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濱+田燕
在蕓蕓眾生中,詩人最具有敏感的心靈,他們能在各種事物的省察中發(fā)現(xiàn)詩意,用一種藝術的方式傳達給我們獨特的審美體驗。英國詩人艾略特說:“詩人可能有的興趣是無限的;智性越強就越好;智性越強他越可能有多方面的興趣:我們唯一的條件就是把它們轉化為詩,而不僅僅是詩意盎然地對它們進行思考?!雹僭姼枳鳛橐环N言志抒情的方式,是語言和靈魂的雙重探險,這種探險的難度在于詩人不是單純地對情感和生活詩意化的表達,更需要詩人敏銳地從自然現(xiàn)象和生活經(jīng)驗中領悟并發(fā)現(xiàn)一些具有哲理性的內(nèi)涵意味。在此意義上,林一木可以說是一位追求純粹的詩人,她視詩歌為自己生命的全部,讓我們看到了她在詩歌藝術道路上自覺探索的可貴精神。
林一木,1978年出生在寧夏固原一個農(nóng)民家庭,在那樣貧困的地方,卻因為母親喜歡讀書,林一木從小就接觸到書籍了。在艱苦的成長歲月里,讀書是推動她生活的唯一力量。林一木上初中時便開始嘗試詩歌創(chuàng)作,雖然那時隨意寫下句子可能只是花季少女心事的簡單記錄,顯得稚嫩青澀,但她詩歌創(chuàng)作才華已見端倪。林一木1998年開始發(fā)表作品,那個時候她是寧夏大學中文系的一名學生,屬于校園里創(chuàng)作的積極分子。之后的歲月里,林一木的詩歌寫作一直在繼續(xù)。時光荏苒,迄今為止,林一木在《人民文學》《詩刊》《詩選刊》《詩潮》《星星詩刊》《朔方》《黃河文學》《綠風》《中國詩人》《北京文學》《六盤山》等刊物上發(fā)表詩歌六百余首,作品入選多個重要的詩歌選本,著有詩集《不止于孤獨》《在時光之前》。
某種意義上,林一木是寧夏最優(yōu)秀的女詩人,她立足自身的生活和情感體驗,審視人自我的困境,追問生命的本質(zhì)。在這個充滿生存內(nèi)心危機的時代,詩人一直是一種特殊的存在?!霸娙撕螢??”海德格爾曾經(jīng)如此拷問過詩人的歷史使命,他認為,在這個世界陷于貧困的危機境地之際,唯有真正的詩人在思考著生存的本質(zhì)和意義。與寧夏很多執(zhí)著于故土家園抒寫、構建詩歌地理的詩人相比,林一木的詩歌超越了鄉(xiāng)土,以自己的藝術探索突破了西部詩歌的地域限制,呈現(xiàn)出更高遠的詩歌意趣。她在揣摩中國古典詩歌優(yōu)秀傳統(tǒng)的同時,自覺地汲取著西方詩學和哲學的營養(yǎng),為構建新的詩歌理想而讀書思考,在楊梓、單永珍之后,在寧夏詩壇顯示出了最為決絕的姿態(tài)。因此,其詩歌呈現(xiàn)出不少西方現(xiàn)代派的風貌,卻從根本上探求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內(nèi)在肌理。所以她的詩歌既有復雜的暗示性表達,又不失單純樸素的質(zhì)感。
林一木的詩歌創(chuàng)作建立在自己人生體驗的基礎之上,將自己的所思所想通過文字傳達給我們,溫和平淡中帶著深深的憂傷。對生活瞬間的感悟中包含了對生命的思考,在感悟和思考之間將詩歌意象打磨得細致而顯豁。詩人通過對自然的靜默省察理解生命,寄托她靈動的孤獨想象。“在葉子都走光的夜晚,才能知道/一棵樹的樹杈有多么緊密/它們向上靠近,孤單而獨立/和樹一樣消瘦的愛人,繁華落盡,年華逝去”(《月光光》),在秋葉凋零的夜晚,干枯的樹杈沒有了葉子的陪伴,雖然孤單,但是只能自己堅強的挺立著,感嘆時光的流逝。林一木有著女性所獨有的敏銳的觀察力和細膩的感悟力,花開花落,秋葉冬雪,世間萬物在她的眼里都是有生命的,并且與她的生活緊密相連,甚至融為一體?!靶切枪录诺拈W耀/我增加了一件御寒的棉衣/按緊胸口,把風擋在外面/把疼痛堵在里面”(《無關乎疼》),冷風蕭瑟的夜晚,詩人獨自一人走在寂靜的路上,只有自己的影子作陪,連漫天的繁星也變得孤寂,詩人思緒萬千,心中的苦痛無人理解,無處訴說,只能自己承受。
