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鶴
中原官話平陽小片的指示代詞
文/王 鶴
中原官話平陽小片的霍州、洪洞、古縣、浮山、翼城和堯都區(qū)這六個方言點的指示代詞讀音多樣,但總是成對出現,究其類型均屬于二分系統。在兼做定語標記時依然帶有一定的指示作用,沒有完全虛化為結構助詞。其遠指代詞“?!迸c量詞“兀”語音相近,二者屬同源關系。
平陽小片;指示代詞;定語標記;量詞
《中國語言地圖集》[1]B7依據“清、次濁入聲字今歸陰平,全濁入聲字今歸陽平”的原則將山西西南部沒有入聲的方言劃歸為中原官話汾河片。汾河片下轄平陽、絳州、解州3小片,平陽小片所處地理位置大致相當今臨汾市及其周邊。本文選取平陽小片的霍州、洪洞、古縣、浮山、翼城和堯都區(qū)等6個縣區(qū)的指示代詞作為研究對象,在現存方言資料的基礎上進行整理和深入調查,以探討其指示代詞的類型、特殊用法以及遠指代詞“兀”和量詞“?!遍g的關系。
指示代詞所包含的語義范疇是多樣的,在不同語義角度上會形成不同的對立關系,其中最常見的是距離維度上遠近的對立,這些對立關系表現為代詞間的對立。依據代詞內部相互對立的等級數,可以劃分指示代詞的類型。如果代詞內部只存在X、Y的二級對立,其指示代詞就是二分的,如北京話的“這”“那”。如果存在X、Y、Z的三級對立,那么,其指示代詞就是三分的,例如在山西的部分地區(qū)方言就有“這”“那”“?!钡娜窒到y。二分系統和三分系統是漢語方言指示代詞中最常見的類型,除此以外,還存在不分系統以及多分系統。
從調查資料來看,平陽小片的指示代詞多為二分系統,其表現形式也較為統一,都是“這/兀”的對立。但值得一提的是,這六個方言點的指示代詞都具有多種的讀音(見表1)。
表1 平陽小片指示代詞的讀音
這種現象在整個山西省的方言中都普遍存在,喬全生先生認為這是指示代詞內部發(fā)生了屈折,“這種屈折構詞方式大多是聲母不變,韻母改變,個別的聲調也變,指示代詞的屈折形式最初可能是基式與某個量詞或方位詞的合音,由于使用頻率高而緊緊地結合在一起,現在已經看不出合音的痕跡了?!盵2](p20)除了音變以外,每個讀音也都具有不同意義和語法功能。以浮山方言為例(表2)。[3](p277-282)
表2 浮山方言指示代詞讀音及用法
通過表2可以看出,浮山方言的指示代詞雖然讀音多樣,用法各異,但其兩兩相對,這并沒有增加代詞內部相互對立的等級數,即依然只存在“這”“兀”的對立,我們仍然將其看作是二分的。
有資料顯示臨汾(今堯都區(qū))方言的遠指代詞“兀”通過拉長音的方式來表示更遠的距離,[4](p479)類似現象在新疆方言、吳語崇明方言中也有出現。劉丹青先生認為這是語音相似性的表現,即用更長或更重的音來模擬更遠的距離。[5]那么是否應該將這種重讀或長音納入指示系統中成為第三指呢?對此,《語法調查研究手冊》給出的判別標準是“這種相似性的語音手段在多大程度上是固定而成系統的語法現象”。[6](p411)通過調查發(fā)現,臨汾方言中的“?!笔且环N漸變的連續(xù)統,即距離越遠,語音越長。這具有很強的隨意性,無法用數目固定的語音形式來表示固定的距離意義,因而不能在指示代詞系統中獨立存在,也就形不成新的對立。汪化云先生也認為這是指示代詞在使用時發(fā)生的強調重音現象,不是一種構詞現象。[7]所以,也不能將臨汾方言的指示代詞納入三分系統。
在普通話中,定語標記一般由結構助詞“的”來充當,但在平陽小片中,其指示代詞或指量短語(指示詞[+數詞]+量詞)在一些條件下可以兼做定語標記,這與北京話中“這”“那”的使用情況很類似。指示代詞或指量短語作定語標記最典型的情況是出現在領屬關系中,其領有者可以是人或事物也可是時間、范圍和處所等。其指量短語中的數量詞為“一個(一兀)”時,常合音為“i?”。舉例如下:
霍州:你屋里這沙發(fā)跟我兀沙發(fā)一樣樣的。
洪洞:這是我哥兀媳婦兒。
古縣:墻上這畫是別人送的。
浮山:街上兀人可多哩。
翼城:夜個兒兀飯全剩下唡。
