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敏
摘要:1925年《京報副刊》的引發(fā)的“青年必讀書”事件中,文化界各方思想百家爭鳴。其中魯迅的回答格外引人注目。魯迅關注到文化接受中的受眾、影響等因素,同時對傳統(tǒng)文化也提出了理性的見解。
關鍵詞:“青年必讀書”;魯迅;傳統(tǒng)文化批判
1925年由孫伏園主持的《京報副刊》向當時的社會文化名流征求“青年必讀書目”:即“青年愛讀書十部”和“青年必讀書十部”,意在于加強文化界和青年群體的聯(lián)系,同時客觀上也為當時的各派學者提供了一個各抒己見、思想爭鳴的平臺。一時間圍繞“青年”、“必讀”、“書”的討論在文化界、學術界搞得沸沸揚揚。胡適、梁啟超、周作人、徐志摩等文化知名人士紛紛在《京報副刊》上開出了自己的“青年必讀書目”清單,其中胡適一共推薦十本書,中西各五本,其中既有約翰.密爾的《論自由》,也有孔子的《論語》,表明了他中西合璧的學理態(tài)度;徐志摩推薦的十本書中,八本是國外書目,并干脆用英文來記名。
魯迅是第十位推薦的,他只寫了一句話“從來沒有留心過,所以現(xiàn)在說不出?!钡囚斞负竺嬗幸粋€附注:
“但我要趁這機會,略說自己的經驗,以供若干讀者的參考——我看中國書時,總覺得就沉靜下去,與現(xiàn)實人生離開;讀外國書——但除了印度——時,往往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
中國書雖有勸人入世的話,也多是僵尸的樂觀;外國書即使是頹唐和厭世的,但卻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我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
少看中國書,其結果不過不能作文而已。但現(xiàn)在的青年最要緊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實際,這里的中國書和外國書都變成了一種借代修辭,其含義不言而喻,魯迅的決絕表示著他對中國書所代表的封建思想、體制的厭惡和拋棄。一直到三十年代,魯迅看到施蟄存推薦青年讀《莊子》和《文選》,還認定是“復古”“倒退”,一批再批,寸步不饒,竟至于罵的地步。
但是反觀魯迅自身,卻深受傳統(tǒng)文化的給養(yǎng),他的《古小說鉤沉》、《嵇康集》、《中國小說史略》、《小說舊聞鈔》、《唐宋傳奇集》《漢文學史綱要》都表現(xiàn)了良好的漢學研究基礎。在1930年,許壽裳的長子許世瑛考取清華大學國文系,魯迅為他開列了一份應讀書目,其中包括《唐詩紀事》、《唐才子傳》、《全上古.隋文》、《全上古.隋詩》、《世說新語》、《論衡》、《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少室山房筆叢》、《今世說》等??梢妼τ?925年的“青年必讀書”事件來說,魯迅的對“中國書”的批判,有其特殊的思考。
一是文化接受的對象:“青年”。魯迅對傳統(tǒng)文化的“破”是與他的民主現(xiàn)代國家理想的“立”并向而行的,而他更確信國家與民族的希望在于青年?!扒嗄辍钡陌l(fā)現(xiàn),“新青年”的培養(yǎng)也是新文化運動先驅們思想啟蒙運動的重要內容。所以在魯迅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中,“救救孩子”成為了批判封建禮教“吃人”制度后的第一聲吶喊。魯迅是極為善待青年的,但是歷經了被誤解、被欺騙;也看到了青年們熱情、激進后的盲動、輕信和怯懦。魯迅對“青年”的認識也更為深刻了。年輕的另一面,是缺乏經驗和辨識,很容易受到誤導,面對這樣的普遍性群體,沒有專門引導和專業(yè)基礎,外國書知識的正確性要比中國書多。
二是文化批判也是一種政治問題。書目推薦是面向青年群體,而《京報副刊》是面向整個社會?!拔逅摹毙挛幕\動實際是以“五四運動”的政治意義推到高潮,使得20年代的中國社會中,學生、青年、知識分子獲得了先鋒者的特殊位置。但是隨著“五四”的落潮,文學革命和社會革命局面的逐步變化,以胡適為代表的溫和改良派同時提出了對傳統(tǒng)文化的重審。1919年12月,胡適在《新青年》第7卷第1號上發(fā)表《"新思潮"的意義》一文,用"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16個字概括"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基本內容。他認為,只有通過科學的整理和鑒別,才能區(qū)別"國故"中的"國粹"和"國渣",才有利于批判"國渣"和繼承"國粹"。他自己也開始整理文學遺產先后發(fā)表了《〈水滸傳〉考證》、《〈紅樓夢〉考證》等有學術價值的文章。從西學向中學的轉向,配合著當時新文化、新思想尚未站穩(wěn)腳跟,軍閥政府極端恐懼青年學生接受新思想、參預政治活動的特殊的歷史時期,就不僅表明了一種文化理念,更被看成代表了一種妥協(xié)于舊制度的保守政治立場。魯迅在社會范圍內對“中國書”的拋棄,是一種宣言,也是他對推動整個社會進程的文化性質的思考判斷結果。1934年,魯迅做了另一篇文章《拿來主義》,應和著30年代左翼文學的大眾化使命,對傳統(tǒng)文化更強調了“揚棄”的公允姿態(tài)。
三是就中國書而言。如果拋開“中國書”的借代意義而言,魯迅自己讀了不少中國書,也推薦許世瑛讀中國書。但是他所推薦的書中,以小說、雜史、筆記為主,非古書之正統(tǒng)。這表明對于傳統(tǒng)文化,魯迅實是認為其精華在于民間江湖而非廟堂,他所反對的中國書,其實還是有所限定的。魯迅的聲明發(fā)表后,許多攻擊文章也紛紛見諸報端。有人說魯迅這是“偏見的經驗”,也有說魯迅的話“淺薄無知識”,“大膽武斷”,還有說:魯迅先生“讀中國書非常的多?!缃衿蛔屓思易x……這是什么意思呢?”魯迅也做文加以解釋和辯駁。
魯迅的回應還涉及到一個問題:西學(“外國書”)引入之始,一定會面臨著一個位置的抉擇,即它如何與中學相處:是對立的、矯正的還是交融、補充的。在五四時期,因著特殊的文化語境和政治需要,兩者關系無疑更多趨于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