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媚(壯族)
李明媚,女,壯族。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南寧市作協(xié)理事,綠城玫瑰作家群成員,南寧市優(yōu)秀作家,魯迅文學(xué)院第一屆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培訓(xùn)班學(xué)員。有作品在《民族文學(xué)》《小說界》《廣西文學(xué)》《紅豆》等刊物發(fā)表。出版詩集《煙雨江南》,長篇小說《擱淺在夏天的雪》,長篇報告文學(xué)《大化風(fēng)度》。曾榮獲第七屆廣西壯族文學(xué)獎和第五屆廣西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花山”獎。
1
警官劉一天換好幾套衣服,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但那水鎮(zhèn)的居民都認識他,戴上墨鏡也不管用。
警官劉是那水鎮(zhèn)土生土長的。他喝的第一口水,是從古井里打上來的井水,清涼涼的。那口古井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不管春秋流轉(zhuǎn),冬夏嬗變,始終是這片土地的生長源。老人們說,喝這井的水,可以長壽。說實話,長壽是大多數(shù)人的愿望。警官劉也希望母親廖氏長命百歲,他曾經(jīng)為要不要在老宅基地上建房猶豫過。他的妻子倒是一個很有先見之明的人,她告訴警官劉,他們家的老街舊坊遲早有一天會被現(xiàn)代文明所吞沒。身為教師的她對警官劉說:“我們都是在大城市讀過書見過世面的人,有品味地群居在一個配套完善的大型社區(qū)里,是最終的生活方式。”于是,他們買了一套商品房,花錢享受各種配套服務(wù)。警官劉的母親廖氏則堅持住在老街里,手摸著長滿青苔的斑駁老墻,顯示出一種割舍不斷的情感。她告訴警官劉:“等你退休的那一天,也到這里來住吧。這里陰涼無比,不會得空調(diào)病。你的五臟六腑會隨著天氣的變化自然地工作。還有,哪天你成了英雄,這里也會是你的故居。”他的老母親廖氏為了兒子百年之后的事業(yè)著想,把很多古老陳舊的東西保護得完好如初。沒人用的手搖石磨,廖氏會搬回家放在天井旁。屋里的雕花老窗、玲瓏檐頭,她總會踩上梯子給它們上漆。一把木桿做的秤,木頭挖的勺子,發(fā)黃的古書,等等,廖氏把它們規(guī)整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平常的日子里,她拿起她的剪刀,抓過一張彩紙,微微抬起她有點昏花的眼睛,在紙片上走出不同的弧線。她一聲不吭地做壽衣壽鞋,還做高高的蠟燭。她是一個手巧的老人。
2
黑色女鞋里的腳走起路來一直很趕。這個女人高大,但不肥胖,一件黃色的T恤罩住她的上半身,看起來不合適她的身體。她的褲子是花色的短褲,在這條街上二十塊錢可以入手一條。她的長腿被花色的褲子,灰色的街道映襯得雪白。白腿在人群里穿梭,就像兩根吸引目光的熒光燈。這個高大的女人一直走到菜市旁的巷子里,在一個水產(chǎn)攤前,把保溫瓶交給一個老頭。老頭有點瘦,臉長得有點像馬臉。他的腰微駝,所以,當(dāng)他把手套脫掉,眼巴巴地看著女人站起來時,他的頭剛能平到女人的腦部。戴著眼鏡的警官劉看到女人打開飯盒,把盒蓋翻在板凳上。神秘女人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周,仿佛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樣的空洞。兩人站在一起,很容易讓人想到老人和女人之間是父女。長久居住在老街的人們知道這真實的情況。這個神秘的女人是老天不小心丟在這小鎮(zhèn)的邊沿,一個平凡的老頭在恰當(dāng)?shù)臅r間里撿到的。
