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樓羅北斗
“砰砰砰”一陣突兀的敲門聲響起,驚動了原本安靜的諦聽閣。
這種動靜,除了那位長安府尹大人的幺子樓東來少爺能做出,簡直是不做第二人想。跟樓東來一起多次經(jīng)歷過各種奇遇的葉引,早已經(jīng)卸下了那份迎接貴客的壓力,徹徹底底地把對方當作了一個可以共患難的知己。
只不過,如果他現(xiàn)在不一時二刻間,迅速果斷地去把諦聽閣古董店的大門打開的話,一旦這吵鬧聲把那位起床氣十分嚇人的陳游介老板給吵醒了……葉引急忙阻止自己繼續(xù)朝下想。腳步足足加快了一倍不止——開門!
他的動作,終究是遲了一步。
當他來到諦聽閣門口的時候,那位本該在臥榻上閉目養(yǎng)神的陳游介陳老板,居然已經(jīng)施施然地將大門打開!
緊接著,就是樓東來那永遠花團錦簇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眼前。
織金的圓領(lǐng)窄袖袍衫襯得他越發(fā)豐神俊朗。雖然葉引也經(jīng)常禁不住吐槽樓東來的常服實在太過花哨,但還是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如此奪目絢爛的衣物,也不能奪去樓東來的半分風(fēng)姿,他本人就是如此熠熠生輝俊美無儔的存在!
只是,即便他是長安城人人都讓他三分的府尹公子,即使他衣飾華美風(fēng)采翩然,到了這諦聽閣,等待著他的命運從來就沒有什么改變——“嗷!”剛才還意氣風(fēng)發(fā),能博得長安滿城深閨少女芳心暗許的樓東來,此時已經(jīng)捧著頭頂那個熱騰騰剛出爐的包子,當場吃癟。
“一大早就跑到我這里來大呼小叫的,看來我該給你一點教訓(xùn)了!”陳游介的聲音很響,腰桿很直,氣勢很足。
他全部的行動都在表示——我管你是誰,在諦聽閣的地盤上,我說了算!我想敲你丫的就敲你丫的,你怎么著?!
一大早就送上門給人敲的樓東來大少爺,已經(jīng)能十分充分地覺悟到,在諦聽閣的地盤上,自己的地位永遠就只能是個被人敲打的命。
想當年,在他剛與這位陳老板接觸的時候,尚且還有初生牛犢的勢頭,可惜來來去去這么多次,樓東來早就在陳游介手上吃足了虧。
“噗嗤!”隨著一聲輕笑,一個輕盈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諦聽閣中。少女翩然的風(fēng)姿和氣度都切切實實地彰顯著她高不可攀的身份。只不過,她那一身素淡的道袍,卻又不免讓人感覺到,這種天家氣象與世外裝扮之間有一種似有若無的突兀。
只一瞬間,陳游介就已經(jīng)拱手作揖:“玉仙公主大駕光臨,真是令諦聽閣蓬蓽生輝?!?/p>
玉仙公主本是今上最為寵愛的公主,年方妙齡,卻已自請出家求道。只是今上憐她年少,終究沒有讓她入山修行,只在京中為她修筑了玉仙觀,以供她修行。
“聽說諦聽閣異寶無數(shù),我也想有機會能品鑒一二?!庇裣晒鬏p笑著開口。
樓東來用目光示意陳游介:你平時總說我光會壞你的生意,這回我可是給你拉來了一個大主顧!
陳游介斜睨他:還算你有點良心。
二人目光交錯間,玉仙公主已經(jīng)開始了她的挑選。諦聽閣里琳瑯滿目的珍寶依次被葉引捧出,呈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不過顯然,這位原本就眼高于頂、特立獨行的公主要的,不是那些尋常飾物。身為公主的她,要的是與眾不同、得萬民敬仰的奇珍!隨著堆疊散放的盒柜越來越多,玉仙公主選中的卻是寥寥無幾。陳游介就知道,只怕得仔仔細細地打開箱籠,找些不世出的珍寶,才能讓這位公主滿意了。
這廂樓東來卻還不忘奚落他:“難道諦聽閣里就只有這些東西嗎?我可是費了老大力氣,才請公主親自過來挑選珍玩首飾的呢!”
陳游介選擇性無視了樓東來的感慨,一揮衣袖就給葉引下了指示:“我剛剛想起來,庫房里還有一些珍寶不曾拿出來!葉引,你快去。就是庫房最里面的那幾個箱子!”
哇!可以看到陳游介秘藏寶貝的機會,樓東來一躍而起自顧自道:“我也去給葉引幫忙?!?/p>
“弄壞了東西三倍賠償?!标愑谓橐粋?cè)身,大大方方地給他讓出了通往后堂的路。
“三倍……就三倍!”樓東來一咬牙,繼續(xù)昂首挺胸向后堂而去。
在他的身后,陳游介悄聲喃喃自語:“我記得,庫房里好像有幾件……本來就十分脆弱的貨物呢……”
當樓東來邁入庫房的時候,看到的是葉引正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大木箱子。箱子里堆疊著一個個的小盒子,每一個都色澤蘊籍,一看就年歲久遠。這些東西雖然是古物不錯,可長安士子淑女們到底還是喜歡炫彩華麗的東西。從波斯大食那邊傳來的新制金銀飾物,只因花色絢爛,城中人人追捧。相反這些真正歷史悠久的傳世古物,因為年歲久遠,又與時下風(fēng)潮不合,卻是不一定能尋到青睞它們的知音。
“這些東西……一看就不太好賣啊?!睒菛|來嘀咕。
“話是這么說,可是總覺得如果能讓它們出來見一見光,它們也會高興的吧?!比~引微笑著,舉起了手中一個朱漆暗紋的木盒。
“咦?好重,也不知道里頭是什么……”
“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說話間,樓東來就已經(jīng)“啪”地一聲掀開了盒蓋。
一股屬于古物的氣息頓時鉆入了鼻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引覺得自己似乎還聞到了一股煙火的氣息。
“啊嚏!”冷不防,葉引懷中的小八居然打了個噴嚏!
葉引猝不及防,頓時手一抖,剛才還穩(wěn)穩(wěn)地托在手心的盒子,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
“啊!”樓東來眼明手快地接住了盒子。
可盒子在傾斜的過程中,里頭盛的東西已經(jīng)掉了下來,砸得樓東來的手腕一麻!
那電光火石間,他顧不得手腕上傳來的痛感,手忙腳亂地抱住了這個物事!
“接住了!”樓東來總算是長舒出一口氣。
可是,葉引接下來那句話卻讓他的臉,頓時一片苦色:“剛才撞到你手腕的時候,它……裂了。”
“??!趕緊放回去,別讓陳奸商發(fā)現(xiàn)了!”樓東來二話不說,就開始動手把那物事往盒子里塞。
只是,從他的身后,傳來了此刻他最不想聽到的聲音:“我說你們怎么這么久都沒有將珍玩捧出來,原來是找錯了箱子啊……”陳游介一頓,正當樓東來還心存僥幸,以為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的時候,陳游介繼續(xù)道,“真不好意思,樓公子,在下陳奸商,已經(jīng)什么都發(fā)現(xiàn)了?!?
樓東來以為下一秒自己就要迎接陳游介的雷霆之怒。卻沒想到這句話一說完,陳游介就麻利地掀開另一個大箱子,挑出數(shù)個雕工精致的盒子,轉(zhuǎn)身而去。
望著他的背影,樓東來還死死抱住最后一絲僥幸:“陳老板這是……放過我了?”
不光是葉引,就連小八都搖了搖頭:“應(yīng)該是,回頭再收拾你。”
玉仙公主采購了滿滿一盒各色珍玩首飾,才施施然上了牛車從容而去。
這廂玉仙公主的采購剛剛結(jié)束,那邊樓東來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這種東西你也好意思要我賠錢?!”樓東來指著此時已經(jīng)被安安穩(wěn)穩(wěn)地放在桌上的古物。
說它是古物,還是因為它此時出現(xiàn)的地點是在諦聽閣中。樓東來確信,這種東西如果丟到垃圾堆里,就連乞丐都不會多看一眼!
“這是陶枕,上古制陶大師寧封子的作品,上面有凸起的龍紋,乃是不世出的珍寶!”陳游介不緊不慢,細說從前。
樓東來已經(jīng)快說不出話來了,就這黑乎乎的一塊泥疙瘩,陳游介居然敢要他賠償十兩金?!就因為上面那條幾乎看不出來的裂紋?!
“你可以不賠……那么我這諦聽閣從此以后……”陳游介在威脅,明目張膽。
“那個,是我不小心失手把陶枕滑落的,不關(guān)樓東來的事?!比~引急忙替樓東來分辯。
小八也忙不迭地插嘴:“都是我不好,突然就鼻子癢癢想打噴嚏,嚇到了葉引,他才會失手的……”
“葉引?你能拿得出這十兩金,來撫慰我心愛的收藏被弄壞了的心中痛楚?”
葉引默然……什么心愛的收藏?什么心中痛楚?只怕若不是我將它從箱子里找出來,你早就忘記了諦聽閣里還有這么件東西。老板你真的是……太無恥了!