但是,這種孤獨并不是詩人愿意承受的,對現(xiàn)實的失望讓她與現(xiàn)實存在之間多了內(nèi)心的距離感,她無法融入其中也無法逃離,只能將孤獨寄托于想象之中。在想象中渴望找到可以相互依靠相互理解的靈魂伴侶,“當眾生被黑暗帶走/當黑夜覆蓋萬物/我獨醒在黑暗的光明里/沿著你去時的小路/用我的目光搜尋/如果緣分能在你的夢中/留一道門 我的愛人/就請踩著我的目光回家”(《回家》)。詩人在尋找那個與自己心心相印的人,可以攜手遨游理想的精神樂園,逃脫現(xiàn)實的困境??墒?,那只是想象中的美好,詩人始終是孤獨的,她不愿孤獨,卻又被困在孤獨之中,“鋼筋水泥四面兀立/一壁雕花矮墻/將時間鎖在這里/我想你不喜歡孤獨/是否如我,向往森林”,詩人被困世俗之中無法逃脫,她向往的是“天井之外,桃花燦爛”,是生命之花的全新綻放,然而“我嗅到了灰塵發(fā)霉的氣味/最后一只紅蜻蜓/自湖邊而來”(《天井里一顆蒙塵的樹》),詩人終究走不出困境,只能以詩歌的方式自我救贖。生命本身是一種滿含痛苦的存在,林一木的孤獨是對痛苦的超越,是對生命的承擔。
林一木把詩歌看作是自己生命的全部,她帶著強烈的寫作意識和超常的感受力,急切地想要把自己對生活和生命的感悟付諸筆端,在她的筆下,生活中平常的悲歡離合被上升到另一個高度。處于鄉(xiāng)土與現(xiàn)代之間的林一木是孤獨的,既是作為女性的孤獨,也是作為詩人的孤獨,她思考人的存在價值,探尋生命的意義。這種雙重的孤獨讓林一木的內(nèi)心總是充斥著虛無感和絕望感,“她的敏銳多感,她的焦躁難寧,她的近乎絕決的追求和不斷襲擾的虛無感和絕望感,使她好像總是在一種進退失矩、無措手足的處境里?!雹龠@讓我想到了李白《月下獨酌》里的孤獨,他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崩畎椎墓陋毢螄L不是對生命和人生的深刻思考。馬爾克斯說:“孤獨是人對周圍世界的一種情感的反應?!碑斠粋€人不能或不愿理解外部世界,也不能或不愿被外部世界理解之時,孤獨之感便油然而生。孤獨者都是思想者,當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她的思想是自由的,她面對的是真正的自己。
林一木自己在詩集《不止于孤獨》里說:“孤獨是一種尊貴的情感,我們不可以把它像香煙一樣輕易地叼在嘴上。”的確,林一木的孤獨是高貴的孤獨,她將孤獨意識上升到生命本體的高度。在她的詩歌里,孤獨已不是需要逃避的一種情緒感覺,而是詩人獲得生命底蘊的獨自力量的支撐。作為一名女詩人,林一木與生俱來的悲憫情懷,以及學院體制的嚴謹修習,對哲學和神秘學的研究,使得她天然地具備了一種精神品性,這給她的詩歌帶來許多人難以察覺的內(nèi)在空靈和靜默感觸。
有花皆能語,無樹不生香。林一木總是善于捕捉生活中容易被人們忽略的東西,或者是人們不善于表達的東西,她通過自己的生命體驗來關照女性的共同情感和命運。我們總能在林一木的詩歌中感受到她心靈深處的悲憫,在她的眼中,花開正艷時的桃花是“附于枯草之上的愛情”,是“散落于上流社會的風塵女子”,是“從春天私奔的女人,紅顏薄命”(《桃花》)。不論是繁盛還是頹敗,詩人總是帶著憂傷的情緒。在林一木的詩歌中,她既是當局者,也是旁觀者,她既在審視他者,也在審視自我,詩人表達的或許是某個瞬間的心靈狀態(tài),或許是由某個事物引發(fā)的深深思索,她用敏銳的感覺去觸摸生活的本質(zhì),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對生活和生命具有深度思考的女詩人的精神品格。詩歌是語言的藝術,也是情感的融合,林一木以沉穩(wěn)內(nèi)斂的筆觸對女性情感進行自然的抒寫和表達,“于不經(jīng)意間給人突然的觸動”。①正如她自己在一篇創(chuàng)作談中說到的:“我的文字完全出于真實的情感,我的詩歌更屬此列。因此可以把它當作你的知心朋友。它們是多年孤獨生活的產(chǎn)物與見證,也是零碎積累的結果。我在寫下它們的時候,只是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的心感到略微的安慰?!雹?/p>
