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安然
作者有話說:學校里總是有那么一種人,他們成績很差,但其實特別聰明,是只要想學就會學得比誰都快的人。老師們對于這樣的學生,總會覺得有些可惜。為什么呢?或許是在那個年紀,他們總覺得未來顯得太遙遠了,那條成績好、功成名就的路,其吸引力對孩子來說并不是那么大。在這個每個人都鉚足了勁兒往前跑的時代,他們一旦背負上“差生”的名號,就像有一條河將他們與其他人隔絕開??扇私K究是需要有人對自己懷有期待的,所以,我想寫個溫柔的故事——一個孤單的人遇到一個陪伴自己的人,終于被人看到了閃光點,終于找到了努力的理由。
三句話:盤旋在戚柒視線里的是閃爍的星光,星光落滿屋頂,墻壁,和她的身上,她仰頭看了一會兒,這盛大的群星落凡讓她眩暈。
提到江家亦,學校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很壞,在這樣一所以升學率高而聞名的寄宿私立高中里成績墊底。他翻墻逃課摔斷腿,上著課說走就走,不打招呼。他在學校里沒有一個朋友,永遠獨來獨往。
江家亦是異類,是危險分子。每個人心里都有條底線,絕對不和江家亦有牽連。
江家亦沒被退學,是有緣故的。
他的父親是學校資歷很深的老師,有父親的輔導,他是憑真本事考上這所學校的??筛咭婚_始沒多久,他父親在學校突發(fā)腦溢血,沒過多久就去了。爾后,他無父無母,一個人過。
學校校長、老師都可憐他,一直企圖幫他,可他自暴自棄,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后來,老師們也不再在意他,只是保留著他的學籍,等著他畢業(yè)罷了。
戚柒從沒想過自己會和江家亦有什么關(guān)系,他們本來就不同班,只是有幾次體育課或是課間,她瞥見過江家亦一個人在操場邊。
單看外表,他其實不是那么壞。
不過,連她的爸媽都聽說了這號人物。每次家長會結(jié)束后,他們都會反復嘮叨“你們學校有個差生叫江什么的,離他遠些”,她每次都“嗯”、“啊”的敷衍過去。
只是,此刻,她跟江家亦一起站在教導主任辦公室里,她沒辦法再敷衍了。她的班主任和教導主任都很詫異,作為年級第一的她,為何會深夜和江家亦跑到學校角落去。
“這是個誤會……”戚柒死命用手指纏著校服下擺垂下來的線,手指的肉被勒成一節(jié)一節(jié)的,“就是……偶然碰到的……”
“偶然?深夜出宿舍,跑到那么遠的地方,然后偶然碰到?”
顯然,她這個說辭無法使人信服。
戚柒緊張得要命,偷偷看一旁站著的江家亦,他仍舊是一副吊兒郎當?shù)哪?。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江家亦突然朝她瞥了一眼,她則氣哼哼地噘著嘴把臉偏到了一邊去。
“嗬……”沒想到江家亦突然笑出了聲,他向前走了兩步,說,“我真不認得她,也不知道她為什么過來,大概是夢游吧?!?/p>
戚柒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不知該作何反應。夢游這種理由,他究竟是有怎樣的智商才能想出來?
