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魯珊珊

秣陵煙月
——南京博物院藏明末清初金陵繪畫特展（中）

文/魯珊珊

“秣陵煙月：明末清初金陵繪畫特展”遴選了南京博物院所藏繪畫68件（套），分“金陵前賢”“金陵八家”“金陵別樣”“金陵余緒”四個單元以立體呈現(xiàn)明末清初豐富多樣的繪畫生態(tài)，該展是近30年來南京博物院首次大規(guī)模地在本館推出的專題特展，集聚著許多繪畫佳作，其中有的還是第一次向公眾露臉。

第二單元“金陵八家”展出畫作22件，如葉欣《秋江蕭寺圖》頁、高岑《秋山萬木圖》軸和《古松塔影圖》扇頁、吳宏《柘溪草堂圖》軸、鄒喆《山川小景圖》冊、胡慥《山居圖》、謝蓀《松蔭駐馬圖》、樊圻《雪景山水圖》軸、陳卓的《攜琴訪友圖》《聽松聽水圖》《桃源圖》、武丹《秋山林屋圖》、蔡澤的《放鶴圖》等頗具代表性的繪畫作品。

清　葉欣　仿黃公望山水圖　16.1cm×51.2cm　金箋設色1644年

以葉欣、樊圻、吳宏、高岑、胡慥、謝蓀、鄒喆、陳卓、武丹、蔡澤為代表的“金陵八家”取法兩宋院體，繪大山大水，筆墨細膩精致，成為清初金陵地區(qū)的一種風尚。他們大多以金陵的某些實景為基礎，著意于詩化處理，描繪清麗，將金陵地景與國變后“斷草荒煙孤城古渡”之淡淡凄迷感疊合在一起。在技法上，他們往往延續(xù)明中期以來的文派特色，設色清淡卻頗亮麗，形成了一種典型的金陵設色風格，令人覺得頗有一種詩情的浪漫。有時，他們還善于表現(xiàn)某種細膩感，將懷舊書寫轉(zhuǎn)化成冷清的孤寂。

葉欣仿黃公望山水圖

題識甲申春三月，仿一峰老人筆為旅皇先生教我，社弟葉欣。

鈐印葉欣（朱文聯(lián)珠）

題跋葉榮木乃金陵八家中獨樹一幟而無金陵習氣者?？滴跛氖昙咨?。

鑒藏印吳湖帆珍藏?。ㄖ煳模?、潘靜淑珍藏印（白文）

以黃公望筆意繪春日萬物復蘇、山居安詳寧靜之景。泉瀑開始淙淙作響，樹木已經(jīng)煥發(fā)種種綠意，在春風中不住地搖曳，渾厚峻整的峰巒似乎也露出笑容。山腳下、林木深處，山間居舍有序排開，意境靜寂幽邃。筆墨明凈雄闊、清潤暢達。

葉欣（約1597—1671后），字榮木，華亭人（或說無錫人），寓金陵。善山水，學趙令穰，復參以姚允在。畫風細致淡遠，幽深工細，氣格明秀冷峻。程正揆謂其“競陵詩淡遠又淡遠，淡遠以至于無，葉榮木畫似之。每見其所作斷草荒煙、孤城古渡，輒令人動秦月漢關(guān)之思”。

高岑秋山萬木圖

題識臨范中立秋山萬木圖。石城高岑。

鈐印高岑之印（白文）、蔚生（白文）

繪一派秋林蕭瑟之象，拄杖高士獨自行走，回首眺望。遠景則作一高峰挺拔而起，直筆短皴，刻畫出江南峰巒的堅凝峭直，一曲瀑布垂流而下，山頂以椒葉點點出郁郁叢林，頗具深秋的清明澄凈氣象。用筆細勁堅峭，略施淡彩，秀俊疏朗。

清　高岑　秋山萬木圖148.4cm×57.7cm　絹本設色

清　高岑　金山寺圖　180cm×94.8cm　紙本設色

高岑金山寺圖

題識石城高岑寫。

鈐印高岑之?。ò孜模?、蔚生（朱文）

近景平岡之上，松木數(shù)株，一叢屋舍掩隱岡巒深處。中景江面，金山高踞江中央，金山寺塔高聳云表，三、四舟船在金山附近江面行駛，江水緩緩奔流，一派水霧浩淼、江天緬邈的景象。遠景作對岸墻堞之下，江灣舟船停泊，似要遠航。再遠處作城中山岡丘巒、屋宇城池，掩映遮蔽在叢林煙嵐中，隱約可見。筆墨細密堅挺，溫潤雅健。

