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知遠

小鎮(zhèn)青年

董知遠

1

小鎮(zhèn)的平房都是一個式樣。青灰的磚，暗紅的瓦，被風雨浸染成灰黑色的木柵欄，或大或小的菜畦點綴其間。

清晨的空氣中帶著一股草木的清新，夾雜其間的，還有不時飄過的農(nóng)家肥氣味。

這是個禮拜天，趙文瀚一早就推上自行車出了門，他要去拜會一位熱衷藝術(shù)的朋友。朋友的名字叫肖天。

趙文瀚在鎮(zhèn)電影院工作，平時不是很忙，除了過年過節(jié)，或者上演特別熱門片子的時段。那種情況下，同樣的電影不管放多少場都是人山人海。

肖天的家住在小鎮(zhèn)的北面，一條小河邊。

他們幾個喜歡藝術(shù)的朋友經(jīng)常聚在一起，談繪畫、談電影、談藝術(shù)，他們自詡這種聚會為“文藝沙龍”，甚至還效仿法國的沙龍文化，給自己的聚會命名為“左岸”。

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趙文瀚不僅人緣廣，而且很受人羨慕和尊重。一路上不時有人跟他打著招呼。

過了一座小橋，飛鴿自行車駛?cè)胍粭l狹窄的胡同，轉(zhuǎn)眼到了肖天家的門口。今天的見面是提前約好了的。

敲了幾下門，里面?zhèn)鱽韼茁暪方?，一會兒，肖天滿面笑容地打開門，把趙文瀚請了進去。

長得很瘦削的肖天，穿著一件高領(lǐng)毛衣，顯得很時尚。他個子比趙文瀚略矮，長長的頭發(fā)向后梳著，就有了些藝術(shù)的氣質(zhì)。

進到院子里，一只拴著的黃狗沖著趙文瀚叫了兩聲，搖了幾下尾巴，趙文瀚常來這里，大黃狗和他很熟悉了。

進了屋，肖天給趙文瀚沏了杯茶。他的屋里掛著油畫和一些攝影作品，趙文瀚每次來都要欣賞一番，現(xiàn)在他的桌上就攤著一幅剛剛完成的人物肖像。

肖天生長在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現(xiàn)在待業(yè)。他迷戀上了繪畫藝術(shù)，這在小鎮(zhèn)里是很少能被人理解的。他的父母一直為他的工作發(fā)愁，不理解他搞那些所謂的藝術(shù)有什么用。好在他的特長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林業(yè)局下邊的一個廠工會正需要一個他這樣的干事，父母緊趕著找了關(guān)系送了禮，據(jù)說事情已經(jīng)有了眉目。

趙文瀚很為肖天高興。他一直認為肖天的“藝術(shù)水平”不在自己之下，他們經(jīng)常一起切磋畫藝。趙文瀚主要是畫電影海報，要求并不是很高，更多的時候求的是神似。而肖天卻是以油畫為主，畫風細膩而生動，趙文瀚自認在肖天那里學到了很多技巧。

他們的友誼始于那年一起參加的高考補習班，他們都是考藝術(shù)類院校的，文化課要求并不高，但因為十年動亂，他們的學業(yè)被耽誤了太多，就是這不高的要求對他們來講都是難于上青天。

他們在那個學校學了兩年，認識了小鎮(zhèn)上很多“藝術(shù)家”，但最終只有趙文瀚過了專業(yè)課，可文化課卻怎么也沒過去，肖天呢，專業(yè)課總是差點，最后他們都選擇了退出，趙文瀚去了電影院工作，還當上了負責人，而一起考藝校的更多的人還在待業(yè)。最極端的例子莫過于一個叫林海的，他考的是聲樂，歌唱得真叫好，年年考，年年考不上，年年考不上，年年考。

那個時代上大學難，上藝術(shù)學校更難。

人一旦有了藝術(shù)追求，就有了“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的矯情，總是覺得自己有不凡之處，眼光也更高一些，在那個時代的小鎮(zhèn)，這些人或許就成了人們眼中的另類。

當肖天把剛剛畫出來的油畫立起來時，趙文瀚只覺得眼前一亮，畫中，是一位漂亮脫俗的姑娘。白色的連衣裙，長發(fā)，還微微地燙卷著，充滿著青春的氣息。她斜倚在公園的長椅上，眼睛注視著前方，目光中帶著幾絲迷離和高傲。背景中的公園，草木蔥蘢、沁人心脾的綠……趙文瀚被這幅畫打動了。

肖天看趙文瀚半天不言語，便問：“你覺得這幅畫怎么樣？”

趙文瀚回過神來：“不錯，畫的真不錯，這畫的是誰啊？”

肖天說：“是一個廠子的女工，我在舞會上見過她?！?/p>

趙文瀚奇怪地問：“你不認識她？”

肖天說：“不熟悉，我托朋友想找她當模特，他給了我一張她的照片。”

趙文瀚問：“你經(jīng)常參加舞會嗎？”

肖天說：“嗯，有時候去。”

趙文瀚點點頭，他知道鎮(zhèn)上經(jīng)常有人偷偷在家里開舞會，但都限于家里有收錄機的“富有”人家。他過去對這種行為挺不以為然的，那些人一到開舞會時就把門窗關(guān)嚴，拉上窗簾，然后放一些西方和港臺那邊傳過來的音樂，男男女女跳些個思想意識不健康的舞蹈。傳說中，他們不僅摟在一起跳貼面舞，還光著屁股跳裸體舞！讓小鎮(zhèn)上的人感覺不可想象——盡管他們很隱蔽，但還是經(jīng)常有靡靡之音傳出來，遭到正派群眾的舉報。

趙文瀚想像不出來，這么一位清純的姑娘，怎么會去那種地方。

但是，他還是深深被這位畫中人打動了。

他很想結(jié)識她，想和她一起坐在綠色春天的長椅上，哪怕一句話都不說。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種春心萌動的感覺，有一點甜蜜，一點苦澀，生性內(nèi)向的趙文瀚想仔細問問肖天關(guān)于那個姑娘的事，卻不知怎么開口。

“找到模特兒了嗎？”趙文瀚換了個話題。

肖天搖搖頭：“咱這小地方，上哪兒找去?！?/p>

趙文瀚很明白肖天的感受，學習繪畫的過程，畫人體是必須的基本功，否則將來畫人物不僅不能準確傳神，更談不上有神韻。但在這閉塞的地方，有幾個人能理解呢？

“聽說你有對象了？”趙文瀚問肖天。

聽到這話，肖天不由地笑了，這幾個人當中，趙文瀚年紀稍長，但先有對象的卻是肖天。

“她叫婷婷，我們原來就是同學，她比較喜歡詩歌。”肖天臉上洋溢著幸福。

“那你們真是天生一對，都是搞文藝的，恭喜啊。最近林海在做些什么？”趙文瀚問。

“他始終不死心，還要考音樂學院，天天在家練習呢?！?/p>

混了那幾年，他們年齡都大了，沒法再讓家里養(yǎng)著了，就得想自己的出路了。趙文瀚早就上班了，肖天工作也有眉目了，但林海音樂家之夢卻一直沒有放棄。

他的歌唱得好極了，他會唱意大利原文的《我的太陽》，會唱《船工號子》，趙文瀚很喜歡聽他唱歌。林業(yè)局本來有一個文工團，但改革開放以來，已經(jīng)越來越不景氣，演職人員天天不是閑得打麻將就是下海干自己的事。林海當初想去林業(yè)局文工團，他沒有關(guān)系，也沒有錢去疏通，因此一直沒進去，況且文工團半死不活的，生性高傲的他也不屑為此費神費力。他一心想考音樂學院，每天一大早就跑去山里練聲，無論是三伏還是三九。

在肖天家喝了半天茶，趙文瀚要走了，肖天起身送他，趙文瀚走到大門口，停下來問肖天：“你知道……他們一般什么時候開舞會。”

肖天說：“經(jīng)常是周末，文瀚，你想?yún)⒓訂?？想?yún)⒓酉麓挝規(guī)闳?。?/p>

趙文瀚遲疑著問：“那里是不是像他們說的，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p>

肖天說：“那倒沒看到，不過有不少社會小青年愛去?！?/p>

趙文瀚還想說什么，但終于沒說出來。

2

今天上午沒有排電影場次，電影院門前很安靜，風吹著楊樹葉嘩啦啦地響，樹蔭下有個老太太在賣冰棍。

趙文瀚進了電影院，一下子感覺涼爽了，他一步邁兩個臺階，直接上了二樓。

看到趙文瀚進了經(jīng)理室，馮雅麗過來了，她三十出頭，是電影院的會計。電影院的工作清閑，所以很多鎮(zhèn)領(lǐng)導找關(guān)系把夫人和子女往這里安插。

馮雅麗織著一件毛衣，她一屁股坐在趙文瀚的對面，笑著說：“經(jīng)理，您來了?！?/p>

馮雅麗長得白皙豐腴，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雖然年紀有一把了，但還是很有幾分女人魅力。她體形很美，當年憑著自身條件被林業(yè)局文工團招去當了舞蹈演員，當然進那個文工團也用不著太專業(yè)，很多人都是憑關(guān)系進去的，但馮雅麗卻不同，她身上有藝術(shù)氣質(zhì)，人也長得漂亮，追求她的人能組成一個加強排，后來她還是與一位家里有些權(quán)勢的官宦子弟結(jié)婚了。

等到她快到三十歲時，不適合再從事舞蹈工作了，就調(diào)來了電影院。她的丈夫在工商所上班，別人都叫他老黑，大概是姓黑吧，長得很壯，趙文瀚見過他一兩次。她的夫妻感情不好，據(jù)說她丈夫總打她，趙文瀚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她是那么好的一個人，老黑有什么理由打她呢？

她性格開朗，盡管家境普通，但她卻是在別人羨慕和贊美中成長的，她愛說愛笑，對人很少設(shè)防，常有男人對她獻殷勤，在口頭上占她點便宜，她都一笑置之。

但在一些女人眼里就不是這樣了，在她們眼中她的舉止大方變成了舉止輕佻，甚至有人說她作風不好。

她有時也對別人講講自己家庭生活的不幸，但并非對什么人都講，一是對關(guān)系比較密切的女同事，再就是愿意對趙文瀚講。女人在一起喜歡嘁嘁喳喳說些小鎮(zhèn)上的風流韻事，馮雅麗當然也不例外，只是她沒想到，她也時常是別人口中的話題。

趙文瀚對馮雅麗挺有好感，他欣賞她身上的藝術(shù)氣質(zhì)，但他總覺得馮雅麗對他的態(tài)度帶著些曖昧，所以對她一直是不遠不近，趙文瀚這樣一個有才華、心高氣傲、風華正茂的小伙子，還沒有經(jīng)過戀愛婚姻，不想跟這樣一個家庭出問題的已婚婦女有瓜葛。每次馮雅麗來他的辦公室，他都把門開著，主要是為了避嫌。

趙文瀚桌前放了一本外國的人體藝術(shù)素描，馮雅麗看到了，隨手翻了起來，趙文瀚想抓回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趙文瀚忐忑地看著馮雅麗，他不知道她會怎么看這種畫，趙文瀚最怕有人把藝術(shù)當成色情。

畫中的人體很優(yōu)美也很細致，在這封閉的小鎮(zhèn)里，看這種裸體圖畫，多半會被當成流氓。

馮雅麗翻看著，忽然笑了：“經(jīng)理，你們搞藝術(shù)的也真不容易，畫人體都要跟外國學，畫的都是外國人。”

趙文瀚松了口氣，覺得馮雅麗這話說得很知心，是啊，他們搞繪畫常常不為人理解，也沒條件。沒辦法只好照一座石膏像畫，都畫疲了。

“咱這小地方，沒人理解的?！壁w文瀚說。

馮雅麗說：“我理解啊，這是基本功，畫畫兒就離不了畫人，畫人就得先畫好人體。”

趙文瀚對馮雅麗的“理解”很感動：“咱這地方根本找不到模特，也沒人愿意當模特，照著人家畫好的練，那是平面的，練不出來水平?！?/p>

馮雅麗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氣氛有些尷尬。

除了藝術(shù)，他們也談些婚戀話題，馮雅麗就又對趙文瀚說：“找對象啊，可得看準了，可別像姐似的，夫妻關(guān)系不協(xié)調(diào)，多痛苦啊?！?/p>

趙文瀚聽到這樣的話，只能報之以無奈的苦笑，馮雅麗比他大近十歲，在他面前總是以姐姐自居。

馮雅麗對趙文瀚說：“你看好了哪家的姑娘，跟姐說，姐給你介紹?！?/p>

趙文瀚聽到這話時，心里一動——那個在舞會上出現(xiàn)過的姑娘……他知道馮雅麗也會跳舞的。

“馮姐，你參加過舞會嗎？”趙文瀚問這話時，心里有些忐忑，好像在做一件不好的事。

“舞會呀，我參加過啊，你想學，姐可以教你，姐可會很多種舞?！瘪T雅麗說起跳舞就有點興奮。

“不是，不是。”趙文瀚想說：我只是想問問你見沒見過那個姑娘。

但是，馮雅麗卻放下正在織著的毛衣，走到趙文瀚面前，伸出手來說：“我教你跳舞?！?/p>

趙文瀚愣住了，一時覺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學跳舞的機會是很少的。

馮雅麗說：“來呀，怕什么，跳舞沒什么不正常的。”

趙文瀚身不由己地站起來，馮雅麗說：“你是剛學，我教你慢四吧。

趙文瀚現(xiàn)在并不想學什么慢四，或者說不想跟馮雅麗學，但他抹不開面兒，也不知道怎么回絕她。馮雅麗拉住趙文瀚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趙文瀚長這么大，第一次這么近距離接觸一個成熟的女人，只覺得陣陣溫熱的氣息伴著一股雪花膏的香氣，讓他頭腦一陣眩暈。

他的手放在馮雅麗的腰上，感覺又溫又軟，放著不是，抽回來也不是。

他忽然想起那個姑娘，他想像著她跳舞的樣子，對，我也要學會跳舞，等參加舞會那一天，我也要請她跳舞。

馮雅麗把住趙文瀚的左手，然后開始教他舞步，一、二、三、四，趙文瀚笨拙地跟著走，卻手忙腳亂地一下子踩到馮雅麗的腳。

馮雅麗嗔怪地看著趙文瀚，趙文瀚忽然感覺很羞愧，他忙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馮姐，我學不來，先不學了?！?/p>