愛情,作為人類最強烈的一種感情,是詩歌永恒的主題,而女詩人抒寫的愛情更具有神秘的魅力。不同于舒婷那種炙熱的、純真的愛情,也不同于翟永明那種放縱的、宣泄的愛情,林一木的愛情是平淡的愛情,是悲傷的愛情,也是孤獨的愛情,她總是站在愛情的背后遙望著,“你的門虛掩著,陽光傾瀉而出/你沒看見疲憊的花朵/在午后,流著眼淚逃跑/我多想推開門/站在離你不遠的地方/讓陽光涂滿我卑微的靈魂”(《在你的門前》)?!拔矣脧匾沟臏I水/清洗時光累積下來的灰塵/竭盡全力的燃燒/像守夜的眼睛/等一個負心的人回頭”(《燭》)。在愛情中詩人是卑微的,她憧憬愛情,卻又害怕愛情,她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獨自忍受著悲傷,無人訴說,也不想訴說,她只能在回憶中安放自己漂泊的靈魂,面對無望的愛情,詩人是憂傷的,但是她的憂傷中沒有當下詩歌寫作中常有的虛弱和矯情,反叛和決絕。林一木的憂傷中帶有從容和內(nèi)斂,她在向別人訴說自己的痛楚,但又仿佛是在訴說別人的痛楚,她在平淡自然中講述一個平凡女人的悲傷愛情,在只言片語間透露出某種精神的徹悟,需要讀者仔細體味才能在恍惚之間感受到她的孤獨與惆悵,這便是一種靈魂寫作。正如有評論者說:“這是一種將情緒感嵌于骨頭乃至靈魂的詩歌寫作,情感深沉而不動聲色,意蘊豐厚且簡樸從容?!雹邸傲忠荒镜淖髌房此泼鎸χ硞€人在傾訴,實際上那個人是不存在的;與其說愛著具體的個人,不如說愛著“愛”本身,那是一種廣大無邊、不死永存的“本體”。個人死了,愛活著。一如穆旦《詩八首》中所寫:季候一到葉子飄零,可有著“老根”的“巨樹永青”。①
詩人里爾克曾經(jīng)說過:“至于真的生命是更直接、更豐富、更親切的在婦女的身內(nèi),根本上她們早應該變成比男人更純凈、更人性的人們;男人沒有身體的果實,只生活于生活的表面之下,傲慢而急躁,看輕他們要去愛的事物。”②林一木的詩歌,便具有這種純粹的特質(zhì),她總是堅守著自己所認定的詩歌領地,不斷汲取中西詩學營養(yǎng),自覺探索詩歌藝術,以詩人和女人的雙重身份將自己的生活感悟和生命體驗注入詩歌創(chuàng)作當中,她的詩常常于平靜中見生機,字里行間蘊藉著深厚的情感力量,和同時代的男性詩人有所不同,這是她作為女詩人所進行的一種雙重的反抗和書寫。
林一木深受詩人鄭敏影響,對生命和哲學懷有強烈的探究欲望。她在散文中提到與鄭敏先生的交往時這樣寫道:“而我自衷情的,也無非和大家一樣,是鄭敏先生詩歌臻于化境的哲學底蘊、深沉真摯的人文情感和里爾克式的‘玄。這大約也就是我們每個人都苦苦追求的‘現(xiàn)實而又永恒的智慧。而我更傾慕的,是先生作為一名大詩人對生活所抱懷的真情。”③鄭敏是中國現(xiàn)代詩歌史上的代表詩人,屬于九葉詩派,她是一位有著旺盛的創(chuàng)作生命力的詩人,她自覺并專注于對詩歌的探索,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的詩作,她善于在沉思中捕捉生活真理,從紛繁的現(xiàn)實中發(fā)現(xiàn)樸素的詩意,用感性的語言傳達人們在現(xiàn)實面前的復雜情感,獨具智慧。同時,鄭敏的詩歌在抒情之上與哲思相匯合,不斷地叩問生命,進行著生命本質(zhì)的探尋,“其情感之深沉真摯,視野之高大寬闊,思想之幽深玄妙,如血肉骨骼融會貫通?!