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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才不是那種人

        2016-11-21 15:09:22蕭四娘
        飛言情B 2016年10期
        關(guān)鍵詞:先帝陛下

        蕭四娘

        第一章

        京城有傳言,說大梁女帝好男色,打小就拉著人家模樣清秀的小哥兒不撒手,就連伺候在側(cè)的太監(jiān)總管都是萬中無一的相貌,嘖嘖。

        貼身宮女皎皎重復這句話時,那極富深意的“嘖嘖”二字深深刺激到了我尚純真的心靈,我拍桌而起,怒道:“朕才不是那種只看臉的人!”

        不過,事實證明,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譬如現(xiàn)下。

        “陛下,您稍微克制一點兒?!别▔旱吐曇籼嵝阎?,我以手握拳按住激動到忍不住抖動的雙腿。

        今日秀男大選,一想到馬上就要面對一攬子美男,尤其是丞相許臨安之子許淳。那可是京城響當當?shù)牡谝还樱L得那叫一個好看。如此美色當前,我怎能不激動?

        方停下不過三個數(shù),我的腿又開始抖動起來。

        不多時,掩著的朱紅門被人推開,腳步聲一點點靠近。我抬眼望去,那人一身玄青色的總管錦袍,披著正午的日頭,周身鍍著一層金邊,我一時晃了神。

        “陛下,待選的公子已經(jīng)在殿外了。”

        聲音在耳畔乍起,顧夜寒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到了我的面前。他生得唇紅齒白,一雙桃花眼似是一汪清冽的泉水。直到那幾不可見的笑意自他眼底粼粼閃過,我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

        “咳,既如此,那便宣進來吧!”

        顧夜寒在我身側(cè)站好,脊背挺直如松柏,絲毫沒有宮中太監(jiān)的奴才樣兒。

        只是可惜……

        我暗自嘆了口氣,肅起一張臉,以天家的威嚴去迎接各位美男。

        督辦此次大選的顧夜寒曾說,這一屆的公子都是品學、家世、容貌極為出眾的“青年才俊”。

        但當所謂“青年才俊”入殿之后,我忍了忍,最后還是沒忍住,碎裂了威嚴皇帝的面具,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有長短腿的禮部尚書家的大少爺,有斗雞眼的寧國侯家的三公子,還有滿臉麻子的撫遠將軍的外甥……人倒是不少,但就是沒有一個正常人。

        說好的美男呢?說好的青年才俊呢?

        偏生顧夜寒那廝還要湊上來火上澆油:“陛下,該選皇夫了。”

        在“青年才俊”的映襯下,他的美貌顯得格外耀眼。

        要是把這些人選進宮,我的眼睛估計會瞎。權(quán)衡了利弊后,我中氣十足地道:“朕如今年紀尚輕,應(yīng)以國事為重。各位……才貌雙絕,恐會誤了朕專心政事的心?!?/p>

        說完這段話,我后槽牙一酸。再不忍看那些辣眼睛的存在,我又胡扯了幾句就趕緊溜了。

        三月桃花滿園,粉色的花瓣簌簌而落,順著御河蕩著漂遠。

        尋了個沒人的僻靜處,我冷笑著看著顧夜寒:“你敢耍朕!”

        顧夜寒一臉無辜:“奴才知道陛下心頭有氣,但奴才都是按照先帝遺旨行事的?!彼f著自懷中掏出一張明黃色的圣旨,顯然是有備而來。

        “吾女星,選皇夫當選丑夫?!?/p>

        字不像是父皇寫的,但下面印著父皇的印鑒,還有我早早過世的母后的那枚蝴蝶印。

        就這么一句話,生生斷了我的念想。

        我很憤怒,但又無計可施。

        我怒極反笑,指了指御河道:“小顧既這么忠心,自然知曉遵君命的道理。跳下去!”

        顧夜寒定定地看著我,笑容顯得有些賤兮兮的:“奴才遵旨?!?/p>

        他這么聽話,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腰間被猛地一握,我來不及掙扎。眼前天翻地覆后,只聽“撲通”一聲,我被他箍著,兩人雙雙掉進了河里。

        隔著一層水霧,他那雙眼更加懾人。

        我猶自懵著,他的手非常自然地摸了一把我的腿。許是覺得觸感不錯,他復又摸了一把……

        第二章

        朕,堂堂一國之尊,居然被一個太監(jiān)給摸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下旨把顧夜寒發(fā)配去永署倒馬桶,立志要好好治治他這壞毛病。