“下次姐帶你去參加舞會?！?/p>

馮雅麗坐下，又開始織起毛衣。

幾天后，肖天過來告訴趙文瀚，這個周末有舞會。

趙文瀚聽到這個消息，心里忽然有了種興奮的感覺。過去他也聽別人講過舞會的事，耳聞其中亂七八糟的事，趙文瀚是個比較正統(tǒng)的人，他對這樣的事既不想沾邊也不羨慕。但現(xiàn)在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在期盼中，終于到了周末，趙文瀚和肖天晚飯后一起騎車來到一戶平房，戶主叫周紅衛(wèi)，在一家廠子上班，家里條件不錯，屬于干部子弟。能開舞會的一要家里地方夠大，再就是要有錄音機，周紅衛(wèi)家有一臺三洋四喇叭錄音機。

進了門，穿著時髦的周紅衛(wèi)笑臉相迎，他穿著粉色港衫、藍色喇叭褲，梳著背頭，頭上打著發(fā)蠟。

他很有風度地跟肖天和趙文瀚握手，聽說趙文瀚在電影院工作，更是熱情，因為這將來可是用得著的人脈資源。

舞會的場面跟趙文瀚想像得不一樣，屋里擺了一圈椅子，桌子上放著暖壺和茶杯，沒有炫麗的燈光，沒有高腳杯和紅酒，完全跟外國電影里的不同。

周紅衛(wèi)讓人把窗簾拉上，門關(guān)好，把一盒錄音帶放進錄音機，一按播放鍵，悠揚的音樂響了起來，舞會開始了。

參加舞會的大概有二十人左右，都是小青年。來賓中女性明顯偏少，男人們爭搶著邀請她們跳舞，趙文瀚看著他們跳的就有馮雅麗教給他的慢四。

趙文瀚和肖天一直坐著，周紅衛(wèi)也過來陪他們，他不時地看表，叨咕著：“怎么還不來呢。”

趙文瀚不知道他在等誰，又過一會兒，門響了，一位年輕女郎進來，她長發(fā)微卷，戴著一頂白色的涼帽，穿著一件緊身毛衣，一條齊膝的短裙，襯托出窈窕的身姿。

趙文瀚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她正是那個畫中的姑娘。

周紅衛(wèi)攬過那個姑娘，給大家介紹：“這是我女朋友，林秋紅?！?/p>

趙文瀚的心又失落了下去，原來，她已經(jīng)是別人的女朋友。沒等那個叫林秋紅的姑娘坐定，在座的青年人就開始歡呼，有人喊：“來一個，來一個?！?/p>

趙文瀚不知道他們在喊什么，只見周紅衛(wèi)笑容滿面地站起身，優(yōu)雅地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林秋紅把手遞給了他。

周紅衛(wèi)拿了一只塑料的紅玫瑰花，送給林秋紅，林秋紅將花叼在了嘴上。音樂變幻，一陣強烈的節(jié)奏傳來，周紅衛(wèi)和林秋紅跳起了探戈。

他們伴著節(jié)奏甩頭、旋轉(zhuǎn)，舞姿輕盈而靈巧，表情是那樣投入，觀眾在大聲叫好。

趙文瀚被他們的舞姿迷住了，周紅衛(wèi)和林秋紅完全占據(jù)了舞會的中心。

趙文瀚從這時開始，喜歡上了這樣的舞會。

接下來，他們開始跳迪斯科，小青年們紛紛下場，趙文瀚不會跳，但他也被這種氣氛所感染，那強烈的節(jié)奏中，有一種東西讓他感動，仿佛是一種生命的呼喚和忘情的吶喊，讓他也有一種隨著舞曲跳起來的沖動。

青春熱血在燃燒，年輕人的心隨著節(jié)奏而跳動，趙文瀚忽然有點想流淚，他被感動的——誰能說這不是藝術(shù)呢？

周紅衛(wèi)過來，邀趙文瀚一起跳，趙文瀚忙表示自己不會跳，周紅衛(wèi)大聲說：“迪斯科沒有規(guī)定的舞步，想怎么跳怎么跳?！?/p>

林秋紅在舞場中間，跳著各種舞步，趙文瀚癡癡地看著她——像一個舞蹈著的精靈，心里又歡喜，又傷痛。

林秋紅那雙顧盼有神的大眼睛，不時地向趙文瀚這里看著，趙文瀚甚至感覺到她在向他微笑。

晚上，趙文瀚失眠了，明亮的月光仿佛在窗外召喚，趙文瀚不斷地回味著這場舞會，回味著林秋紅的舞姿。

沒有傳說中的貼面舞、裸體舞，只有青春的氣息和強勁的節(jié)奏，趙文瀚不得不承認，他喜歡這舞蹈，喜歡這樣的生活。

他忽然有一種沖動，從床上起身，拿起畫筆和畫紙，他想畫畫兒，他想畫出她的舞姿。

他拿著畫筆，眼前閃動著她跳舞時的樣子，卻好久都沒有下筆。

那輕盈而曼妙的身姿，動人的眼神，都刻畫在他心里，她是我的女神——他想。

可是，她已經(jīng)是別人的女朋友，這是多么讓人傷心的事。

現(xiàn)在他相信一見鐘情了，有時一個人讓你看一眼就會愛上，會朝思暮想，一直愛一輩子。

他看著空白的畫紙，仿佛那張畫已經(jīng)畫好，畫中起舞的女子，長袖飄舞，像月中的嫦娥?？墒撬谔焐?，在月宮里，只見到明月的清輝，卻永遠都觸摸不到。

趙文瀚放下畫筆，看著窗外的月，只是滿心的惆悵。

他在空白的紙上寫下兩句詩：

不復嫦娥影

空留明月輝

3

周紅衛(wèi)中午跟幾個哥們兒一起喝酒，其中還有一個叫趙小鈴的姑娘，是他們經(jīng)常一起玩的朋友。小鈴正是啥也不在乎的年紀，一張口說話就“操”“操”的，她臉上畫得紅一片白一片的，兩只眉毛畫得像兩只蟲子，隨著她的表情變換，在臉上爬來爬去。

小鈴家境不好，爸爸給人燒鍋爐，媽媽在街上擺小攤，從小她和弟弟妹妹就被放著養(yǎng)，習慣于滿大街亂串，她不喜歡回家，喜歡在外面找哥們兒、姐們兒一起玩。

周紅衛(wèi)喜歡交朋友，這頓當然是他請了，有好菜好酒操一頓，大家自然高興，都溜著周紅衛(wèi)，紛紛向他敬酒。

座中有個叫大力的，要跟小鈴干杯，小鈴滿不在乎地干了，又要跟大力再來，直到大力喝不下去了。

周紅衛(wèi)喝得頭暈暈乎乎的，心情非常好，聽到大家的吹捧，他都覺得渾身都輕飄飄的。

周紅衛(wèi)想把小鈴灌醉，但小鈴好像酒量很好，左一杯右一杯喝進去也沒事。

喝完酒，大家起哄著要上周紅衛(wèi)家玩兒，因為他家凈是好東西。

到了周紅衛(wèi)家，大家一看，人家確實是新潮，沙發(fā)、大組合柜、收錄機、電風扇、電視機，真是應有盡有。桌子上還放著幾本金庸的武俠小說。

幾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打開電風扇一吹，真涼快啊，人家過的真是神仙日子。大力把收錄機打開，音樂聲傳來，他就跟著唱：阿里，阿里巴巴是個待業(yè)青年……

周紅衛(wèi)為了顯擺，讓哥們兒們開開眼界，拿出了一幅黃色撲克，上面印的盡是一些暴露的色情圖片。

幾個哥們開始搶著看，小鈴也湊過來，只看了一眼就罵道：“操，真缺德！”一幫小青年哈哈大笑。

他們開始打撲克，小鈴跑一邊去翻看一本《大眾電影》雜志。

拿著這樣的撲克玩，結(jié)果可想而知，那幫小子出牌都忘了，周紅衛(wèi)一邊罵他們沒出息，一邊大贏特贏，當然這是他的一個小計謀。

后來他們玩累了，周紅衛(wèi)打發(fā)幾個小子走了。

小鈴沒有走，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閑嘮，周紅衛(wèi)還給她沖了杯麥乳精，又打開彩電，但下午沒節(jié)目，周紅衛(wèi)就借由子放起錄像。

他新弄來一盤帶子《風流怪事》，內(nèi)容很香艷很情色，周紅衛(wèi)拿出很懂的樣子給小鈴講，然后手就放到她的腰上。

小鈴看著錄像，不斷地撥拉周紅衛(wèi)的手，不時笑罵一句“缺德”，不知是罵周紅衛(wèi)還是罵錄像里的人。

周紅衛(wèi)遞給小鈴一支煙，說：“跟哥走，抽良友！”小鈴滿不在乎地接過來，周紅衛(wèi)“啪”地用新潮氣體打火機給她點著火，小鈴優(yōu)雅地吸了一口，把煙吐在周紅衛(wèi)臉上。

周紅衛(wèi)放肆地把手放到小鈴的屁股上，小鈴穿著一條喇叭褲，褲腳開口很大，簡直像一個大掃帚。而到了上面，褲子變得很瘦，緊緊地繃在屁股上，像一只蘋果一樣誘人。

周紅衛(wèi)說：“你不怕屁股把褲子撐破了?！?/p>

小鈴拍了一下周紅衛(wèi)的手：“別他媽提了，上次穿喇叭褲上街有幾個雷子來管閑事，他媽的當街就給鉸了?！?/p>

周紅衛(wèi)看著小鈴的兩腿間：“把哪兒鉸了？”

小鈴說：“把褲腿給鉸開了，說是奇裝異服，操，老娘愛穿什么褲子關(guān)他派出所雞巴事，后來給了幾個別針，把褲腳別上走了?！?/p>

周紅衛(wèi)摸著小鈴的大腿說：“真可憐，要是我在那就沒事了，派出所那幫小子全是我朋友。”

周紅衛(wèi)攬過小鈴，捧著她的臉親起來，又把手伸進她的胸口。

他們在沙發(fā)上打了幾個滾，周紅衛(wèi)從抽屜里找出一個保險套，叼在嘴上給小鈴看，小鈴打了他一下。

周紅衛(wèi)問：“你知道這是什么嗎？”小鈴又打了他一下。

周紅衛(wèi)說：“我從小就玩這個，吹上氣當氣球玩，后來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小鈴問：“那你今天還想吹氣球?。　?/p>

周紅衛(wèi)壞笑著說：“咱們一起吹個大氣球?！?/p>

小鈴忽然一把推開周紅衛(wèi)：“不行，一個姑娘不能讓人隨便吹氣球?！?/p>

周紅衛(wèi)愣住了，他沒想到唾手可得的獵物忽然又要跑了，他失望地搖著頭，拿出沉痛的樣子說：“我對你太失望了，你一點也不像是八十年代的青年，你知道嗎，我是喜歡你才這樣的……你太不開放了，現(xiàn)在是開放的時代，看人家西方，已經(jīng)開始性解放了，再看咱國家，為什么總是這么落后?！?/p>

他拉過小鈴的手，說：“其實，我心里是真喜歡你的……有啥事哥幫你，就是幫你招工都沒問題?！?/p>

“真的？”小鈴眼睛一亮，她現(xiàn)在是個待業(yè)青年，整天玩兒都玩兒夠了，何況掙不到錢爹媽總說她。

“當然了，跟我爸一說，那還不是小事一樁?！敝芗t衛(wèi)拍了拍胸脯……

林秋紅下了班，簡單吃了幾口飯，便精心地打扮一番，去找周紅衛(wèi)，這個沒心沒肺的周公子，已經(jīng)好幾天也沒來找她了。

林秋紅來的時候，周紅衛(wèi)正和小鈴在磨嘰……林秋紅推開虛掩著的院門，來到院子里，就聽到屋里面有種奇怪的聲音，她沒有多想，就開始敲門。

周紅衛(wèi)和小鈴聽到敲門聲，忙爬起來，驚慌地整理衣裳。

林秋紅聽到屋里稀里嘩啦地響，一會兒周紅衛(wèi)探出頭來，看到林秋紅，勉強笑了一下：“你，你來了?！?/p>

林秋紅進了門，看到衣衫不整、頭發(fā)蓬亂的小鈴，她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早就聽說周紅衛(wèi)這個公子哥很風流，可自己已經(jīng)是他女朋友了，他還拈花惹草，林秋紅氣憤問周紅衛(wèi)：“她怎么在這，你跟她是什么關(guān)系？”

周紅衛(wèi)說：“是，是朋友?！?/p>

小鈴滿不在乎地說：“操，還有人吃醋了?！?/p>

林秋紅一聽這話，上前給了小鈴一記耳光：“吃醋？你配嗎？”

小鈴尖叫一聲捂住臉：“你他媽誰呀，敢打我？”

“打你又怎么樣，你不知道我是他女朋友嗎？”

“周大哥，她打我?！毙♀徫乜粗芗t衛(wèi)。

“秋紅，你別鬧了，我們兩個也沒干啥，就是嘮嘮嗑兒。小鈴，你先走吧?！?/p>

“別走，今天給我說明白了?！绷智锛t攔在門口。

“林秋紅，我他媽的不過交個朋友，這你也管？”

林秋紅忽然在地上發(fā)現(xiàn)一個還沒來得及開封的保險套，她用腳跐了一下，盯著周紅衛(wèi)說：“交朋友？交朋友就用這個?！?/p>

周紅衛(wèi)拉住林秋紅，對小鈴說：“你趕緊走吧?！毙♀弿乃麄兩磉厰D出去跑了。

林秋紅拿起一個座墊，哭著狠狠砸向周紅衛(wèi)：“周紅衛(wèi)，你對得起我嗎，我什么都給你了?！?/p>

4

今天，肖天和林海來電影院拜訪趙文瀚。

他們的文藝沙龍很久沒活動了，本來他們就沒有固定的地點，參加者一直是他們幾個。

趙文瀚看到林海消瘦了，便勸他不要把這件事看得太重：“你看，我和肖天雖然也喜愛藝術(shù)，但只是當做愛好，這條路這么難走，應該拿得起、放得下?！?/p>

林海一笑，他對趙文瀚的話有點不以為然，因為一位音樂老師曾經(jīng)對他說過：別的技巧都可以通過練習來后天掌握，只有聲樂，先天條件占了很大部分，而他的嗓音條件，每一個輔導過他的老師都說好。