“小八?把你從頭扒到尾,你也不值這些錢。”
小八望天……那些東海龍族們據(jù)說是真挺有錢的……為什么我就這么窮?心有點痛。
“好了,你別說了,這錢我出就是了!”樓東來再也忍不住了。
“很好,謝謝樓東來公子的惠顧。這陶枕就賣給樓公子你了。”說著他不由分說地將裝陶枕的盒子塞入了樓東來的手中,并擺出了標準的營業(yè)式笑容。
不知道是多少次與陳游介交鋒的樓東來,再一次抱著自己重金買來的泥疙瘩……回家。
陳游介心滿意足地合掌嘆息:“今天真是做了好幾筆大買賣啊……”
葉引和小八齊齊斜睨他:你還能更奸商一點嗎?
陳游介仿佛聽到了他們內(nèi)心的呼喚,微笑回首:我可以的哦。
樓東來是這長安最知名的風(fēng)華少年。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他有個做長安府尹,又官聲極好的爹。也不僅僅因為這位樓公子日常行事赫赫揚揚聲勢浩大。
最重要的理由當然是,樓東來非??∶馈D欠N初生牛犢才有的颯爽英氣和比少女還要精致秀美的五官糅合在一起,再加上他華麗繁復(fù)的裝扮,就使得他成為了長安人眼中,最華美的一處風(fēng)景。
人們眼中的樓東來,總是意氣風(fēng)發(fā)肆無顧忌的。
可是……事實當然并非如此。
“你是說,十兩金你就買回來了這么個泥疙瘩?”官聲很好,脾氣也很好的長安府尹樓大人正在很不好地發(fā)脾氣。對象,正是他的幺子樓東來。
“這個是古物,千年前的制陶大師寧封子大人所做的。”樓東來窺探著自家老爹的臉色,急忙解釋。
要知道樓家雖然是大族,可父親卻是以庶子之身一步步走到今天。據(jù)說當年也是很吃過一些苦。所以日常用度都十分簡素,如此倒也更加成全了他廉潔的官聲。
樓府中其他人因為他的這個脾性,也十分注意。唯有樓東來,天生就是個喜歡華麗的個性。樓府尹對這位幺子十分疼愛,不忍過分苛責(zé)??山裉炜吹綐菛|來居然十兩金買了這么個泥疙瘩回來,無論如何也不能按下心頭怒氣,拿出公堂上審犯人的架勢,把樓東來狠狠地收拾了一通!
此時聽到樓東來如此推崇這泥疙瘩陶枕,怒極反笑,點頭道:“很好。既然你能識得這陶枕的好處,想必也能識得其他一應(yīng)簡素之物的好處?!?/p>
“啊?!”樓東來還沒回過神來,就見老爹一聲令下,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臥房在那些魚貫而入,又魚貫而出的仆婦的動作下,徹徹底底改變了模樣。
“我的帳簾……帷幕……床褥……怎么都換成了最次等的棉布的……”樓東來張口結(jié)舌。
顯然,樓府尹此時心情十分之大好。
“那個陶枕不是給你留下了嗎?正好,陶枕與棉布十分相配,想必你會滿意的。”
樓東來抬頭,他想說自己不滿意,十分不滿意!
可對上自家老爹那絕不容半分質(zhì)疑的目光時,他最后一絲理性讓他保持了謹慎的沉默。全樓府的人都知道,整個樓府里,最是說一不二的,不是平日里看起來驕縱任性的樓東來,而是這位總是笑瞇瞇的大老爺。
忍耐個數(shù)日,等父親的火氣下去了,再將日常物什換回來吧。樓東來如此決定。
入夜,當樓東來躺在床上的時候,他終于勉強承認,那些棉布床褥雖然著實不夠漂亮,但用起來還是很舒適的。只是……那個陶枕是怎么回事……硌得他后腦勺很不舒服。真不知道怎么會有人做出這么難受的枕頭,還是我之前的枕頭舒服啊……
樓東來做了個夢。
“你覺得……我長得怎么樣?”
“你?黑乎乎的……”
這段夢中的對話在這里就戛然而止,他確信自己肯定是夢到了什么??墒钱斔堰^來的時候,除了這段對話,夢中其他的情景他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這……應(yīng)該不重要吧?樓東來打著哈欠,在銅鏡前準備換上外出的衣裳,他的視線不經(jīng)意地朝銅鏡中瞟去。
只這一眼,他頓時大吃一驚!
“這是怎么回事?!”樓東來震驚地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在左側(cè)的臉頰上,驟然生出了……泥土色的污斑?!那么一大片,簡直無法相信是在一夜之間生出來的,反倒像從出生開始就牢牢地印在了身上的胎記!
肯定是陶枕把我的臉弄臟了!
樓東來急忙洗臉??芍钡接貌冀韺⒛橆a上的肌膚擦得生疼,那塊黑斑也沒有丁點退卻的跡象。
“你不是女子,這么點黑斑算不了什么?!睒菛|來竭力說服自己。
“可這哪里是一點黑斑!這分明就是一大片!”另一個聲音更響亮地在心底響起。
樓東來此時突然理解,為何那些女子會前赴后繼地去搶購珍珠粉來勻面了。白凈無瑕的面龐上出現(xiàn)了一大塊黑斑,確實讓人難以忍耐!
一個時辰后,諦聽閣。
陳游介皺著眉:“你今天怎么突然排場這么大?居然要我請走其他客人,又非要把牛車駕入我的后庭繞進來。你這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閉嘴!”樓東來氣呼呼地反駁,聲音高亢得嚇了陳游介一跳。自從他認識這位樓東來公子,還沒聽到他這么怒吼過呢!
驚訝之下,陳游介去了語音中那些嬉笑,沉聲問:“怎么了?”
面前的樓東來,居然穿著一身陳游介曾以為永遠也不會出現(xiàn)在他身上的素色單衫,手里還拿著一把水墨丹青的折扇。粗粗看去,他與那些出沒在長安各位名士之家的學(xué)子們?nèi)绯鲆晦H。
“是你爹逼著你考科舉嗎?”葉引也是頭一次看到好朋友這樣,忍不住憂心忡忡地插嘴。
“不是!”樓東來氣急,終于把心一橫,將一直遮住了面龐的折扇取了下來——“你們看!”
陳游介和葉引倒也罷了,小八卻是口無遮攔:“你的臉怎么了?!全黑了!”
“什么?全黑了?”樓東來顧不得其他,一頭沖到了屋角的銅鏡邊。
只見銅鏡中的少年,面龐上已經(jīng)猶如是被兜頭蓋臉地潑了一大碗墨汁般,黑得幾乎看不清五官了!
“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明明還只是塊黑斑的……”樓東來這下是真急了。
只是一塊黑斑倒也罷了,可是若是滿臉的黑色,他就要被人當作是昆侖奴了!那樣不光是他樓東來,整個樓家都會變成長安城最大的笑柄!
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樓東來咬咬牙:“陳老板,快幫我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游介竭力保持鎮(zhèn)定,因為他真的很想笑。
看到一直趾高氣揚花團錦簇的樓東來這么吃癟的感覺,真可以連喝三杯酒,再仰天長笑三聲啊!
樓東來望著陳游介憋笑憋得很辛苦的臉,終于大無畏地說道:“你想笑就笑吧!”
在整個諦聽閣的歷史上,足以載入史冊的事件在此刻發(fā)生了,陳游介徹底毫無形象地爆笑出聲!
“哈哈哈哈……”高亢的笑聲從諦聽閣的深處傳到了街市上,驚起燕雀一片……
樓東來昂頭,反復(fù)告訴自己:現(xiàn)在,必須忍!
“這是咒?!标愑谓樵谝环┓ê?,終于下了結(jié)論。
“我不管什么咒不咒的,你快給我解開??!”樓東來控制不住地焦慮起來。
“所謂咒,必須找到施咒的那個人,才能完全解開。如果強行破除他人的咒法,不知道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p>
“那怎么辦?我都沒法見人了好不好?!睒菛|來說著,有幾分自暴自棄地一屁股坐了下來,灌下了一大杯茶。
若是平時,陳游介勢必要心疼自己的頂級新茶,不過看到樓東來這么無精打采的樣子,他還是大度地原諒了他。
“也不是沒有辦法……”陳游介不動聲色地拋出了誘餌。
“什么辦法?”小黑魚樓東來迅速咬鉤。
“雖然想要立刻破除咒術(shù)是沒辦法,可若是讓我給你施個障眼法,讓其他人看不出來你的膚色有異,還是沒有問題的?!标愑谓槿f分誠懇。
這個法子……雖然不能立刻解決問題,但勉強也能解燃眉之急,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好,那就快……”樓東來的話,被葉引驟然截住。
“那個障眼法,施展起來,很貴吧?”葉引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了陳游介。
陳游介的笑容有一剎那的僵硬:“這個嘛……物有所值,樓公子你說是嗎?”
樓東來望望一臉奸笑的陳游介,再看看一臉擔(dān)心的葉引。
從一早踏入諦聽閣求救的時候開始,他就知道是過來給陳游介這個奸商收拾的。可是,若不答應(yīng),他也實在是無計可施……
他垂首道:“你快施法吧!”
陳游介微微一笑,只見他指尖流轉(zhuǎn)過一抹絢麗的光華,仿佛是明媚的秋光突然在這室內(nèi)回蕩了一瞬般,一個呼吸過后,葉引再看到的樓東來,就已經(jīng)恢復(fù)了原本俊美白皙的面龐。
“好了!”葉引驚喜。
小八卻搖搖頭:“沒什么變化啊?!?/p>
“這種障眼法能混過凡人的雙眸,卻是無法迷惑龍曈的,還有……”陳游介正在解釋,就只聽樓東來失望的聲音,“鏡子里的我還是跟從前一模一樣??!”