雹芘伺c哲學之間的矛盾總是充滿著犧牲,最令人心碎的莫過于,女人在此一途中丟失自身的女性身份,最終成為一個客觀的人。而哲學,并不因之而變得可愛一些,女性與哲學之間存在著永恒的悖論。但林一木一直勇敢地視鄭敏為自己的楷模,力求在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將生命體驗和形而上的哲思加以融合。除了向前輩鄭敏先生學習之外,林一木將目光投向了西方詩學,這在其擔任特邀編輯的《朔方》“新譯作”欄目中可見端倪。在此欄目中,林一木選取編發(fā)一些西方作家、詩人或者學者的作品,并且會在“編后”中對編發(fā)的作品進行簡短精致的介紹或點評,由此可看出她對西方詩學資源積極汲取的自覺意識。
詩人夢也這樣評論“作為成長于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年輕的學院派詩人,林一木的詩歌創(chuàng)作一開始就跨入了一個與當代世界詩歌流向接軌的詩學時代。為此,她詩句中的現(xiàn)代意味就顯得比較濃郁,其表現(xiàn)出來的特點就是意象的繁復和主題的多樣性。然而她又是一個比較吸收傳統(tǒng)詩歌之精華的人,這就使得她的詩在現(xiàn)代中又不失傳統(tǒng)。她的詩歌作品既有像《雨中的菜園子》那樣的親切和樸實,也有像《女先知》那樣的哲學思考??傊?,她的天性和才氣適應于做個詩人,有時不免又是個孤獨和痛苦的詩人?!雹?/p>
作為一名女性詩人,林一木始終衷情于優(yōu)秀的女性詩人和她們的經(jīng)典作品,她持續(xù)不斷地閱讀瑪麗安·摩爾、瑪麗·奧利弗、露易絲·博根、安妮·塞克斯頓等西方女詩人的詩歌,瑪麗安·摩爾晦澀生硬的詩歌語言中隱藏著深邃的情感力量,瑪麗·奧利弗在對自然的本真抒寫中尋找生命的意義所在,露易絲·博根在女性情感的表達上追求一種冷靜的客觀性,安妮·塞克斯頓在近乎瘋狂的詩歌言說中進行自我救贖。這些女詩人被自己的詩歌定格,又在詩歌中永遠生動,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抽離了她們的血肉、她們的愛恨情仇,而文字使她們獲得一種純粹的生命,化身為一種美。從她們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她們不再受到性別與世俗的制約,在詩歌中對著世人超然微笑。一方面,這些西方女詩人的作品給林一木帶來了新鮮的審美體驗,成為她詩藝探索的養(yǎng)分資源。另一方面,她們堅守詩歌寫作的精神品格也引起了林一木的心靈共鳴。她在自己的詩歌中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只有她們的詩/才能讓我的心,重新激動/它不是春天里的葉子/也不是消失在日常中的/最珍貴的東西/……是她們的詩/如此含蓄,交出了生命的秘密/像一道光環(huán),折射著真理?!保ā端齻兊脑姟?,《綠風》2011年4月號)
近年的創(chuàng)作,林一木發(fā)表作品的頻率沒有前些年那樣頻繁。從她的一些散落的語言中,我們能夠看到她一直在孤獨地致力于對于早期詩歌特征的顛覆。最新的詩里,林一木著迷于標點符號的運用,她并不是在故意在詩歌中制造一種斷裂,是有著特別的先鋒實驗。如借助詩人卡名斯卡的話,或許可以這樣理解,她這樣說:“詩人是偉大的沉默者。你氣喘吁吁地道出自身的虛弱,結結巴巴,支支吾吾,咕咕噥噥”。(《安娜·卡明斯卡》詩歌,《世界文學》,2013年4期)。這一時期,林一木的詩歌語言很好懂,卻不讓人感到通俗,但詩歌的句式和內(nèi)涵卻發(fā)生了顯著的變化,那是詩歌內(nèi)在生命創(chuàng)造的結果,是她在詩歌中苦心經(jīng)營的結果。在作家石舒清的一篇評論里,就這樣認為:“在林一木那里,好像沒有可以滿足她的東西。她會把她辛辛苦苦求到的東西忽然棄若敝屣,在創(chuàng)作方面,這不僅不是缺點,反而是難得的品質(zhì)?!?一個女詩人在詩歌中的堅守和摸索的,或許是我們不能想到的,她對詩歌多了一份更沉入的思考,多了一份及物的呈現(xiàn)。“蝴蝶翩然飛去,留下你/在我體內(nèi),像破繭前的沉寂/我看過的曠野越遠,/天空越高/我內(nèi)心的位置,就越小——/它只容納下你,像沸水/在壺里發(fā)出的,尖細呼叫”(《寫給你的一封信——致D》,《朔方》2012年5-6月)