警官劉一直認為這個女人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動機才潛入老街的。他要比忙著一天生計的街坊多出一個心眼。他想為老街做點事情,而為老街做事情的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保護那些無辜的人。跟蹤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這種行為對于一個警察來說是敏感了一點,特別是在這個做一切事情講究證據(jù)的時代,他要在這個女人出手的時刻,揭開她的真面目。警官劉杵在不遠處,看見長腿女人坐在老漢旁邊整理那些賣魚的毛票,他的思維隔澀了一下。他感到自己是被猜測左右了頭腦。他被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左右了思維。他把自己的思維和大家的思維橫放在一個層面上,卻不能像大家一樣像對待一個笑話那樣習(xí)慣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和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在一起這個事實。而且這個女人還姿色絕佳。這對夸張的組合給人很多想象的空間。警官劉一直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發(fā)現(xiàn)這個神秘的女人跟陌生人有來往。可是他沒有辦法把一個攝像頭裝在神秘女人的胸襟前。他只能抽空盯著她。記得那是一個悶熱的晚上,胡大五氣喘吁吁地跑進派出所向警官劉報案。警官劉還記得他累得說不出話,快要倒在地板上的樣子。警官劉給他灌下一杯水后,他的胸脯才沒有再打鼓般地狂跳。胡大五很激動地說有人要強奸他的老婆,還有王法嗎?胡大五一面說一面用袖子抹眼睛,全身抖動不停。警官劉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神秘的女人已經(jīng)扎根在老街坊里。
警官劉的到來并沒有能夠減少胡大五的驚懼。胡大五向警官劉訴說他的不安和煩惱,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像是口渴極了。警官劉在小商店里讓他更加失望。這怎么能保護一個老頭和他的妻子呢?胡大五說他老婆被侵害的事這幾天特別猖狂,他每天往返跑在攤點和家的次數(shù)共有十次。他拿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恨不得抓住入侵者,然后將他剁個粉碎??墒撬看味紦淞藗€空。有誰在光天化日之下干這樣的傻事呢?倒是他拿著菜刀奔跑在老街上的樣子讓人覺得好笑。大家抻長了脖子笑,瞧,胡老虎又保護老婆去了。他狂奔得滿頭大汗,布滿青筋的額頭和脖頸,就像一只勇猛的老虎。他的聲勢造得很成功,老街里閑散的人群紛紛給他讓道。返回水產(chǎn)攤時,他耷拉著腦袋,人們又像看一只泄氣的公雞拖著斷了筋的雙腳路過老街。
3
前廳里擺著胡大五的三腳車,撈魚的工具,殺魚的刀砧,供氧機。隔著一堵墻往里是廚房和一座七字樓梯,樓梯下是一個出水口。一臺老舊的洗衣機滿是污跡,它的旁邊放著洗漱用品,一塊黑布把樓梯轉(zhuǎn)角圍起來,看來就是澡房了吧。打開后門還有一個鋪著青石的后院,胡大五的魚都養(yǎng)在這個巴掌大的后院里。二樓有電視聲,警官劉沒有跟著聲音過去,他走上樓梯頂棚。他唯一的重大發(fā)現(xiàn)就是頂棚的木門被撬爛了。胡大五指著隔壁三樓說,飛天賊就是從上面下來的。他貼著墻壁做壁虎爬行的動作,雙手捋著想象中的繩子。他的腳在墻上畫出幾條污痕,他吐出口水擦拭以證明是剛才新添上去的。警官劉沒有被他的舉動感染,他的第一個問題把胡大五搞得神色緊張。這個女人是從哪里來的?警官劉的語調(diào)給人不容撒謊的感覺。胡大五說是上天給他的。警官劉怎么會相信這種把戲呢?胡大五歪著腦袋瞅警官劉,糾正剛才自己的幼稚,是我,是我,花錢買來的。警官劉把帽子扶正,銳利的雙眼緊逼著胡大五,指出他存在非法買賣人口的嫌疑。胡大五忘記了他是要警官劉來處理強奸案的。