陳游介面不改色地接著道:“也無法對你自身起效。不過你本來就只要能糊弄過別人就可以了,我這個障眼法還算是十足有效的!這么方便厲害的法術(shù),只收你一兩金哦?!?/p>
樓東來此時已如同斗敗了的公雞,連跟陳游介斗嘴的干勁都沒有了,他無精打采地解開荷包,掏出金子就往陳游介手里送。
突然,他警惕地縮回手:“你這個障眼法,能管多久?”
陳游介笑得越發(fā)誠懇了:“一般的障眼法能管一個時辰就已經(jīng)相當不錯,有些道行微末的家伙連一炷香的時間也糊弄不過去。不過我的道術(shù)可是最最正宗的,能管足足十二個時辰!真真的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樓東來一個踉蹌,差點沒跌倒:“你是說……明天我還得過來再讓你施術(shù),再給你一兩金?!”
陳游介十分有誠意:“如果你一次性付了十天的份,我給你打個八折?!?/p>
樓東來:“……”
葉引覺得,樓東來幾乎是跌出諦聽閣的大門的。
目送著樓東來的牛車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葉引憂心忡忡地回到諦聽閣里。只聽得陳游介悄聲低語:“這種古老的咒術(shù)……居然會重新現(xiàn)世,樓東來是沾染上什么妖物了嗎?可是……明明沒有什么妖氣……要不要明天去樓府一趟呢?”
葉引心中一喜,老板也不是徹底的奸商嘛。這不就是在關(guān)心樓東來嗎?
可是,陳游介接下來的句子卻不失時機地鉆入了他的耳朵:“順便給樓家的夫人小姐們送些時新的釵環(huán)首飾去售賣,應(yīng)該會是筆不錯的買賣哦……”
葉引默默扭頭,指望陳老板大發(fā)慈悲。
我真的是想多了……
次日,葉引捧著大大小小的首飾盒子跟在陳游介身后邁入了樓府大宅。
雖然樓家家風(fēng)一向簡素,可是夫人小姐們哪個能缺了時新的釵環(huán)首飾?因此,陳游介的生意可以說是順風(fēng)順水,足足賺了一大票。
這導(dǎo)致當他走入樓東來那個簡樸得如同雪洞般的臥房的時候,心情依然十分的好。
而此時的樓東來,卻是十分的……不好。
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小八就已經(jīng)控制不住地驚呼出聲:“你全身……都變黑了!”
樓東來有氣無力地反駁:“只是前胸后背還有胳膊腿上沒有變黑……”
陳游介毫不留情地斷言:“可是看這個情勢,也只是時間問題?!?/p>
“那……可怎么辦?”隨著那些黑斑在身體上蔓延的速度,樓東來反而從最開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雖然心情還是郁悶,卻沒有了一開始的驚懼和恐慌。
“如果我告訴你,這些黑斑僅僅只是一種強烈的怨念而造成的咒,無法用任何方法強行拔除,只能等施咒者的怨念慢慢消散,這些黑斑才能慢慢散去,你該如何呢?”陳游介收起了全部的嬉笑之色,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嚴肅。
“障眼法……不能……”樓東來試著說。
“咒和障眼法會在你的身體上彼此沖擊,長期如此,對你的元神有損?!标愑谓榈穆曇艟徛智逦?。他很清楚自己此時說出來的話會造成怎樣的后果。他想,他也許會眼睜睜地見證,那個長安最肆意囂張的少年就這樣一蹶不振,從此無聲無息地消失,從此隱沒。
在不過半晌的沉默過后,樓東來的聲音再度明快地響起!
“黑就黑吧!大不了我給父親留書一封,說我入山學(xué)道去了。然后我就……到你那里跟葉引一樣做你學(xué)徒如何?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是你買來的昆侖奴!話說最近膚色黝黑的昆侖奴在長安也很受歡迎呢!”樓東來說著,居然聲音越來越高亢,那些因為膚色異樣而暫時失去的活力,仿佛在一瞬間都回到了他的身上。
望著少年那神采奕奕的雙眸,陳游介發(fā)自心底地笑了起來。
這就是長安最風(fēng)采奪人的少年,那份風(fēng)采從來就不來自于他的怒馬鮮衣,俊美無儔,而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這么奪目!
“好,我等著你在我諦聽閣做昆侖奴的日子?!标愑谓槁牭阶约哼@樣說。
樓東來住進了諦聽閣。為免父親擔(dān)心,他留書一封說自己入山去尋一品新茶回來孝敬父親,少則三五日,多則十日就可以歸來,請父親不要擔(dān)心。
然后,諦聽閣里就多了個從頭到腳,無處不黑的昆侖奴。
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個昆侖奴就是名噪長安的樓東來。
“你說,你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之后就變成了這樣?”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陳游介終于有空向樓東來細細盤問。
“嗯嗯……我覺得……似乎有人在睡夢中問了我一句什么……”
“然后我就回答了他……”樓東來竭力思索。
陳游介沉吟:“這夢中的對話,說不定就是這咒的緣由,你快想想,到底那時候你說了什么?”
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天的夢,樓東來哪里還想得起來,搜腸刮肚了好一陣,依然是半點痕跡也撈不起來。直到葉引端上一碗為陳游介準備好的澆了蔗漿的“酪櫻桃”時,陳游介無意間的一句評論:“今天的酪櫻桃怎么顏色有些發(fā)黑?是櫻桃熟得太過了嗎?”
樓東來只覺得頭腦中驟然劃過一道閃電,那一夜的對話,頓時全部想了起來!
“你覺得……我長得怎么樣?”
“你?黑乎乎的……”
“我們當時就說了這兩句話。”樓東來肯定地說。
“你是說對方長得黑乎乎?”陳游介追問。
樓東來急忙搖頭:“夢里的一切都混沌不清,我是想說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結(jié)果貌似對方就一下子氣呼呼地走了……我這話也就沒能說完?!?/p>
“這樣啊……”陳游介“啪”地一聲,敲了一下扇柄,“現(xiàn)在我大致明白了,許是有什么妖物精靈,在你夢中詢問你她的容色如何,你這一句黑乎乎就將對方得罪了,所以才施下這個咒,來給你一個教訓(xùn)?!?/p>
樓東來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這幾天害得他渾身發(fā)黑,還有家不能回的理由居然是這樣?真的是……讓人想喊冤都沒處喊啊!
眼見他這么憋屈,陳游介還不忘語重心長地敲打他:“要知道,無論是女人還是女妖,對自己的外表都是十分在意的,一句話就會足足怨恨你一輩子的哦?!?/p>
樓東來面色已經(jīng)是黑得不能再黑:“可是那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聽到的聲音,明明是男人的聲音啊!”
“呃?”這下,連陳游介都是一臉的難以置信,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要說黑……我記得……那個陶枕上描畫的龍紋,好像就是黑色的,雖然顏色剝落了大半,可那真的是黑龍,我肯定不會認錯!”小八抖起了龍須,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
“黑龍紋的陶枕嗎?”陳游介陷入了沉吟,“今晚我們就潛入樓府,把它偷出來查看一番吧?!?/p>
樓東來不解地嘀咕:“為什么我要去偷我自己家的東西?”
入夜,樓府。
樓東來七彎八拐的,帶著陳游介和葉引,繞進了自己的院子。
顯然,因為他的“留書外出”,他院中的小廝和丫鬟們頓時都松懈下來,明明時辰還尚早,卻四下里寂靜無聲,也不知道是悄悄湊到哪里去喝酒取樂去了。
一個閃身蹩入自己房中,陳游介也不敢點燈,只借著薄薄的月色,招呼陳游介他們坐下歇息片刻。
自己徑自去床榻上取了那個陶枕過來,交到陳游介手中。
陳游介接過陶枕,眸光在那一瞬間微妙地一轉(zhuǎn):“果然是這陶枕的古怪。”
樓東來的怒氣,蹭的就上來了!
“你知道陶枕有古怪還賣給我?你真是毫無節(jié)操的奸商!”
難得的,陳游介居然沒有反駁,反而還笑瞇瞇道:“對于本店售出的貨物給你帶來了如此大的困擾,本店主實在是于心不安。不如我照價將這陶枕收回,你看如何?”
“呃?”樓東來實在吃不準陳游介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正當他茫然的當兒,那剛才還暗色沉沉的陶枕上,卻驟然劃過了一道光芒!
陳游介永遠是所有人中反應(yīng)最為迅速的,他的指尖如利劍般揮過,一道結(jié)界已經(jīng)瞬間升起!
葉引和樓東來都被他護在了身后。
而那個倉促間本該跌落地面的陶枕,卻悠悠然的,懸在了半空中。此情此景,原該是有幾分詭譎恐怖,不知道為何,樓東來心中的激動卻遠遠大過了恐懼。
一道黑色的煙霧一點點地從陶枕的縫隙中,不緊不慢地鉆了出來。
陳游介并沒有急于將它打散,而是不緊不慢地等著它將煙霧狀的身體漸漸凝實。
最終,一條鱗片黝黑的龍,出現(xiàn)在了眾人的眼前。這條龍雖然身形稍顯微型,可那滿身的鱗片在陳游介結(jié)界幽光的映照下,倒也別有一番光彩。
“我……夢到的那個黑乎乎的家伙,就是你!”樓東來驚喜地說。
“你居然敢說我黑乎乎!我現(xiàn)在就撕碎了你!”這條黑龍頓時怒了,張開大嘴露出龍牙就朝著樓東來撲了過去!
