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靜

1

山國王的千秋到了。

聽說，到這一天，山上的寶藏能被咒語打開。

夜晚，找到藏有寶藏的地方，用還留著柳葉的柳樹枝敲一敲地面上的石頭，說“三山國王千秋”，石頭上就會打開一扇門，露出通往寶藏的通道。

每個人只能拿一件寶貝。

為什么只能拿一件寶貝呢？如果多拿一件會怎么樣？

不知道，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找到寶藏本身就是一件很需要運氣的事情。在三山附近的村莊里，還沒有聽說誰找到過。

2

石大、石二和石三早就為這一天做好了準備。

他們折下有著嫩葉的柳樹枝——傳說，嫩葉能帶來好運氣，還準備了一個裝著饅頭的包裹——在山里找上整整一晚上，沒點吃的是不行的。

三個男孩出了門，走進了越來越亮的月色里。

在三山腳下，他們碰到了好幾撥男孩，都是來找三山國王的寶藏的。

大家打個照面，互相招呼一聲，就分頭行動了。

找寶藏要悄悄地行動，三山國王可不喜歡吵吵鬧鬧地一大團人沖過來沖過去的。

“哥，為什么這座山叫三山呢？”石三小聲問道。

石二聽了，也抬起頭，看著石大。

“三山本來是有三座山的，可是三山國王嫌棄這三座山都太小了，就把它們疊起來，壘成了一座山?！笔笊駳獾卣f。

“不對呀?！笔f，“我聽放羊的羊大爺說，這里本來有三座山，三山國王就住中間那座山上?？墒牵绯刻柍鰜?，東邊的山擋住了朝陽，黃昏太陽下山，西邊的山又擋住了夕陽，三山國王很生氣，就把東邊的山吹到東海里去了，把西邊的山吹到西海里去了。”

石大哼了一聲：“你說的才不對呢！一口氣能把一座山吹跑嗎？假話！”

“當然！三山國王什么都能干！”石二也生氣了。

石三驚喜地瞪著眼睛看著兩個哥哥。他最喜歡看他們吵架了！

在家里，他們每次吵架都吵不出結果來，不是被爸爸一人一巴掌拍散了，就是被媽媽一人一個活計支使開了。

這會兒爸爸不在，媽媽也不在，他們可以盡情吵了。

一陣風從他們中間吹了過去。

怎么說呢，這陣風有點不一樣。

山里的孩子嘛，成天就在山里鉆來鉆去，不管是山腳的風還是山頂的風，他們都很熟悉。可是這陣風很奇怪，有點像爸爸嫌他們太吵板著臉時家里的氣氛。

“三山國王吹了一口氣?！笔f。

男孩們立馬偃旗息鼓了。

他們順著山路慢慢往上走。

該去哪里找呢？

三個人停下來。山路在他們前面分岔，變成了三條小路。

“我問過爸爸。爸爸說，寶藏在星星花附近。”石三說。

“星星花？”石二很疑惑，“我整天在山里看牛，也沒見過這種花呀！”

“爸爸也沒看到過。不過，他說，這種花在夜晚會像星星一樣閃光?！笔f。

“爸爸——爸爸小時候又沒找到過寶藏！”石大哼了一聲。

“要不我們三個分成三路，每人選一條小路吧?！笔f。

月光很亮，照在山間的樹木上，投下濃濃暗暗的影子。偶有清風吹過，影子便也斑斑駁駁拂動起來。

這跟白日里所熟悉的山林大不一樣。

石三拉住石大的衣角。

石大沖著石二搖搖頭，說：“一起走，我們走中間這條小路?！?/p>

“要是寶藏在左邊這條小路上怎么辦？”石二不服氣。

石大扣起手給了石二的腦門一下，踏上中間那條山路，說：“跟上?！?/p>

石三看看石二，咧著嘴笑了。

3

一路上，他們不時拿著柳樹枝這里敲敲那里打打，還嚷嚷一句：“三山國王千秋！”

可是除了驚飛幾只野鳥，讓幾只夜蟲偃旗息鼓之外，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石三一屁股在路邊的樹墩上坐下來，“我走不動了?！?/p>

“我也走不動了?！笔惨黄ü勺聛?，“累死了?！?/p>

“我餓了。”石三說。

石大只好也跟著坐下來，打開包裹，拿出饅頭分給大家吃。

饅頭是媽媽晚飯時蒸好的，又軟又香。

夜晚的空氣清涼寧靜，散發(fā)出草木味兒，正適合打開人們的胃口。男孩們走了這么遠，出了一身汗，把饅頭吃得津津有味。三個饅頭一眨眼的功夫就吃完了。

“三山國王餓了肯定有好多饅頭吃！”石三咂咂嘴，說。

“你笨?。　笔f，“三山國王才不吃饅頭呢，他吃包子，包子皮薄得跟餛飩似的，里面全是餡……”說著，他吞了口口水。

石大大笑起來，“三山國王餓了，吃的是美味佳肴?！?/p>

“什么是美味佳肴？”石三問。

“唔——”石大想了又想，說，“比如媽媽做的包子……”