這是一種擁有更大自由的寫作,它擺脫了早期的各種限制,讓人感受到一種表達的陌生化的美,這種創(chuàng)作帶來了不同于寧夏同期詩人的一種新穎的詩,但是她只是嘗試性地在寫,她本人則在作品中保持了緘默,這是一種氣質(zhì)和教養(yǎng)。這種風格在她近年的創(chuàng)作中非常明顯,在她寫自己的故鄉(xiāng)時候,她彰顯了完全不同的視野和角度,這些句子一時讓人的感受那么不同?!霸谖骱9?,最富有的珍寶最無用/但是——得提防這一切/它的同一塊版圖上/發(fā)明了另一種文明/——一種粗野的文明,擁有/政治中心一樣的傲慢……”(林一木:《西海固》、新消息報2012年3月30日),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敘述和指陳,讓人不得不去進行一種深入的思考,結尾寫到:“可是西海固,從未領略過,虛浮的美/陽光常年,仿佛召喚——照著村落/照著年輕滿拉的白袍子“,這是一種隱喻,一種對于西海固前途的樂觀,一種更深廣的宗教情懷,透過詩人看似冷峻和客觀的呈現(xiàn),我們可以感受到,西海固本身就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信仰。濃郁的現(xiàn)代派詩風到結尾處卻顯現(xiàn)出地域性、民族性,回歸到了最基本的中國古典傳統(tǒng),這是林一木在這首作品中呈現(xiàn)出的特色。
對時代主題的積極思考和呈現(xiàn),是林一木近年作品的另一個特征。對于詩人和時代的關系,一直以來是一個爭論不休的話題。在林一木這里,她既不排斥時代,但也不貼近時代,她總是站在時代之外冷靜地觀察,然后訴諸筆端。和同時期大批時人習慣于歌唱和贊美完全不同,林一木的詩歌對于時代的抒寫是冷靜的、客觀的、積極思考和批判的。她的作品《讓中國的手點燃太陽之光》因為對于奧運主題的本真呈現(xiàn)而不同于當時鋪天蓋地的同類詩歌,具備了自己獨特的審美和批判。作品《春風吹又生》抒寫了自然災害中失去生命的孩子,拷問人性和良知。作品《你和你的兒子——致鄭敏之三》則是在詩歌中反思中國漢語的傳統(tǒng),對漢字的凋敝,對經(jīng)典漢語傳統(tǒng)的淪喪,對漢語前途和希望進行了深入的探究,用澎湃的詩歌情懷表達了一名年輕詩人渴望回溯漢語的熱切之情。作品《雨一直下》全篇用隱喻之語彰顯了當下時代的圖景,借助一場雨,呈現(xiàn)了那些“被遺忘的草場、湖水、羔羊的棲息地”,“雨把鞭子抽打在深夜的大地上”,雨在深夜寫下孤寂的詩句,“自流浪者和棄兒冰冷的屋檐下/雨一直下……貯滿窮人,灰色的瓦罐/洗凈蠢人的黃金/在夢中引領,善良的靈魂/流進管道,帶走一切沉淪之物”。在這里,一切沉淪之物,是什么?在這種反問中,她走遠了,而留下了詩歌。正如她在自己的博客里說:“一個寫詩的人,他的命運不是為了獲得世俗的稱贊,更不是為了留下名篇。他的命運,是要探索生活的秘密,弄明白什么是生命的奧義。于是世俗的規(guī)章不再對他起作用,那些糾纏于世俗的作品,也將注定隨著世俗的消解而歸零?!?/p>
在詩歌的道路上,走得最遠的人,往往就是那些對生命和詩歌愛得最深的人,我們期望看到林一木不斷超越自己,在詩歌藝術的道路上走得更高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