林海說：“這次我一定要考上，我已經(jīng)練成了高音C，我的歌唱家之夢就看這一次的發(fā)揮了?！?/p>

肖天說：“是啊，全省才有幾個能唱到完美的高音C的，看來林海是志在必得了?！?/p>

林海輕輕一笑，其自信的神情溢于言表。

肖天這一陣子心情很好，因為他的工作已經(jīng)基本定了，去林業(yè)刨花板廠工會擔任宣傳干事，正好發(fā)揮他繪畫的特長。

趙文瀚說：“今天這么高興，咱們再開一次沙龍吧，咱們的左岸沙龍得開下去?！?/p>

肖天說：“好啊，咱把自己的得意之作都展示出來，對了，林海，你既然已經(jīng)練到高音C，這次沙龍你就表演一下，正好也是對自己的鍛煉。

林海點點頭：“好啊，什么時候，在哪里？”

趙文瀚想了想說：“到家里地方太小，也打擾別人，你們看我這里怎么樣？”

肖天說：“這里當然好了，你看這二樓這么寬敞，就是開舞會都夠了，就怕影響你工作?！?/p>

趙文瀚說：“這樣吧，下周日晚7點來你們過來，先看個電影，等觀眾散場后，沙龍正式開始?！?/p>

林海說：“咱們幾個人太少，如果有愿意參加的朋友，也可以多叫幾個來吧?！?/p>

趙文瀚說：“行，咱這音響話筒什么都有，我再把我家的錄音機拿來?！?/p>

幾個人商量好，以后這種文藝沙龍要定期搞。趙文瀚想：如果林秋紅能參加就好了。

幾天后，他們的文藝沙龍如期舉行，肖天還帶來了女朋友婷婷，她在一個單位擔任共青團工作。

婷婷單位活動多，比如紀念五四運動什么的，經(jīng)常寫個朗誦詩、主持詞什么的，但美術(shù)她不懂，所以一有活動宣傳畫肖天就包了，肖天也樂于幫她。

那天，他們來到電影院樓上，趙文瀚先請他們在二樓看了7點場的電影，電影結(jié)束后還不到9點，他們便來到二樓小廳坐好，小陸是個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他也想?yún)⒓?，趙文瀚說：“這么晚了，你回家睡覺去吧?！?/p>

9點，確實已經(jīng)很晚了，那個時代，每天晚上6點半聽完評書，就是該上床的時候了，小陸嬉皮笑臉地說留在這給他們倒水，趙文瀚便沒再說什么。

馮雅麗也沒走，她不想回家，況且老黑出門不在家，就是在家他也整天出去花天酒地。

他們坐好后，小陸給倒上熱茶，電影院的二樓相對于他們過去聚會的環(huán)境好多了，過去所謂的沙龍，不過是在人家的小屋里喝喝茶、嘮嘮嗑兒，還不敢聲音大了。

開始時，他們都有點拘謹，坐在一起像等著開會，因為參加的人多了，還有兩位優(yōu)雅的女士。

趙文瀚問肖天：“你女朋友帶來什么節(jié)目？”

婷婷站起來，向大家鞠了一下躬：“我給大家?guī)硪皇自娎收b?！?/p>

大家鼓掌，婷婷站好，開始背誦起來。

是舒婷的《致橡樹》，她朗誦得聲情并茂。

朗誦結(jié)束時，大家的鼓掌聲很熱烈。

過去聽慣了那些慷慨詩篇和批判文章的人們，第一次聽到這么優(yōu)美而深情的詩句，感受到了其中那熾烈而柔婉的情感。

接下來表演節(jié)目的是林海，他練了這么多天，在眾人前表演卻還是有點兒緊張，他站到前面，深吸了一口氣，他唱的是電影《怒潮》插曲《送別》。

……

送君送到江水邊

知心的話兒說不完

風里浪里你行船

我持梭標望君還

……

林海的歌聲，高亢、嘹亮，富有感情，帶著一股森林和高山的氣息，一曲終了，大家意猶未盡，讓林海再唱一首，肖天說林海還有最拿手也是最難唱的保留節(jié)目，大家問是什么，肖天大聲說：“用意大利原文演唱的《我的太陽》。”

在一片叫好聲中，林海只好又唱了一首，這次他演繹的《我的太陽》給人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他華麗優(yōu)美的聲音，在空曠的電影院里回蕩著，一曲歌罷，余音繞梁久久不絕。

一壺茶已經(jīng)淡了，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想走，好像久已冰凍的心靈在這個夜里復蘇了。

他們讓馮雅麗出節(jié)目，馮雅麗落落大方地站起來，要給大家跳一段藏族舞。

她帶來一件跳舞用的服裝，穿上后，馬上變成一位豐腴美麗的藏族姑娘，沒有伴奏音樂，大家就拍著手一起唱《洗衣歌》來伴奏。

在長袖繚亂飛舞中，仿佛有一團火燃燒起來，照亮這不是舞臺的舞臺。

誰也想不到，馮雅麗跳起舞來身姿會那樣輕盈，她的腰肢像柳枝一樣輕軟，她像一只孔雀，在舞臺上飛舞。她每一次轉(zhuǎn)身、每一個回眸，都如光芒閃過。當長袖緩緩地落下，大家一時忘了鼓掌，她含笑鞠躬謝幕，掌聲才四起。

有人想讓她再跳一個，馮雅麗說：“不如大家一起跳吧?！?/p>

趙文瀚放上錄音帶，悠揚的舞曲從錄音機傳出來，趙文瀚對馮雅麗說：“想不到你舞跳得這么好，你會跳探戈嗎？”

馮雅麗笑著說：“當然會了，只要我看到的舞蹈，我一學就會?！?/p>

趙文瀚說：“那你教我吧?！?/p>

他決心學會探戈，也許有一天，他會請林秋紅跳一曲。

馮雅麗開始教趙文瀚跳探戈，教他怎樣跟著節(jié)奏邁步、旋轉(zhuǎn)、對視、轉(zhuǎn)頭，探戈比一般的交誼舞都要難學，但趙文瀚卻決心一定要學會。

馮雅麗不愧是跳舞出身的，她比周紅衛(wèi)和林秋紅跳得更好。

很晚了，他們才意猶未盡地結(jié)束了文藝沙龍，在小鎮(zhèn)人們酣睡中，踏上歸途。

這一晚，趙文瀚沒有回家，他是在電影院里睡的，這是他第一次在電影院里睡，整個空曠的二樓只有他一個人。

躺下后，他一直回味著這個難忘的夜晚，一時竟睡不著，仿佛那動人的舞姿還在眼前搖曳，那優(yōu)美歌聲還在影院里回蕩。

5

周紅衛(wèi)的爸爸是林業(yè)局制材廠的一名副廠長，制材廠是林業(yè)局的一個大廠，周廠長又是管采購銷售的實權(quán)派，所以給他送禮的人很多。

今天周紅衛(wèi)回到家，看到爸爸意外地提早回來了，臉上紅撲撲的，一看就喝酒了，他正在跟一位客人嘮喀。

周紅衛(wèi)一眼就看到地上擺著的幾瓶酒，又是來送禮的，他家的好酒有的是，什么茅臺、董酒，裝了一柜子。老頭天天在外面喝，家里酒也不動，周紅衛(wèi)就經(jīng)常偷偷拿出去喝。

周紅衛(wèi)叫了一聲爸就進了里屋，過了一會客人走了，周廠長過來，他覺得好長時間沒看到兒子了，想問問兒子最近工作上和思想上有什么動態(tài)，周紅衛(wèi)對爸爸愛理不理的，周廠長就教訓他：“以后客人來了，要懂點兒禮貌，見人打個招呼，還有，在場面上不要叫我爸爸，叫我廠長。”

周紅衛(wèi)一聽爸爸嘮叨就煩：“知道了，周廠長?！?/p>

“有什么思想動態(tài)，及時向我匯報?！?/p>

“周廠長，動態(tài)倒是沒有，我現(xiàn)在沒錢了，給我點錢吧?！敝芗t衛(wèi)嬉皮笑臉地說。

“你不是有工資嗎？我沒跟你要錢你倒跟我要錢了，你好好改造改造思想吧。”

周廠長出去了，周紅衛(wèi)冷笑了一聲。

爸爸有個柜子，平時都是上鎖的，周紅衛(wèi)知道里面放的都是好東西，有錢、有存折，還有電子表、打火機等一些好玩又有價值的東西，他以為挺保密，豈不知周紅衛(wèi)早就偷偷配了把鑰匙。

周廠長睡著了，周紅衛(wèi)悄悄地進屋，拿出鑰匙把柜子打開，他希望能找到點零錢，整錢他不敢動。但柜子里沒有錢，卻有兩盤錄像帶。

周紅衛(wèi)一看就知道是那種錄像帶，這老頭一天到晚還假正經(jīng)，自己倒弄些黃色錄像看。

周紅衛(wèi)心想：哼，等你不在家時，我就先睹為快了。

周紅衛(wèi)等媽媽回來，又跟她要錢，他媽說：“你那點工資還不夠你造的？渾小子，看哪天你爸不好好教訓教訓你?！?/p>

周紅衛(wèi)嘻笑著說：“我爸都喝大了，教訓誰呀，媽，我現(xiàn)在著急用錢，有個小哥們家里出事了，我得幫幫他，以后我肯定聽你話。”

媽媽從包里拿出十塊錢來，周紅衛(wèi)叫道：“這點不夠，最少也得二十?！闭f著拉過包來又從中拿出兩張十元大票，跑了。

媽媽氣罵了一句，這個混蛋啊，上學不好好上，上班也吊兒郎當?shù)?，要不是他爸罩著他，給他安排了好工作，還不知出息成啥樣呢，唉，誰讓他們只有一個兒子呢。

從媽媽手中拿到了錢，周紅衛(wèi)又請那幾個小子喝酒。

周紅衛(wèi)告誡他們說：“我他媽請客可不是白請，上次讓你們把那個丫頭片子灌醉，你們差點兒讓人家灌醉，害的我白忙活一氣也沒把她拿下，還落了一身騷，這次都給我長點眼。”

幾個哥們異口同聲地答應了，周紅衛(wèi)把小鈴叫了來，這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一有請就高高興興地來了，落座后周紅衛(wèi)問小鈴想吃點什么，小鈴說隨便，周紅衛(wèi)先點了個鍋包肉，他知道小鈴愛吃。

菜上來了，周紅衛(wèi)給幾個哥們使了個眼色，他先端起杯來：“來，跟哥走，喝啤酒。今天咱們白的、啤的一起來，不醉不歸啊?！?/p>

小鈴端起杯：“操，誰怕誰?！?/p>

一杯酒下肚，氣氛高漲，那個時代能喝一頓酒也是相當不容易的。

但周紅衛(wèi)喝的卻是水，大力倒酒時一直偷偷地給他倒水，因為一會他還有“任務”。

大家開始輪番給小鈴敬酒，幾句奉承話下來，小鈴就來者不拒了，特別是周大哥，一喝就要成雙成對，小鈴喜歡跟周大哥在一起，周大哥經(jīng)常給她買東西，買衣裳，甚至給她錢，她覺得周大哥是個好人。

小鈴身上很有些氣概，尤其是喝酒，就更不讓須眉了，而且她很喜歡這種場面，她只有在這些哥們兒身邊，才能得到少有的快樂和尊重。

周紅衛(wèi)又打開一瓶高度酒：“告訴你們，這是從我爸酒柜里偷偷拿出來的，都是好酒，今天誰也不能喝少了?！?/p>

幾個哥們把目標放在小鈴身上，輪番地吹捧和敬酒，讓小鈴疲于應付，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下去，一會眼神就變得迷離，說話舌頭也走板了。

周紅衛(wèi)把手放在小鈴的肩上：“一會兒哥領(lǐng)你去個好玩的地方?！?/p>

小鈴推了周紅衛(wèi)一把，含糊不清地說：“操，你不怕那個母老虎吃醋啊?！?/p>

周紅衛(wèi)說：“她哪能管了我，不行我踹了她，把你娶回家。”

小鈴說：“操，我……”她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周紅衛(wèi)叫了幾聲小鈴，沒有反應，幾個人看著周紅衛(wèi)，周紅衛(wèi)問大力：“地方找好了？”

大力點頭：“找好了，我朋友家，你就放心吧?！?/p>

周紅衛(wèi)說：“你們幾個接著喝，我和大力送小鈴去休息?！?/p>

出了飯店大門，小鈴就吐了起來，周紅衛(wèi)問：“你朋友家多遠？”

大力說：“沒多遠?！敝芗t衛(wèi)四處看了看，說：“趕緊把她架走。”

他們二人架起小鈴，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當時天已擦黑，不一會兒就到了大力朋友家，大力拿出鑰匙打開門，他們把小鈴架進去，放到炕上，小鈴還兀自不醒。

周紅衛(wèi)對大力說：“你朋友家人不能回來吧?！贝罅φf：“不能，都說好了?！?/p>

周紅衛(wèi)看了一眼小鈴，對大力說：“你先出去吧，給我把好門?！贝罅σ鋈ィ芗t衛(wèi)又過去摟著大力的肩膀：“哥們兒，這事你可別往出說，哥不能虧待你，要不，一會兒讓你也來一段兒。”

大力出去了，周紅衛(wèi)看著醉態(tài)迷蒙的小鈴，不由欲火中燒，他拿出一只保險套，說：“今天我就給你吹個氣球?！毙♀彽囊律汛┑煤苌伲芗t衛(wèi)幾下子就給脫下來了，看著她那尚未完全發(fā)育成熟的身體，乳房還是扁小的，身材還嫌瘦弱，但那青春氣息中已初具女人的魅力。周紅衛(wèi)想起昨天看的錄像，那些花樣真他媽過癮。老頭子真有本事，這次弄回的錄像帶可是正版的，效果真他媽好，看得他心里直癢癢，今天可要試試了。

