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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犯神經(jīng)

        2016-10-22 06:41:29侯發(fā)山
        前衛(wèi)文學(xué) 2016年4期

        侯發(fā)山

        我住的小區(qū)前面有個廣場,是市民休閑、健身的地方,有下棋的,聊天的,練劍的,耍拳的,還有跳廣場舞的。晚上和周末的時候,熱鬧一些。

        不知道是哪一天,我到廣場散步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張大伯一個人在打掃著廣場的衛(wèi)生。張大伯跟我住一個單元,我認得他。只是見面熟,沒有什么交往。剛開始,我以為他是環(huán)衛(wèi)工人,負責(zé)著這片區(qū)域的衛(wèi)生。

        就在前些日子,我忽然間發(fā)現(xiàn),張大伯老得不成樣子了,臉皺得像山核桃的皮,頭頂已經(jīng)稀疏了,僅有的幾根頭發(fā)也成了銀絲,抖抖顫顫的,隨時都有可能被風(fēng)刮走似的,腰彎得像一張弓,若不是扶著掃把,怕是要站立不穩(wěn),摔倒在地上……看樣子,他的年齡少說也有七十歲。當(dāng)時我心里直納悶:他怎么還不退休呢?難道他們單位招不來人,還是老人為掙工資不愿意退休呢?我們單位有一個副局長,早到站了,一直不走,惹得一圈人不待見。為什么?不就是為的那點福利待遇嗎!難道說張大伯家里生活困難,舍不得那點工資?

        也巧,那天我回來時在小區(qū)門口見到了張大娘,她是張大伯的老伴。我就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沒想到,張大娘氣呼呼地說,狗屁環(huán)衛(wèi)工人,他犯神經(jīng)!我想進一步問話,張大娘蹣跚著走了。

        我想,人老了,可能有點癡呆吧。常言說,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樣,有時會胡鬧一下?;氐郊依?,我跟妻子說起此事。妻子說,張大伯原來在鋼廠上班,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休。他掃好多年了,沒退休就已經(jīng)開始掃了。

        沒退休就開始了?是有好多年了。我說。

        妻子說,原來有專人打掃,他去了后,人家就撤走了。聽說因為這個,張大娘跟大伯鬧了一陣子呢。

        我愣了一下。

        妻子說,原來那個環(huán)衛(wèi)工人是個女的,張大娘懷疑張大伯跟人家有扯不清的關(guān)系,吃醋了。

        是同學(xué)關(guān)系還是情人關(guān)系?我感覺這里面有故事。

        哪有的事?人家那個女的根本不認識張大伯。妻子剜我一眼。

        是他一廂情愿?我也給弄迷糊了。

        妻子瞪了我一下,說別瞎想了……不是那方面的事兒。家人懷疑張大伯的腦子有問題,讓他去醫(yī)院瞧瞧,他又不去。

        我說,市政部門給他開不開工資?

        妻子說,他自愿打掃的,誰給他?后來,主管單位過意不去,要給他報酬,他不要。

        真是犯神經(jīng)。我自言自語了一句。

        妻子說,張大伯的家人都反對他去掃,但他堅持要掃,沒辦法,只當(dāng)他是鍛煉身體,也不阻攔他了。

        再到廣場去的時候,我留意到不少人對張大伯指指戳戳的,有鄙視,有同情,也有可憐。唉,一個人糊涂到這份上,難怪別人說他犯神經(jīng)。不過,這種神經(jīng)也好,又不危害他人和社會。

        這天周六,我走出家門來到了廣場。忽然間發(fā)現(xiàn),掃地的不是張大伯,是張大娘。

        這就奇了怪了!我裝作隨意地走過去,走到張大娘面前,跟她打了個照面,大娘,您好!

        張大娘似乎知道我要說什么,嘆口氣,有點歉疚地說,我錯怪你大伯了,他不是犯神經(jīng)……

        接下來,就是張大娘講的故事。

        1944年5月,麥子黃梢的時候,小日本來了,霸占了這個城市。這天他(指張大伯)隨父親偷偷回到家中。天擦黑的時候,看到街對面日本兵開來兩輛汽車,車上都是五花大綁、白布蒙眼的中國人。他不顧父親的反對,爬到自家房脊上偷看。兩個日本人對一個中國人,用刺刀一前一后地戳,用這種方式把車上的幾十個人都戳死了。最后日本人挖了一個大坑,把尸體都掩埋掉了。他從房脊上溜下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嚇得尿了一褲子,腿都軟了。他一直忘不了那一幕慘景,新中國成立后,他曾經(jīng)向有關(guān)部門反映情況,建議為死難同胞立個紀念碑,因為遇難者的身份難以落實等諸多原因,愿望一直未能實現(xiàn)。一想起當(dāng)時的畫面,他就忍不住淚流滿面。后來,為了緩解心中的悲傷,他開始打掃當(dāng)年埋葬人的地方。表面上看他是在打掃衛(wèi)生,其實是在掃墓啊。每到清明節(jié),他還偷偷地?zé)埣赖臁S捎诓恢朗枪伯a(chǎn)黨還是國民黨,自己不敢公開祭奠,害怕遇到麻煩。直到2015年9月3日勝利閱兵日,看到國共的抗日英雄都坐在了一起,他才徹底解開了心中的顧慮,把實情說了出來。

        張大伯呢,他老人家今天怎么沒來?不知道為什么,一時間我心里發(fā)堵。

        張大娘說,他的腰病犯了,不能來了,我就替他來了。

        回到家,我查閱了相關(guān)資料,知道廣場這里確實是日本人當(dāng)年大屠殺的現(xiàn)場。我把前因后果給妻子講了一遍,她沉默了半天,說,大娘也是六七十歲的人了……明天清明節(jié),我去幫她打掃……掃墓吧?

        我長出了一口氣,算是答應(yīng)了妻子。

        第二天,我到超市買了一兜水果去看望張大伯。張大伯住在十二樓,客廳正對著廣場。我扶著他站在窗口,看到有十多個人都在靜靜地掃著地;廣場中央擺滿了鮮花,一些人垂著頭圍著鮮花,在默默地祭奠那些死去的無名英雄。

        我轉(zhuǎn)臉剛要對張大伯說點什么,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老淚縱橫。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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