明天去好好吃一頓。

吳世雄：還想吃韓餐，或者烤肉嗎？

魯琪：不了，想吃日本料理了。

吳世雄：臨河街有一家日本料理挺好的。

魯琪：算了，再說吧，那么遠(yuǎn)自己不愿意去。

吳世雄的心動了動，拼寫字母的手指有點發(fā)抖，終于發(fā)出了一行字：等我回去帶你去，行嗎？

猶豫了一會兒，魯琪才回：……那好吧！你哪天回？

他猛地扔下手機(jī)，兩只胳膊向上彈出，握緊拳頭做出擊打的動作。幸福來得太突然了。胸膛里頓時激情四溢，他恨不得馬上飛回去。

吳世雄：琪琪，我兩天后到家。我的手機(jī)號碼……

魯琪沒有回告手機(jī)號碼，這樣回道：哥，不要為了我耽誤了工作。

他差點落下眼淚。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

樣的好女子等著自己，真要好好感謝上天的恩賜。

地處長白山南麓的延吉，草綠了起來，桃樹、杏樹、梨樹已經(jīng)開出花來，像雪像霞。金達(dá)萊也含苞待放。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節(jié)氣要早些，應(yīng)該是春意盎然了吧。前幾天還下過小雪，如今氣溫持續(xù)回暖。這個春天似乎專為配合吳世雄而來，愛情的氣息越來越濃郁了。

兒子打來電話，說他想去南湖玩。同學(xué)們說南湖的花開了，可好看了。爸爸我要拍照片。吳世雄滿口答應(yīng)。他和前妻的愛情一走進(jìn)婚姻的圍城，就不斷被磨蝕著。那種被囚禁感越來越強(qiáng)烈?，嵥槎菰?，每天的生活都是重復(fù)的，他無法繼續(xù)忍受。唯有兒子是那段婚姻給他的最大安慰。他愛兒子，幾日不見就會很想。但是這些天竟然忘了，他感到愧疚。

吳世雄選擇了七點多的高鐵，兩個小時之后就到了。一上車，他就給魯琪發(fā)了微信。一個小時后才收到回復(fù)，說是單位忙了，讓他到工農(nóng)大路與同志街交匯處等她。南湖公園就在附近啊，那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他仿佛看到他和魯琪，不，是魯琪挽著他的胳膊漫步在初春的湖畔，看柔柔柳絲蕩起漣漪。

魯琪變得急迫起來，不斷詢問他的行程。吳世雄心里像抹了蜜，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出車窗，飛越遼闊大地，出現(xiàn)在翹首以盼的美女眼前。他和她先是互相凝望，而后奔跑著擁抱在一起。

手機(jī)鈴響，他的思緒受驚一般縮回來。他習(xí)慣先看看是誰的號碼，再按鍵接聽，但是手指無意間觸到了按鍵，電話接通了，是前妻。

她急切而焦躁地問，你在哪里？

美好的幻境就這樣被擾亂，且短促的問話里似乎含著責(zé)備和示警的味道。他皺了皺眉頭?；橐鼋K結(jié)是他夢寐以求的，但是一家三口的那些生活片段偶爾還是會出現(xiàn)在眼前，幸福感和傷感混合著彌漫不去。他幻想，如果可以游離于婚姻之外而又可以享受婚姻的樂趣該多好！離婚之后，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意，但仍和前妻保持著聯(lián)系。兒子是永恒的紐帶，且他們愛過，她也沒有過錯。若是很久沒有她的來電，他就會隱隱生出不安之感。

但是現(xiàn)在，他語氣冷淡地問道，有事嗎？

兒子發(fā)燒了，吃藥不見效。前妻說。

他心里一沉，屏住了呼吸。待問了情況，覺得有點小題大做，小孩子感冒很正常嘛！遂說道，你先帶兒子去醫(yī)院吧，我稍后過去。前妻頓了一下，似有話說，但還是結(jié)束了通話。

出了站臺，刮著冷颼颼的風(fēng)，春天的進(jìn)程沒有想象的好。吳世雄先回家取車，他覺得有必要讓魯琪了解他是有車一族，并且有車會方便些。兩個人處于狹窄的封閉的移動的空間里面，不僅身體距離很近，心理距離也會逐漸縮短。