周紅衛(wèi)俯下身去，小鈴在迷蒙中抱住他，說：“哥，咱還去哪兒？”

周紅衛(wèi)說：“咱哪兒也不去了，哥陪你好好玩玩兒……”

6

自從在電影院開了一次沙龍后，趙文瀚他們又舉辦了幾次沙龍，有時看電影，甚或單獨放一場內(nèi)參片，有時跳舞、唱歌、朗誦，參加的人也多起來。

趙文瀚和馮雅麗的關(guān)系此后變得微妙起來，在不經(jīng)意之間，他們的一個微笑，一個眼神，都帶著一種別人難以察覺的含義。趙文瀚找機會又在辦公室跟馮雅麗學了幾次探戈舞，趙文瀚練得更純熟了。

但這樣的機會還是不多，電影院畢竟是個熱鬧的地方，不光劇場內(nèi)，辦公室每天也是人來人往，拿片子、送片子的，前來買團體票辦包場的，人總是不斷。

一天下午，馮雅麗沒來上班，趙文瀚有些擔心，因為她連假都沒請，說明她家里臨時有事了。

第二天，馮雅麗來上班了，臉上卻貼著一塊藥布，而且，這大熱天她卻穿著一件長袖衣服。

馮雅麗依舊微笑著跟同事打招呼，還解釋說自己在家不小心摔了一下。趙文瀚的心卻抽緊了，在一個沒人的地方，趙文瀚問她：“他打你了？”

馮雅麗沒說話，卻流淚了，她拉起袖子，胳膊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淤傷。

趙文瀚說：“這個老黑，真該死?！?/p>

馮雅麗說：“他這個人猜疑心特別重，以前在文工團，團長領(lǐng)我們出去吃頓飯，他就說我們有不正當關(guān)系，還到劇團去鬧……是姐命苦啊！當年那么多人追求我，我卻選了這么個貨。”

“其實，在劇團有個小伙子對我特別好，他家條件不錯，他真想娶我，還送給我一對玉鐲子。”馮雅麗揚起手，她的手腕上果真戴著一個碧綠的鐲子。

“可是，他家里人不同意我們的事，后來他們一家搬走了，我們就事就算完了?！瘪T雅麗用手撫摸著這只鐲子，“他逼問我，鐲子是誰送我，我說是我媽給的，他就去問我媽，這一下說露了，他就狠命地打我，鐲子都打碎了一個?！?/p>

看著淚眼濛濛的馮雅麗，趙文瀚眼圈也紅了，這個鐲子，也許代表著她美好的初戀。

“我想摘下來這個鐲子，放起來，可是摘不下來了，怎么也摘不掉，在他面前我都盡量把這只手藏起來?！?/p>

趙文瀚氣憤地說：“他再打你，你去告他！憑什么打人?！?/p>

馮雅麗嘆了口氣：“他家有能耐，我這輩子落他手里，哪有個好?！?/p>

趙文瀚說：“你不會跟他離婚？”

馮雅麗說：“我一說要離婚，他就威脅說要殺了我全家，我惹不起啊。”

馮雅麗抽泣著說，趙文瀚不知怎么來安慰她。

過了一會兒，馮雅麗停止哭泣，勉強地笑了一下：“別為姐的事兒揪心了，等哪天咱還去辦沙龍——他知道了還得打我，讓他打吧，我看他能打死我？”

趙文瀚憂郁地看著馮雅麗，馮雅麗又笑了：“沒事兒，下次姐給你當模特兒?！?/p>

肖天這兩天忙著給婷婷畫宣傳畫，婷婷所在廠團委要搞“五講四美”宣傳，要在廠圍墻外畫一系列宣傳畫。

別看肖天做別的事懶洋洋的，給婷婷做事可不一樣了，他精心設(shè)計好草圖，五講、四美，加上三熱愛，每一句對應一幅宣傳畫，一共十二幅。每天一早他就來到婷婷的廠子，頂著太陽拿著畫筆認真工作。

婷婷有時間就過來陪著肖天，有時給他買個冰棍什么的，還在一旁指指點點。

肖天這人很有個性，最討厭別人對他的作品指手畫腳了，當然像趙文瀚這樣的搞藝術(shù)的同行例外。婷婷來挑他的毛病他卻一點也不生氣，比如有時婷婷說：“你把雷鋒的臉畫得太胖了，多不好看。”肖天就趕緊改了。

婷婷斜著扎一個馬尾辮，露著光潔的額頭，充滿青春的氣息。肖天最喜歡看她的樣子，不好意思正面看，就在側(cè)面看，有時看著就看呆了，婷婷發(fā)覺了就訓他：“你不好好畫畫兒，瞎看什么。”肖天就不好意思地一笑，趕緊接著做事。

不知道為什么，肖天被婷婷訓斥幾句心里卻挺甜蜜，婷婷是個厲害的小丫頭，肖天犯點錯挨訓后就嘿嘿笑，婷婷說：“就知道笑，笑就行了？趕緊給我改?！?/p>

婷婷的工作活動多，比如演講什么的，一有這樣的活動，肖天肯定要去捧場，當他看到自己的女朋友神采飛揚地站在臺上，聲情并茂地演講，講雷鋒精神、講新時代的奉獻、講青年人的理想、講四化藍圖，馬尾辮在腦后晃動著，他心里就充滿了幸福。

但是肖天連婷婷的手都沒拉過，好幾次想拉又怕她生氣。肖天經(jīng)常約婷婷看電影，尤其是愛情片，他們一部也不落，他們看過《愛情啊你姓什么》《愛情與遺產(chǎn)》《廬山戀》《小街》等，在那個由封閉走向開放的年代，愛情從人們羞于啟齒變成公開的話題，愛情電影也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出來。當他們看到《小街》中男主人公為被造反派剃了陰陽頭的女主人公偷一個假發(fā)套，而被打得雙目失明時，他們都感動得熱淚盈眶，肖天懂得了，愛情就是為心愛的人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肖天記得最清楚的，是他們看《甜蜜的事業(yè)》的那天，當銀幕上出現(xiàn)男主人公追女主人公的慢鏡頭時，聽著《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那優(yōu)美的旋律，不禁心潮澎湃，肖天終于鼓起勇氣，拉住了婷婷的手。

那一刻，他的心跳得厲害，婷婷的手是那樣溫軟，她沒有掙脫，而是任由肖天握著，從那時起，他們的心又貼近了許多。

看完電影，他們趁著夜色，手拉手走著，一起輕聲唱著“親愛的人兒攜手前進，攜手前進……”希望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完。

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努力，宣傳畫完成了，婷婷廠子里的領(lǐng)導非常滿意，都夸獎婷婷的對象肖天是個才子。

7

無論春夏秋冬，林海從不間斷練聲。溪邊和林中是他常去的地方。他的音域不斷擴展，很多高難度的歌曲他都敢去挑戰(zhàn)。

他又報考了音樂學院。

樂理已經(jīng)順利地過了，只差聲樂考試了，他有信心能考上，畢竟考過幾年了，有了經(jīng)驗。家里人已經(jīng)告訴他，如果今年他再考不上，就不打算再供他念下去了，他家境貧寒，只有當工人的父親一個人賺錢養(yǎng)家，不可能供他一個大小伙子這樣無限期地考下去。

前幾天他特地去省城，讓曾經(jīng)輔導過他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音樂老師指導了一下，那位老師說林海嗓音先天條件好，音域?qū)拸V、音色優(yōu)美，加上后天的勤奮練習，他的演唱已經(jīng)可以說接近甚至達到了專業(yè)水平，將來這方面必定會有所造就。

老師的夸獎讓林海非常高興，也更自信了。他覺得自己將來一定會成為像李雙江、蔣大為那樣出色的男高音歌唱家。

他不再參加文藝沙龍了，而是集中精力準備省音樂學院的聲樂考試。

考試的時刻終于來臨，林海只身一人帶著歌譜，背著從家里帶的煎餅，還帶了一斤木耳，來到省城。

木耳是爸爸讓他帶的，說是一旦求個人什么的，送點禮也好說話。

雖說做了那么充足的準備，他還是有些緊張，在走廊里等著排號的時候，一個穿著格子襯衫，打扮挺時髦的小青年來跟他搭訕，小青年自稱是小黃，給林海敬煙，林海謝絕了，說搞聲樂的煙酒都不能沾，得保護嗓子，小黃說看來你真專業(yè)，值得學習。這個小黃特別健談，他說他不是來考試的，是陪女朋友來的，他看林海背著大包小裹的，一問之下啞然失笑，他神秘地說：“考聲樂走后門特別厲害，這玩意兒分數(shù)高點低點都是憑良心，也沒什么標準答案，禮要送，但不能送木耳，一是目標大，再一個是不值錢，要送就送二十響。”

二十響？別說林海不知道，連聽都沒聽說過，小黃做了一個吸煙的動作：“就是這個，里面有名堂，人稱二十響，你聽說過吧?！?/p>

林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看到果然有準備考試的人拿著煙正揣進兜里，他想了想，為了自己的成功，還是送盒煙吧。

他考試排在下午，中午他在校園里的石凳上坐著吃了兩張煎餅，又找了個自來水龍頭喝了點水，便上街去買煙，他不會吸煙，對煙的牌子也不大明白，只有幾種他見過，大生產(chǎn)和迎春煙很多人抽，似乎太便宜，不大能拿出手，他看來看去挑中了大前門煙，這煙他聽說過，檔次不錯的，便掏出一塊錢遞過去，買了一盒大前門。

下午進了考場，他找了個沒人注意的機會把煙給了一位四十多歲的考官，說了聲“請關(guān)照”，那位考官應了一聲，讓他準備上前應考。

林海的前一名考生是一位女生，長得還不錯，就是嘴有點大，她正在唱一首《紅梅贊》，林海聽了幾句，覺得她唱得實在不怎么樣，高音刺耳，而且還跑調(diào)。

到林海了，他演唱的是歌曲《船工號子》，站到臺上，伴奏的鋼琴聲響起，他深吸了一口氣，唱了起來。

穿惡浪啰，踏險灘啰，

船工一身都是膽啰。

闖漩渦啰，迎激流啰，

水飛千里船似箭啰……

林海感覺今天的狀態(tài)特別好，不敢說超常發(fā)揮，起碼發(fā)揮很正常，他的心里燃起了希望。

這首歌高昂而優(yōu)美，被林海演繹得回腸蕩氣，在他演唱結(jié)束時，他分明聽到下面有掌聲響起。

他出來時，那位教官叫住他，陰著臉把那盒煙丟到他手中，說：“你拿回去，別整那沒用的，咱不要這個。”

林海手拿著香煙，愣住了，看來這些人很正直，不吃這一套，他反而覺得放心了。

這盒煙似乎被打開過又粘上了，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正想著，一出門卻碰到小黃，小黃問：“怎么樣？”

林海說：“發(fā)揮得挺好，可送他的煙又給我了?！?/p>

小黃問：“你送的什么煙？”

林海把煙遞過去，小黃驚奇地說：“怎么，你就送的是一盒煙，我說的是二十響啊。”

林海疑惑地看著小黃。

小黃說：“我的傻哥哥，二十響是把煙盒里的煙拿出來，把十元的錢卷成一個個小卷放進去，一共二十個，這一盒煙就裝二百元，你光送煙人能要嗎？”

“二百元？”林海嚇了一跳，爸爸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多塊錢，還要養(yǎng)活全家，他們一送就二百。

小黃帶著惋惜的神色說：“也怪我沒說明白，你老兄也太實在了?！?/p>

林海覺得剛才的熱勁一下子涼了，世上還有這樣的事，前幾年沒考上難道也是這個原因？

二百元，讓我送也送不起啊，林海想?？墒牵裉焖l(fā)揮得非常好，對比前后幾名考生，他的優(yōu)勢很明顯。

他心里的希望仍在。

8

小鈴被爸爸打了一頓，當時她一滴眼淚都沒掉，也沒有求饒，是媽媽把爸爸拉開，她才跑了出去。

她跑到山上，卻止不住淚如雨下。

她常跟幾個小哥們兒一起玩兒，一個小哥們兒犯事跑了，警察就上她家去調(diào)查情況。

其實，她沒做什么，但在爸爸媽媽和左鄰右舍的眼里，她已經(jīng)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女孩兒。

她不知哭了多久，忽然很想去找周紅衛(wèi)，她來到周紅衛(wèi)家，他卻不在家。

小鈴只好去一個小姐妹家，住了三天都沒回家。

她已經(jīng)好些天找不到周紅衛(wèi)，她不知道周大哥已經(jīng)對她沒興趣了，一直在躲著她。

她還指望周大哥幫她辦個招工呢，哪怕花錢都行，省得媽媽整天嘮叨。

可是現(xiàn)在招工名額少，她家又不屬于林業(yè)職工家屬，就是招個大集體很難啊。

小鈴初中沒畢業(yè)就不念書了，整天跟著一幫哥們兒出去混。她不是不知道家里困難，也不是不想幫家里，但她不知道能做什么。她的理想是當一名服務員，每次看到林業(yè)賓館的服務員穿著漂亮的制服，說說笑笑的，她心里就羨慕的不得了，可是，她們都是正式工，她想進賓館上班也是白想啊。

她不知道周紅衛(wèi)已經(jīng)有了新的目標，是他們廠的一位才上班的小女工，當然，這也得瞞著林秋紅。

林秋紅一直想跟周紅衛(wèi)早點結(jié)婚，可是，像他這樣的“公子”，怎么能讓婚姻過早地束縛自己，婚姻是戀愛的墳墓，這是他常說的一句話，結(jié)了婚哪還會有女人往他身邊湊，先玩夠了再說吧，他覺得男人結(jié)了婚價值就大打折扣。再說，像他這種條件哪找去，干部子弟，家里有錢，還沒結(jié)婚房子都準備好了。

周紅衛(wèi)跟那個長相甜甜的小女工眉來眼去的已經(jīng)有點戲了，有時他覺得她比林秋紅還要好，她溫柔聽話可愛，林秋紅呢，除了漂亮點，發(fā)起脾氣來那真夠受的，她要是再得瑟就把她換了。