        沒了那礙眼的人,我心頭歡喜得很,批奏折都哼著小曲,旁邊的皎皎額角卻突突地跳。

        我覺得這丫頭審美畸形,顧夜寒明明說過我唱歌最好聽了。

        處理完政事天色已黑,我回了自己的清和宮,門前卻沒有那熟悉的人提著一盞宮燈,靜靜等我的身影。

        以前我整他的時候,顧夜寒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湊回來,求個饒,討個打,我就順著臺階下,大發(fā)慈悲地不跟他計較了。

        可這次,顧夜寒卻沒回來。

        “哼!別以為離了你朕就活不了了!”我咬牙切齒地道,連晚膳也沒吃就滾進錦被里。

        我發(fā)誓我是真的累,累到上下眼皮直打架,可就是睡不著。

        從我六歲那年顧夜寒到我身邊后,夜夜伴我入夢的是他的讀書聲。這么多年的習慣一時也改不了,我?guī)缀跏潜犞劬Φ匠筷貏偝鰰r。

        皎皎嚇了一跳,忙問:“陛下,您是去嗑藥了嗎?”

        銅鏡里的人面色煞白,眼下青黑一片。我狠狠地捏著她的臉,用實際行動告訴她,瞎說大實話會有什么下場。

        這般過了三日,顧夜寒依舊沒回來。我因為嚴重睡眠不足,在上早朝的時候打了瞌睡,被諫臣提著耳朵從正午念叨到太陽落山。

        在他極富節(jié)奏感的話聲中,我卻在想,顧夜寒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吧!

        眼前突地閃過他被小太監(jiān)欺負暴打,奄奄一息地癱在地上的畫面。我激靈一下,撐著碩大的眼袋急匆匆地去尋他。

        身后諫臣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明亮高亢:“陛下,陛下,臣還沒說完呢!”

        ……

        我所有的擔心,在看到顧夜寒的那一刻灰飛煙滅,隨即怒火從腳心直躥到天靈蓋。

        院子里的樹下放著張?zhí)梢?,顧夜寒正翹著二郎腿躺在上面。周圍三五個小太監(jiān)圍著他,捏腰捶腿,端茶遞水。

        呵呵,活得還挺滋潤的。

        “陛、陛下……”門口的小太監(jiān)顫巍巍地喊了一聲,顧夜寒聞聲望過來,四目相對的瞬間,周遭仿佛都被冰凍住,一片死寂。

        我捏著拳頭正欲發(fā)作,忽見顧夜寒面色一白,隨即軟弱無力地靠在身后小太監(jiān)的身上,眼睛一闔竟暈了過去。

        我有種智商被人侮辱了的感覺,你演技還能再拙劣點兒嗎?

        我沖將過去,抬起魔爪狠命地撓他的癢癢。要是往常他早就蹦起來了,今日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還是不信,擼起他的袖子,照著胳膊就是一口。咬得我牙都疼了,他還是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

        我心下一沉:“小顧,顧夜寒!”

        手指探到他的鼻下,竟是連半分呼吸也探不到。我心尖突地像是被針扎一般,疼得厲害。

        眾人群散開去找太醫(yī)了,我卻咬咬唇,照著他的嘴就貼了上去……

        溫熱的呼吸渡在相接的口中,我熱得眼一眨,映入那最亮的眸。桃花一瓣,飄在他雙眼間,襯得他彎起的笑眼越發(fā)勾人。

        我就知道,他一定是裝的!

        可這張臉,是真的好看啊……

        下唇一陣癢麻,顧夜寒模模糊糊地呢喃了一句什么。我僵著的脊背一軟,下意識地就探出雙臂攀住他的脖頸兒……

        初春的風吹過,卷起那聲輕喚散在天際。

        “小星星……”

        第三章

        最近,京城里又有好幾個癡情的姑娘想要靠搞大消息來吸引許淳的注意。

        比如,往他家門口送滿滿一筐的桃花,引馬蜂過去蜇人;比如,拿臭豆腐汁用毛筆蘸著給他手寫情書,臭得許淳好幾天沒吃下飯……不過這些舉動,跟今日這位郭小姐比,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落日時分,郭小姐會在城墻上為許淳起舞,還揚言說若是許淳不去,她就跳下去,變成鬼天天鉆進他懷里跳舞。

        許淳為人寬和,定是不忍看血濺城墻。

        能看到我最心心念念的美男,還能順便看個熱鬧,何樂不為啊!

        想到這兒,我招呼顧夜寒:“小顧,你來為朕畫眉吧!”