急匆匆趕往約會地點，眼看著就要到了的時候，他忽然產(chǎn)生了狡黠的念頭，要不要先躲在暗處看看對方長啥樣呢。但這念頭只是一閃，他狠狠批評了自己，什么人吶！

這時，手機(jī)響了，號碼亂糟糟的。平時這類來路不明的號碼他幾乎不接的，要么是騙局，要么是法輪功或者邪教組織。但現(xiàn)在他怕漏過魯琪的電話。接聽之后，里面說，我是魯琪。一定是聽錯了，他正要掛斷電話，但聲音再次傳進(jìn)耳鼓，很清晰。

哥，我是魯琪，我在路口等你呢。

這聲音有一種一時無法分辨的粗糙，裹挾著濃重的燒土豆的味道，讓他想起老家的三嫂。許是電話的聽筒失真吧！

到了路口，沒見到那個風(fēng)姿綽約的身影，他打過去電話。還是那個聲音，燒土豆的氣

息撲面而來。三嫂今年53歲，魯琪才23歲，怎么會這樣呢？吳世雄滿腹疑惑，漸生失望。但又一想，聲音并不說明問題，美女影星周迅、張柏芝的聲音就難聽死了。

他問，你在哪里？

魯琪說，哥，我就在對面啊！我穿了件紅色風(fēng)衣。

搖下車窗，吳世雄果真看到馬路對面站著一個女子，體型和照片相似，臉色略帶高原紅。相貌和照片存在不小的差距。如今手機(jī)里那些美圖軟件，讓普天下的女人都成了明星一般的美女，真是坑人不淺??！他猶豫著要不要打招呼，魯琪已經(jīng)看到他了，雀躍著，親人一般地?fù)]舞著手臂，喊道，哥，哥！

油門踏板就在腳下，而腳保持著高度的戰(zhàn)備狀態(tài)，就等著大腦的一聲令下，只需一兩秒鐘這件事就過去了。但吳世雄想，不管怎樣，就這樣一逃了之吧，似乎不大厚道。大不了請吃一頓飯而已。何況，這女子畢竟年輕，這也是優(yōu)勢啊。

女子又喊道，哥，你下車過這邊來吧！吳世雄本以為她會走過來的，然后就帶著她去吃日本料理。既然答應(yīng)了，就得兌現(xiàn)嘛！不過，看來魯琪是另有計劃。莫非她想先去南湖公園游玩？

搖上車窗，吳世雄的腳踩下去，車子突然啟動，魯琪的臉色一變，眼神暗了下去，慢慢縮回了手。其實他只是把車停到一個適合的地方。轉(zhuǎn)回來的時候，他似乎高大了很多，也從容了很多。他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有這樣的心態(tài)，當(dāng)女人的顏值低于想象，他就會釋放出極大的發(fā)揮空間。事實上，之前他的情緒是繃緊的。但現(xiàn)在他寬容地微笑著，走向魯琪。魯琪看到他，失而復(fù)得一般，雀躍起來，如同比賽場的拉拉隊員。她穿著很單薄，也很暴露。V領(lǐng)的小衫，能大幅度看到兩個半球和溝溝，只是皮膚像有皴沒洗凈。他又想起老家的三嫂，失望感再次攀升。不過一想到自己已近不惑之年，且沒有帥氣的外表，憑什么要求那么高，又很快就恢復(fù)了熱情。

他和藹地問，琪琪，我們?nèi)ツ睦铮?/p>

魯琪說，先吃飯行嗎？

好，去臨河街那邊的日本料理吧！

魯琪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仿佛熟了很久似的，說，哥，就在這里隨便吃點什么吧！

那怎么好？他說，這里也沒什么像樣地方?。?/p>

魯琪說，往前走幾步吧，好像有家小店，吃兩碗面條就行了。

可是……

別可是了，跟我走吧。對了，哥，那車是你的嗎？挺不錯的??！飯后你就帶著我去兜風(fēng)吧！要是信得過我，讓我試試你的車！

好啊好??！

吳世雄對魯琪的好感悄然回升。再仔細(xì)端詳她時，竟然越看越順眼了。她活潑好動，渾身上下熱情洋溢，他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了。網(wǎng)絡(luò)上有一個長壽的老人，有人采訪他長壽秘訣，他回答道：要想活到九十九，年輕女人你得有！看來確有道理。