樓東來急忙將求救的目光望向了陳游介。
誰知道,對方居然一動不動!
樓東來的視線,瞬間就被一片黑暗吞沒了!
可是,預(yù)想中的痛楚居然一點也沒有出現(xiàn)?!
樓東來試探著抖了抖睫毛,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腦門正包裹在一團因為膨脹而變得稀薄了的煙霧中。
“你居然沒有慘叫出聲,不愧是京城第一風(fēng)華公子!”陳游介一臉的欽佩神情。
“哼,我本來就是這么鎮(zhèn)定風(fēng)流的人物,你是永遠也比不上的!”樓東來志得意滿地點頭,肯定陳游介這難得的好眼光。
可是,下一秒他就暴怒起來!
“所以你就這么眼睜睜地看小爺我的笑話,都不知會我一聲?!”
“你們……是在看大爺我的笑話嗎?!”
長短不同,音色不同,內(nèi)容也截然不同的兩聲怒吼同時在陳游介的耳邊震響。
陳游介皺皺眉,掏了掏耳朵:“我看你們一個咬人,一個被咬,都很開心嘛。”
“哪里開心了?!”
“哪里開心了?!”
這次一人一龍是徹底的同仇敵愾、異口同聲了。
“相逢即是有緣,不如大家先自我介紹?”
在波光粼粼的曲江池邊,點起幽暗的燈火,品起一盅好茶,再供上一爐好香。座下是絨絨的茵毯,舉頭是若隱若現(xiàn)的明月,實在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
小八小聲問葉引:“為什么我們突然要從樓府跑到這里來……喝茶?”
葉引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性是……老板覺得維持結(jié)界,太費力了?!?/p>
不得不說,葉引的話就是正解!只不過,陳游介是絕不會承認的。
樓東來和那條從陶枕里鉆出來的煙霧龍,都還氣呼呼的,顯然沒有進入狀態(tài)。
葉引不得已,只得在陳游介的示意下開始了自我介紹。
“我叫葉引,目前在諦聽閣做小廝?!?/p>
煙霧龍?zhí)Я颂а燮ぃ骸澳愕难y(tǒng),很不一般啊……”
小八也接上:“我叫小八,據(jù)說是東海一脈的龍族,其實我也不太明白。”
煙霧龍連個斜睨都懶得給它:“后生小輩,一邊去?!?/p>
不待樓東來開口,煙霧龍就已經(jīng)主動發(fā)難:“姓樓的小子,這幾天可是吃夠了膚色黝黑的苦頭了吧?”
樓東來氣呼呼地盯住它:“哼,小爺我見識過的妖怪也有不少,還是頭一次看到你這么沒品的,居然咒我變得黑乎乎?!?/p>
看到他這么氣急敗壞的神情,煙霧龍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昂首徐徐道:“我叫擎雷?!?/p>
原本擎雷說完了自己的名字,還刻意停頓了一會,準備接受這些后生小輩的敬意的,卻沒料到這伙人居然全都毫無見識,只知道大眼瞪小眼地等著他后面的話,完全沒有一個人想到要表現(xiàn)出一點敬意。
在他等了半晌后,才聽到那條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龍小八開口道:“這個名字好有氣勢,比我的強多了?!?/p>
擎雷輕哼一聲,心想你這種跟序號一樣的名字哪能跟我比。
擎雷還沒有得意完,就只聽到樓東來不耐煩道:“擎雷大人,你到底為什么要給我下這個什么咒?就算我那時候不小心說了你一句黑乎乎,折騰了我這么多天你也該消氣了吧?能不能把這咒法收了?我請你喝頓好酒,這個事情就算是了了?!?/p>
葉引敢肯定,雖然這話聽起來也并沒有那么好聽,可這已經(jīng)是樓東來能說出來最服軟的句子了!
只不過,這種程度的服軟,在擎雷的耳中,顯然是遠遠不夠的!
“哼,你一介凡夫,居然擅自羞辱我這等九天神龍,不要說如此咒你幾日,就算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咒你一輩子,也不過是動個念頭而已?!鼻胬撞还獠唤邮軜菛|來的建議,相反,他還繼續(xù)……非常的囂張!
“看來,擎雷大人你是不打算,解開樓東來身上的咒術(shù)了?”陳游介一錘定音。
“當然不打算!”擎雷點頭,明明它的身軀都只是煙霧凝成,可是那份趾高氣揚的氣勢居然半分不減。
“既然如此……那……”
樓東來一咬牙,雙手恭敬地送上一個一看就裝得滿滿當當?shù)暮砂骸翱鞙缌诉@個妖孽!解開我的咒術(shù)!這是禮金!”
陳游介愛錢,很愛錢。
可是這一次,他居然毫不遲疑地把這個荷包干脆利落地推開了:“抱歉,這件事情我現(xiàn)在實在是做不到。”
“???!”樓東來的整張臉都垮了下來,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
“葉引,把陶枕抱好,帶樓東來和擎雷一起回諦聽閣去吧?!标愑谓榈穆曇舴滞廨p快。
“那個……到底為什么不能幫樓東來?擎雷那種煙霧的模樣,對老板你來說應(yīng)該沒什么困難吧?”葉引壓低了聲音悄悄問。
陳游介昂頭望天:“因為……將他們連接在一起的,并不是災(zāi)厄的絲線啊?!?/p>
樓東來很喜歡小八,也很羨慕能有小八那么一條活潑可愛的龍依偎在身邊的葉引。必須承認,他不是沒想過,如果有一天,他身邊也能有一條龍陪伴在身邊就好了……
可是現(xiàn)在……
“黑乎乎,離我遠一點!”樓東來瞪著面前的黑色煙霧。
“大爺叫擎雷!”煙霧龍哼哼……
“嘩啦!”
“你居然敢把我絆倒!”
“誰叫你居然敢對我不敬?!”
“噼里啪啦!”
“……”
聽著后院不知道是第幾次傳來的打斗聲,葉引憂心忡忡地望著陳游介。陳游介面色如常,繼續(xù)喝茶:“打壞了東西,讓他們賠就好了?!?/p>
如今已經(jīng)是秋風(fēng)乍起的日子,可是今年的夏日,仿佛徘徊得特別久,始終不肯離去。不光如此,葉引簡直覺得,天氣似乎一天比一天的,更加炎熱了起來。
而此時,總是會時不時地引領(lǐng)起長安風(fēng)潮的玉仙公主,最近又再一次成為了眾人眼中的焦點人物。據(jù)說,她的玉仙觀里近日來了一位神秘術(shù)者,乃世外高人,那個術(shù)者有著一頭火焰般的長發(fā),姿容極為俊美奪目。他為公主獻上了可以令人容光煥發(fā)的靈石,公主佩戴在身上,果然是夜晚都熠熠生輝如同世外仙子。
一時間,長安的名門淑女人人都在各處打聽,那熠熠生輝的靈石究竟是什么?只是玉仙公主既然是公主,那么她要享有的,自然是這長安城里獨一份的容光,對于那一撥撥或是直接或是委婉的來求靈石的姐妹們,她都只是蹙眉表示:“寧先生的靈石據(jù)說煉制起來非常不易,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得一顆呢……”
而后,便有人謠傳說此種靈石自家古董店有收藏,一時間長安貴女們趨之若鶩。可是終究魚目不可能真正混珠,風(fēng)潮過后,人們才真正確信,這種靈石真的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奇珍。而那位俊美非凡的紅發(fā)術(shù)者的名字——寧烈,也就在長安城里的傳奇上,落下了屬于他的一筆。
諦聽閣里。
“這里……真的沒有那種能讓人容光煥發(fā)的靈石嗎?”一位衣著光鮮的貴女急不可耐地追問。
陳游介揮舞著折扇,微笑頷首:“小姐你已然是熠熠生輝的美人,那靈石又怎么及得上小姐你的萬千風(fēng)情?”
聽到陳游介的這一番情真意切的恭維,那貴女面色一紅,卻到底叮囑道:“若是有了那靈石的消息,陳老板你可要第一個通知我哦?!?/p>
說完就立馬離去。
望著她遠去的身影,樓東來咋舌道:“這些女人真可怕,為了找那個什么靈石,幾乎要把長安都翻過來了?!?/p>
陳游介卻是凝神沉思:“不知道那靈石究竟是何種模樣,居然能叫她們?nèi)绱税V狂,趨之若鶩?!?/p>
葉引難得看到自家老板對賺錢之外的事情如此有興趣,忍不住抬眸看他,卻只聽他接著道:“若是知道模樣,好歹仿制一些出來賣,也比這么整天看著大好的生意白白溜走好??!”