周紅衛(wèi)得意地哼著“八十年代的新一輩”進了家門，卻看到媽媽正一臉怒氣地罵爸爸：“你這個老不正經(jīng)的……”看到周紅衛(wèi)回來，老周忙說：“你瞎說啥，孩子都回來了?！?/p>

周紅衛(wèi)心里明白，老頭又在外面偷腥沒把嘴擦干凈，看他們吵架他心里就煩，他誰也不理，徑自回自己屋去了。

躺在床上，他打開錄音機，把聲音開得很大。

周副廠長把老婆拉到屋里，說：“你別瞎吵吵行不行，讓孩子聽見多不好?！?/p>

周廠長的老婆說：“你還怕人聽見，都是你把兒子帶壞了?！?/p>

周廠長說：“老婆大人啊，我現(xiàn)在是第一副廠長，馬廠長歲數(shù)大了，眼瞅就要退了，接他位置我是最有希望的，你看你，老是頭發(fā)長見識短?！?/p>

周廠長老婆說：“那你更得輕點得瑟了?！?/p>

周廠長說：“你就放心吧，你還不知道我嗎？給我做了香油煎雞蛋吧?！?/p>

“美的你！”周夫人把包一扔，準備做飯去了。

周廠長一上班就忙，今天有好幾個南方來的木材老客找他，讓他給批木材，他周廠長的條子可不是隨便批的，那個李老板每次來都給他帶幾桶香油，別人家吃幾斤豆油都要憑證供應，他家香油多得用來炒菜。

李老板一早就來到周廠長辦公室，臉上堆著笑，說：“周廠長，我車皮都已經(jīng)批下來了，木材的事兒……嘿嘿，您就多幫忙了?！?/p>

周廠長一臉正色地說：“老李啊，咱做事都是有規(guī)定的，我當個小廠長雖然有點權(quán)，也不能亂批啊，看看情況吧?！?/p>

李老板湊上前去，把一只信封放到周廠長辦公桌上：“周廠長，幫我這個忙，我虧不了你?！?/p>

周廠長用手掂了一下，至少得有個幾千元錢，這個老李出過不少血了，也差不多了。周廠長想了想說：“下午你來辦吧，我給你考慮考慮，正好有一批原條剛進廠。對了，老李，你上次拿來的帶子效果不錯啊?！?/p>

李老板說：“周廠長你愛看下次我給你弄兩盤香港原版的?！?/p>

周廠長說：“不是我愛看，是幾個朋友……你先回去，下午過來吧?！?/p>

李老板點頭哈腰地出去了，周廠長把信封鎖進抽屜里，心情非常好，他想到別的辦公室坐坐，這是他高興時喜歡做的事，表示他平易近人，善于深入群眾。

他最喜歡的是去財會室，每次聽到會計小孫嬌聲叫他一聲周廠長，他渾身都酥了。

那小娘們兒長得白凈豐滿，又會打扮，又會發(fā)嗲，哪個男人不喜歡。有一次他多喝了二兩董酒，回家后當著老婆夸小孫，老婆聽了挺生氣，差點跟他打起來，還警告他：少沒事去撩孫紅蕓那個小妖精。

他知道老婆討厭孫紅蕓，女人嘛，就是愛嫉妒，但老婆哪管得了他，再說他跟孫紅蕓還沒事實呢，只不過言語上挑撥兩句罷了。

周廠長剛出辦公室，就看到了小孫正向他走來，周廠長笑著看著她，他最喜歡看她風擺楊柳似的走路姿態(tài)，那小腰和屁股扭的，看得他心里直癢癢，有時走過去都要回頭欣賞一番。

他人還沒到，小孫就嬌聲叫道：“廠長，我正想找你呢?！?/p>

“什么事啊，小孫，進來說?！敝軓S長聲音也溫柔起來。

“是這樣的。”小孫進了屋，“廠長，你可得幫幫我，我有個親戚，想批點木材……”

“這事啊，你沒找老馬說說？”周廠長沒馬上表態(tài)。

“找他干啥，找你周大廠長不就都辦了?！睂O紅蕓撒著嬌。

周廠長哈哈笑了起來。

“我知道周廠長對我好，上次分房子的事我還得好好謝謝你呢，你就再幫幫我唄。”孫紅蕓急得拉住周廠長的胳膊。

周廠長拍拍小孫的手：“放心，能幫我就幫，你的房子住著怎么樣？”

“獨門獨院的，挺好，哪天你去看看吧?！?/p>

“你看你，搬家也沒請我去?！敝軓S長手的動作由拍變成了摸索。

“那就請你去唄，他……出差了不在家?！睂O紅蕓嬌羞地說。

“好好好，這事就定了。”周廠長抓住小孫的手。

小孫心里高興，廠長簽個字，她幾年工資也賺不到啊。更何況老周就要當一把手了，這棵大樹一定得靠上。

9

趙文瀚為馮雅麗擔心著，直到看到她又來上班了。

可是，她變了，她看到趙文瀚，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幽怨地看他一眼，就走過去了。

趙文瀚很想問問她，情況怎么樣了，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馮雅麗變得很沉默，她的眼神變得閃爍不定，她好像每時每刻都在掩飾著——掩飾自己的傷痕，掩飾自己的內(nèi)心。

趙文瀚想跟她單獨談談，卻一直沒找到機會。

他真是為她心痛，那天夜里他做了個夢，夢到正在為她畫畫兒，畫她美好的身體?？赊D(zhuǎn)瞬間又看到她被一個黑衣人虐待，用鞭子抽打她，趙文瀚想去救她，卻一動也動不了。

第二天，他感覺頭痛，天氣也是愁云慘淡的。

一上班，趙文瀚就看到面色蒼白的馮雅麗，她正在樓梯處，似乎正在等著他，看他過來，馮雅麗說：“我想跟你說件事，去你辦公室吧。”

趙文瀚不知道她會說些什么，一進屋，馮雅麗就急切地說：“你們別再開文藝沙龍了，他要去告你們?！?/p>

趙文瀚不解地問：“告我們什么？”

馮雅麗說：“告你們……反正他說得很難聽，你們小心點，千萬別在這里活動了?！?/p>

馮雅麗說完，匆匆地走了。

趙文瀚愣住了，他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

想來想去，還是先告訴他們一聲吧，于是他騎上自行車，分別去告訴肖天和林海。

肖天知道這個消息，著急地說：“你們千萬別說婷婷參加過沙龍，她就去過一次啊?！?/p>

趙文瀚說：“你放心吧，我跟他們打個招呼，咱們都不說。”

趙文瀚擔心地等了幾天，他知道，現(xiàn)在清除精神污染的風很緊，他每天看報紙都能看到，有的明星因為開家庭舞會而被批評，更有的人因行為不檢而鋃鐺入獄。

這股風吹到小鎮(zhèn)上應該已經(jīng)變?nèi)趿耍珖槐P棋，誰也不可能置身世外。

果然，沒過幾天，公安干警就來找趙文瀚去問話。趙文瀚還是第一次被請到局子里，作為電影院的負責人，他跟公安干警們都很熟，可是，到了這里再說那些就沒用了，現(xiàn)在沒人再跟他有交情。進了公安局他才知道，他們的事竟然立案了，辦案人員詳細詢問了他們舉辦沙龍的情況，比如共舉辦過多少次，都有什么內(nèi)容，有什么人參加，問得非常詳細，他們還在他的辦公室搜走了一張裸體畫。

趙文瀚終于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了。

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但是沒說婷婷的事。

辦案人員告訴趙文瀚，近期不得出門，要隨時接受他們的問詢。

接下來，其他幾個人也分別被公安局找去接受調(diào)查。

馮雅麗每次回家都有一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感覺，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解脫。

老黑常說“打出來的老婆揉出來的面”，可是，到馮雅麗這卻不是這樣了，她的自尊心很強，她不像有些女人，越打越聽話，越罵越俯首帖耳。她不敢跟老黑正面沖突，甚至不敢還口，但卻從來沒服過軟，她會流淚，卻從來沒向他求饒過。

就是在遭到痛苦折磨的時候，她都是高傲的。

這正是老黑心中不忿的地方，他覺得自己始終沒有征服馮雅麗，他覺得她心里始終有別人。

馮雅麗以沉默來對抗，也以沉默來保護自己。

當她得知老黑真的舉報了他們的文藝沙龍，趙文瀚因此受到牽連，她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她不愿意回家，但還得天天準時回家，否則又將是一陣暴風驟雨。

今天她一進家門，就聞到一股酒味——他又喝酒了。這樣更好，飯都不用做了，反正馮雅麗也什么都吃不下。

馮雅麗進了小屋，她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老黑一頓不喝酒就難受，但喝了酒往往心里更難受，本來他脾氣就不好，喝了酒，更是看全世界都不順眼。

這也許因為他的家庭。他父親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跟父親感情不好。老黑從小就沒了娘，父親為了革命工作整天忙，基本顧不上管他，都是奶奶照看他。后來他父親續(xù)了弦，后媽帶來一個孩子，后媽本來就偏心，老黑生氣，就開始變得叛逆，越大越不聽話，父親和后媽又生了一個孩子，后媽對他就更差了，他就更公然跟他們對抗，最讓他痛苦的是，對抗的結(jié)果，總是他受到懲罰，父親的脾氣也暴躁，一來二去，他跟家庭之間更多了隔閡，形成了他多疑暴戾的性格。

他曾跟人打架被踢傷了下體，那時他還在少年時期，他不敢也不想跟家里人說，家里人也不關(guān)心他，所以一直也沒好好地治療過，成人后也時常犯病，留下了后遺癥，這也是他易怒的一個原因。

老黑看馮雅麗一回來就鉆到小屋去，心里就來氣，她眼里太沒有他這個這一家之主了。他正有事要問她，便陰著臉來到小屋，對馮雅麗說：“你起來，我有話問你。”

馮雅麗抬頭看著他，算是回應。

老黑的臉陰得能擰出水來：“你說，你是不是跟姓趙的一起跳亂七八糟的舞了？”

馮雅麗心頭一驚，這他都知道了，但是她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你說的什么?！?/p>

老黑臉上肌肉抽動著，平時他很少有笑容，剛見到他的人，常常覺得他一臉老實相。即使馮雅麗當初也是這么覺得的，看上去很憨厚，但了解之后，才知道他面具背后的陰狠。

“還跟我裝蒜，看我不打死你，你們整天在一起，誰知道都干了些什么？你竟敢參加他們的流氓舞會?！?/p>

“根本就沒有流氓舞會，那是文藝沙龍，只是念詩唱歌罷了?！瘪T雅麗辯解說。

看馮雅麗還在犟嘴，老黑把皮帶抽出來了，這通常是他打人的工具。

“還說不是流氓舞會？給我把衣服脫了！”老黑一皮帶抽過來。

“不，我不脫?！瘪T雅麗叫道。

“你他媽的是我老婆，我讓你脫衣服天公地道?！崩虾谡f著上去撕扯馮雅麗的衣服。

馮雅麗用力護住自己的衣服，不讓他脫，反抗他的凌辱。

但老黑不這樣想，他覺得讓自己的女人脫光衣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不讓脫才不正常，所以他才更生氣。

“你少耍流氓。”馮雅麗邊保護自己邊反抗。

隨著一陣撕裂聲，她的外衣、乳罩一件件被扯了下來，馮雅麗是個很講生活品味的女人，她的內(nèi)衣都算是當時新潮的，質(zhì)地都不錯。

她的衣服被扒光，蜷縮在炕上，感覺失去了所有的尊嚴。

老黑看著馮雅麗白皙豐滿的身體，心里又愛又恨，他恨她始終不跟他一條心，恨她總跟別的男人有瓜葛。

“說我耍流氓？笑話，我有權(quán)利跟你耍流氓。說吧，把事情都告訴我?！崩虾谑至嘀дf。

“我沒什么好說的?！瘪T雅麗流著淚說。

“啪”地一聲，皮帶抽在肉上，馮雅麗的身上馬上起了一條紅色的凜子。

“不承認，等公安局查出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到時候我不把姓趙的整死我不是老黑?！?/p>

馮雅麗抽泣著說：“求求你，不關(guān)他的事，老黑，你別去告人家了?！?/p>

老黑眼中露出兇光，她服軟求他，卻是為別人求的。

他又看到她手腕上的那個玉鐲子，她始終不肯交待是誰送的，還說謊騙他，今天他一定要砸了它。

“把那個鐲子拿下來給我?！崩虾诿畹?。

“不！”馮雅麗搖搖頭。

“老子今天非砸了它不可?！崩虾趽P起皮帶，抽向馮雅麗的手腕。

馮雅麗本能地縮回手，把鐲子護在懷中。

老黑被激怒了——他是個很容易被激怒的人，他舉起皮帶狠狠地抽向馮雅麗。

看著馮雅麗白皙的身體被抽出一道道血色印記，他的心里竟生出一種隱秘的快感。

馮雅麗用身體護住那個鐲子，不再發(fā)出一點聲音，任憑皮帶一下下抽打在她的身上……

公安人員在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這個文藝沙龍跟正在嚴打中的一些犯罪現(xiàn)象很不同，應該說他們的動機和作風都很單純，所以沒找到有價值的直接罪證。

目前的焦點只有兩個，一是他們聚眾觀看內(nèi)參電影；二是涉嫌繪制淫穢的人體畫作。

肖天一直暗中保護著婷婷，不讓她受到牽連。

趙文瀚知道目前的事情很麻煩，正趕上了這陣風，為了脫離困境，他跟省里的朋友聯(lián)系，希望他們能幫他說情。

他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文藝沙龍會引起這么大麻煩。

林海被調(diào)查后，一直很擔心，擔心自己音樂學院的錄取受到影響。

如果這些情況被寫到他檔案里的政治表現(xiàn)中，那就會影響他一輩子。

他希望這件事快點過去，本來文藝沙龍他參加的就不多，以后他再也不會參加了。

肖天的情況要更糟一些，辦案人員不僅找他談話，還去了他的家，搜出了好幾幅裸體繪畫。

辦案人員如獲至寶，這為流氓團伙定罪增加了新的“鐵證”。他們向上級匯報案情時，特意強調(diào)：還說不是淫穢物品，連毛都畫出來了。

他們甚至驅(qū)車百里到市美術(shù)館找到其中一名模特，詳細詢問了當時的過程，如怎樣脫衣服，是否被脅迫，有沒有發(fā)生過性關(guān)系等之類的問題，模特說當時有十幾個人在一起畫，你們說有沒有發(fā)生性關(guān)系。