        我篤定他手殘畫不好,這樣我就能尋到錯處把他支到別處,好溜出宮去。

        顧夜寒執(zhí)著螺黛,彎下腰與我平視。距離太近,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噴灑在我面頰上清淺的呼吸,像是長了細小的爪子一樣抓撓著我的心。

        我突然覺得,這并不是個好主意。

        “好了,陛下看看成嗎?”

        我有些愣地看向銅鏡,兩道柳葉眉畫得極好,不承想他還有這門手藝。

        鏡中他的笑臉有些刺眼,我立時板著臉呵斥:“給朕畫得這么好看,是想讓誰為朕傾倒?然后不理朝政,整日情情愛愛?”

        我這不按套路走的反應(yīng)成功地讓顧夜寒愣了愣,我遂裝模作樣地讓他去御膳房劈柴以作懲罰。

        在他灰頭土臉離開清和宮后,我扮作為女帝采辦東西的宮女成功出了宮。

        彼時城墻下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可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許淳。

        他著一身月白色錦袍,玉帶束發(fā),端的是一派光風霽月之姿。我擦了擦不自覺流下來的口水,擠著往他的方向靠近。

        人實在太多,我聽不清最中央的兩人到底在說什么。只知我剛撥開兩個人,那郭小姐就像是一只蹁躚的蝴蝶直直往下跳。

        人群立時一擁而上,打算去接住那郭小姐,我初次見到這樣的場面一時沒敢往前。恰是此時,冷冽的寒光晃了我的眼。我素來反應(yīng)比常人要慢些,在這空當有人飛身而來,一個轉(zhuǎn)身將我護在里側(cè)。

        “噗”的一聲,刀入肉中,血珠汩汩而出。

        顧夜寒呼吸猶喘,定是一路狂奔著趕過來的。我眼眶一熱,手指都僵硬得不知道該放在哪里。

        幸虧傷的是左肩膀,這要是別處……

        好幾次一擊不中的黑衣人愣了愣,隨即又撲了過來。我與顧夜寒對視一眼,壓下心頭那異樣的酸澀情緒,轉(zhuǎn)身自兩只長靴中各掏出一把綴著紅纓的匕首。

        “你還成吧?”

        顧夜寒接過一把,桃花眼中閃著激動之光:“許久沒練過了,剛好活動下筋骨?!?/p>

        在打架方面,我與顧夜寒的配合度幾乎是無人可敵。橫腳,掃腿,完美側(cè)踢,那黑衣人被我們堵在胡同口,瑟瑟發(fā)抖,眼看著就要哭了。

        飛揚的馬蹄聲自胡同盡頭響起,而帶著巡防營趕過來的,居然是許淳!

        黑衣人被巡防營收押,許淳跳下馬,溫文爾雅地一揖:“方才派人送了郭小姐去醫(yī)館后,便見這邊出了事,我就緊趕叫了巡防營的人來。姑娘無事吧?”

        許淳方才策馬而來的姿勢當真驚艷,我雙眼冒光地盯著他:“多謝公子,我……”

        還沒等我多說幾句話,便有人十分欠揍地打斷:“陛下~~咱們幾時回宮呀~~”

        這嗓子吊的,比戲班子里唱戲的還要專業(yè)。

        顧夜寒翹著蘭花指,往已經(jīng)愣住的許淳肩上油膩地一點:“許公子,咱家可是仰慕您許久了……”

        許淳順勢往后退了退,顧夜寒便悄然橫在我們中間。他背后似是長了眼睛一般,我往右探頭他就往右,我往左他就接著往左……

        最后,我想起他肩上有傷,遂放棄了。

        直到被送回宮,我也沒能再仔細多看上許淳一眼。

        朕很惆悵。

        第四章

        “話說那李家公子推門一瞧,外頭竟立著位一身紅衣的嬌娥……”

        顧夜寒的嗓音似是初春細雨般溫潤好聽,不知不覺中困意將我席卷,那聲音卻戛然而止。

        “怎么不念了?”

        今夜月色如醉,窗柩前的那株桃樹投下清淺的剪影。我睜開眼,顧夜寒半邊臉倚在影下,另半邊臉卻已是冷汗如漿。

        視線下移,我心跳一滯,直接從床上跳下去:“怎么、怎么出了這么多的血……”

        顧夜寒傷口裂開,左臂的袖子已經(jīng)被血染得發(fā)黑。他倒是看得開,唇邊掛著一貫討人厭的笑意:“為了能讓陛下入睡,這點兒疼奴才還能忍得。”

        我咬咬唇,忙喚皎皎去太醫(yī)院找人重新給顧夜寒包扎,折騰到月上中天才算完。

        顧夜寒定定地看著我,語氣三分凄慘七分無力:“奴才還想給陛下繼續(xù)念書的,可奈何這身體太不爭氣。要不……”他眨了眨桃花眼,“奴才斗膽,占陛下半張床?!?