話音未落,就有侍從模樣的人過來通傳:“玉仙公主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隨著玉仙公主邁入諦聽閣的那一剎那開始,原本清涼的諦聽閣中,突然漫卷起一股灼熱的氣息。
隨即,熠熠生輝的玉仙公主就已經(jīng)走入了諦聽閣,而在她的身后,是一個松松束著紅色卷發(fā)的男子??粗悄凶诱浜难b扮,不用多介紹,陳游介就已經(jīng)明白,這位是早已經(jīng)盛名在外的神秘術(shù)者——寧烈。
寧烈雖然是跟在玉仙公主身后進入,可他的存在,卻是讓任何人都無法忽略。
高鼻深目,明明有著如此明顯異域風(fēng)情的外表,再加上那一頭火焰般的紅發(fā),真是無論誰見到都會明白此人非我族類??墒?,那一份肆意囂張的氣息,那一抹飛揚的笑容,卻又會讓你不自覺地覺得,這個人就該是這樣的搭配。
玉仙公主今天的來意有些特別,她想將那塊靈石鑲嵌起來,作為裝飾。
“因為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東西才能與這靈石匹配,于是我就想到,不如來問問長安于古董上最有見識的陳老板了?!?/p>
玉仙公主微笑著,帶著驕傲的神情,將袖中的一個荷包打開,被她托在手心里的,便是一塊散發(fā)著盈盈光芒的靈石。
從看到它的第一眼,葉引就覺得,這看起來似乎是什么東西的碎片。
“可以容我細細端詳嗎?”陳游介說著,接過了公主手中的靈石。
那觸手的一瞬間,幾乎穿透皮肉的灼熱感,讓陳游介差點沒把這東西脫手而出!
可是在一息之后,那種滾燙的感覺卻又瞬間消失了,仿佛剛才只是一種錯覺。
陳游介將這靈石翻來覆去地端詳著,沒有刻花,沒有符文,沒有任何人工雕琢過的痕跡,只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靈力在這靈石上兀自流轉(zhuǎn),讓這原本安靜的一塊石頭,更像是一顆亟待發(fā)芽的種子。
更令人稱奇的是,那種靈力流動的方式不似火焰肆意向外,而是如同水波般循環(huán)流轉(zhuǎn)生生不息。將這樣的東西佩戴在身上,確實可以讓人于呼吸間汲取到靈氣,容光煥發(fā),神采奕奕。
“不知道陳老板看出來了嗎?這塊靈石,到底要如何鑲嵌才好呢?那些王公貴女們總說我不肯將靈石給她們看,若是讓她們看到這靈石如此其貌不揚,可就不好了……”玉仙公主說著,顯然是希望將這靈石精心雕琢一番,再大張旗鼓地示人,好再博一個風(fēng)光無限。
“公主如此想自然是很好,只是……這是靈石,是天地至寶,若是要鑲嵌,總免不了要鉆孔包金,若是那樣反而傷了靈石,就不美了。”誠然,這是一筆好生意,可是難得的,陳游介婉言勸說那位總想著赫赫揚揚、風(fēng)光無限的公主,打消這個念頭。
從玉仙公主走入諦聽閣,到她被陳游介勸服離去,寧烈始終跟在她身后,不發(fā)一言。直到公主登上車駕,寧烈這才好似無意地回頭輕輕一笑:“想不到,你倒還有些見識?!?
陳游介面不改色地拱手道:“彼此彼此?!?/p>
待到玉仙公主的車駕遠去,消失在長街盡頭,樓東來這才從后堂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終于走了,要是被她看出來就糟了!”玉仙公主不比其他人,與樓東來一樣經(jīng)常出入皇宮,與樓東來也算是十分熟稔。若是被玉仙公主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變成了這幅德性,樓東來簡直不敢往下想了。
擎雷不屑地冷哼:“放心吧,別說是她,就算是你娘也認不出來你現(xiàn)在的樣子!”
樓東來想要揪住擎雷的脖子給他一點教訓(xùn),可觸手握住的,卻只是一團毫無實質(zhì)的黑乎乎煙霧。反而對方被激怒得張口就咬了過來。
當然,擎雷的那種攻擊對樓東來也完全毫無作用。
陳游介眼見這兩個家伙鬧得雞飛狗跳的,沒好氣地揉一揉額角:“都給我住手!”
樓東來聽到這種聲音就知道陳游介的怒氣幾乎就要滿點了,急忙定住了身形。擎雷還不知死活地不依不饒。在他飛過陳游介身邊的時候,突然停??!
“你的手剛才摸過什么?!”
陳游介被他冷不防這樣一問,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玉仙公主帶來的靈石。”說著又補了一句,“據(jù)說是那個西域術(shù)者寧烈煉制的?!?/p>
擎雷肯定地搖了搖頭:“不對!留在你掌心的氣息,只會屬于一個人?!?/p>
“是誰?”陳游介抬眸追問。
擎雷的眼眸沉了下去,吐出了三個字:寧封子。
寧封子,傳說中的黃帝陶正。他的五色焰火能燒造出前所未見的生靈。千年前就已經(jīng)在五色焰火中飛升而去,只留下一段傳奇。
寧封子和這擎雷,想必是有一段淵源。
而將他封印的陶枕,也正是寧封子的杰作。若說他們之間什么也沒有,是斷斷沒有人信的。
聽到擎雷這樣說,陳游介心念急轉(zhuǎn),面上卻只微笑望著它,淡淡道:“那又如何?”
擎雷眨了眨眼睛,它雖然通身黑色,可那眸子卻晶亮,只聽它喃喃:“寧封子早已經(jīng)飛升不知所蹤,可這分明是寧封子的杰作……怎么回事呢?”
陳游介輕輕接口道:“適才來訪的玉仙公主身后,那位號稱來自西域的術(shù)者,名叫寧烈?!?/p>
“寧烈?”擎雷抬起爪子撓下巴,“姓寧嗎?難道是寧封子的弟子?”
對于擎雷這個問題,陳游介無法給它答案。
幾天后,讓整個京城貴女都趨之若鶩的靈石,終于在萬眾矚目中又煉制出來一批。這次玉仙公主不打算獨享,放出話來,說要聽從寧烈的建議,贈與有緣之人。
一時間,玉仙觀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人人都想來試試,自己是不是那位有緣人。
消息傳到諦聽閣的時候,擎雷卻是甩著龍須不以為然:“那靈石分明就是寧封子當年從窯火中燒制出來的東西,說什么自己煉制?這人就算是寧封子的弟子,只怕也是未得真?zhèn)鞯钠凼辣I名之輩。”
消息一撥撥地傳來,據(jù)說那靈石先是贈與了宰相千金一枚,后來又贈與了翰林院的御史大人的小妹一枚。正當人們以為只有高官貴戚之女才能得此靈石的時候,他又贈與了一個小小書吏家的閨秀一枚。而那萬眾矚目的最后一枚,居然是在酒肆飲宴的時候,贈與了那位琵琶清音動四方的樂姬。
一時間,這四枚靈石,加上原本玉仙公主所擁有的那一枚,成為了長安街頭巷尾議論不絕的又一段傳說。
曾有人以為玉仙公主會因為,自己擁有的靈石居然樂姬也能擁有而心生不悅,誰知道這位生性活潑的美人卻滿不在乎。
入夜,樓東來正睡得香,卻突然被狠狠地敲了一記腦門,霎時就疼醒了。
一睜眼,昏暗的斗室內(nèi),擎雷正卷著尾巴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不待他發(fā)火,擎雷就已經(jīng)開口:“我總覺得那個靈石,還有那個什么寧烈肯定有古怪,今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去探一探?”
樓東來揉揉額頭道:“為什么要找我?我可不記得跟你的關(guān)系有這么好了?!?/p>
擎雷傲然昂首道:“你忘了陳游介說的嗎?要想讓這咒術(shù)早點失效,最好的辦法就是消除我對你的怨念。你若是肯跟我跑這一趟,說不定我心情一好……”
樓東來瞪著他,腦門上頓時一股無名怒火。
誰都知道,樓東來少爺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
可是……都這么多天了,他一直沒有回家。家里人也許已經(jīng)開始著急起來了……雖然他總是驕傲又強勢,可他真的有點想家了。
在長久的沉默后,樓東來昂起頭驕傲地一笑:“不知道玉仙觀在哪里就直說,我不介意給笨蛋帶路的。”
擎雷霎時被他氣得差點沒又“啊嗚”一口咬過去。
要不是怕動靜太大驚動了陳游介,它是決不肯作罷的!擎雷磨著牙暗自道。
樓東來和擎雷麻利地鉆出了諦聽閣的角門,迅速地消失在長安的茫茫夜色中。
從進入玉仙觀的那一刻開始,擎雷就覺得仿佛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指引著方向。雖然它早已經(jīng)沒有屬于自己的真正實體,可身為水系的龍族,對于那種火焰般灼熱的氣息,還是遠遠比常人來得敏銳。
當他們踏入玉仙觀那開闊的后花園時,看到的是飄舞著如同火焰般紅發(fā)的男子,正注視著面前的丹爐。爐中火焰隱隱綽綽的映照在他的臉龐上,他玉色的面龐因此被點染上了一層躍動的嫣紅。
他的目光一分也不松懈地注視著爐火,又似乎在透過那爐火,注視著極為遙遠的時間彼岸。紅色與火光,原本都是最熱鬧活潑的東西,可正披散著紅色長發(fā),沐浴在火光之中的他,卻猶如一尊冰天雪地中的玉像,沒有絲毫的溫度。
火焰再明亮,也不能讓他的目光中增添一分暖意。
擎雷注視著他,突然如有所覺:“你……你是……”
擎雷的聲音霎時就驚醒了寧烈。他抬眸,那些屬于回憶的柔軟被瞬間收起,如同面具般的笑容覆蓋在了面龐上:“在下寧烈,不知道二位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樓東來自然不會應(yīng)他,只等擎雷開口:“我只是想來拜會一位故人?!?/p>
“故人?”
