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偉

《立春》：現(xiàn)實題材中的理想主義表達

王偉

一、 人物形象的生動刻畫

《立春》中的人物選取極具個性，且每一個人物的塑造都準確、真實、有血有肉。蔣雯麗扮演的聲樂教師王彩玲，是一個單身的大齡女青年。她一心想唱到巴黎歌劇院，但是才華在小縣城卻始終得不到賞識。她自恃清高，總是說中央歌劇院在調她，可是卻連一個在中央歌劇院清潔工的工作的找不到。對于愛情她有最純粹、最無私的向往。她心中愛慕黃四寶，甚至愿意為黃四寶放棄北京戶口，可是黃四寶卻只希望她做自己的人體模特，最終拋棄了她。她拒絕愛慕她的周渝，也拒絕和胡金泉假結婚，她始終保持著對內心的高度真實，不愿意為了順應社會的喜好改變自己。影片開頭的王彩玲是穿戴整齊，高昂著頭的，但是影片后邊她只是一個邊走邊吃雞翅的中年婦女。生活的打擊把她身上的銳氣一點點磨平。整個影片中沒有對她直接進行心理描寫，人物內心的掙扎和變化全部通過其形象和行為的變化來表現(xiàn)。這符合王彩玲本身堅強好勝的性格，也符合當時社會專注于物質生活而忽略人們的心理狀態(tài)。王彩玲和鄰居接觸、到婚姻中介處、賣羊肉都生動地表現(xiàn)了她一點一滴的變化。

除了王彩玲以外，影片對于次要人物的描寫也十分傳神。周瑜和黃四寶本身是好朋友，但是在王彩玲面前卻毫不猶疑的貶損對方。周瑜心中實際不希望黃四寶真正取得成功，因為黃四寶的成功會反襯出自己的失敗。他的思想反映了人們的普遍心理，對于自己無法理解的高雅藝術，人們選擇的不是靠近反而是埋沒。這體現(xiàn)出了小縣城人們封閉保守的思想，但也暗含了內心深處對于理想的向往。

整部影片中，胡金泉是最具悲劇色彩的人物，他不像王彩玲、黃四寶那般恃才傲物、目中無人，他始終帶著謙卑的笑，只希望能在小縣城好好跳舞。他可以跳大眾喜歡的舞蹈，可是對于芭蕾他有一種執(zhí)念。起初，胡金泉可憐巴巴的希望這個城市習慣他，盡力地表現(xiàn)出自己和這個城市的人一樣。當他發(fā)現(xiàn)偏見永遠沒法消除時，他選擇了一種自殺式的方式證明自己。最終他也沒有變成人們接受的樣子，但他也得到了解脫。

電影《立春》海報

影片細致生動的刻畫了每一個人物心中理想和現(xiàn)實的沖突。用王彩玲這一角色串聯(lián)起整部電影，通過王彩玲與其他人物之間的關系，王彩玲自身的變化以及其他人主動或被迫的妥協(xié)表達了影片的主旨。比起《北京愛情故事》，《奔愛》這樣拼接式的愛情故事，這樣的敘事方式使得影片的情節(jié)更加緊湊，表達的主題更為完整，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更為立體。整部電影的節(jié)奏是緩慢的，它非常細致地刻畫了主人公王彩玲從堅持自我到順應世俗的整個變化過程。其他輔助人物也展示了較為完整的人生軌跡。通過多種類型人物的塑造，完成了對社會人性的揭示。

二、 主次人物之前的關系

王彩玲是整片電影的中心人物，她遇到的人物代表的是這個小縣城的眾生相，而這些人也最終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

王彩玲的鄰居小張老師是這個城市廣大女性的代表，她胸無大志，只追求平凡簡單的幸福。她待王彩玲親和友善但是心中卻有一絲絲的瞧不起。追求王彩玲的周渝是最先由理想主義變?yōu)楝F(xiàn)實主義的人。他清楚自己的能力、接受自己的現(xiàn)狀，他口中所談的理想，不過是接近王彩玲的工具。他心中雖然曾經(jīng)擁有理想但是早已接受了現(xiàn)實。王彩玲一心愛慕的黃四寶則經(jīng)歷較為蠻長的糾結和適應。黃四寶喜歡畫畫，但是卻多次考中央美院落榜，他一心想成為梵高那樣的畫家但是卻不被他人賞識。王彩玲是唯一真正賞識他的人，但是他只希望王彩玲做他的人體模特。在發(fā)生肉體關系后，黃四寶憤怒地在眾人面前將王彩玲推到在地，控訴自己遭到強奸。