唯一讓肖天欣慰的是，婷婷沒有受到牽連，辦案人員不知道她也參加過文藝沙龍。

等待判決的過程是最痛苦的，趙文瀚為自己擔憂，也為馮雅麗擔憂。

馮雅麗現(xiàn)在上班很不及時，就是去了，也很少跟人說話，甚至于連趙文瀚也躲著。

趙文瀚想找她談談，卻沒有機會，想不到今天馮雅麗卻來找他了。

馮雅麗進了趙文瀚的辦公室，趙文瀚站起身，他們四目相對，眼神中仿佛包含著千言萬語，卻一時沒有話說。

馮雅麗先開口了：“對不起，都是他害的?！?/p>

趙文瀚嘆了口氣：“我明白，這不關(guān)你的事。你，你現(xiàn)在怎么樣？”

馮雅麗說：“還不是老樣子，文瀚，你恨我吧！”

趙文瀚搖搖頭：“我怎么會恨你，這又不怪你?！?/p>

馮雅麗從包中拿出一個碧綠的鐲子，拿過趙文瀚的手，把鐲子放到他的手中：“這個送給你?！?/p>

趙文瀚看著這個鐲子，又看著馮雅麗的手腕，吃驚地問：“你把它拿下來了？”

馮雅麗點點頭。

看著她蒼白的面容，趙文瀚不知道她用了何種慘烈的方式取下這個鐲子。這個鐲子對她來說是那樣珍貴，她為什么取下來后不仔細收藏好，而要送自己。

門外傳來腳步聲，馮雅麗驚慌起來：“你收好，文瀚，有一天，你會明白姐的?！闭f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匆匆地出去了。

趙文瀚看著這只還帶著她的體溫的手鐲，這其中凝聚著她的初戀、她的痛苦、她的血和淚。

他找到一方手帕，仔細地包好，將來有一天，還要還給她呢。

10

春風得意的周廠長想不到這股嚴打風潮會刮到他身上。

今天上午，孫紅蕓在他辦公室坐了半天，周廠長答應給她搞臺錄像機，沒事好“欣賞”錄像，小孫剛剛帶著笑意離去，就進來兩位黑著臉的公安。

周廠長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禮貌地讓座，公安人員說有人對他進行舉報，內(nèi)容有經(jīng)濟問題，有個人作風問題，請他配合調(diào)查。

周廠長惱火地說：“這純粹是誣蔑，公安同志，你們知道，我行得正坐得端，這肯定是有人盯著廠長的位置在搞事?！?/p>

公安人員沒怎么理會周廠長，他們輕易地在周廠長的辦公桌里找到了黃色錄像帶，周廠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周廠長真后悔自己的大意，他明白，就這兩盤錄像帶，就足以給他的政治生命判了死刑。

小鎮(zhèn)上的風言風語多了起來，說公安局破獲了好幾個流氓團伙，其中有一個就在電影院里。

這些人聚在一起看黃色錄像，跳貼面舞和裸體舞，照裸體照，還進行集體淫亂，總之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婷婷也終于聽到了，她找到肖天，問他是怎么回事。

肖天說：“婷婷，這事你別管了，情況你也知道，根本不是他們說的那樣?！?/p>

婷婷說：“我可以去為你們作證，幫你們解釋?！?/p>

肖天急切地說：“婷婷，你千萬別去，這事涉及不到你，現(xiàn)在還在調(diào)查中，清者自清，我們會沒事的?！?/p>

婷婷說：“可是，你們又沒做什么壞事?！?/p>

肖天抓起婷婷的手，緊緊攥著：“婷婷，這事趙文瀚已經(jīng)上書省美術(shù)家協(xié)會，相信會給我們一個公正的結(jié)果，你千萬別管這事，要不我生你的氣了?！?/p>

婷婷點點頭。

婷婷回到家，卻聽到爸爸、媽媽和姐姐在議論著什么，一看到她回來，媽媽就問：“肖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聽說他讓公安局給抓了。”

“沒有的事！”婷婷煩躁地說。

“怎么沒有的事，外面?zhèn)鞯糜斜亲佑醒鄣?，你沒聽到？”媽媽追問。

“對啊，我也聽說了，說他們搞什么……”姐姐在一旁插嘴說。

“你們少管我的事，我有分寸?！辨面谜f。

“婷婷，聽媽一句話，當初你跟他處對象時我就不同意，也沒正式工作，現(xiàn)在又攤上這樣的事，還不得受影響，你趕緊跟他黃了吧?！?/p>

“你們，你們講不講點道義了，肖天我了解他，他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再說他工作馬上就辦成了，就不用你們操心了?！辨面蒙鷼獾卣f。

“好，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自己看著辦吧?！眿寢屨f。

“我就看好他了，他有才華?！辨面觅€氣地說。

公安局查出組織地下舞會的“當事人”當然不止一個，周紅衛(wèi)就是一個，他組織舞會的次數(shù)更多，時間更長。

他自然也成了公安局關(guān)注對象，被“請”進局子里，而且他的問題更嚴重，包括與多位女青年亂搞男女關(guān)系。

周紅衛(wèi)對此倒并不怎么擔心，因為在這鎮(zhèn)上，他爸爸什么事都能解決。

他對公安局這些小干警也不用太客氣，平時都是哥們兒，可是今天他們都板著臉，不給他面子，遞煙不要，套關(guān)系也沒人理。

“這幫小子真不可交?！敝芗t衛(wèi)在心里罵道，平時吃吃喝喝時稱兄道弟，關(guān)鍵時刻一個都指不上，都他媽是喂不熟的狗。

從局子里出來，他趕緊回家找爸爸，爸爸卻不在，只有媽媽在家，他沒注意到媽媽的憂郁神色，他把事情大致說了一下，想讓爸爸趕緊去公安局找人疏通關(guān)系。

媽媽卻哭著說：“還找你爸爸，他今天已經(jīng)被免職了?！?/p>

周紅衛(wèi)呆住了，爸爸被免職了，怎么會這樣。

完了，自己的靠山倒了，將來可怎么辦。

“嚴打”之風吹得小鎮(zhèn)人心浮動，在焦急的等待中，關(guān)于文藝沙龍的事件終于有了結(jié)果。

省美術(shù)家協(xié)會給縣公安局致函，同時致電給省公安廳，對近一時期頻頻出現(xiàn)的將有關(guān)人體藝術(shù)的繪畫、書籍當作淫穢物品收繳處理的事件，表示極大的關(guān)切和不滿。趙文瀚和肖天都是省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他們有權(quán)利也有需要畫人體畫，采用裸體模特進行人體繪畫是很正常的，經(jīng)鑒定所收繳的繪畫屬藝術(shù)范疇，并無不妥之處，要求有關(guān)部門對當事人造成的不良影響給予澄清。

省電影公司也來函證明，那部涉案的內(nèi)參日本影片，是有軍國主義色彩，但國家引進此片正是為了教育人民群眾，認清敵人的反動本質(zhì)、警惕日本的軍國主義，現(xiàn)部分地區(qū)已經(jīng)開始組織包場觀看此片，趙文瀚等行為雖屬私自放映，但并未進行贏利，因此可不予追究……

公安機關(guān)收到來函，經(jīng)過研究，給出了結(jié)論：他們的行為雖然不屬于流氓團伙，但相關(guān)人員行為不檢，請各自單位自行處理。

就是這樣，趙文瀚也大大地松了口氣，這一關(guān)雖然千難萬險，但總算基本過去了。

最后上級部門給了趙文瀚一個記過的處分，林海因為參與不多，又沒有工作單位，只給公安局寫了一份檢討了事。而受影響最大的，是肖天，因此事的影響，他的用人單位決定跟他解除合約，也就是說，他期盼已久的工作泡湯了。

肖天得知了結(jié)果，感覺像聽到了晴空霹靂，這對他來說，是最壞的結(jié)果，他的理想，他的抱負，一下子破滅了。工作沒有了，婷婷怎么辦？他曾想像過多少次，和婷婷比翼齊飛，一起開創(chuàng)未來，可現(xiàn)在，這一切怕要失去了。

婷婷那么好，長得好看，工作又好，還那么聰明能干，自己呢，沒工作，雖然有點繪畫的才能，但沒單位要你有什么用呢？況且，他的政治上已經(jīng)有了污點。

難道他一輩子要靠一個女人來養(yǎng)活？

肖天一時間感覺面前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

他不能拖累婷婷，他愛她，就更不能拖累她。

這一夜，他沒有合眼，眼前盡是婷婷的身影，她的馬尾辮，她的笑容，還有她生氣時呵斥他的樣子。

他的眼睛酸酸的，第二天早上一照鏡子，眼睛都紅了。

他做出了一個決定，離開她。

他約婷婷出來時，婷婷心情正不好。

她的家人知道肖天的工作泡湯了，逼她跟肖天拉倒，倔強的婷婷卻不同意，跟他們好一頓吵，弄得她身心俱憊，不知道怎樣才好了。

肖天約她出來，她想跟他發(fā)一頓脾氣——她現(xiàn)在是有火無處發(fā)。

可是，讓她萬萬想不到的是，肖天提出要跟她分手。

婷婷聽到這話，看著肖天疲憊的面容，她的眼睛馬上就紅了。

“你告訴我為什么？”婷婷盯著他的眼睛問。

“不為什么，不想處下去了?！毙ぬ於阒哪抗?。

“你撒謊，肖天，你不就是因為那件事嗎？那不都沒事了嗎？”

“那我也不想處下去了。”肖天不敢看婷婷，低頭說。

“你工作沒了，是因為這個原因，對不對？你不想拖累我?！?/p>

肖天無言以對。

“你有點出息好不好，一個男子漢，就算沒了這個工作，你有手有腳，有力氣，有才華，難道能餓死？”

肖天看著婷婷，看她因激動而漲紅的臉——她每次說話，肖天都愛聽，他喜歡她的神態(tài)。

“現(xiàn)在是改革開放的年代，是拼搏奮進的年代，有點事就這樣退縮，怎么配得上八十年代新一輩這個稱號……”

她的每句話都說到肖天的心坎上，他從來沒覺得，長篇大論也這樣動聽。

他眼前浮現(xiàn)起她演講時的樣子，他多為她而驕傲啊。

“你還記得那首《致橡樹》嗎？”

婷婷朗誦了起來——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里……

婷婷含淚吟著這首詩，肖天再也忍不住，緊緊抱住了她。

“我希望，你是一棵高大的橡樹，經(jīng)得起風雨。肖天，別離開我。”婷婷在肖天的耳邊說。

肖天的淚水，沾到婷婷的臉上，他不停地叫著“婷婷、婷婷……”卻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他在心里說：“婷婷，我永遠愛你。”

11

林海一直等著錄取的消息，一直到錄取工作結(jié)束，他也沒等到錄取通知。

肯定是出了問題，他愁得幾天睡不好，他難以接受一再的失敗。

他跟爸爸要了點錢，就坐上火車去省城，他為了省錢，臥鋪都不坐，只是在硬板座上挨了一宿。

下了車，林海直奔省音樂學院，來到招生處，有的學生已經(jīng)來報到了，他請招生老師幫他查詢一下，錄取名單里有沒有他的名字，老師幫他查了，告訴他沒有，他不相信，自己拿過來又仔細查了一遍，真的是沒有。

最后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就在他愣神的時候，卻看到考試時見到的那個大嘴跑調(diào)女也來了，而她，居然已經(jīng)被錄取，是前來報到的。

林海這次沉不住氣了，他想：肯定是弄錯了，自己發(fā)揮得那么好，怎么能不錄取，他一遍一遍地問招生老師會不會弄錯了，直到招生老師不耐煩了，讓他到別處找去。

林海在學院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去了考試的考場，那里沒有人，又去了辦公樓里，正巧看到主考老師，他趕緊上前自我介紹，主考老師對林海已經(jīng)沒印象了，他皺著眉頭聽完林海的介紹，只說了一句：“招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本瓦M了辦公室。

林海跟著也進去了：“老師，你看是不是搞錯了，我發(fā)揮得很好啊，你們再查一查吧?！?/p>

主考老師說：“這個不光看發(fā)揮，還要看綜合情況，你下一年再來考吧?！?/p>

林海懇求說：“再考我家里供不起啊，老師，你給我個機會吧，我唱歌省專家都肯定過?！?/p>

主考老師說：“好了，你出去吧，我還要辦公?！?/p>

林海不走：“老師，你給我個機會，我唱歌很好的，我給你唱一首你聽聽?！?/p>

林海站在辦公桌前，深吸了口氣，開始唱起《駿馬奔馳保邊疆》：駿馬奔馳在遼闊的草原上，鋼槍緊握戰(zhàn)刀亮閃閃……

主考老師無奈地看著林海，幾次讓他停下，他卻專注于歌唱而不知覺，只好聽他唱完，才說：“同學，你唱得不錯，但現(xiàn)在我?guī)筒涣四?，我就是個普通的工作人員，你看看找領(lǐng)導問問吧?！?/p>

林海沒辦法了，便出去找領(lǐng)導，但他不知道院長在哪兒，便在辦公樓里一邊亂走，一邊瞎打聽，終于在四樓找到了院長室。

林海敲門時，院長正有事想出去，林海介紹了自己的情況，迫不及待地想讓院長給自己一次機會，院長愣住了，過去沒碰到過這樣的事，讓他去找招生處，林海說：“找他們沒用，你是院長，我就找你了?！?/p>

院長說：“找我，也得按政策來，你還是先回去吧！”