神秘女人把自己鎖在房里,門口上的一個小洞把她跟外界連接起來,我過得很好,我是自愿跟著胡大五的。在這個房子里,有沒有人要強奸你呢?警官劉求證胡大五的申訴。沒有,要是有,就是胡大五,他整天想偷看我洗澡。上天賜給我一副美麗的身體,你說有過錯嗎?警官先生。胡大五生氣地說,可是屋子已經(jīng)很亂了,你從來不打掃一下。我給你住,給你吃。你呢,你給我什么呢?胡大五跳起來說,他還不忘往門洞里順帶瞄上一眼。
警官劉一直想著神秘女人的話,上天賜給她一副美麗的身體,有過錯嗎?他的腦袋一直旋轉(zhuǎn)著這句話,就像龍卷風(fēng)里夾雜著悶雷。他已經(jīng)轉(zhuǎn)下樓梯,胡大五的一只眼睛還貓在門洞上。警官劉走出胡大五的家門,樓上的那個女人高喊道,去拯救世界吧,沒出息的家伙。接下來天空中下起一場錢雨,十塊的、二十塊的錢幣翻轉(zhuǎn)扭動著輕飄飄的身影像失去了方向的蝴蝶。那個神秘的女人高貴地昂著她的頭,嘴角掛著不屑的冷笑。
4
警官劉踩著單車來到廖氏的身邊,他的消瘦讓母親心疼。她相信一定是什么事把兒子的魂給打亂了,魂不附體,身體就會失去光澤和動力。她把棉被搬到樓上曬好之后,用一支大手電筒往兒子的瞳孔里照,嘴里喃喃地說,還有救。警官劉還沒明白廖氏是什么意思,廖氏劈將下來一句話,你的眼里有另一個女人。警官劉被這句話嗆得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那時候他正吃著廖氏煮的玉米粥,廖氏炒的咸菜也很適合他的口味。警官劉來不及解釋,倉促之間脫口而出,媽,別告訴小許,這些只不過像夢一樣會劃開的。廖氏一把拉起警官劉往天井里去,警官劉不明就里,他踉蹌地跌在灶臺邊,想不到母親有這么大的力氣,箍得他手都起了一圈紅暈。廖氏用瓢舀水,一手抓水往警官劉的眼里抹。警官劉剛睜開眼睛,就感到有東西打在屁股上。一把家傳的桃木劍雖然掉落了幾片漆,仍舊保有那神秘的力量,加上廖氏嘴巴里的念念有詞,警官劉打了一個激靈。神志未清的警官劉被老母口含燒酒噴在臉上,他突然說了一句,我覺得好累,媽。警官劉爬起身來,看到廖氏正在水杯里放著黑灰色的東西攪拌。媽,我不喝,警官劉想擋掉廖氏遞過來的水杯,廖氏扯住他的一只耳朵,往他張開的嘴里一灌。警官劉嗆得咳起來。廖氏說,胡大五的鄰居胡小光已經(jīng)中邪起不了床了,現(xiàn)在正熬著中藥呢。
胡小光應(yīng)該叫胡大五伯伯,他們是同宗的。警官劉走進胡小光的家里,此時的胡小光正在床上養(yǎng)病,警官劉聞到一股濃厚的中藥味。胡小光在二樓的臥室里躺著,電風(fēng)扇開得很大,他的床邊放著一個大木桶,渾濁的中藥水在木桶里浸潤著。警官劉看到像鬼一樣的胡小光,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眼前的這個人十足一個吸毒鬼。胡小光臉色青灰,全身慘白。他看到警官劉出現(xiàn)在他床邊,像一尊從天而下的門神,嚇得全身哆嗦,我只不過是想娶一個老婆。他希望警官劉不要靠近他,我只去過兩次,不,三次。他看到警官劉背后的槍。胡小芒從另一間房里出來,他是個大學(xué)生,已經(jīng)把手摸在警官劉的手槍上,是個真家伙。別動,警官劉抓住他的手,你晚上都干什么去了?老實回答。胡小芒單純地說,我在服侍我哥啊。他指著那桶飄著苦澀味道的液體。警官劉盯著他的眼睛,把他的迷離散漫逼進死胡同,逼得胡小芒低下頭。
樓頂有一根粗大的繩子,胡小芒把一頭纏在頂棚的門框上,一頭往胡大五家的樓頂扔。同樣是兩層樓。胡大五家的樓是在供銷社存在的年代建的。相對于現(xiàn)在的樓房來說顯得很矮癟,他家的兩層才像胡小芒家的一層高。繩子的用處在胡小芒輕巧的身姿里展露出來。他就像一只猴子輕易地到達別人家的樓頂。胡小芒看看圍欄邊的警官劉,把手伸進胡大五家頂棚的門里,那里已經(jīng)被砸出一個窟窿。警官劉想到夢中的繩子,他甩甩粗大的繩子,決定不把自己吊下去。警官劉招手,大學(xué)生又像猴子一樣攀住繩子晃蕩而上,他的腳在墻壁上踢騰。警官劉的好奇心突突而起,他本來想問胡小芒,每次都這么上下累嗎?那個女人給你什么呢?他克制住自己的想象,只要沒有想象,那個女人就不能把他拉進深淵。警官劉轉(zhuǎn)身走進頂棚樓梯口,他看到還有一把繩梯堆放在角落里。警官劉在心里頭嘀咕,這個女人讓老街里所有的男人都著了魔。