“要給處分都給我。年級第一背個處分多不好?!苯乙喑萜庑α艘幌?,雖然嘲諷的成分多一些,“夢游是病,得治。”
戚柒氣得咬牙切齒,但又不好反駁。
后來,江家亦推開辦公室的門就出去了,留下戚柒一個勁兒地鞠躬求原諒:“我就是睡不著,想出去透透風,不知不覺就……我錯了,以后不會了?!?/p>
教導主任先讓她回去了,然后集合了幾個老師商量了一下,做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的升旗儀式上,校長親自發(fā)了通告,說江家亦屢次違反校規(guī),校方給了他留校察看的處分。
這也代表了,老師們不能一直顧著他父親的情面,只要他再做錯事一次,就會被開除學籍。
戚柒清楚,校方之所以給他這個處分,是因為老師們突然發(fā)現(xiàn),他有可能影響到其他同學。
可,這其實是她的錯。
是她深夜自己溜出宿舍,走到了學校緊里面的一個角落。在那里,她意外遇到了江家亦,還來不及多說話,就被去廁所的守門人逮了個正著。
守門人以為他倆在幽會,直接告到了教導處。學校對這方面的管理本身就嚴,寄宿類學校又很在乎學生平素的安全。戚柒想想就后怕,萬一被通知家長,真是說不清。
可沒想到,這處分真的被江家亦一個人背了。
其實,仔細想來也不算冤枉,畢竟他也犯了不少錯,可戚柒的心里還是有些愧疚。她正想著等周圍沒人注意的時候去和江家亦道個歉,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嘿,你,出來?!?/p>
這什么叫人的方法?戚柒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驚悚地發(fā)現(xiàn)江家亦倚在門口,手正指著她。
戚柒在座位上做了半天的心理斗爭。周圍的同學都在盯著她咬耳朵,她和江家亦的傳聞本來就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了,這一下更是坐實了。
“我難不成攜帶病毒嗎?”江家亦快步走過來,朝她攤開了掌心,“年級第一大小姐。”
戚柒看著他手上的東西,心里亂成了一團。那是一條真的白金項鏈,是她十二歲生日那天媽媽送她的禮物,這些年她一直戴著沒摘下來過,已經(jīng)習慣了。她這才想起摸自己的脖子,果然脖子上空了。
戚柒從樓上望下去,只能看見下到底層的江家亦的一點點側(cè)臉。戚柒趴在欄桿上,朝他大喊了一句:“謝謝你!”
江家亦腳步停了一下,沒有抬頭,只是抬起手臂搖了搖。
這所學校非常非常地悶。課程安排不科學,教學進度快,紀律又嚴,逼得人絲毫不敢放松,壓力也找不到途徑疏散。高一、高二年級第一,讓戚柒成了老師眼里的寵兒,老師盡可能地優(yōu)待她,可相對地,對她的管束也更多。
對她來說,這所學校唯一迷人的地方,就是那個人盡皆知的傳說——零點之后,校園中會漂浮星火般的光點,看到的人會得到幸福,而同時看到的人也會被命運牢牢綁在一起。
傳說嘛,大都是人們無聊編出來的或是內(nèi)心期望的投影而已。戚柒很清楚,一定是校園生活太苦悶才會有這樣的傳言。
可是,那夜她躺在宿舍,很久都沒睡著。她按亮手機屏幕,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零點,從窗簾的縫隙,她隱約看到一個光點。
是有人拿手電筒在照,還是那是某種燈光?戚柒坐在黑暗里研究了半天,最后推翻了所有假設(shè)。她掙扎了半天,最后還是下床偷溜了出去。
她朝著那個光點摸索前進,就在她覺得接近了的時候,那光點卻突然消失不見了。她愣愣地站在那兒,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漆黑寂靜的學校里,就她一個人待在那兒,她還真有些害怕呢。
就在這時,她撞見了江家亦。
江家亦上下打量她:“大半夜跑出來,不怕被抓???”
“你剛剛看沒看見那個一閃一閃的?”
“一閃一閃……”江家亦突然笑開了,“你是小孩嗎,還相信童話?”
戚柒氣不過,她明明就是看到了??墒?,她還來不及爭辯,守門人就逮住了他倆。
想來,項鏈應該就掉在那條路上,她竟一夜都沒察覺。
這怎么也算大恩,戚柒心里始終過意不去,就想找個機會還一下這個人情。可是,她不知道該怎樣發(fā)出邀請,總不好自己找上門去吧?可是,她從來沒見過有誰和江家亦走得近,可以替她捎話。
心里有事,就會魂不守舍;想著某個人,視線就會不自覺跟著那人轉(zhuǎn)。戚柒壓根沒發(fā)現(xiàn),無論是課間、中午、晚上還是體育課上,她總會不自覺搜尋江家亦的身影。
她沒發(fā)覺,可旁觀者看得清楚。
期中考試的那天沒有課程安排,上午考完只有十一點,下午兩點繼續(xù),中間這個時段很自由。戚柒卷子答得很有自信,提早半個小時交了卷。她不知道江家亦在哪間考場,于是,她貓著腰從教室的窗下走過,在每間考場的后窗偷偷探頭。
“你干什么呢?”