擎雷點點頭:“寧封子。”
寧烈的眸光頓時一亮:“我以為早已沒人再記得這個名字?!?/p>
擎雷上下打量著寧烈:“你是……當初侍奉寧封子的火精!”
千年以后,居然會被人一語道破本相,寧烈心中一驚。
寧烈的眸光微閃:“是又如何?”
“是的話,寧封子就算是你的師傅了。他以五色焰火燒制生靈的本領(lǐng)不知道你有沒有學(xué)得一二?”擎雷試圖氣勢洶洶地逼近寧烈眼前,只可惜它現(xiàn)在的身形實在太小,就算是湊得再近,也談不上半分威懾。
“這個啊……我自然是得到了師傅的真?zhèn)鳌皇恰睂幜业穆曇粼絹碓降?,樓東來只覺得豎起耳朵也聽不清了。正當他奇怪的時候,只見寧烈的長袍一甩,他就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等到樓東來再度醒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躺在了諦聽閣那間熟悉的斗室里,仿佛昨晚發(fā)生的一切,都不過是他的一個夢。因為,無論他如何向擎雷詢問那一晚發(fā)生的事情,擎雷都只是裝聾作啞,口口聲聲地說:你睡糊涂了吧?可是樓東來知道,那真的不是夢!
當樓東來想再多詢問兩句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擎雷對他的態(tài)度,有了巨大的轉(zhuǎn)變!
擎雷不再與樓東來交流。兩人的關(guān)系,從從早到晚的吵鬧不休,變成了完全徹底的沉默!
這到底是怎么了啊?!正當樓東來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他全身上下蔓延的黑色斑紋居然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又是那個眾人眼中俊美無儔的長安第一風(fēng)流公子了。他可以脫下那身昆侖奴的布衣,回到自家府邸,回到屬于自己繁華富裕的生活當中去了??刹恢涝趺锤愕模瑯菛|來卻覺得這也是擎雷拒絕他,疏遠他的另一種方式。它仿佛是在用行動將樓東來這個人,隔絕在它的世界之外。
如果是在十天前,他會為這種變化欣喜若狂,可現(xiàn)在的他卻覺得,怎么都高興不起來了。
陳游介見他恢復(fù)了,忙不迭地送上了逐客令。可樓東來卻在留在這里被陳奸商驅(qū)使和回家享受呼奴喚婢的人生中,選擇了前者。
再又一次被擎雷冷冷地用尾巴掃過額頭的時候,樓東來自己也有點不明白了: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數(shù)日后。
“太熱了!這都什么時節(jié)了,怎么還這么熱?”街頭巷尾的人們都在抹著頭頂?shù)暮怪樽h論著。
而在他們的頭頂,陽光看起來卻并不熾熱。但已經(jīng)沒有人在這種灼熱中有心情再去分析這熱氣的緣由了,他們只知道,如果長安再這樣子熱下去,不要說是深宮里用來降溫的冰要消耗殆盡,就連曲江池的水只怕也要干涸了!
諦聽閣前,賣茶的攤子早就不做生意了。原本炎熱的時節(jié)是他做生意的好時候,可是沒高興幾天,他就沮喪地發(fā)現(xiàn)水正變得越來越珍貴!好幾口井都打不出水來了!
沒有水還怎么賣茶?
街市上的行人,仿佛也被這灼熱的陽光炙烤得再也不愿意出門了。
樓東來打著哈欠,無精打采地伸了個懶腰:“太熱了,完全一點都不想動啊……”
讓他意外的是,接上他話音的居然是陳游介:“你不覺得這熱氣很奇怪嗎?”
樓東來點點頭道:“嗯,我怎么總覺得,這熱氣不是從天上襲下來的,倒好像是從地底冒上來的呢?”
陳游介眸光一閃,不得不說,這位樓公子雖然總是大大咧咧的,但他對異狀的感覺卻總是異乎尋常的準確。
“沒錯,這幾天的長安城,真的是……熱得跟制陶的窯一樣!”
在聽到制陶的窯那幾個字的時候,擎雷的身軀,不自然地僵了僵。
陳游介望著它,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目光中卻是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葉引沮喪的聲音從井臺邊傳來:“糟糕!我們的水井,已經(jīng)要打不出水來了!”
一時間,眾人皆驚。
陳游介面不改色地丟給樓東來和葉引兩個大陶罐:“那你們就去城外打水吧?!?/p>
“什么?!你居然要小爺我干這種苦力活?!”樓東來怪叫一聲。
小八卻是歡喜地飛出來:“我陪葉引去!”這幾天街上行人稀少,它早想上街去看看了!
樓東來咬了咬牙,讓葉引一個人去背水,他可做不到。
原本他想就這樣將系著陶罐的帶子背在身后,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那寬袍大袖的衣服在做這種事情時,實在是太不方便了。不等陳游介開口,他已經(jīng)自顧自地換上了早先扮作昆侖奴時的棉布短打衣衫。
在整理好了衣服正要出門的一剎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回首問:“擎雷,你要跟我一起去背水嗎?”
擎雷的雙眸瞪得大大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它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點結(jié)巴。
樓東來已經(jīng)大跨步地走出了諦聽閣的大門:“擎雷,快跟上!”
在他身后,擎雷僵住的身形終于恢復(fù)了活力,它幾乎是欣喜若狂地沖了出去!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都不明白了……”在那所有的混亂心緒中,只有自己縱身飛去的行動如此真實。
原本熙熙攘攘的長街上,行人寥寥。地面上灼烤的氣息卻是如此強烈,擎雷即使是飛在半空中也能感覺到自己的鱗片都仿佛被火焰灼燒著!
雖然這樣的灼熱對他來說根本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可他看到樓東來早已經(jīng)汗如雨下!
“那個……”擎雷覺得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說點什么。
抬眸看到樓東來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你要是覺得太熱或者飛得累了,就趴在這里吧?!?/p>
“???!”擎雷這次是一點也沒能掩飾住自己的驚訝聲。
對于他這種態(tài)度,樓東來卻是滿不在乎:“你那樣對我,開始我是有點生氣。可是歸根結(jié)底,你也沒對我做什么特別不能原諒的事情。而且現(xiàn)在你又解除了對我的咒術(shù),我有什么理由跟你生氣呢?”
“你……真的這樣想?”擎雷聽到自己說,聲音中帶著自己也沒有覺察到的期待。
樓東來沒有直接回答,他扭過頭,望向正在葉引脖頸間舒展著鱗片,散發(fā)出絲絲涼意給葉引降溫的小八,臉上露出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實我有時候挺羨慕葉引的。他的身邊,總是有小八陪著?!?/p>
這個意思是……你希望我也能陪在你身邊嗎?擎雷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小八是真正的龍,我現(xiàn)在這樣……其實不能算是真正的龍?!鼻胬桌^續(xù)艱難地說道,“而且我……很黑……龍什么的,白龍銀龍青龍比較漂亮吧?”
“噗嗤!”樓東來笑出聲來。
他的指尖一下點到了擎雷的腦門上:“你怎么會這么在意自己的外表啊?如果我希望你陪在我身邊,就是說我認為你是特別的那個!無論你是不是龍,是什么顏色的,都不重要!”
“我要的,就只是你而已??!”樓東來的眼眸突然被汗水滴入。他皺著眉,使勁地抹了一把汗。
當他的視線再度清晰的時候,他看到了眼前的那條黑乎乎的煙霧龍。原本一直跟著他前進的擎雷,突然攔住了他的腳步。
它仿佛在這一瞬間,就已經(jīng)決定了什么事情。樓東來能感覺到,這是一件大事!
“你不用去背什么水了。這個事情,我去解決!”說著,擎雷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一般,疾馳而去。
“你說什么?”樓東來徹底愣住。
耳畔回蕩的是擎雷義無反顧的聲音:“等我回來,我就跟你踐行這個約定!”
“啊?!”樓東來目瞪口呆。
此時,葉引的反應(yīng)卻比他更快!
“小八,快帶我們追上它!”
此時的長安城,一片空蕩蕩,小八第一次在白天如此明目張膽地飛行。
不過,此時已經(jīng)容不得他為此情此景激動。他本能地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發(fā)生!
雖然要照顧到樓東來和葉引的行動,不能如擎雷那樣在天空中直線飛行,可小八還是憑借著自己身為龍族的追蹤本能,尋找到了擎雷的氣息最終消失的方向。
樓東來和葉引氣喘吁吁地站定,望著那高大巍峨的門楣,一切的謎底,真的就在這扇門后面嗎?
門上懸掛著醒目的匾額——玉仙觀。
還沒有叩門他們就感覺到,玉仙觀比長安城里任何其他一處都要炎熱得多!他們仿佛是在正面被火焰舔舐著一般難受!
即使長安城早已經(jīng)是個灼熱的火爐,這種熱度也還是太不尋常了!
樓東來和葉引彼此對望了一眼,他們不知道在這扇門的后面,正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什么?
可他們不想退縮!
門被靜悄悄地打開,令人吃驚的是,這個本該是奴婢成群的玉仙觀里,居然靜悄悄的,沒有半分人聲。
小八遠比他們都更加敏銳:“最熱的,是那個方向!”