        “放肆!”

        我臉頰騰地一熱,分不清是怒氣還是別的什么情緒。

        “奴才并非男子,自是不能玷污陛下清白。除非陛下怕自己對奴才這張臉把持不住……”

        “朕不是那種人!”我惡狠狠地捂住他的嘴,橫眉冷豎,“少廢話,趕緊躺上去給朕繼續(xù)念書!”

        這一夜,伴著顧夜寒瑯瑯的讀書聲,我睡得極是香甜。

        翌日,我睜開眼時,才發(fā)現(xiàn)腰間不知何時橫過來一條胳膊,將我緊緊摟住。

        晨曦方出,四下無人。

        我近乎小心翼翼地抬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

        我本以為這一日都要傷春悲秋地過了,卻不想還有意外驚喜。

        我下了朝,就見許淳立在清和宮門前,不知等了多久。

        迎著他進了殿,我剛欲開口,許淳視線越過我看向里側(cè)時卻一愣。后背如芒刺般的灼熱目光,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顧夜寒便扶著腰,尖著嗓子湊到我跟前:“怪不得陛下將奴才一人扔在榻上不管,原是許公子來了?!?/p>

        這話說得,當真是惡意和深意都是滿當當??粗S淳面色發(fā)青,我氣得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殿內(nèi)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中,顧夜寒又“哎喲”了一聲:“許公子這是帶的什么東西啊?老遠就聞到香味了?!?/p>

        許淳似是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長指打開盒子,里面列著許多樣精致的點心。

        “草民粗陋的手藝,還請……”

        “多謝許公子美意,奴才最喜歡吃點心了?!鳖櫼购话褤屵^來,拿起一塊便往嘴里塞。

        許淳默了默:“……公公喜歡便好?!?/p>

        此后的一個月,許淳常入宮來,每次皆是帶著一盒自己做的點心。

        我抓緊一切機會和他說話,而那點心卻一點兒不剩,皆入了顧夜寒的腹中。

        這日,我同往常一般扒在門扉,待許淳的背影走遠,方才依依不舍地折回去。

        點心已經(jīng)被吃光,顧夜寒一臉愜意地摸著溝滿壕平的肚子:“一看許淳對陛下就沒用心,不然怎會不事先打聽好,陛下從來都不吃甜食呢?”

        滿心歡喜被他這一句輕飄飄的話打碎成渣,我拎起手邊的茶杯便扔過去。

        不過是仗著朕離不開他!

        等有機會,朕一定要弄走他,習慣他不在之后,看他還怎么爬到朕的頭上!

        大抵是老天爺有眼,三日之后的早朝便把這個機會送到了我的跟前。

        江南河道山匪流竄,需人前去領(lǐng)兵鎮(zhèn)壓。

        這種小事一般皆是末流小將的活兒計,可今日卻有人提議讓顧夜寒去。

        “顧公公雖說是內(nèi)侍,但其武功高強,又是先帝傳下遺旨留在陛下身邊的。若是顧公公能去,一是歷練,他日更能為陛下盡心;二是讓最親近的人前去,也能顯示陛下關(guān)心黎民之意,”

        丞相許臨安這話說得讓人挑不出半點兒毛病,朝廷眾人皆沒異議,我沉默了片刻便也答應(yīng)了。

        第五章

        顧夜寒離開京城的那日,微雨。

        還記得昨晚他問我:“陛下明日會來送奴才嗎?”

        我的回答一貫的簡單霸氣:“朕政事繁忙,哪里有工夫為一個太監(jiān)送行?”

        ……

        可現(xiàn)下我摸著自己的臉,覺得委實有點兒疼。

        我換上一身普通女子的裝束,躲在人群里,尾隨著紀城軍出了城門。

        顧夜寒褪下那身常年穿著的玄青色袍子,銀色的盔甲襯得他英姿勃發(fā)。突地,他打馬回身,探尋的目光掃在四周,我心虛地蹲下身子。陣陣馬蹄聲遠離的剎那,我的手背被灼了一下,心也隨著揪在一處。

        垂眸看去,那滴清淚滾著從手上落了地。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宮里,直直倒在床榻上。

        這一覺睡得幾近昏沉,恍惚中我竟做了個夢。

        夢里是山石堆積的谷底,鮮血蜿蜒著流進清澈的小溪間,染紅了一池春水。

        層層疊疊的石塊下,一個小姑娘雙眼紅腫似核桃,抖動的雙肩暴露了她的恐懼。

        她背著人騎著烈馬到了這里玩,侍衛(wèi)發(fā)覺她不見了,趕忙領(lǐng)著人來追。卻不想遇上了天災(zāi),一陣地動山搖后,大石自上飛速滾落。谷底無處躲藏,侍衛(wèi)盡數(shù)被砸死。她因一截斷木橫擋住石頭,保住了一條性命。

        她好怕,她怕她死在這里。她怕再也見不到父皇,見不到……小顧。

        “殿下,殿下!”