5
三天后有人來報案,老街里的男人和老婆發(fā)生了爭吵。一個少婦因為指責(zé)老公偷自己的錢而被毒打。她的慘狀被婦女們同情,毒打事件點燃了婦女們的憤怒,她們集合在一起,并且拉起橫幅,爭取自己老公愛撫自己的權(quán)利,并且提出老公必須得把錢給女人們花,而不是來花她們的錢。女人們訴說著各自遭遇的不幸,有的說這一個多月以來,她們的老公就像被挖空了心,在家里表情虛幻空洞,活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見到錢雙眼冒著金光,就像那個女人已經(jīng)脫得一絲不掛站在面前。她們的手長滿老繭,好像原始社會一個個耕地的農(nóng)夫。最羞于啟齒的隱秘事件也被抖出來,她們的老公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的老婆是什么味道,他們總是耷拉著頭,無法給她們快樂。更有甚者,和老婆躺在一起便抻長脖子嘔吐不止。婦女們越說越氣,控訴不幸給她們帶來發(fā)泄的快感。老人們也加入到拯救婦女拯救老街的行列。他們把一切罪責(zé)都推到神秘女人的身上。那個打老婆的男人,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婦女從家里揪出來扔到街上。賣豬肉的婦女此刻發(fā)揮出特別的作用,那個打老婆的男人跪在地上,耳朵被扯住,一把明晃晃的圓刀嚇得他眼淚往外冒。他打老婆的底氣和力氣,在群情激憤的婦女們的夾擊下消失殆盡。
胡小光搖擺著身體在人群里躲閃著。雖然他超過結(jié)婚的年齡現(xiàn)在仍沒有老婆,但是他對婦女們的舉動不屑一顧,簡直是不自量力。他的話被一個耳朵尖的婦人聽到。婦女們傳播他的話,人們的目光集中在胡小光的身上。這個胡小光也吸了我們男人的好多錢,人們開始議論。胡小光用沙啞的聲音喊道,你們別想傷害她。人們懷疑胡小光中那個女人的毒最深,看他瘦成那樣子,準(zhǔn)是被那個神秘的女人吸干了。老人們沉靜下來后,決定給老街的男人們驅(qū)魔招魂。
這個莊嚴的儀式在一個大型社壇前舉行,男人們被緊縛雙手跪成一排排。一個心細的婦女開始清點男人的人數(shù),不能有漏網(wǎng)之魚。一個人漏網(wǎng),一個家庭將隱藏一個不穩(wěn)定的禍端。清點人數(shù)的婦女?dāng)?shù)了一遍又一遍,從前面數(shù),又從后面倒過來數(shù),以防有人低下頭時錯過了點數(shù)。胡大五被幾個婦女押解到來,按在男人堆里。剛開始抓他時他以為人們要揪斗他,嚇得他尿了褲子。清點人數(shù)的婦女又向社區(qū)的長者報告了一遍人數(shù),她總共不厭其煩地報告了不下十遍,為了徹底斷絕那個神秘女人禍害男人的機會,她要斷了迷惑對象的來源。老街里所有的男人都要接受法師的洗禮。那個組織洗禮的長者最后一個跪在隊伍面前。當(dāng)時的午后陽光燦爛,大榕樹婆娑的姿態(tài)把人們籠罩在它的樹蔭底下。婦女們看到所有的男人跪著,無形中給整個儀式增添了悲壯的氣氛。她們企求老街里所有的男人都能安心掙錢,回到家里好好疼老婆愛孩子,再也不受妖精的迷惑。她們默默祈禱的時候,忘了有一個人沒有到達洗禮現(xiàn)場。大學(xué)生胡小芒此時關(guān)門在房里全心全意地寫小說。他是個文藝青年,對那個神秘的女人,只能用筆觸才能形容她的魔力。他從昨晚一直寫到今天下午,警官劉出現(xiàn)在他面前之后,他寫道,我感到神秘女人的味道發(fā)生了一些改變。那些純正的體香,因為受到驚嚇變得渾濁。酥爽的感覺是在偷偷打開頂棚的門,小心翼翼地走在窄小的樓梯,再加上輕輕敲門,混合急切的心情才能產(chǎn)生的。我真擔(dān)心她會離開,警官劉把我們都看成是有嫌疑的對象。他的槍噴出怒火的那一刻,我看到神秘的人潔白的臉暗淡得像一堵刷過灰的墻……
