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伯納
我們從生到死始終是女人的嬰兒
◎蕭伯納
喬治·蕭伯納(1856.7.26—1950.11.2),愛爾蘭劇作家,1925年因戲劇《圣女貞德》獲諾貝爾文學獎。蕭伯納的戲劇性語言尖銳潑辣,充滿機智,妙語警句脫口而出。著名的劇作有:《鰥夫的房產(chǎn)》、《華倫夫人的職業(yè)》、《武器與人》、《真相畢露》等。其喜劇作品《賣花女》被AlanLerner改編為音樂劇《窈窕淑女》,該音樂劇又被好萊塢改編為同名賣座電影。三十年代初,蕭伯納訪問蘇聯(lián)和中國,與高爾基、魯迅結(jié)下友誼。
今晚我將在我這個村舍里,費點工夫“在愛蘭的眼睛里曬太陽”(借用奧地利大作曲家舒伯特曲中的話)。
今年復活節(jié)的天氣很壞,可是命運之神卻向我微笑。
我遇到了十樁得意的事情:(一)接到愛蘭·黛麗一封信;(二)接到從芝加哥寄來的一張版稅匯票,這一大堆錢是觀眾看不到愛蘭·黛麗的表演時,不得已而求其次,跑去看我的《武器和武土》的成績;(三)接到愛蘭·黛麗一封信;(四)我已經(jīng)在我的新劇本的第二幕里,打破難關(guān),撥開云霧見青天了;(五)接到愛蘭·黛麗一封信;(六)看見美麗的落日,在遙遠的山邊墜下去,心里想念愛蘭·黛麗;(七)接到愛蘭·黛麗一封信;(八)接到愛蘭·黛麗一封信;(九)接到愛蘭·黛麗一封信;(十)接到愛蘭、愛蘭、愛蘭、愛蘭、愛蘭、愛蘭、愛蘭、愛蘭、愛蘭、愛蘭、愛蘭·黛麗一封信。
誰說帕特太太要扮演我的《風云人物》中的奇怪的婦人呢?那個告訴你這句話的人是個撒謊者。我疑心是亨利·歐文告訴你的——呵,我懷疑是他。
你會問,為什么大家都疑心別人不道德呢?因為大家都不道德。這不是很簡單的答案嗎?
如果我將自己出賣——我的意思是說出賣我的劇本——他一定會跑到市場把我買過去,像買一只兔子那樣,用一張棕色的紙把我包扎起來,置之高閣。一個評論家除了寫寫小劇本或改編劇本之外,還能貢獻出別的什么東西呢?我看他是不想演出我的劇本的。不要讓他把兔子買過去。
他是不會為了你的緣故,來演出我的劇本的。沒有男人會為了女人的緣故干什么事情的。我們從生到死,始終是女人的嬰兒,永遠向她們要東西,而從未給過她們東西,除非是給她們那些要她們替我們保存的東西。
歸根結(jié)底地說來,歐文何必喜歡人家?人們往往大談愛情和感情一類的話——正如他們談論宗教一樣——好像這些是世界上最平常的東西似的??墒?,法國人的話倒比較有道理,他說,偉大的熱情跟天才一樣少。他可曾花一剎那的百萬分之一的工夫去愛你嗎?假如他曾這樣愛過你的話,他的罪惡便可以全部得到赦免了。
我不知道女人可曾愛過別人,我有點懷疑。她們可憐男人,母親般地愛護他,使他愛她們,以此為樂事??墒俏彝孪胨齻冇捎诟械讲荒軔鬯a(chǎn)生悔恨,因此她們的溫柔才更加深厚。
男人有一種才能,就是他能夠愛女人——不是始終如一地愛,也不是忠誠地愛,也不是經(jīng)常地愛,也不是長久地愛——而是在一剎那之間——幾年內(nèi)也許只有幾分鐘的愛。
我稍微懂得這種人情世故,所以我才變成這么一個無可救藥的不虔誠的人。因為當上帝要我上天堂,作為虔誠的報酬時,我干脆答復道:“我知道。我已經(jīng)上過天堂。你再也不能替我做什么了,謝謝你?!?/p>
你夸口說你是個傻瓜,可是你有心靈的智慧,因此你完全有可能理解我向你說的深刻奧妙的話。
你說,我在一星期內(nèi)就會討厭你,這又是一句夸口的話了,這句話的含義就是:你能使我快樂一星期。
我的天!你要用什么東西使我快樂呢?藝術(shù)嗎?政治嗎?哲學嗎?或文化的其他部門嗎?我在這些方面所寫過的東西(為維持生活而寫的東西),比你所能想到的還要多。在這方面,在你開口之前,我說的話就可以使你疲憊不堪,我如果把我的意見發(fā)表兩小時,就可以使你感到非常厭煩。
可是一個人崇拜圣母瑪麗亞,是不會感到疲倦的。你會說,天啊,這個人是天主教徒。不是,這個人是《康蒂妲》的作者。我告訴你,康蒂妲就是圣母瑪麗亞,不是別人。我要使她再化身——我將替你寫一個和《康蒂妲》一樣的劇本。不過,這個愿望不會實現(xiàn),這是我現(xiàn)在所遇到的困難?!犊档冁А穼憗淼购苋菀?,可是其后卻來個可憎的《風云人物》。
我到底還得再寫完幾個劇本,才會寫出一個完全獻給你的劇本呢?這只有天知道。將來等到你有兩小時的閑工夫時,你一定要讓我讀《康蒂妲》給你聽。你將會發(fā)現(xiàn)我是一個討厭的中年的愛爾蘭人,長著一叢赤胡子,樣子兇狠,這我可沒有辦法。
附帶說一說,我記得你有一次對我說過話,雖則你當時顯然是心不在焉的,你一定忘得于凈了。
那是在新歌劇院(即現(xiàn)在的宮廷音樂廳)的一次演出。你坐在正廳前排,我也坐在正廳前排,恰巧我們倆差不多是最后走出劇院的觀眾,正站在門口,等候走廊上的人走完的時候才走。我深深感覺到你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在我身邊,可是我當然極力把這感覺掩藏起來。
你似乎在考慮一件什么事情,感觸很深。你大約以為我是什么鄉(xiāng)紳或教區(qū)牧師吧。無論如何,你突然舉目望著我一會兒,然后用非常尊敬的態(tài)度說:“晚安,先生。”我在惶惑之余,幾乎跌坐在地板上,可是幸虧我竭力自制,沒有使你從夢中驚醒。
我當時僅僅本能地參加你的戲?。ú还苁鞘裁磻騽。┍硌?,回答一聲“晚安”,其姿態(tài)正和鄉(xiāng)紳回答獵場看守人的女兒(一個非常高尚的、有出息的、行為端莊的姑娘)的問候一樣。這個姑娘是出乎意料地在小路上碰到的,松鼠和兔子在你走過的時候驚惶奔跑。我望著你,一直到你轉(zhuǎn)身走上通向牛奶場的小道而消失不見了。
我想你在輪回轉(zhuǎn)生的過程中,大概記不起曾經(jīng)遇見一個長著赤胡子,嘴角有討厭的表情的鄉(xiāng)紳或教區(qū)牧師吧。
獨立劇院準備演出《康蒂妲》,如果這個計劃實現(xiàn)的話,你返回英國時看到第一出戲也許就是《康蒂妲》吧??墒?,這么一來,唉,我可找不到給你讀這個劇本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