大約幾分鐘后，魯琪在一家快餐店門前止步，不過大門緊閉，鎖已經(jīng)生了銹。哎呀，啥時關(guān)門了呢？

他說，走，去吃日本料理吧。

魯琪看了看隔壁的一家小店，說，別，就去這家隨便吃點什么吧！

吳世雄抬頭看了看，門臉窄小，似乎是西餐店。魯琪攙住了他的胳膊，說，哥，就在這吃吧！一股溫?zé)釓母觳惭杆賯鞅槿恚呑哌呄?，這女孩是真懂事啊。

小店居然有三層樓，一樓閑置，堆著破爛雜物。吳世雄問，會不會也停業(yè)了。魯琪緊緊挽著他的胳膊，說，哥，不會。二樓是空曠的大廳，堆著雜物。還沒等看清楚，魯

琪已經(jīng)把他帶到了三樓，推開門，里面沒有窗戶，燈光昏暗。一個個封閉的包廂，顯得過道十分逼仄。吧臺里有兩個人，禿頭赤膊，身上有紋身。一個正在用一把亮閃閃的刀切西瓜，另一個迎出來，也不招呼，引他們往里走。

這是什么服務(wù)場所，怎么沒有熱情勁兒呢？這樣下去，估計很快也得鎖門！魯琪似乎看透他的心思，拉起了他的手。魯琪的手很小，溫軟滑膩，一瞬間似一股微電流刺激著心底的某根神經(jīng)，讓吳世雄張開五指，和魯琪的五指契合在一起?；秀遍g回到了當(dāng)年戀愛的時候，而這正是他久違了的。

路過一個包廂時，門半開著，一對男女緊挨著坐在一起，男的比自己年齡大些，女的像個高中生。點了一桌子菜。男的問，小美女今年多大了，平時都做什么。女的嬌羞地回答，我20歲，沒工作。

看樣子剛認(rèn)識不久。男的見狀，起身關(guān)緊了門。他們一定暗藏著什么不光彩的交易，吳世雄暗暗為自己和魯琪的關(guān)系而欣慰，直了直腰桿。

進(jìn)了一個包廂，里面有條長沙發(fā)，一張方桌。他坐下，把皮包順手放到沙發(fā)上面，才想起憋了很久的尿，對魯琪說，你點菜吧，點你喜歡的。他想，這樣的飯店還能消費多少呢，有200元錢足夠了。離開屋子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皮包帶上，但也只是一閃念。

這泡尿憋得好久，尿得舒暢，但吳世雄省略了慣常的動作——沒有把家伙抖一抖，就匆忙回到包廂。菜已經(jīng)上來了。所謂菜，是四樣點心，一盤果盤，一瓶通化紅酒。這也太簡單了吧！

那個禿頭赤膊的人看著吳世雄問，哪位買單？

魯琪笑盈盈地說，哥，我請你吧！

吳世雄笑笑，哪有這樣的道理？價格出乎意外，這么點兒東西竟然超出10倍。不過不能顯得小氣，他大大方方付了錢。

魯琪舉起杯，說，哥，來，為了我們的緣分干一杯！

兩個人干了一杯，吳世雄突然想起自己駕車不能喝酒，就說，琪琪，你自己喝吧！

魯琪說，哥，我花錢給你找代駕唄！

如此溫馨的氣氛，吳世雄也想喝點酒，但他想到了兒子，兒子還在醫(yī)院呢。

謝謝你，我待會兒還有事情要去處理，找代駕不方便的。

魯琪望著他，臉色紅潤而鮮艷。她說了句好熱，就脫掉了外衣，薄薄的小衫難掩渾身的肉感，特別是那挺出的胸部隨著她的動作顫巍巍的。吳世雄的心動了又動，下體也有了反應(yīng)。他感覺奇怪，怎么這么沒有定力呢？想想自己有多久沒有碰女人了，都是用手解決。不過解決之后總是意猶未盡。但愿能在很短的時間里魚水交歡。半個月時間夠不夠？

