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

我總是在月白風(fēng)清的夜晚喊母親回家

我總是在月白風(fēng)清的夜晚喊母親回家

因為母親走的那天晚上

月光白得刺眼而天上的星星

就像一叢又一叢波斯菊

圍繞在母親身旁

母親那天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老屋還在老墻還在

那被磨得光光的灶臺妝臺還在

那株母親親手栽植的梨花

年年都開成一面鏡子照得見人

我總是在月白風(fēng)清的夜晚喊母親回家

就像小時候母親拖長嗓子

喊我們幾姊妹回家吃飯

我也拖長嗓子喊我的母親

那些竹子就和著月光在風(fēng)中搖曳

群山就開始回應(yīng)：母親母親母親

那些螢火蟲就開始在風(fēng)中舞蹈

那些月光被撕成一片片

像是思念祝福又像是憂傷

母親祭

那一夜的天空很絢爛

深色的夜空浩瀚的銀河

還有無數(shù)的星星

都一齊趕來為母親祝福

母親平躺在絲綢的錦緞上望著天空

今晚的盛宴就為她而設(shè)

天上星地上丁天上地下一根針

亮火蟲高高背上背個包包

亮火蟲矮矮下來將就崽崽

望著天上的星星就想起母親教的兒歌

很多年過去了這兒歌仍散發(fā)著母親的奶香

那一夜的天空很絢爛

煙花把整個夜空裝扮成一個巨大的花籃

白的花紅的花黑的花青色的花

都一齊來為母親祝福

母親平躺在絲綢錦緞上望著天空

今晚的盛宴就為她而設(shè)

月亮光光燒麻燒香

燒到田壩撿個羊卦

羊卦過河撿個破鑼

破鑼破坎撿個木碗

木碗木舟撿個背篼

吟著母親教給的兒歌

我仿佛聞到了月亮里的飯香

那一夜的天空很絢爛

整個夜空都被祝福充滿

連我們的淚水我們的悲傷我們的失魄

都化作翩翩的蝴蝶為母親祝福

母親平躺在絲綢的錦緞上望著天空

今晚的盛宴就為她而設(shè)

月亮明來月亮明

月亮里頭有個人

月亮里頭張果老

夜夜跟著月亮行

月亮讀懂了母親的心事

月亮里頭的那個人也讀懂了母親的心事

她們是要邀母親赴瑤池宴去了

母親本來就是她們的妹妹呀

明月越來越明越來越亮

明月照著流水照著山崗

照著灶臺木椅瓦礫矮墻

照著朱紅的被母親磨得光光的陪嫁的老床

明月照著的還有還有

還有母親清瘦而干凈的臉龐

明月帶走了母親

卻無法帶走我的憂傷

吊母親

我就這樣想你漫無目的

不一定是在黃昏

有時在早晨有時在傍晚

而更多的時候

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

我想你的時候

我就讓思念的野馬

翻過一座山又一座山

來到你的墳前

看芳草萋萋

看野花怒放

聽百鳥爭鳴

這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

你生前勞作的地方

真正是：日出而作日沒而息

只是這一次

你實在太累了

睡下去就再也沒有醒來

懷念

母親一走

我就老了

老成父親的樣子

父親一走

我就成了孤兒

成了五十歲的孤兒無家可歸

我想給母親說說話

我看見母親墳頭的青草又綠了

我想給父親說說話

我看見父親的長煙斗

仍在老屋的那個角落里閃著火苗

我終究什么也沒有說

一任草

枯了又黃

花開了又謝

屋檐青了又綠

母親

母親在那里躺著

那些花便開滿了山崗

那些絳紫的鴨舌花

多像母親的豆蔻年華呀

那些動聽的歌謠就像母親

采進籃子里新鮮的蘑菇

還有青岡籽 這青岡樹的精靈

至今仍散發(fā)著青岡酒的淳香

這些都與母親有關(guān)與我有關(guān)

她讓我多難的童年充滿詩意

母親在那里躺著我不憂傷

明月和流水也不憂傷

一簇野花年年翻過院墻

在那里恣意怒放

又見母親

還是那件藍布衫

還是那樣慈祥

還是那樣安詳

那真得像假一樣的安詳

代表她對塵世的感恩

代表她對命運的原諒和對生命的知足

母親平凡如一粒塵埃

源于泥土又歸于泥土

母親又高大如空中的朗月

燭照兒孫們在時空的長河里遨游

又見母親

一蓬菊花高過頭頂

父親

我唯一沒有能夠滿足你心愿的

是你需要一個女人

一個可以給你說說話的女人

你說出那個想法的時候已近黃昏

你第二次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

黃昏已逼得很近甚至

屋檐上已經(jīng)有了很濃的夜色

我沒有像其他親人那樣明確提出反對意見

我只是假裝沒有聽見

后來你再沒有提起此事

只是煙抽得比以前更猛

咳嗽也越來越重

覺睡得越來越早

偶爾一個人對著大山發(fā)呆

只有小狗形影不離地陪伴著你

它陪你說話陪你曬太陽

偶爾也翻過籬笆陪你看天邊的落霞

它成了你的女人你的兒女

成了替我們盡孝的姊妹

終于有一天你和小狗

你和那只黢黑的陪伴你經(jīng)年的小狗

一起融入了更深的夜色

愛人

愛人就是最平常的那個人

就是嘮嘮叨叨的那個人

就是有事無事惦記你的那個人

就是有些隨意甚至有些邋遢的那個人

愛人不屬于青年愛人是中年過后的產(chǎn)物

愛人就是開始長魚尾紋的那個人

就是胡子拉碴的那個人

就是聰明絕頂或

該凸不凸該凹不凹的那個人

愛人就是脾氣和激情一同減退的那個人

就是視力體力精力和記憶力急劇下降的

那個人

愛人就是等你老了依舊不離不棄地

永遠作你拐杖的那個人

四月北京空中飄著柳絮

四月北京空中飄著柳絮

那些細細的絨絨的冠狀的飛行物在空中飄

她們不是雪不是霧

她們只是這個季節(jié)的精靈

有人說這該是煙花三月下?lián)P州了

有人說真有點燕山雪花大如席啊

還有人說這就是一日看見長安花了

我說其實她們什么也不是

她們就是柳樹本身

就是柳樹目楊柳科的柳樹的女兒

她們就是想趁清明看一看這個世界

看一看這個世界的煙火

然后飛走

狗的孤獨

狗的孤獨并不亞于

一個人的孤獨

狗望著窗外

汪汪的狂吠

狗望著春光里的狗心慌

而后狗嗯嗯地呻吟

狗的呻吟像一串黑色的子彈

再后狗使勁地咬我的衣襟往春光里拖

仿佛最后的通牒

我看見狗的眼睛里暗藏閃電

去黔靈山

桃花開了

我們上山吧

這一次

我們不去燒香

不去拜佛

不去陽明洞

這一次

我們只去看古剎前的那一樹桃花

看灼灼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