穿過屋舍和回廊,一片極為開闊的空地出現(xiàn)在眼前。如果不是曾經(jīng)拜訪過玉仙觀,樓東來幾乎無法辨認出,這塊空地本來是一個巨大的湖泊。
而寧烈,正氣定神閑地安坐在原本應(yīng)該是湖中假山的巨石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這幾個不速之客。
在他的身畔,是擎雷。只是此時的擎雷,如同被看不見的絲縷束縛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有客人來了,真是有失遠迎?!睂幜一鸺t的長發(fā)在灼熱的空氣中如同火焰般在肆意飄舞。他原本就俊美無雙的面龐,此時更加散發(fā)出一股肆意囂張的氣息,讓人只覺得再多靠近一寸,都會被那股氣息灼傷!
“放開擎雷!”樓東來大喝道。
寧烈的眉微微一皺,目光卻是朝向擎雷:“不錯,他居然來救你了。你猜他要是知道你跟我做了什么交易,他還會這么急切地想要救你嗎?”
擎雷竭力扭動身軀:“我不想要改變外表了!之前跟你訂下的約定,我要撕毀!”
寧烈眸光一閃,狠狠開口道:“你覺得,事到如今,我會任由你反悔嗎?”
“你!”擎雷更怒了,可是它的力量,怎么也無法掙脫寧烈的束縛。
“寧烈,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把長安,變成一片火海?!睂幜衣朴频卣f著,仿佛他此時吐出的并不是如此殘忍的句子,而是人世間最美的詩篇。
“你瘋了!”樓東來的雙眸,倏地緊縮。在推開玉仙觀大門的那一剎,他就已經(jīng)想過很多種可能性,可是他沒有想到,寧烈的目的居然是如此的喪心病狂。
“如果……如果寧封子前輩看到他座下的火精如此為禍人間,一定會非常痛心的吧?!比~引的聲音徐徐響起,帶著一股清潤寧靜的氣息。
“寧封子前輩?!你們這些后生鼠輩有什么資格提起他的名字?”寧烈那一直鎮(zhèn)定自若的面龐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怒意。
“寧封子前輩傳下制陶之術(shù),惠及千秋萬代,令世人敬仰?!比~引一點也沒有被寧烈陡然盛大的聲威所嚇到,依舊昂然。
“那又如何……現(xiàn)在還有幾個人記得他的名字?就連陶器也早就被瓷器所取代……你們所有人都早已經(jīng)不記得他了!”
“你是追隨寧封子的火精,所以你要……”樓東來覺得似乎有個極為可怕的答案就在自己的唇邊。
“我要將長安化為火海,重新喚回寧封子師傅?!睂幜业穆曇袈湓谧詈髢蓚€音節(jié)時,帶上了自己也不曾覺察的溫柔。
“什么?!”樓東來、葉引和小八目瞪口呆!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寧烈的目的居然是喚回早已飛升千年的神仙!這是一個怎樣瘋狂的計劃!
“這怎么可能?!”樓東來脫口而出。
“怎么不可能?長安原本就是天下間氣運最盛的地方。我以靈石為基,安放在長安四方,就已經(jīng)鑄成了當年仙窯的鎮(zhèn)石。接下來就是收攏長安氣運,待時辰一到施展法術(shù),就大功告成了!”
“靈石……長安四方……你是說你故意贈與貴女們的靈石?原來如此,她們的居所剛好就在長安四方!”樓東來心念急轉(zhuǎn),霎時就已經(jīng)想了個明白。
葉引卻沉沉地接道:“那些所謂的靈石,到底是什么?!”
寧烈彎起唇角:“是我搜集的,當年寧封子師傅燒制靈物的碎片,上面有師傅的靈力,千年都不曾褪散,正好助我成就大計!”
“至于擎雷,哈哈……還多虧了它,一直待在諦聽閣里,吸引了陳游介的視線,讓那個自以為算無遺漏的家伙放松了警惕。我才能從從容容地進行了我的計劃?!?/p>
在最初的震驚過后,樓東來望向了擎雷,他所知道的擎雷,雖然看起來有點小心眼又愛鬧別扭,可絕不是這么居心叵測的存在!
“擎雷,一定是被你脅迫來幫你的吧?”樓東來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推測。
寧烈玩味地一笑,抬手解開了擎雷的部分束縛,讓它可以自如開口。
“你說,是不是我脅迫你的?”
從樓東來他們踏入這里的那一刻開始,擎雷就一直在努力地掙扎著,可是到了此刻,它反而停下了動作。它……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若是難以啟齒,我不介意幫你向他們說明一切?!睂幜宜菩Ψ切?。
“我……一直被人認為是丑陋的黑龍。當年我聽說人皇顓頊大帝祭天,求龍族助他禁絕巫教,我便起了好奇心,也想過去幫助。誰知道顓頊居然認為我是不吉的黑龍,將我拒絕。”
擎雷的聲音又快又急,可是顯然,此刻它的心情有著怎樣的掙扎與痛楚。它此刻正在回憶的,是它記憶中最為慘烈的一幕。說出來的每個字,每個音節(jié),都似乎是讓它重新經(jīng)歷一次那種痛楚,可是,擎雷想要把這些說出來。說給那個微笑著望著自己,與自己定下約定的少年聽。這傷口已經(jīng)捂了千萬年,只有徹底地敞開,才能真正康復(fù),它才可以重新面對自己。
此刻,它已經(jīng)不想退縮!
“當年我勃然大怒,于是肆意作亂,擾得民不聊生。就是我?guī)椭补な?,撞向不周山。讓天地陷入前所未有的浩劫之中。而我自己也隨著不周山的崩塌而分崩離析?!鼻胬淄鴺菛|來,它不想錯過此刻他臉上任何一絲變化。
“我原以為這樣就是一切的結(jié)束,但是我的龍魄碎片卻被寧封子收起。黑暗中,我聽到他在問我:為什么你要這樣做?我回答,我想要改變模樣,不再是被顓頊所唾棄的黑龍。可是這種愿望,除了死去重新投入輪回,沒有人可以為我實現(xiàn)……既然如此,我不如就肆意妄為吧!”擎雷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很輕,曾經(jīng)那是它最渴望也最難以企及的心愿,而此刻,它終于可以坦然地說出。
“那時候,我聽到寧封子對我說,我來幫你實現(xiàn)吧,我會將你投入爐火之中,用五色火煅燒,重新給你新的形態(tài)。你一定會變成你所期望的最美的姿態(tài)!”
“于是我陷入了沉睡中,我等待著煅燒時刻的來臨,等待著用全新的姿態(tài)重新飛翔在藍天之下。可是……直到我再度醒來……我依然還是,現(xiàn)在這副模樣?!?/p>
“寧烈告訴我,如果我?guī)退麊净貙幏庾樱仪f年來唯一的夢想,就可以實現(xiàn)?!?/p>
寧烈的話語冷冽地響起:“可是事到臨頭你卻背叛了我!你居然想來阻止我的計劃!你不想變成夢想中的模樣了嗎?”
擎雷的嘴角,是一抹寧靜的微笑:“那件事情,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p>
寧烈的眸光,驟然冷肅!
“只可惜,現(xiàn)在你就算想反悔,也已經(jīng)于事無補了!”他說著,狀似無意地將手指一揚。五色火焰如同肆意綻開的花朵般蓬勃而起!
緊接著,火焰就朝四周洶涌地奔襲開去!
“啊!”擎雷一驚,急忙吐出一股水流!
可是,水流遇上了五色火焰居然沒有一點消弭!
“你們就不要白費力氣了,這些不是尋?;鹧妫衷趺茨苓@么輕易的被你們撲滅!”寧烈說著,在他修長的指尖還有一朵五色火焰在冉冉搖曳,映襯著他白皙的臉頰,如同是盛開在鬢邊的花朵,如此奪目。
“五色火焰!真是難得的好東西!若是能好好收藏起來,應(yīng)該是可以用來煉制上好的丹藥吧?”陳游介的人還未到,聲音就已經(jīng)先一步傳來。
聽到他的聲音,寧烈的眉微微一皺:“果然,還是沒能逃過你的耳目?!?/p>
陳游介飄飄然掠入陣中,那從容不迫的姿態(tài),不像是在火焰中走過,倒像是在春日的湖岸邊分花拂柳一般自然。
“你若現(xiàn)在住手,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标愑谓閾]舞著手中的折扇,口氣中卻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威壓!
寧烈放肆一笑:“如果我說,你根本無法阻止我呢?”
陳游介的回答,是干脆利落地一掠而起。手中的折扇已經(jīng)飛快地襲出一片片細細的光刃,朝著寧烈的面門直撲而去!
寧烈指尖的火焰轉(zhuǎn)眼就化作一片火墻,陳游介的光刃紛紛擊在了火墻之上,轉(zhuǎn)眼就消融得無影無蹤!
水火無情,火焰的力量從來都是最原始,也是最強大的力量之一!
眼見陳游介的攻擊似乎并沒有起效,葉引禁不住緊張地東張西望,想尋覓到其他克敵制勝的契機。卻只見剛才還如春天野草般四下蔓延的火焰,此時已經(jīng)放緩了流動的速度!
不!陳游介的攻擊并非沒有效果,起碼他極大地分散了寧烈的力量,讓他的火焰無法肆意擴張!