穿著大金色袍子的法師,戴著一頂長耳帽,臉上長著一顆大黑痣,他清瘦得像一根柴,大袍子卻在他身上招展得像一面旗。他就像一個魔術(shù)師,從袖子里抽出一條鮮艷活潑的鯉魚,他兩手抓著鯉魚在男人堆里游走。婦女們竊竊私語說,那個女人是鯉魚精。法師帶著鯉魚在男人堆里繞了幾圈,重回到隊形的前面,只見他高舉著鯉魚念念有詞,雙手一用力,鯉魚身上射出一條水柱,點點的液體橫掃跪著的所有男人。鯉魚變得干癟,被棄置在地上。給他們喂神水吧,法師說。他還打了幾個飽嗝。婦女們讓自家的男人仰頭喂水。幾個老人往男人們的手臂上扎紅布條兒,說明他們已經(jīng)重獲新生,鬼魅再也近不得他們的肉身。她們接下來趕緊給自己家的男人們松綁。男人們拍拍膝蓋,抱住自己的女人。那些沒有老婆的成年男子,只能干瞪著眼走向一邊。根據(jù)不愿透露姓名的婦女透露,她們在給自己的男人端去神水時,把一小撮灰燼放入神水中,神水中本來就有艾草葉的味道,那一小撮灰燼的燒焦氣味覆蓋不了艾草的味道卻能發(fā)揮巨大的作用。
一個婦女端起一碗冒著白泡和白汽的神水來到法師面前,請法師過目。人們看到碗里的水像白色的浮漿,正在咕咚咕咚地響著。這是給那個妖女的,婦女說。胡大五湊近碗前一看, 他驚叫一聲,這會燒死人的。這時,警官劉趕到了,他聞了聞味道,證實了這個東西里含有氯酸鈣和氧化磷,你是想把她燒成一根炭嗎?婦女的詭計被識破后臉紅到了耳朵根上。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婦女和她老公是生產(chǎn)修理電瓶的。警官劉清醒地端過冒白泡的碗,你們差點成了殺人犯。他正想把碗里的液體倒進臭水溝里,法師接過那個碗,仰頭把碗里的神水喝了個精光。人們看到法師的頭頂冒出白煙,他的鼻孔里也冒出白煙。警官劉說,他就要著火了,快拿水來。人們手忙腳亂地往法師身上潑水。法師打起飽嗝,頭上的白煙消失了。他把被淋濕的法袍脫下,你們干的好事,他一面埋怨著一面把法袍掛到榕樹枝上。人們以為他快要倒地身亡,甚至?xí)梢欢鸦彝?,所以驚異地看著法師,眼睛不敢離開他的身體。法師安然地把帽子脫下放進包里,又從包里拿出一雙布鞋穿上。人們發(fā)現(xiàn),法師原來是個女人。社區(qū)里的長者給她一個紅包,她擺了擺手,只要兩斤米和三斤面條,她塞進包里時說,老君在上,老君在上。
婦女們往胡大五的樓頂扔艾葉,往他家門口潑神水,以期鎮(zhèn)住那個女人的邪氣。那個神秘的女人很少在街上露面,有些人還不知道她長什么樣子。一天,胡大五搬回來很多舊木板,他把頂棚的門徹底封起來,門板被加厚成三層。二樓的過道也被胡大五封起來,神秘女人成了籠中的鳥。你要活得過十天,我就放你出來,胡大五變得心腸狠毒。神秘女人沒有慌張,不就是十天嗎?她把一件衣服從房門里丟出來,接著又丟出一條褲子,一件內(nèi)衣,胡大五在木柵欄外艱難地吞下兩口唾沫。要是想給我也不至于等到現(xiàn)在了,他悲傷地搖搖頭走下樓。
胡小光聽到隔壁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曧懀蠛爸跇琼斂蘖艘粋€晚上。鄰居們關(guān)好門窗用棉花把耳朵塞住才能入睡,他的哭聲比叫春的貓還要慘戾。第二天,他眼睛紅腫,在樓頂把那根粗大的繩子剁成一段一段往樓下扔。他的夢就這樣完結(jié)了。他的母親馬竹英把剁斷的繩子撿回來當(dāng)柴燒,不停地在樓下抹眼淚,因為她只是一個鐘點工,一個幫手,沒有很多錢給胡小光娶一個滿意的媳婦,她一直很內(nèi)疚,內(nèi)疚使她不停地咳嗽,鄰居們都以為她得了肺氣腫。老公胡有名為了掙錢給胡小芒讀大學(xué),在廣東的工廠里打工,他打電話回來控訴說,塑料廠的氣味快把他的眼睛熏瞎了,到那時候他就回家做一個道士,閉著眼唱經(jīng)文為人家做法事。馬竹英想讓胡小光去干活,最好和他爸爸一起去廣東,她知道胡有名向來很強悍,因為他能做很多工。情傷過重的胡小光連說話的力氣都飄在了空中,他每天睜著快要瞎的眼睛,透出一條潮濕的線。胡小芒對傷心的馬竹英說,他需要一個造夢者和一個現(xiàn)實的肉體。馬竹英摸摸骨瘦如柴的胡小光,把棉被給他蓋上,盡管現(xiàn)在是夏天,她不想讓兒子的溫度漸漸消失。