背后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嚇了戚柒一跳,她還以為是老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過頭,卻看見江家亦坐在走廊窗臺上看著她。
“你……你從哪兒蹦出來的?!”
“你不是找我嗎?”江家亦從窗臺上跳下來,走過來給她看一張字條,“所以,我看考試時間差不多到了,就過來轉(zhuǎn)轉(zhuǎn)?!?/p>
字條上寫著“有事找你,考試中午見”,字跡她不認識,落款卻是她的名字。戚柒皺著眉搖頭道:“這不是我寫的?!?/p>
江家亦只有一瞬間的詫異,緊接著他慢慢把字條揉成一團,攥在手心里,然后輕聲說:“我懂了。那我走了?!?/p>
說罷他就轉(zhuǎn)身要走,戚柒趕緊追了兩步:“不過,我也確實想找你?!?/p>
“找我干什么?”
“上次你撿到我項鏈,我想請你吃個飯。”戚柒太過慌張,口不擇言,“滴……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嘛!”
江家亦被她的說法徹底逗笑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和這個次次都年級第一的女孩有什么瓜葛,也不想打亂人家的生活,可這女孩一再接近他,不知所措,卻又很執(zhí)拗。
他突然來了惡作劇的心思。
“好,那我們?nèi)コ燥?。?/p>
江家亦兀自朝樓外走,戚柒則跟在他后面隔了一段距離。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學樓,所幸一路人沒碰到什么熟人。
學校門禁很嚴,中午只有半個小時買飯的時間。雖然今天他們考試,但門禁時間不會因為這個而更改。戚柒原本想著,趁著大批量的同學還沒出來,去食堂請江家亦一頓就好,可沒想到江家亦非要出去吃。
“等到開門的時間,他們就會看見我們在一起吃飯。我是不介意的,就怕……”江家亦引著她到了操場邊上的墻根,踩著雙杠三兩下就躍上了圍墻,然后坐在上面俯視著她,“上來吧,我們出去。等一會兒開了門,你可以堂而皇之地回來?!?/p>
戚柒仰望著那個看上去特別高的墻,她從來沒翻過墻,而且她體育成績一直很差,每次都靠體育老師放水才能勉強及格。
江家亦本來就是逗逗她,哪里真的想拉她翻墻,說著轉(zhuǎn)了個身,就要跳下去走了。卻沒想到戚柒脫了肥大的校服外套,將校服的兩條袖子系在腰上,然后艱難地撐著坐上了雙杠。
江家亦看著她搖搖晃晃想要從雙桿上站起來,有點心慌。她半天都穩(wěn)不住,只好朝他伸出手,乞求幫助:“你扶我一下。”
已經(jīng)太久沒有人向他伸出手來了。江家亦突然從墻上跳下來,不動聲色地將戚柒從雙杠上扯下,然后無奈地說:“算了,去食堂吧?!?/p>
戚柒盯著江家亦的背影,心中原本已經(jīng)發(fā)芽的“他或許不像傳說中那么壞”的想法,徹底伸出了頭來。
而她沒有看到的是,江家亦背對著她,不受控制地勾起了嘴角。
高二學校軍訓,只有一周,學校請了部隊的人在學校里進行訓練。除去身體問題,所有人都不允許請假。戚柒所在的三班和江家亦所在的四班離得很近,兩人每次訓練都并排站,她只要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就能看到江家亦。
正是夏天最熱的那幾天,軍姿站得人渾身僵硬。汗滴進眼睛里,戚柒伸手揉,被教官逮個正著,被叫出了列。