鄒喆云巒水村圖

題識辛丑九月，鄒喆寫。

鈐印鄒喆之?。ò孜模?、方魯（朱文）

鄒喆繼承乃父鄒典衣缽，具有極高的繪畫素養(yǎng)，同時又能根據(jù)金陵地區(qū)特有的山川地貌、氣候、植物特性而安排畫面，構(gòu)置圖像，因而使他的山水畫有著鮮明的個性特色。金陵地區(qū)云霧煙嵐，四時、晴明的變化，在他的山水畫中都能充分體現(xiàn)出來。《云巒水村圖》即是鄒喆表現(xiàn)山川晴明景象最為重要的作品之一。此圖近景，隔河兩岸夏日茂密的林木之下，屋舍儼然，水閣臺榭錯落河中。中景則木橋橫跨兩岸，煙林深處，霧氣隨山勢浮沒起落。遠處巨大的巒頭蜿蜒，挺拔而起，在云水霧氣的烘托下越發(fā)顯得生意盎然。樹木用筆工致勁挺，樹葉隨意點染而又精工瀟麗，山石峰巒多用披麻皴為之，筆墨瘦峭勁健，堅硬暢達，全幅用筆工穩(wěn)潔凈，墨色蒼秀濃重，意境清雅而帶古茂之氣。

清　鄒喆　危崖窮谷圖　16.1cm×51cm　金箋設色

鄒喆危崖窮谷圖

題識鄒喆。

鈐印鄒喆（白文）、方魯（白文）

題跋鄒方魯頗致力于唐子畏，雖有金陵積習，尚具逸趣。

鑒藏印鐵笛樓（朱文）、儷荃審定（白文）、吳湖帆藏（朱文）、梅景書屋（朱文）、潘靜淑珍藏?。ò孜模呛詹赜。ㄖ煳模?/p>

巨壑深崖之上，盤山小徑直入云際。古松錯落，寺宇遮映在松林中，一亭高高挺立在山崖之上，一人正憑欄遠眺江水。隔岸巨崖挺立，亦俯視角度為之，以硬筆小斧劈皴法山崖脈絡，一派危崖峭壁、窮谷峭拔的山川氣勢。筆墨工細精整，意境清逸典雅。

清　胡慥　古木暮鴉圖　17.6cm×51.5cm　金箋設色

胡慥古木暮鴉圖

題識慈烏陣黑疑云過，老木聲酣認雨來。

鈐印石公（白文）

題跋胡石公慥，“金陵八家”之一，其山水絕無僅見。斠“畫中九友”之張爾唯尤為罕有。此箑與樊會公頗相近，余亦未之見耳。乙卯春日見胡石公仿董、巨中幅于俞生子才靜觀樓，樹石諸法與此絕合。湖帆記。

鑒藏印吳湖帆珍藏?。ㄖ煳模⑴遂o淑珍藏?。ò孜模?/p>

胡慥生活在明清鼎革時期，朝代更改，使他具有相當?shù)倪z民情懷，曾題詩云：“梧葉登宵景，空堂抱膝吟。浮名何所戀，世外一閑人?！绷髀冻龅碾[逸、遁世思想。此畫作一老者攜一抱琴童子正從遠處踏步朝草堂走來，群鴉喧叫著落宿于古木之上，似乎聞到黃昏暮鴉歸巢的氣息，沉浸著落寞的精神情懷。

胡慥（生卒年不詳），字石公，金陵人，負大力拳勇而工寫菊，兼擅山水、人物。用筆勁健雄秀，敷色雅潔，有雄放跌宕、高超勁逸之趣。子胡清、胡濂亦善畫。

胡慥山居圖

題識胡慥。

鈐印石公（朱文）

此作高崖陡坡之下，清泉淙淙流淌，依崖坡而建的院落，柴門深閉，疏籬掩映，在清冷的氣氛中，白梅正在盛開。一高士獨坐高閣，正俯首依欄看半輪紅日西沉。遠處青山微露一角，別有一番動人景致。此畫意境看似清淡簡靜，清寂幽邃，實則樸茂沉雄，有著難以遏制的沉郁情懷。全幅筆墨清勁秀拔、瘦硬疏朗。

清　胡慥　山居圖　29.2cm×35cm　金箋設色

清　樊圻　春山策杖圖　79.2cm×47.4cm　金箋設色　1694年

樊圻春山策杖圖

題識甲戌春日，畫似旭翁老先生正，七十九老人樊圻。

鈐印樊圻（白文）、會公（朱文）

鑒藏印式古堂書畫?。ㄖ煳模?/p>

畫作一老者赴郊外踏青情形，似為南京近郊梅花山附近景致。南京地區(qū)自古有“春牛首，秋棲霞”的習俗，在春秋兩季赴南京郊外游覽，成為當?shù)氐娘L俗，此即為春天踏青的復寫。近處河岸上，柳樹已經(jīng)綻放新綠，河水似乎已經(jīng)解凍，出現(xiàn)暖融之意，柳樹下一老者扶杖轉(zhuǎn)身回望遠天景色。中景則作流泉靜靜流淌，一亭高聳，遍地梅花盛開。遠景峰巒高聳，若圍屏護住優(yōu)美的河岸佳境。梅花盛開，春水流泉，流露出親切、祥和、安靜、愉悅的精神境象，顯然也是已趨晚年畫家內(nèi)在心境的真實流露。全幅筆墨簡逸雅淡，樸素自然。