        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在谷底一聲聲回蕩,她認出了那個聲音,顫著聲音回應(yīng)著他:“小顧,我在這里!”

        最后,她被他救出去的時候,一下子哭了出來。

        “他們都說你尸骨無存,我不信,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活著……”

        他滿手滿身都是血,臉上臟兮兮的,雙眼布滿血絲。如此狼狽的模樣,她卻覺得比他以往都要好看……

        我從夢中驚醒時猶在心悸,枕上汗水和著淚水,洇濕了一大片枕頭。

        那是顧夜寒到我身邊的第五年。

        那一年,我十一歲。

        他十四歲。

        許是這個夢太過憂傷,連著幾日我精神都很萎靡,就連和許淳說話都沒精神。

        “陛下可是覺得和草民說話太過無趣?”

        “怎么會?”我扯著嘴角安撫地笑了笑,突地,搭在案幾上的手被他握住。

        “草民,草民知這樣太過唐突。但……”他偏白的臉上染了一片紅,連帶著耳根子都紅得厲害。

        視線停在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我淡定地道:“你許是不知道,父皇臨終前曾留下遺旨,說入我后宮的公子,必須得是丑男?!?/p>

        許淳踟躕片刻,抬頭望進我的眼:“只要能留在陛下身側(cè),草民不在乎是何種身份?!?/p>

        多么美的話,這是我曾心心念念的場景??墒碌饺缃?,我的頭卻像是被人死死按住,連點頭這般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我這是怎么了?

        我不是最喜歡美男,又為何會猶豫?

        這個疑問直到許淳離開,依舊無解。

        “陛下,陛下不好了!”皎皎急匆匆地從外趕來,打斷我的思索,“顧公公他,他出事了?!?/p>

        手中拿著的玉串砸在地上,碎裂成沫。

        皎皎說,顧夜寒領(lǐng)人去剿匪,卻反中了埋伏。雖然最終成功平定流匪,但顧夜寒卻受了傷。

        我呼吸停滯,足足倒過三息才緩過來:“給朕備馬,朕要去看看?!?/p>

        “陛下!您若是因為顧公公出了京,那定會鬧得滿城風雨,陛下……”

        腳步倏地頓住,素日溫柔的月光,如今籠在身上,我只覺徹骨冰寒。

        皎皎說得對,我堂堂一國之君,怎能因一個太監(jiān)輕易離京?

        我僵硬地轉(zhuǎn)回身,傀儡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回走,眼前驟然一黑便再沒了知覺。

        第六章

        我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幻境中。

        閉上眼是顧夜寒滿身是血的模樣,睜開眼他卻好好躺在我的身側(cè),笑看著我。

        機智如我,知曉這都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那也不用顧忌那般許多。我湊著便觸上了那彎起的嘴角,細細地吻著。

        耳畔聞聽輕笑聲,那人反客為主,銜著我的唇,牙齒輕輕咬著。

        彼此的呼吸合著那陣酥麻的感覺躥上心尖,這感覺實在太過真實。我雙眸倏地睜大,推開身上的人坐起來:“顧夜寒!你居然敢……”

        “這可是陛下先親過來的?!?/p>

        我一陣語塞,再瞧著他這安然無恙的樣子,邪火又猛地躥了上來,揮著拳頭就捶了過去:“你不是受傷了嗎?傷哪里了??。俊?/p>

        手腕被他抓住,帶著往他臉上摸去。

        殿里只點了一盞宮燈,光線有些暗,我竟沒發(fā)現(xiàn)他臉上多了兩道傷口。

        一道橫在額上,一道在右臉,看著頗為猙獰。

        原來是真的受了傷。

        “我快馬加鞭趕回來,實在太累了。陛下就饒過奴才這一遭,可好?”

        說著,他闔上眼,只是片刻,均勻的呼吸聲便響起。

        快馬加鞭趕回來……是為了誰呢?