魯琪的聲音嗲起來，說，哥，就少喝一點嘛！

他和她碰了一下杯，抿了一口，說，下次我好好陪你，一醉方休。

魯琪說，哥，看樣子你挺有素質(zhì)的，是做什么的呢？

取得絕對信任的機(jī)會來了，吳世雄暗自慶幸，恰好工作證就在皮包里，平時他是不帶的。他想一邊出示蓋著鋼印的證件，一邊自報家門。這時，那個禿頭赤膊的人走到門口，往屋里看了一眼，魯琪馬上站起來往外走，回頭柔聲說了句，哥，我去趟洗手間。

幾分鐘之后，魯琪回來。她不吃東西，只是笑瞇瞇地看著吳世雄，眼神越來越狐媚了。吳世雄的面頰熱了起來，但還是竭力裝出紳士風(fēng)度。他夾了一塊點心遞過去，她接了放到盤子里，沒吃，站起來把門關(guān)上，坐了過來，靠在吳世雄身上。渾身的血流加快，

他不敢相信，幸福來得如此突然。

他掃了一眼沙發(fā)，暗想在上面做愛也是不錯的。

這樣想著，褲襠里跳動了幾下，他正要伸手去摟抱這具溫軟的肉體，手機(jī)響了。真是不合時宜！他瞥了一眼，如果不是前妻，他是不會接聽的，他知道一定是兒子的事情。不過他有點煩，兒子不就是感冒而已嘛。

電話里是兒子的聲音，他帶著哭腔說，爸爸，我在醫(yī)院呢，大夫要打針，可是我怕！他正要說話，前妻的聲音傳過來，尖銳得刺耳。你趕快過來吧，你兒子不肯打針！

眼前現(xiàn)出兒子抗拒治療，前妻一臉焦灼的情景，內(nèi)心被什么東西重重地?fù)舸蛄艘幌拢瑓鞘佬蹚牟粩嗬p繞的情欲包圍中掙扎起來，他說道，告訴兒子，我馬上過去！

他打算一會兒再回來，繼續(xù)這不斷升溫、突飛猛進(jìn)的愛情。正要和魯琪解釋，告訴她稍等，魯琪已經(jīng)站起來打開房門，高聲喊道，再來兩瓶酒，要伯尼努瓦勒！

他疑惑地問，還來酒干什么？

魯琪說，你不是不能喝帶酒精的嘛，伯尼努瓦勒不含酒精的。

可是，琪琪，我必須馬上走，你聽到了，我兒子發(fā)燒了。

哥，小孩發(fā)燒是常事，沒什么大不了。

不行，醫(yī)生說必須打針！

哥，不是已經(jīng)在醫(yī)院了嘛，急什么啊，喝一會兒再去吧。她抬頭對著門外提高了聲調(diào)，再來兩瓶伯尼努瓦勒！

那個禿頭赤膊的人拿著兩瓶又高又大的紅酒應(yīng)聲而至。頭腦中突然間驚了那么一下，如同一道閃電讓潛伏黑夜中的東西露出真相，吳世雄猛然意識到了什么，他連連擺手，語氣堅定地說，不要不要！但是那個禿頭赤膊的人不走，掃了他一眼，看著魯琪。

魯琪嗲聲說，哥，你走了，我還得繼續(xù)喝酒??！

吳世雄指指桌上的一瓶大肚子紅酒，問道，不夠你喝嗎？

可是，哥，我還想嘗嘗那個……那個是國際品牌！

魯琪站起來要去接酒，他迅速站起身，拿起皮包，快步走了出去。身后魯琪喊著，哎哎。吳世雄的心咚咚跳起來，擂鼓一般，似在催促他加快速度離開。他擔(dān)心魯琪或是那兩個禿頭赤膊的人會追上來，他仿佛聽到了匆忙的腳步聲和粗野的咒罵聲。

下樓，二樓，一樓，出了餐廳，一陣疾行，閃閃躲躲，穿過車流不息的馬路，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車。但很快，汗就下來了，因為一輛車堵住了出路?；仡^，他看到了一片紅色向這邊奔來，他慌張啟動車子，手忙腳亂地，前后左右一陣挪移，終于鉆了出去。駛上馬路，他腳下加勁兒，沿著一個方向行駛了十多分鐘才靠邊停下。四處張望，確定沒有危險才撫著胸口，大口喘著粗氣。