林海執(zhí)著地說：“不，我不能回去，我沒臉回去，院長，你給我機會，你聽聽我唱得好不好?！?/p>

林海端正地站好，又開始唱起來，他覺得以前選的歌可能難度太小，他便唱起意大利歌曲的《我的太陽》——

啊！多么輝煌那燦爛的陽光

暴風雨過去后天空多晴朗

……

林海嘹亮的歌聲，傳遍了整個辦公樓，傳到了校園里。好多人都在側(cè)耳聽著，以為學院又出了一位歌唱家。

院長讓林海停下，但林海不聽，或者因為他專注于歌唱而沒有領(lǐng)會，院長便給警衛(wèi)室打電話，讓警衛(wèi)把林海拉走。

警衛(wèi)上來了，要拉林海出去，但林海還是沒有停止唱歌，直到警衛(wèi)將他拉到走廊里，他依舊在唱著。

好多人都過來看熱鬧，有人說這個人是傻子，有人說他是出色的歌唱家，有人說他是精神病。

林海被架出了辦公樓，他又在樓下展示著他的歌喉：

當黑夜來臨太陽不再發(fā)光

啊你的眼睛閃爍著光芒

仿佛那太陽燦爛輝煌

……

12

老黑出門了，馮雅麗終于可以平靜幾天。

今天有個過去相識的小學呂老師來找她，因為呂老師知道馮雅麗擅長舞蹈，所以想請她來學校為國慶演出排練一出民族舞。

馮雅麗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因為她內(nèi)心還是愛著舞蹈藝術(shù)。

提起舞蹈，她就會想起過去那美好的時光，排練、演出、掌聲、男孩子多情的目光。如果可以選擇，她情愿停留在那段時光里，永遠不出來。

排練時間并不是很緊，只是每天下午3點以后去一次就可以，教授對象是學校的學生們，張羅這事的還有一位年輕的男教師小李。

看著天真的孩子們，馮雅麗想起自己的學生時代，那仿佛還是昨天的事，為什么好時光走得那么快。

他們排練的是一支蒙古族舞蹈，她教他們步伐、教他們抖肩和扭動腰肢，伴奏是一曲歡快的草原歌曲——

天上閃爍的星星多呀星星多

不如我們草原的羊兒多

天邊飄浮的云彩白呀云彩白

不如我們草原的羊絨白

孩子們穿著蒙族服裝，身披白色的哈達，跳著優(yōu)美的舞姿，和他們在一起，馮雅麗的心里充滿少有的輕松愉悅。

有時在學校教完舞蹈時間還早，她就回到娘家看媽媽，結(jié)婚后，她回來的少多了。

馮雅麗父親去世十多年了，只有媽媽和尚未結(jié)婚的弟弟一起住。為了不讓媽媽上火，馮雅麗有了煩心事，從來不跟她說，

媽媽看女兒又瘦了，很心疼。馮雅麗說：“媽，我現(xiàn)在比以前胖多了，你還想讓我再胖啊?！?/p>

媽媽看著馮雅麗，無奈地笑了笑，女兒生活得幸福不幸福，她心里一清二楚，但是，她又幫不上什么。

媽媽想留馮雅麗在這吃頓飯，但馮雅麗看看時間，還是決定回去，她不想節(jié)外生枝。

“早點回去也好，麗啊，兩口子在一起，互相多擔待點，有點什么事兒也別總往心里去?！眿寢屨f。

馮雅麗摟住媽媽說：“放心吧，媽，我挺好的?！?/p>

幾天后，老黑回來，馮雅麗雖然每天都去教舞蹈，但因為不必占用下班時間，她可以每天準時回家，所以就沒跟老黑說。

對他，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舞蹈排練很順利，校方很滿意，說幸虧馮雅麗來指導，才使這次表演水平有了很大提高。

國慶匯演就定在鎮(zhèn)電影院里舉行，屆時將有幾所學校和好多單位參加。正式演出的前一天，馮雅麗帶領(lǐng)孩子們進行最后的演練。

馮雅麗知道這最后一次很關(guān)鍵，所以她早去了一會兒，讓同學們穿好服裝，像真正演出那樣進行排練。

那一天的演練，校領(lǐng)導也參加了，孩子們穿上民族服裝，伴隨優(yōu)美的音樂，跳起歡快的舞步，演出效果相當好，校領(lǐng)導非常滿意，校長拉著馮雅麗的手說：“謝謝你啊，我們這次肯定能得第一，將來，我們聘你當校外輔導員吧?！?/p>

馮雅麗說：“那不敢當，如果需要我我一定會盡力?！?/p>

校長說：“明天還得麻煩馮老師過來幫我們帶隊參賽?！?/p>

馮雅麗點頭答應，心想：明天在電影院里演出，同事們都能看到，可不能搞砸了。

這也將是她灰色人生的一絲光彩。

校長讓后勤主任安排晚飯，要好好感謝感謝馮雅麗。馮雅麗聽了忙擺手：“校長，我家里有事，我真的不能參加?！?/p>

校長說：“這怎么行，你幫了這么多天忙，不能連口飯都不吃就走。”

馮雅麗知道校長是誠心誠意地邀請，但她不能去，她如果去了，老黑那面指不定弄出什么事來呢。

馮雅麗一再地堅辭，校長只好遺憾地作罷。

今天排演的時間比平時要晚，馮雅麗看時間過了，怕回去晚了老黑找毛病，馬上要走，小李老師看到馮雅麗著急，自告奮勇要用自行車送馮雅麗回去。

馮雅麗推說不用，但熱心的小李老師還是推來自行車，馮雅麗想了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如果走回家至少還得二十多分鐘，不好向老黑交待，便同意了。小李老師騎上自行車，讓馮雅麗坐到后座上，蹬著車子輕快地走了。

小鎮(zhèn)上沒有公共汽車，也沒有出租車、三輪車，自行車算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了，小李老師教過體育，身強體壯，把自行車蹬得飛快，二人說笑間就到了馮雅麗家，馮雅麗提前讓小李老師停下，下了車，她怕到了家門口讓老黑看到。

謝過小李老師，馮雅麗轉(zhuǎn)身向家里走去。到了大門口才看到，門是鎖著的，老黑還沒回來，她松了口氣。

進了門，馮雅麗準備做飯了，她從小被父母寵愛，家務活不大會干，結(jié)婚后就不同了，她知道除了媽媽世上沒有人會慣她，所以該做的事得做，不想做的事也得做。

馮雅麗抱了柴火，開始生火，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灶坑里總冒煙，嗆得馮雅麗直咳嗽。

柴火劈得太大了，她找出斧子，吃力地把柴火劈成細條，這樣會好燒一些。

馮雅麗想上門外透透氣，她一轉(zhuǎn)身，猛然看到老黑站在她身后，嚇得她“媽呀”一聲大叫。

老黑鐵青著臉，狠狠盯著馮雅麗，他滿身的酒氣。

馮雅麗一驚，他又喝酒了，她最怕他喝酒發(fā)酒瘋了。

但她沒想到今天老黑的酒瘋發(fā)的這樣邪乎。

“你，你回來了?！瘪T雅麗說。

老黑卻一句話也不答，一把抓住她的頭發(fā)，把她往里屋拖去。

馮雅麗用手護著頭發(fā)，一邊叫：“老黑，你發(fā)什么酒瘋。”

老黑把馮雅麗扔到地上，說：“你個騷老娘們兒，你說，今天騎自行車帶你的那個男的是誰？”

馮雅麗心說壞了，怎么這么巧，小李老師送她回來，也能被他看到，也興許是別人看到告訴他的。

她忙解釋說：“是一小學的王老師，這幾天我在他們學校幫著排練舞蹈，怕回來晚了，就讓他送我回來的?！?/p>

老黑抽出皮帶，比劃著說：“排練舞蹈，我怎么不知道，你他媽的跟我玩路子，是不是？”

“是真的，我沒騙你?！瘪T雅麗辯解說。

老黑的皮帶已經(jīng)打到馮雅麗身上，痛得她眼淚在眼圈里轉(zhuǎn)。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崩虾诮裉炀坪鹊枚啵率指裢庵?。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沒做什么不好的事?！瘪T雅麗抓過皮帶叫道，她知道，跟他辯解也沒什么用，她豁出去了，大不了讓他打死，也不受這個罪了。

“把衣服脫了，全脫光。”老黑一打她，就想來這一套。

“不，我不脫?！瘪T雅麗倔強地說，打我我沒辦法，但不能侮辱我。

老黑上前撕扯馮雅麗的衣服，這次馮雅麗犟勁上來了，拼死不從，老黑一用力，只聽哧地一聲，馮雅麗的上衣被扯破一大塊。

馮雅麗哭起來，她跪在老黑面前，抓住老黑拿皮帶的手：“老黑，你別打了，你放過我吧，你要是看不上我，咱們離婚吧，我什么都不要?！?/p>

老黑大叫了一聲，她跪求他，居然還是要他跟他離婚，她的膽子真大，女人竟敢提這樣的要求，這讓他十分生氣。

他掙脫馮雅麗的手，揚起皮帶說：“你做夢，離婚我臉往哪擱，你要敢走，我把你全家都殺了。”

馮雅麗絕望了，求也沒有用，走又走不脫，她這輩子不是完了。

她任憑老黑把她的衣服脫光，然后，皮帶狠狠抽了過來。

馮雅麗沒有躲，也沒打算躲。

這一下正抽在她的頭上，馮雅麗頓時感覺眼冒金星，隨著一陣劇痛，鮮血從她的額頭流下來。

老黑皮帶上有一個銅扣，正是這個銅扣重重打在她的額頭上。

接著，皮帶像雨點般地抽在她的身上……

老黑看著馮雅麗赤裸的身體，白皙的皮膚被他抽得一道道的紅色印記。

她身上正像一幅畫，白的似雪，紅的是血。

他又興奮起來，興奮得無法自抑，他將馮雅麗按倒，撲了上去……

老黑終于搖搖晃晃地走了，留下馮雅麗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血不流了，淚也不流了，他留在她身上屈辱的穢物也干了。窗外的夜色黑漆漆的，馮雅麗的身子麻木，心也麻木了。

她試著艱難地爬了起來，坐在凳子上，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

這樣地活著，不如死了吧。

她看著梳妝臺的鏡子，鏡中的她披頭散發(fā)、臉上一道道血痕，像鬼一樣恐怖。

額頭上的傷口，皮膚已經(jīng)翻起來，差一點就打到眼睛了，他下手太狠了。

那屋傳來鼾聲，她的心中恨起來。

她又想起明天的匯演，明天，怎么參加啊，老師、同學，還有電影院的同事……

以前他打她，打在身上她都忍了，可是打在臉上，讓她怎么去見人。

她現(xiàn)在只想逃走，逃去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就算在那里待一輩子，也不要過這樣的生活。

可是，她有媽媽，有弟弟，她走了，老黑也不會放過他們。

鼾聲又傳過來，她心中的恨意陡增。

你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你好?？墒牵m然恨他，卻又太怕他。

我一定要離開他，哪怕獨守一生也不跟他在一起，他不是人。

管它怎么樣，先離開這個魔窟一樣的家再說，馮雅麗現(xiàn)在只想回到媽媽家，想撲到媽媽懷中好好地哭一場。

她穿好衣裳，向外走去。

當她走過大屋時，屋里燈還亮著，老黑的鼾聲更響了，她聞到滿屋子的酒味。

馮雅麗一秒鐘也不想看到他，但她走幾步又停下來——她這次走了，就不打算再回來，可是，家里人怎么辦？她不能連累到家里人。

而且，她真能逃得掉嗎？

猶豫間，她的腳踢到一樣東西，她低頭一看，是一把斧頭。

她把斧子拿起來，不知為什么，沉甸甸的斧子讓她心里安定下來。

我早晚會被他打死，既然這樣，不如我先殺了他，對我，對家人都是一個解脫。

馮雅麗拿起斧頭，現(xiàn)在，她不怕他了，或者說，她不讓自己怕他了。

老黑還在酣睡著，看著那張兇惡的臉，馮雅麗就恨得直咬牙。

殺了他，一斧子下去就會一了百了——仿佛有個聲音在告訴她。

砍下去，惡夢就結(jié)束了，不會再有痛苦了。

馮雅麗走上前，舉起了斧子，這個殺雞都不敢的女人，舉起斧頭，一斧頭砍了下去。

她本來是要砍他的頭的，卻砍到肩膀上。

劇痛讓老黑醒了過來，他看到馮雅麗站在炕邊，拿著斧子，這個死老娘們兒居然敢砍我。

老黑爬起來，吼道：“砍我？看我不宰了你?！?/p>

不行，不能讓他活著，他活著，我的一家人都得死。

馮雅麗又舉起斧子，趁老黑還沒完全清醒，一斧子砍到他的頭上。

老黑倒下了，馮雅麗又在他頭上、脖子上砍了幾下，鮮血噴濺開來，濺了馮雅麗一身，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自己到底砍了幾下，直到老黑沒有一點兒氣息了，自己也沒勁了才停止。

她喘著氣，知道老黑不可能再起來了，她心里沒有殺了人的恐懼，反而有種解脫后的輕松。

他終于不能再打我了。

馮雅麗回到小屋，感覺很累，但她并不感到害怕。

她看了看時間，已是夜里2點多，她把沾血的衣服脫下來，到外屋打了盒水，把臉上、頭上、身上的血跡洗了一遍，換了一身她最喜歡的衣服，開始對著鏡子化妝。

她的臉上撲了粉，抹了蛤蜊油，又在腮邊抹了點胭脂。額頭上的傷口不好處理，她就找了一個帽子戴上。

報時鐘響了起來，已經(jīng)3點了，馮雅麗全無困意，她就這樣在鏡前坐著，看著自己。

戴上這頂涼帽，使她看上去很洋氣，像一個十八世紀的歐洲少女，那是他送的，他們一起去春游，她戴著涼帽，他給她照相。

她的初戀啊，多么難忘，如果，他知道他離開后她會受到那么多苦楚，他還舍得走嗎？

她又想起趙文瀚，一個不錯的男人，但她心中總是拿他當個弟弟，也許是她年齡比他大的緣故。

還有電影院的那些同事，跳舞的那些孩子們，對不起了。

天還是不亮，這個夜為何如此漫長。

遠處的雞叫了，該走了，她知道該上哪兒去，因為她心中還有牽掛。

13

馮雅麗從容地鎖好門，離開了這個她從來沒喜歡過的家，晨風很涼，東邊山上已經(jīng)現(xiàn)出微曦。

路上幾乎沒有人，她走了二十分鐘，才到了媽媽家，她敲了半天門，媽媽出來了，打開大門看到馮雅麗來了，媽媽有點驚訝，但很高興。

媽媽很奇怪馮雅麗會這時候來，更奇怪她還戴著帽子。馮雅麗進了屋，她知道媽媽還沒起床就讓她叫了起來，便讓媽媽接著躺下。

媽媽擔心地問馮雅麗，怎么這么早不在家跑這來了，是不是家里又有事了。

馮雅麗說：“不是，媽，我來看看你?！?/p>

媽媽說：“好啊，一會兒媽給你蒸粘糕，你最愛吃的?！瘪T雅麗從小就愛吃粘米面的粘糕，媽媽蒸的時候總是用蘇子葉包著，聞著就一股清香。

馮雅麗說：“媽，時間還早，你再躺一會吧?！?/p>

媽媽說：“你也來躺一會吧，這么早?！眿寢屪岏T雅麗把帽子摘下來，馮雅麗不肯，但媽媽還是把她的帽子摘掉，她看到馮雅麗頭上的傷。

媽媽眼睛紅了：“他又打你了。”