        我咂咂嘴,像是喝了黃連水,苦得很?。?/p>

        顧夜寒臉上的刀傷倒是無礙,只是疤痕難消。一橫一縱的兩道疤,硬生生毀了他那張艷色獨絕的臉。

        而自打我沒有正面回應(yīng)許淳之后,小半個月他都沒有再出現(xiàn)。

        待我再見到他時,是在京城一家有名的茶樓——聽雨閣。

        許淳要成親了。

        他前日遞來書信,說在成親前想了結(jié)對我的念想,是以邀我今日來此一見。

        這是一間甚是安靜的雅間,茶水落杯,香氣裊裊。許淳端著一杯放在我的手邊:“陛下請?!?/p>

        那茶不像是名品,卻獨有一股異香,入口甘甜無比。

        “知曉你廚藝精湛,沒想到茶藝也是一絕。”

        許淳放下茶壺,目光不像平常那般沉靜,反而顯得有些妖異。

        我搖了搖頭再看去,眼前的人卻漸漸變得模糊。

        當自小腹躥上來一股暖流,惹得渾身燥熱之時,我腦中警鈴大作,反身就要往門外跑,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手腕被拽住,我卻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

        徹底失去理智前,我聽到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有人破門而入,將我抱在懷里。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小貓兒一樣,軟糯異常:“好難受……”

        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里,有什么東西仿佛冰塊一般,自脖頸兒向下,每游走到一處,寒熱相撞,攪得人更加瘋狂……

        當那股燥熱散去后,我終于清醒過來。

        渾身疼得像是散了架,那大手挪到我的后腰處輕輕揉著。

        我自他的懷里仰起頭,咬牙切齒道:“顧夜寒!這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太監(jiān)嗎?可太監(jiān)又怎么會……

        “是先帝讓我如此的。侍衛(wèi)到底是外臣,不能入內(nèi)宮,先帝便讓我裝成太監(jiān)了?!?/p>

        我無語凝噎。之前的一些畫面灌進腦子里,我問道:“許淳呢?”

        提到許淳,顧夜寒總是笑吟吟的眸中突地變得狠辣陰沉:“幸虧你無事,否則就不是廢了他一只手這么簡單能了的。”

        現(xiàn)在想想我當真是后怕,沒想到瞧著那般溫和寬厚的人,會用這么下三濫的招數(shù)。但他是丞相之子,事又未成,定是銷毀了所有證據(jù),我一時也不能拿他如何。

        不過……

        “無事?我現(xiàn)在這樣是無事?”

        顧夜寒點著我的鼻尖,雖是問句,但語氣卻是篤定萬分:“以陛下的脾氣,現(xiàn)在竟然還沒打死我,是不是說陛下心里的那個人,其實不是許淳,而是我?”

        第七章

        我出生時,母后因難產(chǎn)薨逝。父皇對母后用情極深,更將天下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了我。

        九五之位,大好山河,還有……我愛的人。

        顧夜寒是父皇親自為我挑的人,后來的許許多多年,我都無比感激父皇將顧夜寒送到我身邊。

        那一年,顧夜寒將我從死人堆里救出來,背著我一步一步往上走。

        入了夜,谷底的草地上螢火蟲一閃一閃地飛過。

        我說這蟲子可真亮,可他卻說,螢火蟲的光比不得天邊的繁星一點。

        初夏的風吹得我心頭暖意洋洋,我想告訴他,我叫傅星,我愿做照亮你的星。

        可是,我不能。

        我是皇太女,我肩上擔著的是大梁的江山社稷。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和一個太監(jiān)走到一起。

        從那時起,我不斷地自我催眠,告訴自己我是因為顧夜寒的臉才喜歡上他的。這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連我自己都信了。

        我想,若是能尋到比顧夜寒還要好看的人,我也許就不會喜歡他了。

        可當長相比顧夜寒更勝一籌的許淳站在我面前時,我知道我這自欺欺人的招數(shù)也不管用了。

        我以為這輩子真的要孤獨終老了,事情卻峰回路轉(zhuǎn)。

        我被顧夜寒瞞了這么久,氣惱有之,但更多的,卻是化不開的喜悅。

        只是,我們都知道,紛雜的事情還未結(jié)束。

        顧夜寒把我?guī)ё吆?,那下在茶水中的迷情藥發(fā)作,而我卻無事。許淳定是已經(jīng)把顧夜寒的身份猜了七八分了。

        果然,翌日朝堂之上,丞相許臨安告發(fā)總管顧夜寒并非凈身之人。欺君之罪,又以男身入宮闈,合該千刀萬剮,以正視聽。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我努力維持冷靜,心下早已炸了鍋。

        顧夜寒說是父皇讓他如此的,可空口無憑,說出去又有誰會信?