有一天晚上,神秘女人來到胡小光的房子里,她戴著口罩和帽子,只留白那雙長腿,她對虛弱的胡小光說,你幫了我很大的忙?,F(xiàn)在到我?guī)椭懔?。她吻一下他的額頭,把胡小光的手抓住,如果你不想死,趕緊在附近的農(nóng)村里娶一個健壯的姑娘,她會讓你醒悟的。胡小光掙扎著卻說不出話,他的手在動。弟弟胡小芒抓住他的手,你想干什么呢?他沒想到胡小光這么脆弱。他開始痛恨這所有的一切。胡小芒看著胡小光企求的目光,他回頭對這個神秘的女人說,你自己看著辦吧。他轉(zhuǎn)身出門,順手把門帶上。胡小芒在走廊外呼吸新鮮空氣,他覺得胡小光的房間里有一股惡臭。
神秘女人出來了,胡小芒用藏好的繩梯把她送到隔壁,再用繩梯讓她爬進窗口。胡小芒跟著進了她的房間,他壓低了聲音問,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從哪里來的呢。神秘女人含糊地說,我不記得了,我被人丟在路上,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胡小芒抓著她的手說,那請你告訴我,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他的小說里不需要神秘,他需要她強烈的個性。他那善于觀察的眼睛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那個神秘的掃地工,其實就是警官劉,在他的小說里,警官劉是個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是個抓壞人的好手??傆幸惶?,你會被警官劉抓走的,胡小芒提醒神秘女人。
胡大五把神秘女人解禁之后,開始給這個女人錢花。去吧,去買你喜歡的衣服,去買你喜歡吃的東西。他好像已經(jīng)從以前的風(fēng)波中看透了什么。這個神秘的女人開始出現(xiàn)在老街,婦人們驚嘆于她的美麗,她們發(fā)出惡毒的詛咒,美麗的女人窮人家里都養(yǎng)不活。她們還發(fā)現(xiàn)大學(xué)生胡小芒跟她打招呼。胡大五回家看到神秘女人給他端上熱菜,以為自己的好日子就要來了。有一次他回家時,看到一輛寶馬車停在家門口前,一個穿著花襯衣的男子探頭探腦地打量著他的家門。這輛該死的寶馬把老街堵得走不了車子。喇叭聲響得人的耳朵厭煩?;ㄒ履凶涌吹胶笪宕蜷_門口時恭敬地遞上煙,他說,我想娶你的女兒。胡大五瞪起眼睛,他把來人上下打量一番,她已經(jīng)嫁人了,你沒門了?;ㄒ履凶訌澲蛑J進家門,他要再睹神秘女人的芳容。胡老五拼命拉住他的腿,花衣男像兔子一樣跳上二樓,胡老五撲空。神秘女人已經(jīng)躲到房里,房門上的大洞留給花衣男尋芳的絕美機會,他喜滋滋地叫她轉(zhuǎn)過臉來,他叫她站起來,他的語氣極其浮夸。他說看看就走。這個無恥的男人開始往門洞里塞錢,一張接著一張的大票接連不斷地往里送。胡老五用一根攪動灶爐的火棍抽在他突兀的屁股上。花衣男摸摸那條黑印,涎著笑臉打著響指,跨著八字步下樓,仿佛不枉此行。他開著寶馬車避讓著灰塌塌的墻角拐出老街時,感到車子顛簸得厲害,好像瘸了一條腿的馬。
6
凌晨四點,馬竹英早起時看到兒子胡小芒的房燈還亮著,那些和白天一樣的熒光燈透過氣窗彰顯的顏色相當(dāng)微弱。她知道胡小芒肯定又是一個晚上沒有睡覺,他最近寫小說寫得入迷。她知道兒子在電腦上敲擊得噼里啪啦地響。這些像發(fā)電報一樣的節(jié)奏經(jīng)常伴她入夢。雖然耗費多了一點電費,馬竹英還是堅信兒子以后必定成材。總比其他人家的孩子在電腦上玩游戲的強,馬竹英想。當(dāng)她推門進房,想安排他去給外公送一只鴨時,發(fā)現(xiàn)胡小芒不見了。她看到兒子留在桌面上的字條,說他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那里寫小說會更好。馬竹英慌張地跑出家門,她向東跑去,在拐過幾條彎曲的小巷后,她氣喘吁吁地望著眼前的高樓,想到胡小芒不會向高樓里跑去的。那里不會有他的窩,有誰會收留一個沒有成名的作家呢?她從一條開早市賣菜的巷子向西跑去,胡小芒怎么跑得這么快?她想到他有一雙新的運動鞋,為了證明這雙運動鞋的威力,他曾追趕過一輛汽車,把鞋底都擦出了煙。