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吉姆·什皮+孫寶成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小聲說，“我們許多人都有自己的煩心事吧？我們不說想說的話，不說應(yīng)該說的話。這可太糟糕了?！?/p>

我和妻子曾經(jīng)覺得，要想跟連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成為朋友，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其實，這種觀點大錯特錯！幾年來，星期天上午乘坐公共汽車去城里的同一群“不知姓名”的人們，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倆的看法。

在去教堂的路上，無論是下雨、下雪和烈日炎炎的盛夏，我們都會早早地聚集到車站。在這種情況下，同心協(xié)力比知道姓名重要得多。

有人確信我們定期的司機是在值班，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把公共汽車前面買票的打孔機就定在了大家要去的目的地。他那海象般的胡須，邊緣已經(jīng)雪白，與疲憊的面容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慈祥地對每一位乘客微笑，等著他們把零錢放進錢箱，等著他們按照旅途中成文或不成文的規(guī)則行事。

在他的車上，明確規(guī)定不得吸煙、不得亂丟垃圾、不得有粗野行為，而且每次停車時很少會有刺耳的鳴笛聲。他記住了每個定期乘客的停車地點，把這當做了自己的職責。

在動身之前，我們?nèi)荚谛闹邪蛋迭c名：那位坐在前面、從不回應(yīng)大家愉快問候的婦女在哪里？她來了。她那穿舊的衣服表明她沒有多少富余的錢，但是她總是給司機多帶一杯咖啡。

那位下了夜班、總讓我們感到安心的工廠保安在哪里？他來了，閉著眼，癱坐在座位上，直到守時的司機靠近他的角落。這時候，他才不情愿地睜開眼，一屁股坐到汽車前門。

隨后，那個胖墩墩的朋友來了，他到城里買星期天的報紙。他跟我們一同在咖啡館里吃百吉餅，然后夾著報紙乘車回到自己的站點。一天早晨，他正要上車，突然跌倒在人行道上。我們急忙上前去幫他，幾只手臂托住他的頭，人們的外套都搞臟了，直到救護車到來。我們離開時，都默默地為他禱告。有人在路溝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報紙，司機停下車，我們把報紙塞給救護車里的人。那天上午，公共汽車晚點了。

下個星期天，那個人帶著新買的報紙回來，不用說，還帶來了感激的微笑。

我們還從一對墨西哥夫婦那里得到了微笑，他們手挽手地上車。直到下車，他們依舊手挽著手。去年年末，女人懷孕了，有一天她的體形變了，證明她已經(jīng)生下了孩子。想到我們的大家庭又多了一個人，我們甚至產(chǎn)生了自豪感。

離車站有15個街區(qū)遠的一群海地人，很聰明地趕來跟我們會合。他們橫跨城區(qū)的公共汽車到達換車站點的時間總比我們的車要晚，但是我們的海地朋友頗具幽默感——即便在星期天要做禮拜的早晨也不例外，所以我們心甘情愿地等著他們。當他們?nèi)忌宪嚭?，我們便晃著頭咯咯地笑個不停。當你發(fā)自內(nèi)心地表達自己的感情時，又何須說話或知道姓名呢？

接連幾個月，唯一讓我們愁悶的是無法與坐在車前面的沉默婦女建立起和諧的關(guān)系。隨后的一天傍晚，我們?nèi)ス财嚶肪€中的一家魚餐館就餐。我們被領(lǐng)到了一張桌子前，旁邊有人獨自坐著，縮在一件外套里，不用看臉我們就知道是誰。那是坐在公共汽車前面的婦女。

我們一如既往，親切友好地跟她打招呼。但是，這次卻猶如四月的浮冰開化了——她的臉變得柔和，露出相識的目光，隨后羞澀地笑了。由于口吃，她的話從僵硬的雙唇間笨拙地吐出。我們當即明白了她以前不與我們答話的原因。

吃飯的時候，我們知曉了一個單身母親帶著殘疾孩子生活的真相，孩子離家接受專門的治療。她解釋說，她非常思念他。

“我愛他……他也愛我，雖然他不能很好地表達出來。”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小聲說，“我們許多人都有自己的煩心事吧？我們不說想說的話，不說應(yīng)該說的話。這可太糟糕了?！?/p>

星期天，她整個上午都乘坐公共汽車，同樣的座位、同樣的路程，進進出出——只是為了陪伴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司機，但是他感激她恒久不變提供的熱飲料。

她說，乘坐公共汽車是她每周最喜歡的事情，偶爾到魚餐館來是她第二喜歡的事情?！斑@次，我同朋、朋、朋友一同分享。”她又說。

我們桌上的蠟燭搖曳著，都快燒完了。我們的魚從未這樣好吃過。夜晚來臨，令人愜意，我們像朋友般分手——相互交換了姓名。

楊鷹摘自《知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