        “丞相想把我剮了,那也得看您有沒有配得上的刀?!?/p>

        熟悉的聲音自殿外響起,那人出現(xiàn)在視野中,對著我輕輕笑開,手往懷里一伸。我擰眉,這個動作怎么看起來這么眼熟?

        下一秒,他拿出來的東西更加眼熟——先帝遺旨。

        “當年先帝讓我入宮,以內(nèi)監(jiān)的身份護陛下周全。而陛下與我,乃是早就定下的娃娃親。先帝愛女,自是不會留人話柄。”

        許臨安搶過遺旨一看,面色“唰!”的一下白了。

        顧夜寒望著我,得意地眨了眨眼。

        不得不說,父皇真是高瞻遠矚。

        可這接二連三的先帝遺旨,總讓我覺得事有蹊蹺。

        禮部尚書道:“既有婚約,那便早日迎皇夫入后宮為最佳?!蔽覝柿俗?,由禮部跟內(nèi)廷監(jiān)共同籌劃大婚事宜。

        出了金殿,顧夜寒湊著臉過來:“陛下可知,要精準地設(shè)計被劃傷臉卻不致命有多難嗎?”

        上一道先帝遺旨有云,我的皇夫必定是丑夫。

        顧夜寒早早做準備,就等著這一日了。

        我:“……”

        萬事初定,似是想要把過去那些遺憾都彌補回來,我瘋了一般帶著顧夜寒去我們曾經(jīng)去過的每一處地方。

        御河里的荷花開得極好,花船入深處,他捏著我的臉,笑容不無得意:“就這么喜歡我?”

        我沒扭捏,大大方方地點頭:“是啊!”

        他笑容更深,俯身親了親我的眼角。

        這段歲月靜好的時光,終止于大婚的前夕。

        尚衣局送來了明日要穿的吉服,銅鏡中的女子容顏姝麗,眉角眼梢都是喜色。

        所謂女為悅己者容,我忍不住穿著鳳冠霞帔偷偷去見顧夜寒。

        只是,明明三日前相見時還好好的,可現(xiàn)下他卻半分生氣也沒有地橫在床榻上,呼吸微弱到不知哪一刻就會停下來。

        太醫(yī)說,顧夜寒中了毒。

        那毒除了解藥外,世無解法。

        眼淚奔涌而出,我腳下一軟,直直栽倒在地。

        那頭上的金珠花,玉綾羅,碎了一地,一如我和顧夜寒。

        能相遇,可相愛,但卻無法相守。

        到頭來,終究要破碎的。

        第八章

        許是因難產(chǎn)的緣故,我自小便落了些病癥,反應(yīng)慢,睡眠淺。如今再沒顧夜寒在身邊,我就更睡不著了。

        我握著他的手,在他耳邊絮絮地說著話。

        從前想說而不能說的,今后想說大概沒機會再說的,我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

        “我常常在想,我活得可真夠窩囊的。在前朝丞相給朕臉子看,回了內(nèi)宮,還要被你氣得半死。朕心里真苦!

        喏,你欺負了我這么多年,是時候來算個賬了。這樣吧,若是你醒過來親朕一下,朕就原諒你了?!?/p>

        可他依舊躺著,連睫毛在眼下投的陰影都沒有動分毫。

        我吸了吸鼻子,嗔怒道:“這法子多簡單,而且你還占了便宜的。咱就別再傲嬌了,趕緊行動起來成嗎?”

        夜太寂靜,這黑暗像是能吞噬人心的鬼。我牽著他的手放在臉頰旁,可他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輕輕拂去我眼角的淚。

        腦中緊繃的弦在這一刻猛地斷裂,所有的堅強都像是薄紙,一下子便被疾風打穿。

        “小顧,小顧,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了,不要離開我……”

        大滴大滴的淚打在錦被上,暈開了那上面折枝的梅花。我低啞著哀求,絕望到了極點。

        因為我知道,若這世上再無顧夜寒,我這一生就再無歡愉。

        整整三日,我不吃不喝守在榻前,感覺自己快要成仙了。

        這一日一早,皎皎同我道:“許公子派人傳話來,他說他有辦法能解皇夫的毒?!?/p>

        我是在藏書閣見的許淳,這里僻靜,少有人來,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我單刀直入道:“你說你有解藥,朕憑什么相信你?”

