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師范大學(xué) 任如意
?
寺廟,與一代人(四章)
云南師范大學(xué)任如意
當(dāng)經(jīng)卷被翻開
香火就在寺廟地腹部產(chǎn)生,再彎彎曲曲地向青空飄去。
木魚聲不斷,咚、咚、咚、咚……
叮。偶爾一聲,清脆地響。
寺廟的紫薇,已經(jīng)
活到了第二百七十三個年頭。
枯死的老桂樹,從根部長出新枝。母親說
是香火旺了,受菩薩的福澤。
許是這樣的。生命的來源無法追溯;生命的去處也不能追蹤。
佛祖指引,你便來了,佛祖感召,你就去了。
最老的比丘尼,對孩子們重復(fù)
叫我?guī)煵皇悄棠?。這到底是哪一種境界?未出世,也未入世。
一件土黃色僧袍,一雙藍(lán)灰色平底布鞋,仿若來自于大地,又要復(fù)歸于大地。泥土的顏色,應(yīng)該是禪的顏色。
貪、嗔、癡。哪一個不是被多彩的世界引誘出來的呢?
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地下,唯我獨(dú)尊。
玉人兒般的小太子,眼神純凈、口如含朱,被供奉在偏殿。而正殿
是長大成佛的它。釋迦牟尼,莊嚴(yán)地俯視著眾生。
送子觀音和韋陀背對而坐。
右手拄金剛杵的韋陀,向行腳到此的僧人宣告
本寺不接待你們。
多么委婉的方式,不曾出口拒絕,卻已表明一切。
懷抱孩子的送子觀音,披滿了紅布。真的如此靈驗(yàn)?
無神論者準(zhǔn)備為佛像拍照,卻拍不出一張清晰的正面。難道……
不敢想象。許是心中還有敬畏,才有了這荒唐的橋段。
木質(zhì)樓房正在腐爛,圓柱子在蟲子的翕動中掉漆。
從清朝走來,有風(fēng)有雨。文化大革命中差點(diǎn)葬身的寺廟,變成了小鎮(zhèn)的風(fēng)景。
黑板、紅星,在柴房中露出一角。我試著補(bǔ)全當(dāng)年的場景。
破衣服、舊桌椅,還有懷抱弟弟妹妹的孩子坐在長條高腳凳上。孩子們有的趿著拇指處破洞的布鞋;有的用小拇指,正在挖鼻孔。老師的聲音洪亮,捧一本《毛主席語錄》念得字正腔圓。
母親講述著那年的故事。
帶頭要砸掉寺廟的紅小兵,舉起佛祖的頭,正準(zhǔn)備砸下時,突然抽搐、倒地,從此一病不起。
是佛祖顯靈嗎?始終沒有人
能給出準(zhǔn)確的答案。我也只能,看著寺廟外開了一年又一年的桃金娘嘆息。
兒女不孝的老人,在寺廟住下;受了委屈的母親,到寺廟去祈禱。
在她們眼中,這里的臘梅、桂花、紫薇……都是有神性的。而佛祖,是永遠(yuǎn)的寄托,傾聽著所有的不幸。
我不清楚,佛祖是否能聽見母親的祈愿。于我
紅色油漆片掉下時,看見了母親磕頭,以及許多的白發(fā)。
我開始清晰地知道,她和寺廟都正在老去。
燃燈古佛,穩(wěn)坐石臺。
新上的顏料,顏色鮮艷。睜大眼睛,不似其他佛像般慈祥。
一旁的石碑,仿佛掉了牙的老人,用斑駁的身體,證明自己的存在。
鐫刻的字,是繁體。幸虧
我識得一些,才摸索著,補(bǔ)全碑文。
乾隆五十七年,方圓百里的村民捐田、捐錢建成這不大的寺廟。可許多名字,已分不出是誰家的祖先。
時間一晃,二百多年就過去了。
一些村子,換了名字。心明的人,一聽發(fā)音,便知曉其中的奧妙?!扳+M”與“果樂”之間的玄機(jī),還要從老人的方言中尋找。
石碑所記錄的,或許再過百年會消失,就像
墻壁的畫的《三國演義》圖一樣。墨石表面脫落,人們正在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