要在這么多人面前踢正步,戚柒緊張得要命。她動作本來就不標準,還總是同手同腳。
教官好不容易才讓她歸隊,說再站五分鐘就原地休息,可是,她感覺眼前的景象忽近忽遠,膝蓋一軟就倒了下去。
剛躺到地上時,戚柒是有意識的,只是睜不開眼睛。她聽見四周很亂,似乎有很多人圍著她。然后,有人將她抱起來了,她終于放任自己睡了過去。
她感覺睡了很長時間,但醒來才發(fā)現(xiàn)沒過多久,醫(yī)務(wù)室里還有個老師在陪著她。她被準了休息一天。她穿過操場往宿舍樓走,發(fā)現(xiàn)大家正坐在原地休息,跟教官愉快地聊著什么。她偷偷往四班的那一堆看了一眼,江家亦正好也抬頭看她,然后她又匆匆低下了頭。
她一個人在宿舍躺著,越躺腦袋越清醒。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托著腮望著窗外發(fā)呆。
這時,江家亦突然出現(xiàn)在窗外,嚇了她一跳。因為她宿舍在二樓,看上去很近,江家亦也一眼就看見了她。
“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戚柒推開窗戶,外面有鐵柵欄,江家亦居然踩著一樓的防護柵欄往上爬。勉強能夠到二樓防護窗的底端時,他從鐵柵欄的間隙遞了一根冰棒進來,說:“吃了會舒服點。我走了?!?/p>
江家亦往后跳,似乎是被某處掛了一下,落地時有點踉蹌。戚柒發(fā)現(xiàn)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朝背后喊道:“你沒事吧?”
大概是耍帥,江家亦沒回頭,只是擺了擺手。
戚柒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手里的冰棒已經(jīng)有些化了,她撕開包裝,弄了一手的果汁,她趕忙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一整天就她一個人閑著,她做了整本的習題才到午休時間。戚柒端著飯盆要去食堂打飯,室友們從外面陸續(xù)回來,擦身而過的時候她聽到她們議論道:“這次江家亦兇多吉少了??!”
“什么?”
不自覺地,戚柒就接了話。
室友們整齊劃一地看向她,帶著八卦的眼神。
據(jù)說江家亦和一個女生吵了起來,教官去阻止都沒有用。戚柒不明白為什么,江家亦這么久沒朋友,是因為他從不拉幫結(jié)派,但他也從沒有和任何人結(jié)怨。其實,除了他不愛在學校老實待著之外,他沒有什么過錯。大家排擠他,本來就是沒道理的事。
在學校跑了一圈都沒找到人,戚柒還是出了校,在附近他們愛去的店外探頭。終于在一條巷子里找到江家亦時,而那一刻,她看到江家亦正在拿火腿腸喂流浪狗。
他臉上帶著的笑容那么干凈,干凈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戚柒在一旁站了好久,沒有出聲打破那份寧靜。
直到江家亦看到她,愣了一下,把手里的火腿腸都剝好,放在了地上,才朝她走過來。
“你為什么和女生吵架?”
江家亦表情有些猶豫,手抓了抓腦后,可最終還是逞強道:“跟你沒關(guān)系吧?!?/p>
戚柒氣結(jié),她好心好意卻被說成多管閑事!是啊,她是多管閑事。她明明應該像別人一樣作壁上觀。
“壞了!”就在戚柒跺腳準備走的時候,江家亦看了一眼時間,臉色猛地一變,“你看看幾點了?!”
戚柒看了一眼表,慘叫一聲。壞了,學校已經(jīng)鎖門了!