操他媽的騙局，一整套的精心的騙局！

吳世雄咒罵著。他覺得應(yīng)該報警，可是還拿不準(zhǔn)，這到底是不是違法，最擔(dān)心的是被人笑話，傳到單位，還有臉嗎？他猛然想起兒子，急忙啟動車子，一邊給前妻打電話，響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接通。他的大腦飛速旋轉(zhuǎn)。如果沒有前妻和兒子的電話，接著會發(fā)生什么，他不敢設(shè)想。那酒似乎有什么不對勁兒，會不會被下了藥，好在他只是喝了一點兒。車?yán)锩嬲糜袃善克?，他咕嚕咕嚕喝了干凈。對了，皮包！他嚇了一跳?；琶νＯ萝嚈z查，還好，錢和銀行卡都在，沒發(fā)現(xiàn)丟失什么。畢竟，魯琪和那家店還不敢觸碰盜竊的罪名。

手機(jī)響了，他急著接聽，差點脫手。

前妻的語氣是那種高度緊張之后的輕松，她說，兒子打完針了，我們往家回呢。

兒子接過電話里說，爸爸，你別著急，我沒事兒了。爸爸，我本來不是很怕打針嗎，

可是媽媽說，爸爸不在，你要做一個男子漢，所以我就沒哭！醫(yī)生夸我男子漢呢！

兒子的話沒說完，吳世雄的眼角就濕潤了。他恨不得立即見到兒子，見到妻子。眼前再次閃過一家三口的那些幸福生活。

進(jìn)了一家商場，他給兒子買了一架遙控飛機(jī)，那是兒子夢寐以求的。他本打算在兒子生日那天買的，不過那還得三個月之后。他還給妻子選了一條裙子，夏天快到了，妻子喜歡穿裙子。

走出商場，吳世雄正要去取車，猛然看見一個女人就擋在車前面，紅色風(fēng)衣，長頭發(fā)，微胖，背對著他，正在通電話，聲音就像燒土豆的味道。

你在什么位置？哦，你到了，可是我沒看見你呀！

他的心猛地一凜，渾身的毛發(fā)豎了起來。他急忙轉(zhuǎn)身企圖躲避一下，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女人回轉(zhuǎn)身，正是魯琪，可是又不是，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吳世雄長出了一口氣。女人機(jī)警地看他幾眼，鉆進(jìn)駛來的一輛車子，迅速離去。干什么要懼怕一個騙子？吳世雄罵自己窩囊廢。

手機(jī)響了，是單位領(lǐng)導(dǎo)，他的心一緊。你回來沒有？

他吞吞吐吐地說，沒有，明天就回。

領(lǐng)導(dǎo)說，你接替朱筆思的工作了。

他呢？吳世雄很驚詫。

他？他被開除了。

就因為那件事嗎？現(xiàn)在對公務(wù)員的要求真是越來越嚴(yán)格了。吳世雄時不時用手抹抹額頭的汗，木木地駕著車。走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走錯了方向。

快到前妻家里的時候，兒子打來電話，說爸爸，剛才電視里說有女騙子。

怎么回事，他問兒子。

兒子說，女騙子專騙男人，訛詐錢財，現(xiàn)在被警察抓起來了。

他不明白兒子為什么和他說這個。

兒子接著說，爸爸你知道嗎，上午的時候，媽媽說她突然心慌得不行，不知為什么，就想給你打電話，讓你趕快過來。

是因為你病了，媽媽緊張！

可是，可是我病了好幾次了，每次我要給你打電話，媽媽都說，爸爸剛剛轉(zhuǎn)為公務(wù)員，一定很忙，別打擾了。

兒子頓了一下，接著說，到了醫(yī)院，媽媽心急火燎的，對我說，趕快讓你爸爸過來吧！我說，媽媽，我的病沒事兒，打針我也不怕?？墒菋寢屨f，她有不好的感覺，必須馬上見到爸爸。她怕你不來，就讓我和你說話！

吳世雄停了車，雙手捂臉，嚎啕大哭。電話沒有掛斷，里面?zhèn)鱽韮鹤泳o張地聲音，爸爸，你怎么了！媽媽，爸爸怎么哭啦？

實習(xí)編輯 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