馮雅麗一笑，摟住媽媽說：“沒事，媽，他再也不會打我了?！?/p>

媽媽摸著馮雅麗的額頭，說：“他下手真狠，媽當初不讓你嫁給這個混蛋就好了，麗啊，你一定要答應媽，不管怎么樣，都好好活著。”

馮雅麗看著滿面愁容的媽媽，她怎么答應她呢？她又怎么能不答應她呢。

“放心吧，媽，我一定會好好的?！?/p>

馮雅麗讓媽媽躺下，她也陪著媽媽躺下了。

馮雅麗就像小時候那樣，摟著媽媽，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

當陽光照進屋里，馮雅麗醒了，媽媽早就起來了，屋里彌漫著香氣，媽媽已經(jīng)把粘糕蒸好了，還做了蛋花粥，她知道女兒愛吃甜食，粥里已經(jīng)放了糖。

弟弟也起來了，看到姐姐在這，打了個招呼，馮雅麗說：“小弟，我不在家里，你要照顧好媽?！?/p>

小弟答應著，打著呵欠去洗漱了。

馮雅麗吃著媽媽做的飯，覺得真好吃，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吃到了。

已經(jīng)8點了，學校那邊的舞蹈隊肯定等不到她了，他們會自己去參賽的，訓練這些天，他們已經(jīng)沒有問題了。

馮雅麗吃好了，依依不舍地跟媽媽告別，媽媽說：“麗，你再想吃什么，回來媽給你做?！?/p>

馮雅麗緊緊抱住媽媽，然后走了。

這天早晨，小鎮(zhèn)很多人都在路上看到一個戴著涼帽的漂亮女人。

8點多一點，這個女人來到派出所。

值班民警問她什么事，她鎮(zhèn)定地說：“我殺人了?！?/p>

直到多年后，這件殺夫案都算得上小鎮(zhèn)轟動的大事。

這其中有很多傳說：有的說男的在外面搞破鞋，就天天打女人，女的忍無可忍把男的殺了。有的說女的有外遇，為跟奸夫長期在一起才把丈夫殺了。其中傳得最嚇人的細節(jié)是：那女人用斧子把男的頭都砍下來了，只剩一點皮連著，后來出殯時是家屬找人縫上的。

趙文瀚那天沒看到馮雅麗上班，有點擔心，那天很忙，好多單位來這里匯演，忙起來就忘了這事，沒想到快中午時，卻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馮雅麗把丈夫老黑給殺了。

趙文瀚驚呆了，他早就知道馮雅麗和老黑會出事，但沒想到會出這么大的事。

馮雅麗被警察逮捕，當作重刑犯關(guān)押。

馮雅麗本想自殺，但她怕媽媽過于傷心，便投案自首了，就算被判死刑，也是幾個月后的事，給媽媽心理上一個緩沖。

全鎮(zhèn)人都關(guān)心著這個案子，都說馮雅麗必死無疑。

趙文瀚每天都關(guān)心著這個案子的動向，他明白馮雅麗為何要這么做，他理解她為什么要用這樣慘烈的方式反抗。

只要有機會，他就會為她作證，證明她如何遭受非人的虐待，如何被打得傷痕累累，證明老黑是如何暴烈兇殘。

還有電影院的同事們都愿意為她作證，雖然她一直掩飾著，但其實他們都看到了她身上不時出現(xiàn)的傷。

趙文瀚為馮雅麗憂心忡忡，他知道目前的形勢下，她的案子很難翻過來，就算她遭受家暴，也不是殺人的理由。

庭審的時候終于到了，電影院的一干人等都到了，他們都來為馮雅麗作證。

這么長時間沒看到馮雅麗，趙文瀚再看到她，發(fā)現(xiàn)她瘦了，但精神尚好，她對趙文瀚等人微微一笑，從容地走上被告席。

老黑家人請人代理本案，老黑的父親因為臉面的問題不想出庭，而他的繼母等人對他的事根本就不關(guān)心。

法庭很容易就取得大量馮雅麗被虐待毆打的證據(jù)，有鄰居和電影院同事的證詞，有馮雅麗親人的證詞，還有馮雅麗身上的新傷舊痕，連老黑的親人都沒有否認，整個小鎮(zhèn)都一邊倒地同情馮雅麗的遭遇。

但是，趙文瀚知道，馮雅麗犯的是故意殺人的重罪，再多的同情也難以讓她得到輕判。

14

在小鎮(zhèn)上幾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小鈴聽說她的周紅衛(wèi)大哥也進去了，被判了勞教。唉！讓他幫著辦招工的事也泡湯了。

經(jīng)過這么多事，小鈴也懂事多了，不再出去瞎混了，她現(xiàn)在非常想找個工作掙錢。

家里困難，她又招不上工，每天聽著爸爸呵斥媽媽嘮叨，小鈴心里煩得很。

她也快十八歲了，不想像以前那樣瘋鬧了，媽媽說：“鈴，你工作沒著落，就趕緊嫁人吧?！?/p>

小鈴不想那么早就嫁人，她還是個孩子，還沒玩夠，但沒辦法，她要吃要穿住，不能總拖累家里。

于是，媽媽開始到處托人給她介紹對象，要求只有一個——有工作。

她見的第一個對象是一個青工，梳著個背頭，有點流里流氣的，但小鈴不在乎，現(xiàn)在她只想有個去處。

小鈴不太打扮了，也沒有錢，但她出落得更好看了，胸脯高了，頭發(fā)變得又濃密又亮澤，皮膚也越發(fā)白皙豐潤。那個青工看來對她很喜歡，見了幾次面就對她動手動腳，又親又摸的，小鈴也不很在乎，不就那么回事嘛。后來他總是找單獨的機會，想跟小鈴來真的，小鈴沒辦法，反正她也想早點結(jié)婚，便答應了他……

幾次之后，那個青工反而疏遠了小鈴，小鈴找了他幾次，他不是避開就是敷衍，終于有一天，小鈴聽說他又有對象了，小鈴氣得去找他，質(zhì)問他為什么這樣對自己。

那個青工回避著小鈴的目光，沒有正面回答，后來小鈴脾氣上來了，抓住他要跟他理論個清楚，那個青工被逼急了，說：“你敢說你是第一次嗎？”

“第一次？”小鈴愣住了，她想起周紅衛(wèi)，難道每個男人都這樣，每個男人都在乎這個？

小鈴無言以對，那個青工趁小鈴愣神的當兒走了。

小鈴想自己可以去找他賴他，但她不屑這樣做，為那種人她覺得不值。

后來小鈴又接二連三地相對象，大多都是很短時間就黃了，小鈴吸取教訓，不再讓他們“碰”自己，愛咋咋地，就是拉倒了她也沒吃虧，反正男人不就那么回事。

只有一個讓她動心過的男人，那是一個廠子的文書，家境一般，但小鈴不在乎那些，那個男人挺老實，在一起時也挺尊重她，處著處著，小鈴真的喜歡上了他。

那個文書給小鈴買過小禮物，小鈴為了他，把煙全戒了，也不再穿那種奇裝異服，每次見他都好好地打扮打扮，把長發(fā)扎起，劉海剪得整整齊齊，臉上抹上雪花膏，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見了面，就雙目含情地注視著他，面帶著一抹桃花般的緋紅。

他們相處了兩個多月，頂多就拉拉手，看場電影，小鈴真心拿他當自己的可談婚論嫁的男友，幾天不見就想他，知道他們的情況，媽媽臉上也有了笑模樣。

等秋意來臨的時候，小鈴卻發(fā)現(xiàn)文書對她開始冷了下來，見了面也似乎沒什么話說，小鈴的心又沉下去，她怕又像以前那樣……

這幾天，他都沒來找她，小鈴的心像貓抓得一樣難受，她知道，他們的事可能會有變，她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備，一個貧寒人家的女孩，她很清楚自己的命運，除了周大哥對她好點兒——為什么想起他，他也是個混球。

后來她忍不住了，想去他家找他，她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心想：只要他還想跟她結(jié)婚，她就一輩子對他好，一輩子伺候他，就是現(xiàn)在他想要她，她也愿意。

快到他家了，不知為什么她心里有點忐忑不安，他家的大門半掩著，屋里亮著燈光。

小鈴悄悄地進去，想著怎么樣跟未來的公公婆婆打招呼，才走到院子里，就聽到屋里傳出說話聲。

一個女人的聲音——是他的媽媽，小鈴一聽就知道，只聽她說：“還是跟她黃了吧，家里窮、沒工作咱都可以不挑，可名聲不好，咱家不能要?！?/p>

沒有回答，屋里一陣沉默。

“你自己想清楚吧，早斷了早好，再拖下去可就不好斷了?！?/p>

小鈴站在那里，仿佛聽到一聲響雷，震得她耳朵都嗡嗡響，雷聲過后，淚水如雨般地流下，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回家后，她哭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文書來了，小鈴讓他坐，他坐下后，卻沉默不語。

小鈴對他一笑，說：“這么長時間了，你都沒親過我，你親親我吧。”

他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小鈴上前，把臉貼到他的臉上，那溫熱的氣息讓他臉紅心跳。

他吃驚地站起來，小鈴抱住他，他們倒在了炕上。

小鈴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解開自己的鈕扣，又吻向他的嘴。

小鈴還是第一次主動跟人接吻——跟心愛的人接吻，她喜歡那種銷魂的感覺。

文書抱著這個窈窕、美麗的女孩子，她還不到十八歲，她的前胸那樣豐滿，那樣富有彈性，他已經(jīng)有點兒不能自已。

小鈴心里說：我愿意，我愿意把我自己給你。

但他卻把手抽回去，坐起身，喃喃地說：“小鈴，我不能這樣?！?/p>

他走了，小鈴去送他，在微涼的夜色中，他們沉默無語。

快到分手的路口，小鈴轉(zhuǎn)過身，張開雙臂，說：“再抱我一下，好嗎？”

他抱著她，不知過了多久，小鈴在他耳邊說：“咱們分手吧?！?/p>

他一怔，卻沒有說話。

小鈴淚水止不住流下來，打濕了他的肩頭。

他說：“對不起，小鈴，我真的……”

小鈴將手指放到他唇上：“不要說了?！?/p>

她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后，轉(zhuǎn)身跑了。

15

大家都覺得馮雅麗的案子已經(jīng)沒什么希望時，卻出現(xiàn)了一個轉(zhuǎn)機。

在庭審過程中，馮雅麗被發(fā)現(xiàn)懷孕了。

連馮雅麗自己都想不到。

按法律規(guī)定懷孕的女人是不能被判重刑的，結(jié)果，馮雅麗最終只被判了有期徒刑15年。

小鎮(zhèn)又一次轟動了，大家怎么也想不到，結(jié)局會這樣出人意料。

宣判的時候，馮雅麗摸著自己的肚子，心里想：真是天意，想不到是這個不速而來的寶寶救了我。

小鎮(zhèn)的生活又歸于平淡，每天日出日落，時光是那樣悠長。一天就像一年，一年又都只像是一天。

在某一天的清晨，小鈴拎著一個小包，獨自踏上火車，離開了家，這個她不喜歡的家。

這個家貧窮、破舊，沒錢卻養(yǎng)了一大幫孩子，小鈴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他們的父母養(yǎng)孩子就像養(yǎng)小狗一樣，他們姐弟哪個不是在大街上瘋跑著長大的。

可那畢竟是她的家，當她要遠行時，竟然有點兒舍不得。

但她不能再待在家里了，弟妹都長大了，家里那么擠，再說她不能總讓父母養(yǎng)著，她要到省城找事做。

工作不是那么好找。

焦躁、無助而又無聊的她，整日里在略顯空曠卻又暗透躁動的省城里四處轉(zhuǎn)悠。盡管一天只吃一頓飯，但也即將面臨彈盡糧絕的窘境了。今天必須找到工作！小鈴在心底對自己決絕地說。她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一大早，就結(jié)清了住店的錢，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家寒酸簡陋的小旅館。

她又來到附近的廣場，看到有個地方聚了一圈人，還有人在唱歌。

肚子有點兒餓。她忽然有了想放縱地胡來一場的沖動。胡來一場，不管不顧。

她買了個冰淇淋。

冰淇淋讓她有了一種幸福的感覺。她邊吃邊坐在遠處聽著那人唱歌。

唱歌的人蓬頭垢面的，穿著一件黃大衣，站在一個高臺子上，他唱得真好聽。

周邊的人邊聽邊議論著什么，小鈴聽見他們說唱歌的這人就是個精神病，考音樂學院沒考上，就瘋了。

小鈴心頭忽然一顫，有點兒難受。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又想胡來一場了。小鈴將冰淇淋盒子叼在嘴里，從身上翻出一元錢來。“給他一元錢，這夠他吃一頓早餐的?！毙♀忂@么想道。冰淇淋冰得牙齒有點兒疼。

此刻的小鈴并不知道，她和那個唱歌的瘋子原本是來自同一小鎮(zhèn)的同鄉(xiāng)呢。那里還曾有過一個叫左岸的文藝沙龍……

她更不知道的是，那些曾經(jīng)熱愛文藝的青年，如今大都散得不知去向。

只有那高亢優(yōu)美的歌聲，穿過小鈴的耳鼓和因為饑餓而略微顫抖著的心，傳得很遠，很遠——

濤聲不斷歌不斷

回聲蕩漾白云間

高峽風光看不盡哪

輕舟飛過萬重山

……

責任編輯張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