江家亦伸手拉住她的手臂繞過校門口,轉(zhuǎn)到了側(cè)面的墻邊。可是,外面一點踩的地方也沒有,戚柒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爬上去。
“你先踩著我,爬到上面去?!闭f著江家亦蹲在了墻下,朝戚柒拍了拍肩膀。
戚柒哪里好意思啊,可江家亦很堅持,猶豫了半天她才敢抬腳。江家亦站得很穩(wěn),他的肩膀很結(jié)實,她突然就放輕松了。
爬上去的姿勢有點丑,衣服也被蹭得很臟,她坐在墻頭上往下望,發(fā)現(xiàn)底下正是學校的鍋爐房。
江家亦一個助跑就扒住了墻沿,然后很輕易就翻了上來。他先一步踩著房頂跳下去,然后朝她招手。
“下來,別怕。”
戚柒閉上眼,心一橫,就從房頂跳了下去。她感覺到江家亦拉了她一下,她的心,穩(wěn)穩(wěn)落了地。
戚柒睜開眼睛的瞬間,看到班主任站在那里。
戚柒的媽媽來時,戚柒正坐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里,而江家亦站在外面。媽媽進來時停在門口,瞪了江家亦一眼,進門后不由分說揪起她就一通數(shù)落。數(shù)落完她,媽媽開始向老師說情,逼著她承諾以后再也不會和江家亦來往。
“我翻墻是因為我不小心耽誤了時間,學校關(guān)門了,他是為了幫我進來。錯也錯在我?!?/p>
“戚柒,你太讓爸媽和老師失望了!”媽媽壓著她的頭,向老師鞠躬認錯。她努力掙扎,媽媽突然一巴掌就打了過來。她捂著臉,把眼淚含在眼眶里,強忍著不讓它不流出來。然后,她跺著腳,氣沖沖地走出辦公室,一把把站在外面的江家亦拉了進來。
江家亦看著她明顯比另一邊紅的臉,雙手默默在身側(cè)握緊了。
“你到底是想被退學,還是想再拼一把?!”戚柒認真地問他。
換作以前,江家亦會干脆利落說退學,可是,此刻他突然改了主意。他一聲沒吭,仿佛在等著什么。
戚柒好像已經(jīng)忘了臉上的痛,她斗志高昂得自己都覺得稀奇。她就是覺得不甘心,為什么江家亦要心甘情愿承受那些能害死人的誤解?
媽媽不想讓她再胡鬧,伸手要抓她過去。江家亦突然不動聲色擋在了她的面前,眼光在辦公室所有人身上掃過,鏗鏘有力地撂下一句:“好。你們別再難為她。到高三一模的時候,我保證年級排名中間靠前。”
自從他父親突然過世,無論是教導主任還是各科老師,從未見過他眼睛里閃出那種認真的光。幾個老師合計了一下,還是愿意給他這次機會。
只是……戚柒仍舊被公開口頭警告了。
把好不容易消了氣的媽媽送走后,她轉(zhuǎn)身回學校,發(fā)現(xiàn)江家亦站在大門口等著她。冷靜下來之后,她才意識到自己多么沖動。她這樣會不會太強人所難了?他差了幾乎兩年的課程,哪里是那么好補上的?
戚柒把自己兩年來所有科目的筆記全借給了江家亦,沒過幾天,他就全還了回來。
“你都……抄完了?”
江家亦點了點頭。
“你睡覺了嗎?”
“平時睡太多,現(xiàn)在少睡點也無所謂?!?/p>
是到那時,戚柒才徹底確定,江家亦因為她的沖動,而真真正正開始嘗試改變。
而她能做的,只是不再躲避,徹徹底底不再去在意什么優(yōu)等生和差生的關(guān)系。她開始大大方方地去找江家亦,在課間的時候經(jīng)常趴在操場的領(lǐng)操臺上給他講功課。
“戚柒,又去找江家亦???”吃過晚飯后,戚柒抱著書本出去,室友在身后問她。
“嗯,是啊?!?/p>
“戚柒,你知道江家亦那次為什么和那女生吵起來嗎?”戚柒站在門口,回過了頭,“好像是因為那個女生冒充你給他寫了一張字條。他覺得那女生想要害你被罰吧?!?/p>
已經(jīng)快要被忘記的那張字條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戚柒這才將事情連在一起。她長期霸占著年級第一,又受老師偏愛,平素也不太與人親近,終歸還是有些招人恨的。
這么說來,其實,她才是罪魁禍首,而江家亦,是為了保護她。
男女生宿舍分別在操場兩頭,他們約在教學樓里沒上鎖的空教室,安靜地補習功課。江家亦聰明得過分,雖然功課差得比較多,但基本是一點就通,有時候還會突然說出來戚柒想都沒想過的解題方法。
戚柒偷偷地想:要是江家亦不自暴自棄,現(xiàn)在的年級第一,肯定是不是自己吧。
“你等我一下,看著窗外,不要移開視線?!币粋€當老師的魂游天外,江家亦用筆桿狠狠敲了一下她的頭,然后撂下她一個人跑了出去。
戚柒莫名其妙地盯著窗外,看到操場上仍舊有零星的人在打籃球或聊天,路燈也還暖。等了好半天,就在她不知該不該離開時,她看見了熟悉的閃光。
那是混在不算很黑的夜幕里,很微弱卻更加神秘的星光。
可是……傳說它不是只有過了零點才會出現(xiàn)嗎?