“那還不是吃包子！”石二瞥了石大一眼。

“哥，你們說，三山國王的寶藏里藏了什么？”石三問，“會不會是滿滿一桌包子呢？”

“哼——”石二神氣地說，“寶藏里肯定都是寶貝?！?/p>

至于是什么寶貝，他也說不上來。

吃完饅頭，在山溪里喝飽了水，休息了一會兒，男孩們又精神起來了。

石三干脆也不管什么寶藏了，到處鉆到處跑。

有哥哥陪著，夜晚的山林太好玩了！

銀亮的月光落在溪面上，小溪亮晶晶的，一路蹦跳著很歡快的樣子。拿著柳樹枝拍打溪面，晶瑩的水珠四濺開來，聲響清脆，像是歡快的笑聲。

普普通通的灌木叢里，走過去的時候突然用力拍打一下，就會有鳥兒驚慌失措地從里面沖出來，哇哇叫個不停。那哇哇的叫聲，讓石三想起了后屋的大嬸雨后踩在田埂上摔了一跤后的怒罵聲。

石三偷偷溜到前面，爬到樹上，等石二走過來，再怪叫著跳下來。石二嚇得一個趔趄，怪叫了一聲，摔了一跤。等他看清楚是石三在嚇他，不得了，攆著石三滿山跑。

石三個子小，跑不贏，眼見著要追上了，他三下兩下爬上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向石大求助：“大哥大哥——”

石大抓住石二，“別吵了，吵得三山國王生氣了，咱們什么都找不著。”

“找不著就找不著?！笔止玖艘宦?，卻不打算爬石頭追石三了。

石大站在路上等著石三下來，一起走。

石三站在大石頭上沒動。

“石三，快下來?！笔髩旱土松ひ?，說。

“哥，你看，螢火蟲——”石三驚喜地說，“好漂亮！”

螢火蟲有什么稀奇的！

石大不稀罕。

他們后面有個小水塘，水塘里長著齊腰深的水草，一到夏天的夜晚，水草里就會閃閃爍爍飛出好多好多螢火蟲。

他們三人還抓過不少螢火蟲放在玻璃瓶里，做了一盞燈呢。

“快下來！”石大說。他有點生氣了。

月亮都到樹腰腰上來了，他們還什么都沒找到。

等到月亮爬上樹尖尖，得，那時候，三山國王的寶藏就要藏起來，什么都找不到了。

眼看著石三沒有任何要下來的跡象，石大決定自己上去把他抓下來。

“哥，你看——”看到石大上來，石三很開心，他指著石頭下那閃閃爍爍的光彩，說，“你看，哥，這些螢火蟲會變顏色。”

真的，在樹枝那濃郁的陰影里，那斑斑點點閃爍的光澤竟然變幻出斑斕的色彩。

石大目瞪口呆。

“哇，這是什么花？還會發(fā)光！”石二也爬上了石頭，“石三，我們采幾朵回去送給媽媽?！?/p>

花！

真的，從那閃爍的光澤里，石大也看到了簇擁在一起的花瓣，一個詞從他腦海里蹦出來：“星星花！”

“星星花？”石二吃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那——那——那——”

石三滿意地笑了，“那我們就找到寶藏了。”

4

三兄弟站在這塊大石頭上，緊張得吞了口口水。

石大舉起手里的柳樹枝，敲了敲石頭，說：“三山國王千秋?！?/p>

一陣咔咔咔的聲音，腳下的大石頭一動，似乎是一個睡熟的人被喚醒來，一副很不情愿的樣子，搖搖晃晃的，半天挪一下。

咔咔響過之后，大石頭上出現(xiàn)了一扇門。

石大推推門。

門開了，后面黑乎乎的。

石二吞了口口水。

石三拉著石大的手，走了進去，“我要先挑?！?/p>

聽到石三這么一說，石二趕緊跟了過去。

往前走不遠，就看到了微光。

這是一種什么光呢？

歡快，耀眼。

越走近，光就越明亮。

一顆巨大的夜明珠照亮了整個山洞，山洞里堆滿了一堆堆的寶石、金子。那些寶石流光溢彩，把三個小家伙都給看呆了。

“真漂亮！”石三撿起一塊綠寶石，“比山頂上的小湖里的湖水還要綠！”