        許淳壓低聲音在我耳畔說了一些話,我登時如遭雷劈。

        父皇偏愛我,但大梁卻并沒有女子稱帝的先例。

        丞相許臨安自恃功績,把持朝政良久。他慣來看不起我這小女子,想著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奈何在大梁,軍中勢力都由皇帝一人調(diào)配。硬的不成,許臨安就另想了一個法子。

        他讓許淳刻意接近我,以控制內(nèi)廷,進而接手整個皇城的防衛(wèi)。

        那一日城墻之下,黑衣人的出現(xiàn)為的是想讓許淳英雄救美,奈何中途殺出顧夜寒這個程咬金,將事情打亂。

        一計不成,許臨安又生一計。

        許淳送來的那點心里摻了分量極小的毒粉,一時探查不著,只等積月之后毒素累積方才發(fā)作。

        可吃了點心的卻不是我,而是顧夜寒。

        許淳察覺到了我對顧夜寒的心思,便順勢更改計劃,將點心全送給顧夜寒吃。如今顧夜寒命在旦夕,他便以解藥為交換,逼我寫下傳位于許臨安的詔書。

        塞進手里的筆似有千斤重,我顛了顛,直接扔在了地上。

        “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顧夜寒死?”

        我挺直脊背,一字一句皆是擲地有聲:“顧夜寒若死,我絕不獨活。但朕,是大梁的皇帝。若因情愛,將我傅家的江山如此輕而易舉地拱手相贈,他日朕如何有臉去見傅家的列祖列宗?這條命,你要就拿去。但所謂的傳位詔書,你想都不要想!”

        聞言,許淳臉色黑成鍋底,半晌沒有動靜。

        一個大男人磨磨唧唧的真惹人煩,我自長靴中掏出匕首塞進他的手里,往我脖子處來,打算幫他一把。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門被人自外頭撞開。

        眾位朝臣皆在,而站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應(yīng)該躺在榻上挺尸的顧夜寒。

        得,不用說,我又被耍了。

        眾臣瞧著眼前的情景,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和許淳站在一起。

        許淳手里拿著匕首,抵在我的脖子上。

        顧夜寒厲色道:“眾大臣可都看在眼里,許淳刺殺陛下,罪不容誅!來啊,拿下!”

        許淳:“……”

        待到回了宮,還沒等我開口,顧夜寒便尋了張搓衣板跪在我面前。

        他說許家的反心早就是路人皆知,若是不想辦法除掉,對我始終是個威脅。于是,他便將計就計,假裝中毒引許淳上鉤。

        顧夜寒負荊請罪的套路委實太深,再加上他也是為了我好,我的怒氣登時就散得差不多,莫名其妙地便原諒了他。

        只是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懂:“你不是吃了那糕點嗎?怎么會沒事?”

        顧夜寒立馬打蛇隨棍上:“你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p>

        我:“……”你這么不要臉,你家人可知道?

        后記

        顧夜寒之所以被先帝選中留在傅星身邊,是因為他是神醫(yī)谷中百毒不侵的藥人,其血可解毒。

        先帝怕日后女兒被人下毒暗算,便想好了萬全之策。

        侍衛(wèi)太惹眼,又不方便貼身跟著,先帝就讓顧夜寒扮成太監(jiān),跟在傅星身邊一道學文習武。

        先帝臨崩逝前,給了顧夜寒好些蓋了玉璽的空白圣旨,讓他便宜行事隨便填。

        圣旨他統(tǒng)共填過兩張,第一張是為了斷傅星的爛桃花,第二張是為了成全她的真桃花。

        而先帝予以他如此權(quán)力的前提是,他永生永世不得背叛傅星。

        為此先帝還特意寫了封詔書放在神醫(yī)谷,顧夜寒的師父那里。倘若顧夜寒有違誓言,就用一百種方法弄死他。

        但顧夜寒覺得先帝真的多此一舉了。

        只消想想沒有她的生活,他就可以自行去死了,還談什么虛妄?

        他無數(shù)次想起初見傅星的那一日。

        因神醫(yī)谷太遠,到宮中時他在馬車上睡得正酣。

        有人掀開車簾,金色的暖陽順著籠下來。他睜開眼,就見一個粉嫩嫩的小團子蹲在自己身旁。

        見他生得好看,她拉著他的袖子,落落大方地介紹自己:“我叫傅星,漫天星星的星。你呢?”

        周遭柳綠花紅,他日復一日試藥的蒼白生活中終是因她的闖入,添加了霓霞的色彩。

        傅星不知,從那一刻開始,她便成了他那片夜空中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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