馬竹英抖動起她敦實的身體,她想和胡小芒搶著加速度,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她認為自己把胡小芒養(yǎng)這么大,至少去哪里要向自己說一聲,不至于她的思想里出現(xiàn)一個空洞。她向家里跑去,那雙新運動鞋果然不見了,她翻遍家里的各個角落,只翻出藏在柜底一個鞋盒里的100塊錢。她走出家門,向著天空喊,有誰看到小芒了?小芒走了,小芒走了。有人提醒她,該不會是去球場踢球?足球場在南面王村的田地里,他們把田租給人家建足球場,小芒到那踢過球。她一直喊著小芒的名字追到王村口。胡大五接著跑出老街,慌張四望,滿頭大汗地喊著,我的老婆不見了,我的老婆不見了。他追著馬竹英的步子向南跑去。王宋氏在村口旁的柳樹下喂雞,聽到這一男一女的喊叫,她悶起頭皮,用一截竹片敲著手上的塑料勺,上前走兩步仰直了脖子,順便找一下我家的長尾狗,可能是跟他們一塊了。
警官劉接到報案后第一時間查看胡小芒離開的現(xiàn)場。他抖著手里的繩梯說,他們是用這繩梯下樓的,他們連門都沒有開,在你們熟睡時就溜了出去。馬竹英把所有的罪責(zé)都推到胡大五身上,要不是那個女人,她的兒子不會干這種傻事。胡大五則指責(zé)胡小芒和胡小光制造繩梯,讓他的老婆有逃跑的機會。他們互相指責(zé)的時候,沒想到下午還有一個更糟糕的消息等著他們。有人打電話報警,說在水庫邊發(fā)現(xiàn)了一男一女的衣服丟在岸邊。警官劉開著一輛面包車把兩家鬧得不可開交的人拉去現(xiàn)場辨認衣物。馬竹英看到那雙會冒煙的運動鞋后跌在岸邊的石頭上。人們都說是那個神秘的女人引導(dǎo)一個小伙子走上了絕路。馬竹英閉了氣醒過來就要下水去找人。她已經(jīng)讓水漫過膝蓋,警官劉拉住她并告訴她,我們得等船和網(wǎng),在水里我的槍也沒有用。馬竹英向泛著微波的水面哭泣著說,他們一定還活著。幾十張網(wǎng)把半個水庫刮了十遍,也沒有找到胡小芒和神秘女人的尸體,反而是水庫的魚遭了殃。警官劉和隊友們努力維持秩序,為了不讓水庫承包者損失那么大,大魚被周邊的魚販以低價買走,小魚則放生。快要天黑時也沒有找到那兩個人,撈上來的幾塊骨頭經(jīng)過辨別也只是豬骨和牛骨。望著血紅的黃昏,打撈的人們已經(jīng)不耐煩。水面上透著涼氣時,人們放棄了這項艱難的工作。馬竹英看著幾塊豬骨頭,她連哭喪的機會都沒有。田野里冒起一股股濃煙,人們在亂燒稻草。準(zhǔn)是和鯉魚精變成魚走了,有人這么解釋現(xiàn)場的情況。馬竹英抱著那雙運動鞋,把神秘女人的衣服扔進水里。
7
郊外的稻谷慢慢變黃,豐收的顏色里蘊藏著一股悶熱。警官劉回老宅廖氏家喝粥吃腌菜時,廖氏把一雙翅膀安在他的背上,那是她用竹片給兒子做的,涂上彩釉的翅膀像真的一樣威風(fēng)。這雙翅膀可以收縮可以伸展,伸開來足足有三米寬。它能擋住老街的每一個道口,讓罪犯無路可逃。這雙神奇的翅膀是劉阿娘和廖氏花了半個月才發(fā)明出來的。據(jù)廖氏描述,這雙翅膀不只能讓人飛躍起來,還有相當(dāng)?shù)臍?。警官劉將信將疑。廖氏為了證實自己的發(fā)明不是吹出來的,攥著警官劉的手一口氣把他拉到郊外的田里。她示意他搖晃自己的翅膀,這樣會有驚人的發(fā)現(xiàn)。警官劉拼命拍打和跳躍,累得滿頭大汗,最后一頭栽進田邊的水渠里。廖氏看著滿身泥污的兒子很是愧疚,她歸結(jié)說是因為翅膀太小了,警官劉的力氣也不夠大。廖氏怒氣沖天地說,既然來了,就別空著手回去,跟我撿稻穗去。廖氏興致勃勃地在收割機軋過的稻田里尋找,她始終兩手空空,那些碎得像毛絲一樣的稻稈里怎么會有成串的稻穗呢?廖氏明白她永遠地失去了她的童年,不禁放聲大哭起來。這個時候一只青蛙跳到她的肩膀上。
一天中午,警官劉在社壇旁的榕樹下停下電動車,太陽太大照得他全身像火球一樣燙,他擰開水壺蓋子喝上兩口茶水。他在抹汗時不知什么東西掉進他的水壺里,他拼命地搖晃他的水壺,聞到一股腥臭。他把壺口朝下?lián)u晃,茶水把一只剛出生的小鳥沖到地上。警官劉看見社壇上的黑石碑晃動了一下,他脫掉帽子沉思了很久,不知道上天告訴他的是一個什么秘密。他沒有敢把這個兇兆告訴廖氏。他自己判斷會有人掉到水里被淹死。
