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紫東
入秋尚未深,院前的荷花池中,尚稀稀落落地開著幾朵,似在苦苦挽留將凋敗的夏景。老了的是蓮心,依舊亭亭如蓋的是荷葉,夕陽時分,荷上的雨珠還反照著霞光。
傍晚時分,順著池邊小路散步,忽而想到幼時吃過的荷葉炒飯。初曉這菜名時只覺驚奇,也不知這創(chuàng)始者是才華橫溢還是異想天開,竟將這飄著十里清香的荷葉與油膩不堪的炒飯緊密結(jié)合。后來才知,荷葉裹物,聽著像明清文人講究的雅致,實(shí)則卻是塑料袋尚未時流行的做法—— 荷葉不透水不透油,葉面蠟質(zhì)可去污,還易儲存。
這也就不難理解“荷葉裹棕”的由來了。每逢端午,初夏襲來,帶著屬于夏日的獨(dú)特氣息的清荷裹棕做好,我們這些小輩就圍在蒸爐邊,湊成一個團(tuán),眼巴巴地望著鍋里的粽子。糯米所獨(dú)有的米香,臘肉經(jīng)過長時間所分化成的肉香,被荷葉攏著,在我們的鼻間盤旋、縈繞。
以蓮入饌,在入眼的一剎那,搶先被記起的似乎總是悠閑而恬然地穿梭在一池荷花間的采蓮女,抑或是在尚懵懂無知的歲月中放入潺潺流水中的一扁荷葉舟。每逢秋日,霜中敗葉,零落難堪。為不傷蓮藕,采摘荷葉最適宜的時節(jié)本是中秋過后,而如今,隨著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中秋的圓月總是悄然隱藏在寂靜的夜空中。我們這些城市中的被月亮拋棄的孩子,也只得在月圓之夜默默凝視著天空,叨念一句“留得枯荷聽雨聲”了。
有秋日殘荷,也定然不忘秋日之菊?!稅凵徴f》中,周敦頤稱其為“花之隱逸者也”,拋卻在公園批量展出的形態(tài)各異的菊,在秋日的小山坡上,水軟山溫之間,放眼望去,滿地干枯焦黃的野草映襯著星星落落透黃的野菊,如同萬物蕭瑟中的一點(diǎn)生機(jī),承載著只屬于自己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隱逸于世,出塵于世。
昔時陶淵明嗜菊如命,別離田園時還不忘許下“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的諾言。今日的我們在“城市”這臺機(jī)器的控制下,日夜奔波,早已忘卻了古人千年來所練就的出世之品格。偶然之間,偷了浮生半日閑,懶懶地坐在老槐樹下,閑閑地與友人對弈,落子之間啜兩口剛泡好的菊花茶,再說兩句逗趣的話,便也打發(fā)了大半日的光景。
入茶的菊花似乎因受到了秋不常有的水的滋潤,倏爾變得靈動了起來,展開四肢,在茶水中瀟灑地繞一個旋兒,連動作都染上了幾分繾綣。拈起茶碗,品上一口,久久地,喉間都留下了幾分甘甜。
我素來迷戀秋日光景,幼時,傾慕于《秋日私語》從指間瀉下的那一點(diǎn)愁緒;少年時,悸動于梧桐深院的凄清;而今卻愛它的殷實(shí),那份殷實(shí)或許不夠熾熱,可它既狂放又收斂,既灑脫又溫婉,歲歲暮暮秋相似。踩在秋的落葉上,細(xì)數(shù)一天天走過的日子: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提醒著青春會逝去??晌铱粗鼈?,也漸漸不覺得難過,珍惜的、荒廢的,抓住的、落下的,都是屬于我的,沒有人可以搶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