堯都區(qū):后晌里這太陽大的多哩。
除了領屬關系外,當定語為動詞或形容詞等謂詞性成分時,指示代詞也可以做定語標記,例如:紅紅兀鞋、說話這人,但其使用頻率較“的”字來說要少很多。
通過舉例可以看出,指示代詞出現在定語標記的位置上也依然帶有一定的指示作用,依然有類似“近指”“遠指”的區(qū)別。一般情況下,當中心語表示的事物離說話人較遠或是不在眼前時,其領屬標記一般用“兀”,而在事物離說話人較近時,其領屬標記一般用“這”。但這種指示作用相比于原來單純作指示代詞時有所降低了,對此,劉丹青先生解釋這與定語的限定作用有關,它縮小了原來的指示范圍,當在該范圍內只剩下唯一對象時,其指示作用降到最低。[8]例如在例子“這是我哥兀媳婦兒”中,哥哥的媳婦兒只能是一個人,所以“?!本拖喈斢凇暗摹薄5⒁獾氖?,雖然平陽小片的指示代詞用作定語標記與結構助詞“的”具有功能上的相似性,用了它可以不用“的”,但其適用范圍畢竟有限,在一些情況下只是臨時的語用現象,它并沒有完全虛化為結構助詞。
在平陽小片中出現了與遠指代詞語音相同或相似的量詞(讀音如表3),意思相當于普通話的“個”,一般也寫作“兀”。那么量詞“兀”和遠指代詞“?!敝g有沒有關系,它們是否存在同源的可能,要解決這個問題首先要從遠指代詞“?!钡脑~形和詞源說起。
表3 量詞“?!钡淖x音
汪化云先生認為,“乜”“?!弊直旧砗小捌x”的意思,有成為遠指代詞的意義基礎,同時在語音方面也不存在障礙,所以是有些方言遠指代詞的本字。[9]張維佳先生認為山西、陜西以及甘肅東部地區(qū)與突厥民族接觸頻繁,以“?!睘檫h指代詞是受到了突厥語的影響,而“?!辈⒎潜咀郑桥c突厥語的遠指代詞發(fā)音相似的對譯字。[10]張惠英先生則認為山西方言中的遠指代詞“?!笔怯杉孀髁吭~、指示詞的“個”脫落聲母[k]而成。[11]對于以上幾種說法,我們比較傾向最后一個。
在近代漢語和方言中存在量詞用作指示代詞的現象,其中以“個”最為典型?!皞€”的指示代詞用法的出現晚于量詞用法,最早見于隋唐初期的文獻中,如:
個儂無賴是橫波。(隋煬帝《嘲羅羅》)
個人諱底?(《北齊書·徐之才》)
在一些南方方言中,“個”依然保留了其指示代詞的用法,如:
個算啥名堂。(上海話)
這是我的,個是他的。(鄂東話)
石毓智先生通過研究大量方言得出,“量+名”的單一個體用法和句法位置所賦予的有定性是量詞向指示代詞轉化的重要機制。[11]量詞“個”在山西各地方言中發(fā)生了音變,寫法多樣,有“骨”“乖”“槐”等,而平陽小片的“u?/uo/v?i”等很有可能就是其由于語音弱化而導致聲母脫落的結果。“個”既能做量詞也能做指示代詞,而“兀”是“個”的異讀,那么在平陽小片中量詞“兀”和指示代詞“?!睉撌峭吹?。
平陽小片的“?!笨梢宰髁吭~、指示代詞以及定語標記,這種情況與一些南方方言的“個”很類似,但這些地方“個”部分已經成為了專用的結構助詞。很多學者認為,量詞、指示代詞和結構助詞之間存在著密切關系。石毓智先生曾經論證過許多方言的結構助詞是由量詞演化而來的,而指示代詞是其演化過程的中心環(huán)節(jié)[12]。平陽小片的“?!彪m然最終沒有成為結構助詞,但其發(fā)展過程與該軌跡比較吻合,是對這一論斷很好的支持。
(責任編輯:仝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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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monstrative Pronouns in Pingyang Patch of Zhongyuan Mandarin
Wang He
H172
A
1005-9652(2016)01-0182-03
王 鶴(1992—),女,山西渾源人,山西大學文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