戚柒趕忙收拾了東西跑下去,發(fā)現(xiàn)遠處的光點消失了,可江家亦拉著她一路往那個方向跑去。
那幾乎是學校沒人經(jīng)過的地方,大多數(shù)人覺得這里不屬于學校。據(jù)說,這里一開始是給一個負責燒鍋爐的孤寡老人住的,后來不知怎的就荒掉了。這么小的一塊地也不夠蓋一座樓,根本就沒利用價值,久而久之,這個地方就被遺忘了,再加上門上上了一把很大的鎖,根本沒有人企圖進去。
江家亦輕車熟路地從房子側(cè)面的小窗戶的窗臺上摸到一把鑰匙,然后堂而皇之地打開了那把鎖。
戚柒像做賊一樣左看右看了一會兒才敢進去。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開了門要上臺階的屋子,里面一片漆黑,黑得有些可疑。戚柒看了看外面的天,再看看屋里,伸手摸了一下墻壁才發(fā)現(xiàn)墻上是黑顏色的涂料,連地上也是。
“看到那邊有個開關(guān)沒?底下有一個插座,你把電源插好。”
戚柒過去照做了。就在她蹲下插上電源的同時,江家亦突然關(guān)上了門。黑暗一下子撲上來,嚇得她一個激靈。她這才發(fā)現(xiàn)墻上的窗戶也被蒙上了一塊布,為了不透過太多的光。
隨著開關(guān)被按下,房間里出現(xiàn)了響聲,雖然不太大,但吱吱呀呀的怪瘆人的。她靠著墻壁,被眼前的情景震驚到合不攏嘴。怪不得進門要上樓梯,原來地面是有暗層的?,F(xiàn)在,他們腳下所踩的并不是真的地面,底下還有空間。房子正中央的地面打開了一扇門,然后冒出來一個機器,還不等她意識到那個機器是什么,房子瞬間被點亮了。
盤旋在戚柒視線里的是閃爍的星光,星光落滿屋頂、墻壁,和她的身上。她仰頭看了一會兒,這盛大的“群星落凡”讓她眩暈。
“這是我爸爸為我媽媽做的。沒想到吧?老頭子還很浪漫啊?!?/p>
戚柒抬起頭,在那漫天星光里,看到江家亦的眼淚落下來。
戚柒是第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這個流傳在學校里多年的傳說,是因為愛。
江家亦的媽媽在他出生后沒多久就過世了,所以他對媽媽沒什么印象。他只知道他爸爸和媽媽感情非常好,以至于他媽媽過世后,他爸爸一直都很痛苦。
這種痛苦也延續(xù)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爸爸只傾心于教育事業(yè),沒課時也幾乎都在學校里,他只有努力學習才能得到爸爸的一點關(guān)注。
可沒想到,他爸爸會突然去了。
在醫(yī)院里,他爸爸最后一次清醒,和他說了這個秘密。從戀愛開始,他的爸爸就答應過他的媽媽會帶她去開闊的山頂看一次流星雨,可是一直到他媽媽去世也沒有兌現(xiàn)承諾。他媽媽去世后,他爸爸買下了學校角落的那個破房子,自己設(shè)計了機關(guān)。
可是,那也不過是種慰藉而已。
江家亦到那時才知道爸爸這十多年壓在心里的遺憾是多么深,深到足夠壓垮一個人。
爸爸去世后,他一夜夜待在那間落滿星光卻依舊黑暗的屋子里,越來越孤單。
他沒想到,那晚他從這間屋子出來會遇見戚柒。那個時間,那個每次學校有儀式都會站在最前面的女孩怎么會在那兒?他很奇怪。
