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容光,巴蜀人士。白日與英法雙語友好往來,夜間與中華文字相親相愛。已簽約出版《幸而我有你》《你有多美好,只有我知道》等多部小說。新書《平生不晚》火熱連載中,五月上市,敬請期待!
“命運是飽含惡意的劊子手?!?/p>
這句話,是在那篇關(guān)于姑姑的文章于《花火》上刊登一周后,我一字一句在電話里告訴好友的。
我曾相信醫(yī)學(xué)發(fā)達(dá),時間充裕,只要她心情好,疾病就會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
我也曾在那篇文章里說,我會和老陳一起陪著她,從兩個人變成三個人,讓她看見我可以過得很好,看見我們可以過得很好。
然而與上一次手術(shù)相距不過短短五個月后,她再次腹痛不止。一月初,我站在醫(yī)院纖塵不染的走廊上心情忐忑地等候她,做腸鏡的醫(yī)生把我叫了進(jìn)去,指著屏幕對我說:“又長了一只。”
仿佛晴天霹靂,五雷轟頂。我從未想過她的病竟然惡化得如此迅速,五個月的時間,腸部竟然又長出了新的腫瘤。
那一刻我站在腸鏡室內(nèi),頭頂是耀眼的白熾燈,而我最愛的人因麻藥的緣故一動不動地躺在手術(shù)臺上,雙眼緊閉,仿佛毫無生氣的海中枯木,孤立無援。
她對于此刻的結(jié)果一無所知,如此平和安靜地睡在那里。
我想大哭,想沖上前去抱住她,想問命運怎會如此惡劣,可我最終也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她麻醉劑藥效退去,然后努力笑著告訴她:“沒有大問題。”
人生中第三次,我送她進(jìn)手術(shù)室。
和從前的兩次一樣,站在手術(shù)室外看著她無助地躺在推車上,被送進(jìn)那道將我阻攔在外的冰冷鐵門內(nèi),我克制不住滾燙的熱淚溢出眼眶。
五個小時的等待仿佛是個技藝不精的劊子手,無法將我一刀斃命,卻一刀一刀地凌遲我。
我站在門外,想起了史鐵生,想起他說在他最艱難的日子里,只會讓母親擔(dān)驚受怕,而等到他終于走出彷徨、寫出天地后,母親卻再也看不見了。這于我而言,竟像是一個貼切而殘酷的隱喻,昭告著我也許有朝一日回首歲月時最刻骨銘心的遺憾。
她養(yǎng)我二十載,將能給的一切都給了我,一心盼我成材。
我忘不了她得知我第一本書出版時的欣喜語氣,忘不了她得知我保研后的滿足神情,她的一切喜怒哀樂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而是源自于我。而我在成長路途中的一切微不足道或是濃墨重彩的成就與收獲也都只為看到她驕傲的目光。
如今,我是真的懼怕命運予我致命一擊,留給我無法彌補的缺憾。
那天早上起了大霧,高速路封路,老陳繞道坐了四個半小時的車才抵達(dá)手術(shù)室外。
他說他陪著我。
手術(shù)后,我和他守在病房里,床上是虛弱到無力說話的姑姑。
他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為她蓋好被子,為她倒尿量尿,為她按摩手腳,目不轉(zhuǎn)睛地為她守住輸液的藥瓶。
姑姑醒了,側(cè)過頭來看著我們,在他又一次端著尿盆出門時,她輕聲告訴我:“他是個好孩子?!?/p>
我坐在那里拼命點頭,假意聽不出這其中隱含的可以安心離去之意。
如果時光聽得見,可以停下腳步,或者稍微慢一些,再慢一些,就好了。
我不奢求陪她到白發(fā)蒼蒼,亦不指望疾病會驟然消失,但只要給我多一點的時間,陪她在這段日子里去到那些她含辛茹苦養(yǎng)我二十載的地方,就好了。
我不指望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多么了不起的人,但我會一直努力地走在自己堅持的路上,而在這條路上,能有她的陪伴,能有她欣慰的目光與笑容,就好了。
如果時光聽得見,請你多多眷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