清　樊圻　雪景山水圖　83cm×48.3cm　絹本設色　1666年

樊圻雪景山水圖

題識丙午鞠月，鐘陵樊圻畫。

鈐印樊圻（白文）、會公（朱文）

作山麓深處雪后初晴之景，在白雪覆蓋的幾重高聳山巒圍護之下，蔥郁的松林在幽邃清寂的氛圍中靜靜肅立。巨大山巒遮擋的山塢深處，巍峨的寺宇露出殿庭一角，肅穆莊嚴，殿宇紅色暖調(diào)的敷設，為畫面帶來了一抹亮麗的成分。用筆以勾勒為主，中鋒勾出山脈輪廓，然后略作皴擦，分出明暗，映襯出雪后初晴的氣氛。皴法多以硬線直筆為主，或泥里拔釘，或小斧劈，勁健趁雄。而以石綠點苔，更富有裝飾性的韻味。

清　陳卓　攜琴訪友圖　79.6cm×49.8cm　金箋設色　1694年

陳卓攜琴訪友圖

題識甲戌春月畫為旭翁先生，陳卓。

鈐印陳卓（白文）、中立（朱文）

作山下江畔高士幽居之景。大江從遠處逶迤而來，水霧、嵐煙飄沒于水際、樹杪。古木、翠竹掩映之下，臺閣水榭羅列，一高士正獨坐水榭靜靜遠望江面，一小童備茶即將攜去。柴門洞開，沿江小路上一高士緩步向柴扉走來，一童攜琴跟隨。寬闊江面細密的波紋、小徑平展，庭院幽深，構(gòu)筑成幽邃壯闊、寧靜清雅的景致。畫學宋人法度，工細精密，筆墨清潤細密。

清　陳卓　桃源圖　213.3cm×104.7cm　絹本設色

陳卓桃源圖

題識庚辰冬月畫，陳卓。

鈐印陳卓（白文）、中立（朱文）

鑒藏印江都吳氏文洙珍藏?。ò孜模?/p>

以陶淵明《桃花源記》入畫，一漁人從桃花盛開的溪畔即將舍舟沿溪洞進入桃源深處。周圍高峰峻拔，白云繚繞，若虛若幻，泉水封山，無徑可循，僅有一深邃古洞與之外界相連。桃花源內(nèi)則阡陌交錯，村舍幽靜，重重高山峻嶺圍護下的緬邈幽深的世外田園。筆法多以硬直線勾寫人物、樹石、屋舍，山石峰巒則多用小斧劈皴法，更見硬挺勁直。筆墨工細雅靜，設色精整洗練。

清　武丹　日暮江亭圖　130.4cm×62cm　絹本水墨　1686年

清　蔡澤　松陰品茶圖　35.2　cm×172.1cm　絹本設色　1701年

武丹日暮江亭圖

題識前山雨過半停云，帆影蕭蕭秋水深。日暮江亭留逸士，新詩多在此中尋。丙寅小春望后寫為敏老道兄笑正。鐘山武丹。

鈐印武丹之?。ò孜模⒅园祝ㄖ煳模?/p>

繪雨后初晴山川之景。前景樹木叢生，以濕筆濃墨為之，凸顯出秋日雨后濕潤之象。林蔭深處，草堂遮蔽，逸士二人面江深談，山徑上一紅衣人正信步走來。江岸水草披拂，坡岸林木、居舍廣布，江中以帆高懸，傳遞出“帆影蕭蕭秋山深”之意境。遠景山巒連綿，云氣、山嵐浮沒，空間渺遠。山石峰巒以牛毛皴、釘頭皴等皴法為主，筆墨雄渾厚重。

蔡澤松陰品茶圖

題識松陰品茶圖。辛巳杏月為雪園先生清鑒。蔡澤。

鈐印澤（朱文）

山澗清泉，古松參天，兩高士品茶談論，兩童則煮茗以進，人物形象優(yōu)雅自然，畫面意境寧靜祥和。蔡澤山水畫多以南宋院體技法為主，并適當吸收元人松秀的筆法，稀釋了南宋院體畫水墨蒼勁、氣勢雄峻狂放的用筆路數(shù)。人物線條細勁流暢，于簡勁爽利中見風神勁秀；樹石以濕筆淡墨為之，渾闊酣暢。筆墨清拔勁挺，敷色明快清麗。

（本文作者為南京博物院藝術(shù)研究所館員）

責編/楊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