廖氏看到警官劉失去了往日的精神。她安慰孩子說,這也只能說明他們失蹤,不能代表死亡。她給兒子重新穿上那雙鷹翅,要他去保護更多的人。他披著翅膀巡邏在老街里,車頭晃得厲害。馬竹英看到他路過自己的家門,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她拿著剪刀把警官劉的翅膀剪得七零八落,你為什么不早點把那個妖精抓起來?我丟失了一個兒子,這傷痛怎么才能彌補呢?她可不管警官劉流得滿面潮濕的淚水。警官劉向她鞠躬深深地道歉。他的腰一直彎著,成了一副弓。廖氏聽說馬竹英正在刁難兒子,氣得她肺都大了。她戴著神秘的面具,披上一身長袍向馬竹英的家跑去,對著那個又哭又罵的女人噴了一口什么東西,馬竹英馬上暈倒在路邊。她示意圍觀的兩個男子把她抬回去。警官劉一動不動地彎著腰,他已經(jīng)抽筋麻木在街道上。廖氏把他扛在肩上,她感到兒子那么輕,還不如一擔(dān)稻谷重。她把兒子放在太師椅上,點起一根香,在空中搖了搖,張嘴把紅色的香頭含在嘴里,然后吐出煙霧噴在警官劉的臉上。警官劉打了一個猛烈的噴嚏,像一只蝦一樣彈跳起來。
半年過去了,春節(jié)就快要到來。警官劉在這半年里,抓了十五個小偷,搗毀了五個賭場,把十個少年從犯罪邊緣拉了回來,破獲了販賣死豬的一個大案。他還為胡小光找到來錢的工作。胡小光現(xiàn)在又白又胖,他已經(jīng)是一個殺豬的能手。胡小芒失蹤后,他得出來照顧馬竹英,警官劉把他從床上扶起來,重新教會他吃飯和數(shù)錢。他告訴胡小光,你看,這都得用手才能辦到,勞動創(chuàng)造了財富。就在人們張貼紅紙,粘上門神,買回肥瘦參半的五花肉吊在頂棚的竹竿上時,馬竹英家的一只公雞抻長了脖子喔喔地叫了兩聲,突然下了一個綠色的雞蛋。有人聞訊趕來說愿意出高價買走這個雞蛋。一個老中醫(yī)把秘密泄露給胡小光和馬竹英,這個綠蛋是一種名貴藥材,有清熱解毒活血化瘀滋陰補腎的功效,如果誰擁有了,至少可以活一百五十歲。馬竹英說,一百萬我也不賣了,我要活一百五十歲,等著我家的小芒回來。她買了一個保險柜,把綠蛋嚴嚴實實地鎖了起來。
8
除夕夜,老街在凌晨十二點響起了密集的鞭炮聲,花炮一個接著一個在空中爆破并散出美麗的花朵,火光把老街的上空都燒紅了。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就在這個時候,拖著一根拐杖潛入了老街。警官劉帶著孩子在老宅里放花炮,他看到了這個滿身烏黑的人,背上纏一個包裹,縮著身子走過家門。給他一個粽子吧,廖氏把他當(dāng)一個正常人來對待。警官劉拿出兩個粽子,攔住他的去路。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是個獨眼龍。我快要到家了,我不吃,獨眼龍沙啞的聲音拒絕了警官劉的好意。警官劉撥開他的亂發(fā),胡小芒,他叫起來。
胡小芒帶回了一堆文稿,他說他走了十萬八千里才回到家,每走一里路他就會寫一首詩。他脫掉剛剛換上的棉鞋給眾人看他的腳,都是磨破的水泡。他說話時的表情滿是滄桑,骨頭里還浸著孤苦的血淚。他不停地咳嗽,準(zhǔn)是寫詩把他餓得衰老。人們對他表示同情時對這個話題一點兒都不感興趣。胡小芒寫不寫詩反正餓不著他們的肚子。他們有很多疑問,他的眼睛為什么會瞎掉?這個血腥的事件一定慘烈。那個神秘的女人是不是和他一起走的?有關(guān)水庫邊殉情的那一幕假象是怎么回事?那個神秘的女人結(jié)果怎么樣了?胡小芒有太多的故事得向人們交代。
胡小芒把他的故事濃縮成一句話,對著眼冒金星的人們大喊,我要拍電影,我要拍的電影叫《驚鴻一瞥》。
9
那水鎮(zhèn)的早晨時不時響起鞭炮聲,卻讓人感覺踏實,安寧。值班室里的電話安靜地趴在辦公桌上。警官劉打開儲物柜,面對一大堆舊衣服犯了難,他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偽裝下去。
責(zé)任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