“唔……”葉引的耳邊傳來小八吃力的呼吸聲。從他們踏入這個灼熱的庭院開始,小八就一直不動聲色地釋放著自己身上的水汽,來給他們抵御灼氣??墒乾F(xiàn)在……它那微弱的法力顯然已經(jīng)難以維持了……
看到小八這樣,樓東來想到了擎雷。連擁有實體的小八都這么痛苦,那原本就十分虛弱的擎雷……它還能堅持嗎?
透過那火焰的壁壘,他看到了擎雷還在無力地掙扎著。
仿佛是感應(yīng)到了他的注視,擎雷抬起了眼皮,在這一瞬間,他們的眸光在層層火焰間交匯。
這目光如同是一道閃著華光的利箭,瞬間就照亮了樓東來的心神!
擎雷為什么會去背叛寧烈?為什么?它與長安根本毫無源淵……它與諦聽閣……它與……
“你怎么會這么在意自己的外表??!如果我希望你陪在我身邊,就是說我認為你是特別的那個!無論你是不是龍,是什么顏色的,都不重要!”
“我要的,就只是你而已?。 ?/p>
自己曾說過的話,瞬間就在腦海中回想!
擎雷,擎雷是為了他才想要反悔,才會背叛寧烈,才會把自己弄到如此凄慘的境地!
答案,如此簡單而又如此直接!
必須去救擎雷!它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
光刃和火焰在半空中華美地交錯而過,如果不是知道此時正在進行一場驚心動魄的決斗,那華美燦爛的光影,簡直美令人窒息!
可是樓東來壓根顧不上去看這頭頂上的交鋒,他此時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擎雷救出來!
火墻隔斷了他和擎雷,可樓東來卻不顧一切地沖向火墻!火焰朝全身上下席卷而來的感覺讓他一瞬間幾乎窒息!
擎雷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個曾經(jīng)被它捉弄得全身上下黑乎乎,一直不放棄變回來的少年,此時撲打著滿身焦黑的煙塵,瞬間就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
“我來幫你解開束縛!”說著他已經(jīng)伸手探向了擎雷。
“別!”
擎雷的話音還未落,另一個聲音冷冷地響起。
“差點就中了你們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寧烈的手掌,一把遏住了擎雷。
“你放開它!”樓東來大怒。
“這個事情可不能聽你的,這條龍是我這個陣法最重要的祭物?!?/p>
“你……”樓東來牢牢盯著在寧烈的手掌中使勁掙扎,卻依然無濟于事的擎雷,心中從未如此懊惱自己的無力!
“又或者……你愿意自己代替它?”
“哦?”樓東來一愣。
“雖然你只得到了顓頊大帝部分的靈魂碎片,可是作為祭物也足夠了……”寧烈嘴角微彎,眼眸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你怎么……”這是樓東來的秘密,只是,寧烈從何得知?
寧烈牢牢盯著樓東來,徐徐道:“能讓擎雷打開心結(jié)的,天上地下只有顓頊一人。所以我想,你必然與顓頊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我只是猜測,不過,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說著,寧烈揚聲大笑,“本來一條早已經(jīng)喪失法力的龍,做為祭品實在是寒磣,可既然顓頊大帝愿意獻祭,就再好不過了!”
“寧烈,我勸你不要逆天而行!”陳游介望著身處險境的樓東來,沉聲喝道。
“逆天而行嗎?我喜歡這四個字!”寧烈說著,指尖一彈,擎雷已經(jīng)被他甩了出去!
葉引急忙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它。此時它雖已解開了束縛,但依然全身無力,幾乎動彈不得。唯有他的雙眸,緊緊的盯著樓東來的方向!
在寧烈擄住樓東來的那一剎,原本就肆意張揚的火焰更加蓬勃而起。陳游介被這驟然旺盛的火焰逼得足足后退了數(shù)丈之遠!
與此同時,在那火焰陣法的最中央,一個旋轉(zhuǎn)的火焰漩渦出現(xiàn)了,那正是陣眼!用來獻祭的陣眼!
擎雷不顧一切地躍起,它必須阻止寧烈!可是……現(xiàn)在……還有誰可以阻止他!
一件東西出現(xiàn)在陳游介的手中,擎雷昂頭看到,頓時大吃一驚。
是那個陶枕!
“這個封印了擎雷的龍紋陶枕,是寧封子留下的最后一件完整的器物,我能感應(yīng)到,在這里面有一段訊息?!?/p>
擎雷心念急轉(zhuǎn)道:“你是說,這會是寧封子留下的訊息嗎?”
陳游介點頭道:“也許是,也許不是……可是現(xiàn)在能阻止寧烈的,只有寧封子?!?/p>
擎雷著急地說道:“那就快試試啊!”
陳游介望著它:“可是你現(xiàn)在全部的精魄都依托在這陶枕之上,如果這個陶枕損毀……”
“不要管那么多了!快去救他!”擎雷用力地搖著頭。
此時的樓東來站在火焰的中央,他俊美的面龐在火焰的映照之下煥發(fā)著絕美的光華,可是擎雷卻知道,五色火焰正在瘋狂地吞噬著這個少年!也許就在幾息之后,他就會灰飛煙滅,再也尋不到半點蹤跡。一想到這一點,擎雷覺得自己的心簡直像被撕裂一般痛苦!那種活生生被拋棄的感覺,它真的再也不想體會了……
“快!”擎雷聽到自己在嘶吼。
陳游介終于下定決心大喝一聲:“住手!”
寧烈抬眸,事到如今,他已經(jīng)勝券在握。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頭。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一個黑乎乎的物事居然穿過火焰的壁壘,直沖而來。
在寧烈的記憶中,只有寧封子的造物才能如此自如地穿越五色焰火,不受半分傷害!
到底是打碎,還是將它接?。?/p>
在那一息的猶豫間,寧烈的手背在那物事上格擋了一下,那原本朝著他飛來的東西,居然正正地,落入了陣眼之中!
而此時,他終于將那物事看了個清楚,是一個陶枕,一個黑乎乎的陶枕!這是當年寧封子用來封印擎雷的東西,也是他留下的最后的造物。只是當年的他沉浸在失去師傅的巨大痛苦中,壓根就無心去管這些東西,任由流落他方。
從陶枕落入陣眼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五色焰火大陣就仿佛是一頭肆掠的野獸,突然被溫柔地撫摸過一般,漸漸安靜下來。而在陣眼搖曳明滅的火光中,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驟然出現(xiàn)!那是一個清俊的青年,他清淺的面龐上帶著一絲羞澀的笑容。
“寧封子師傅!”寧烈瞪大了雙眸,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這是真的嗎?他終于再次看到了,那個千年前就已經(jīng)消失無蹤的身影!就算此刻只是幻夢,他也希望這幻夢能存在哪怕多一秒!
“我就要飛升而去了。抱歉,寧烈。我一直把你封印在我的窯中,為我燒制陶器??墒俏矣浀茫阕類鄣氖亲杂伞,F(xiàn)在,我放你自由,我只希望你不要怨恨我……從此刻開始,你就可以自由地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了?!睂幏庾游⑿χ?,如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雖然他最擅長的是控火,可是他的微笑,卻如同春風(fēng)般溫柔。
寧烈想要回應(yīng),他想要說點什么??墒悄切┒逊e了千年的情緒一瞬間全部噎在了喉頭,自己居然什么都說不出來!
直到……那個身影再次變得模糊。寧烈才猛然醒悟!
“不!師傅!我不想要什么自由!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寧烈伸出雙手,仿佛變成了千年前那個懵懂,初生不久的火精,他全心全意地追隨著寧封子。他的世界里,除了他再沒有其他的任何東西。
在寧烈伸展的手臂間,寧封子的身影已經(jīng)稀薄得難以覺察。
可他最后的句子,卻是如此清晰:“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p>
很開心……很開心……
就因為那段時間是那么的開心,那么的滿足,才映襯得失去了你后時間是那么的荒蕪,找不到一點生存下去的理由。
其實我想要的自由就是在你身邊,跟你一起燒制新生靈的自由。
陶枕,一點點粉碎了。一陣風(fēng)吹過,它化作了齏粉,消失得無影無蹤……
火焰,不知道什么時候漸漸熄滅。
那如同夏夜里最瑰麗夢幻的五色焰火,在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想其實,從一開始寧烈就知道,無論用任何方法,他也無法召回寧封子……他只是……必須要做點什么而已……”
如果什么也不做,這一望無涯的荒蕪,會讓他徹底瘋掉的!所以,即使是夢,即使是瘋狂,他也必須做點什么……
開口的,居然是擎雷。
此時他的身軀在一點點地消散開來。
剛才,陶枕在陣眼中所承受的巨大壓力,此時都投射在它身上,陶枕灰飛煙滅。它的時間,也終于走到了盡頭。
“擎雷!你怎么了?!”樓東來剛一睜開雙眼,就看到擎雷的身體在消散。
他手忙腳亂地想要收攏住那些正在四散的飛灰??墒菬o論他怎么努力,那個曾經(jīng)張開大嘴沖他氣呼呼咬過來的黑色煙霧龍,正在消失。
“沒關(guān)系,我心里已經(jīng)沒有怨恨了。我想我會變成一顆龍蛋,再次誕生吧……”擎雷仿佛一點也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軀已經(jīng)稀薄得幾乎再也看不見。
樓東來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只用自己的雙眸牢牢地盯著擎雷。他要記住它,記住它所有的動作,記住它此刻最后的笑容。
“我們……還能相遇嗎?”
“會!因為我們,約好了……”
你,就是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