可不是嘛，綠寶石里汪汪的綠意似乎隨著那盈盈光澤就要浸潤開來了。

“可是里面沒魚，只能看，玩不出名堂?！笔f著，把綠寶石扔在了腳下。

石二撿起一塊藍寶石。

這塊藍寶石就像是秋日里的晴朗天空，湛藍湛藍的，清爽美麗。

石二舍不得放下。

石大看到一塊美麗的紅寶石，它就在那堆寶石的尖尖上。

這塊紅寶石似乎藏著一朵火焰，光澤在寶石內流動，亮得歡快，亮得耀眼。

石大留戀地看著。

他覺得光是看看它，就覺得全身都暖融融的——一種走在陽光里的暖意，一種在冬日火爐旁的暖意，一種依偎在爸爸身邊的暖意。

他伸出手，想把這塊紅寶石拿下來。

就在他伸手的時候，整個山洞的空氣頓時一顫，就像是一只豎起了毛的貓。

石大沒注意到這點。他已經完全被紅寶石給吸引住了。

他摸了摸紅寶石。

山洞里的空氣更緊張了。

“哎——”石大嘆了口氣，縮回了手。

爸爸說過，最好的東西要留給山的主人——最大的石榴、最紅的野果、最飽滿的稻子……都不能帶回家，要留給大山。

在石大眼里，這塊紅寶石就是這堆寶石中最好的寶石了，當然要留下來。

他的眼光也收了回來。

就在這時，從紅寶石上滾下一顆寶石顆粒，一直滾到石大的腳下。

這顆小小的紅寶石才豆子那么大。

石大撿起來，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

石三在一堆寶石里翻翻揀揀，不時嫌棄地嘀咕幾句：“還說是寶藏呢，好玩的東西都沒看到。”

“石三，你快點！”石大想出去了，這滿山洞的寶石一直在晃他的眼。他彎腰撿起石三扔下的那顆綠寶石——就在這時，那顆小小的紅寶石從他手里溜了下來，掉進寶石堆里。

哦，只能拿一件！

石大趕緊丟下藍寶石，撿回他的紅寶石。

爸爸說過，山里到處是寶貝，果子、獵物，到處都是，但三山國王都管著、看著呢。人們可以打獵，可以摘果子，但只能取自己需要的那一份，一定要定得住。如果覺得眼睛花了，就不要看。

石大閉了閉眼睛，又催了石三一次。

“對呀，石三，你快點！”石二也嚷嚷起來，“我覺得像是在水里一樣?！?/p>

真的，石二這么一說，石大也覺出來了。四周的空氣雖然還是透明的，但行動起來卻費力了不少。

“月亮快到樹尖尖了，”石大急了，“石三，你快點快點！”

“好好好！”石三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突然笑了起來。隨著叮叮當當一陣脆響，他從一堆寶石里扒拉出一個銅鈴鐺，對石二說：“看——鈴鐺！”

石二看看手里的藍寶石，又看看石三手里的銅鈴鐺，頓了一頓，丟下藍寶石，接過銅鈴鐺。他盼望有一個鈴鐺已經盼望很久啦！

你不知道，趕著牛在山里走。走累了，打個盹，牛就不見了。你喊吧，它還不肯應。經常是腿都跑得顫抖了，把山跑個遍了，才從某個樹叢后面把牛找出來。

哈——有了鈴鐺就好了！

牛不說話，鈴鐺說！

石二拿著銅鈴鐺樂呵極了。

空氣更加凝固起來。

石三在寶石堆里也翻得很費力。

“石三，石三！”石大更急了，“等空氣變成巖石，我們就出不去啦！”

“知道啦！”石三說，“好不容易來一次呢！”

他生氣地踢了一腳腳邊的寶石，嘩啦啦——寶石滾了一地，什么東西閃了一下。他彎下腰，撿起一根針。

“看，哥，一根針！”他笑呵呵地說，“媽媽的針斷了，要等著趕集才能買針。她都念叨好幾天了。”

石三整天爬山鉆洞，是最費衣服的。媽媽幾乎每天都要拿著他的衣服添補丁。家里僅剩的那根針斷了，石三的衣服上那些破洞就拼不起來了。她可著急啦。

“一根針！”石大翻了個白眼，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我們半夜三更跑到這里來，你就撿一根針！”

“一根針怎么啦？媽媽說，有時候少了這根針，就沒法讓一個男子漢走出門去！”能氣到石大，石三很得意。

山里人不講究衣服上有多少補丁，只要整潔就好。但講究衣服上有沒有破洞，有破洞，那就是不整潔，就是懶！

“快走快走——”石二吆喝道。

5

三個男孩費力地往外走。越走，空氣越凝固。

石二走在前面，石三走在中間，石大走在最后。

月光從門里照進山洞，石大提著的心松懈了一點。

石二走出了山洞，石三走出了山洞，石大一只腳邁出山洞，另一腳也跟著要邁出來了。突然，什么東西拉了他的腳一下，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拿在手里的紅寶石骨碌碌滾到地上，鉆進地里不見了。

山洞不見了，門不見了，在他們面前只有那塊大大的石頭。石大那只鞋子的鞋跟就嵌在石頭里，像是嵌在泥地里一樣。

抬起頭，月亮已經到了樹尖尖。

石二拉了拉石頭里的鞋子。鞋子紋絲不動。

他們相互看看，舒了一口氣。

紅寶石沒了就沒了吧，幸好我們都順利出來了。石大想。

“我們發(fā)現(xiàn)寶藏了?！笔笳f。他很高興，石二很高興，石三也很高興。在皎潔的月光里，他們高興地走上回家的路。

他們不知道，三山國王也很高興。

那顆紅寶石是三山的寶貝。

它是暖的，種在山里，山里人家的生活蒸蒸日上。

那個銅鈴鐺是三山的寶貝。

銅鈴鐺響過的地方，萬物生長。

那根針是三山的寶貝。

它能縫合吵鬧、不和，有它的地方，吉祥安康。

插圖/常德強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