他沒意識到,在那一刻,他孤單的人生里出現(xiàn)了意外。
他重新找回了學習的樂趣,重新找回了朋友的陪伴,重新找回了想要為了什么而繼續(xù)下去的動力。
他覺得他比爸爸幸運,這樣沉重的秘密,他可以找一個人來分享。
“要是有天我死了,這個秘密就交給你了。”
從屋子里走出來后,江家亦把鑰匙放在了原位,還特意教戚柒如何將鑰匙藏起來讓別人看不到。
“咱倆同歲,還說不好誰先死呢?!逼萜饣赝曜旌笥钟X得不吉利,趕緊“呸呸呸”了起來。
戚柒走后,江家亦仰頭望天,這才發(fā)現(xiàn)今天的星星本來就很好。
爸爸,人造的星星再璀璨都比不過真的星星??!媽媽肯定沒有怪你,因為,比起真的看星星,她更在意的,是你向她承諾的那一刻吧。
想通了這一點,江家亦感覺一直以來的迷茫像霧一樣散了。他找到了意義,那就是履行承諾。
一切都還來得及,不用等到追悔那天。
江家亦一模的成績出乎所有人預料,他從作完那個約定開始,一次次考試排名都往前進一點,一模的時候一躍到了正數(shù)第五十名。
到了此時,再沒有老師提起之前的事,他身上的處分也被撤掉了。戚柒偶然聽到幾個老師議論,說如果他父親泉下有知,肯定也很欣慰了。
高考的那天天氣異常熱,戚柒蹲在考場外面一邊吃著冰棒,一邊給江家亦打電話。
“喂,人家電視里都在說沒考完不許問的?!?/p>
“你居然還看電視!”戚柒翻了個白眼,“那……回頭填志愿的時候?qū)W校見了?!?/p>
撂下電話后,一上午在考場里的緊張竟然消失了。戚柒為自己鼓氣,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輸給江家亦啊!
她考得不錯,應該能進目標大學。出分數(shù)那天,她查完自己的成績后,立刻打電話給江家亦。江家亦沒有和她說自己具體考了多少分,只說還不錯。
終于到了填志愿的日子,他們又回到那所學校,可這次是為了告別。戚柒一開始站在門口等著,后來時間到了,就不得不回教室去。江家亦是踩著時間來的,礙于她父母都在場,兩個人只是對了一下眼神,也不好說什么話。
志愿填好后,戚柒借口要和大家告別,終于溜出了教室。好在到處都是人,這種時候也沒人會在意什么了??伤D(zhuǎn)了半天,硬是沒找著江家亦。
難不成他沒考好嗎?笨蛋!就算考得不好,至少也要告?zhèn)€別吧!戚柒心里悶悶的,和同學挨個兒聊了幾句。其中一個人突然說:“聽說江家亦考得很好呢?!?/p>
他們的語氣并不確定,更像是把一個問題拋向了戚柒,就好像她一定知道一樣。想來這應該是第一次,其他人對江家亦來了興趣。他們終究還是做到了一些改變,所以,結(jié)果是怎樣的,都不是那么可惜。
戚柒相信,江家亦是懂得這個道理的人。
突然間,她想到在哪里可能找到江家亦了。戚柒飛快朝學校緊里面跑,一路上還要躲著其他人。門是上著鎖的,她多少有些失望,卻還是從那面窗子上摸到鑰匙,打開了門。不等她啟動開關(guān),她看到了屋子里的不一樣——黑色的墻壁上用白色的粉筆寫著碩大的字:
慶祝江家亦和戚柒考到同一所學校的心愿達成。
在她眼淚落下的同時,她也聽到了身后一聲惡作劇達成般的輕笑。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