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繼平
馬林·索列斯庫(Marin Sorescu, 1936-1996),羅馬尼亞詩人、劇作家,早年在伊阿西大學攻讀語言學,1957年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1965年出版詩集《詩》,旋即被授予羅馬尼亞作家協(xié)會獎,后來又出版了詩集《鐘之死》(1966)、《堂吉訶德的溫柔歲月》(1968)、《角度》(1970)、《零工的靈魂》(1972)、《在丁香旁邊》(1975)、《云》(1975)、《擺脫魔幻》(1978)等,作品被譯成了歐美主要語言,獲得過那不勒斯國際詩歌節(jié)金獎、意大利佛羅倫薩繆斯學院繆斯獎、奧地利赫德爾獎等,曾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1960年起,他定居于布加勒斯特,編輯幾份文刊,同時也是電影制作廠的導演,1992成為羅馬尼亞學院院士,也擔任過巴黎馬拉美學院通訊院士。20世紀90年代初,他還出任過羅馬尼亞政府的文化部長。
馬林·索列斯庫是20世紀后半期羅馬尼亞詩壇上最重要的人物。他的作品吸收了西方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把一些戲劇技巧引入詩歌,使其作品頗具戲劇性場景。作為奇妙的“混沌的組織者”,他能在悲劇性與喜劇性之間顯出冷靜、深刻的獨特個性,在他創(chuàng)造的那些貌似荒誕的詩歌世界里,大膽地涉及了自己的挫折感,然而又因為荒誕而顯得更真實——盡管其詩歌在表面上有些喜劇性和幽默性,讓人讀來感到輕松、機智,但其實質(zhì)通常是嚴肅的,以深刻的內(nèi)涵不露聲色甚至冷酷無情地諷刺著社會弊端和僵化體制。
螺 旋
我懷疑那倒在
地上的我自己。
大地也沒有提出
任何必然性
我俯身,多么懷疑
大地
我在另一邊朝天空
升起。
然后,我也開始懷疑天空。
哦,我的軀體是一根常春藤
在萬物上面,
在樹林上面,在大海上面,
在天空、月亮和太陽上面,
正試圖緊緊抓住
臺風。
軌 道
昨夜我讓一只眼睛睜著,
一整夜,我都被黑暗
吸引。
它就像留在事物底部的
黑色沉積物,
在那里面,我不得不鑒別
世界、歷史、樹木
和行星的途徑。
可是,無論我怎樣轉(zhuǎn)動
地球的杯子,
影像都安排得亂七八糟。
猴子會出現(xiàn),代替人們,
代替行星——一圈圈煙霧,
代替樹木——食蟲性蘑菇。
……到早晨,我也會變成
一個天體
圍繞我那驚愕的
眼睛。
門 下
今天這個日子
像往常一樣
被隨手放在我的門下。
我戴上眼鏡
開始
閱讀它。
我注意到,沒有什么
令人激動的東西。
它說:接近正午,我會
變得相當悲傷
(沒有說出原因)
光芒,從那時起,
喔,我將在昨天
我停止之處繼續(xù)愛它。
國外的消息中,有某種
涉及我與水、
群山和空氣的交易的東西,
有關(guān)它們要進入我的血
和大腦的荒誕要求。
接下來是那種通常的消息
涉及我的工作能力,
我走到面包房,
我歡樂的情緒
(可是沒有一句
涉及我的肝臟
狀況的話)。
只有魔鬼才知道
我的生活被印在哪里——
它滿紙都是那種
讓你毛發(fā)倒立的錯誤。
舊書商
我能從我出售書籍的方式中
辨別出天氣變化,
在書架和世界的
其余部分之間,書籍的舞蹈
是一個可靠的預兆。
當詩集變得時髦
婚禮就頻頻發(fā)生,
一個少婦的子宮
需要安睡到傍晚
感謝搖籃曲。
在我售出荷馬之后
我就有安寧的時刻。
當他歸來時
我在海上喪失了十年的時光。
鼠皮裝的百科全書
最難搬動,
當我在街上看見人們
用橇杠從后面推動這樣的厚書,每次推動八本,
我就劃十字
祝賀18世紀。
從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
你可以期盼一切,
人們不是變成大人物
就是失業(yè)。
所有時代的點點塵埃
都在不斷來臨的
一束束陽光中
躍起來跳舞。
現(xiàn)在,所有書籍
都暴風驟雨一般攻擊書架,
打破我的窗戶,我的眼鏡。
這種事情以前從不曾發(fā)生。
外面究竟是白天還是夜晚?
你們自己還是看一看吧。
萬物都容易溜走……
一條路在腳下
尚未遭到過多踐踏。
當我邁出一步,我的下巴就充滿了水
因為下一步揚起灰塵
我就看不見自己。
更高處,
一條稍好的路,
恰好適合于你的牛犢
就像士兵適合于
穿了一輩子的靴子。
一條路的中央——
由圓石鋪成,
被全國的水帶來
被太陽的槳猛搗,
或者有一只輪子,
或者是窮人的馬的裸蹄。
我的胸膛上,有另一條路,
更寬闊,
因為萬物都穿過你的雙臂
我試圖緊緊抓住雜亂的
樹葉、人們和記憶,
萬物都容易溜走,
生命穿過我的雙臂流動。
然而道路留在原地
側(cè)邊有它們的村鎮(zhèn),
狗吠,煙霧從煙囪裊裊升起
每座房子里都有雜活要干,
水井上面有轅杠,一座公墓吊在
那上面,代替鎮(zhèn)重物。
有越來越深入泥土的教堂,
它們的屋檐落在那用蛋黃涂繪的
圣人半閉的眼睛上。
它們以每一種可能的方式
在我的路上移動。
我就是通往我的腋窩,
通往我銜著一根
點燃的蠟燭之嘴的
所有道路……
房 子
我想給自己建一座房子
盡可能遠離所有
我熟悉的地方。
遠離山巒
那里,松鼠們在早晨出現(xiàn)
就像來自一臺多么樸實的
機械鐘里的傳道者。
我不想讓它
在白色困倦的海岸上
那里,我可以時時透過每個窗口
看見涂著瓷釉的秤盤。
我也了解平原的
所有詭計——
你能在夜間期待的事物,
穿過你的肋骨和太陽穴
長出來的草叢和谷物。
那么,我會變得極度厭倦,
不會把繪畫掛在
我的墻壁上,
門會顯得太熟悉
我恨不得離開。
哦,我希望我能建一座房子
盡可能遠離
我!
預 防
檢查你睡覺的位置,
在每次做夢前
取來一盞夜燈
觀察你的思想,
你雙手的指頭,
你的頭、你的腳在那里行走。
弓起身子,你的嘴觸及你的雙膝,
你以公牛在廄棚中睡覺的方式
用密集的氣息打濕它們。
那幾乎不是獲得救星的方式,
哦,這個位置不是好位置。
就那樣側(cè)身睡覺,
你內(nèi)心的所有沙子
都將從耳朵涓涓流出,
在軀體下堆積起來……
哦,我知道有那么多
再也沒人耕種的
沙漠。
哦,燈盞
我們光芒的傳播者和燈盞,
白晝把你熄滅;
白天,你多像一個傻瓜,
多像一只呆鵝站著,多么黯淡。
然而你比螢火蟲般的
貓眼還要暗淡。
但我仍然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