黃四寶的拋棄給了王彩玲第一個重重的打擊，她心中委屈、羞愧、怨憤，決定自殺。此時的王彩玲心中還是抱有對于理想的憧憬，她選擇一個自己最喜歡的演出服，從樓上躍下的一瞬間仿佛自己飛向了巴黎歌劇院。但結果她并沒有死成，反倒摔得一身傷。重生的王彩玲還是沒有放棄對愛情的向往，當周渝再次對她示好時，她高傲的說出那句：“我寧吃仙桃一口，也不要爛杏一筐?！?/p>

她的第二個打擊來自她惺惺相惜的舞蹈教師胡金泉。他是芭蕾王子可是在小鎮(zhèn)里卻沒有人理解芭蕾這項藝術，每每上臺起舞時總是受到觀眾的嘲笑，芭蕾王子被當?shù)厝水敵墒亲儜B(tài)，連母親都羞于和他一起出門。胡金泉和王彩玲都是別人眼中的“怪物”，執(zhí)著地追求著當?shù)厝丝床欢乃囆g。胡金泉曾天真地以為這個城市會慢慢習慣他，但他卻始終像一根魚刺扎在人們的嗓子里。王彩玲本以為遇到了真正的知己，但是胡金泉卻提出與王彩玲“假結婚”，這樣人們就不會把他倆當成怪物了，王彩玲斷然拒絕。她和胡金泉最大的不同在于，胡金泉想要融入大眾的生活，而王彩玲就是不甘平庸，就是想離開小縣城。心灰意冷的胡金泉用強奸婦女的行為證明自己的男人氣概，他進了監(jiān)獄。胡金泉在監(jiān)獄跳舞的一幕成為許多觀眾的淚點。他微笑地安慰王彩玲他在里邊挺好：“我這根魚刺，終于從那些人的嗓子中拔去了，我踏實了，大家也踏實了?！边@句話是對胡金泉悲劇人生的總結，在當時的社會，異大眾者注定要被除去。但是他終究沒有放棄對芭蕾的熱愛，他在監(jiān)獄里穿著獄服和布鞋，為王彩玲立腳尖、起舞，但是王彩玲最終沒有勇氣看下去。如果黃四寶對王彩玲的打擊是愛情的破滅，那胡金泉對她的打擊就是理想的可悲，堅守讓胡金泉付出了太大代價，異大眾者的結局注定是可悲的。

王彩玲最大的打擊來源于她一直同情信任的學生高貝貝。高貝貝剃著光頭自稱是癌癥晚期，可憐巴巴地求王彩玲帶她去北京。王彩玲自己都沒有能力進北京，但是王彩玲卻動了同情之心，更重要的是，她在高貝貝身上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在高貝貝面前，王彩玲卸下了自己長期偽裝的自尊，坦誠自己在北京根本沒有朋友，還將辦北京戶口的錢全部給了高貝貝。但結果高貝貝根本沒有得癌癥，為了出名和愛情她選擇欺騙了心地善良的王彩玲。高貝貝的欺騙讓王彩玲真正地認清了社會的現(xiàn)實，也讓她徹底地死了心，不僅僅是對高貝貝還有對理想，對藝術。

三、 戲劇真實最大化

影片的情節(jié)和人物設置非常符合故事發(fā)生時的社會背景。如果故事發(fā)生在今天，尚且還會出現(xiàn)許多草根明星，但是故事發(fā)生在上世紀80年代的小縣城，那個信息非常閉塞的地方，還沒有如今的選秀節(jié)目。電影的情節(jié)最大限度地符合了社會現(xiàn)實，每一個人物的結局都好像是小鎮(zhèn)人民生活的真實寫照。用最真實的生活表達最脫離生活的理想，就是這個電影體現(xiàn)出的矛盾沖突。整部電影中，演員都說著非常地道的包頭話，而且沒有配音。采用方言的形式，在一定程度上給演員造成了困難，但是卻可以很快將觀眾拉進電影中描述的偏僻的小縣城。在電影中，周瑜用方言深情朗誦普希金的詩，這個場景充滿諷刺意味，也暗示了有些人追求夢想是盲目的，是自身力量遠不能及的。

電影中的人物形象與演員之間有很大的反差。蔣雯麗飾演的王彩玲是一個肥胖、齙牙、臉上長滿麻子的女人。蔣雯麗為塑造這個角色不惜增肥30斤，臉上的坑全是用收縮水一個一個點出來的。之所以選擇真正的變胖變丑而不是穿一些增肥的道具服裝，就是為了讓演員真正體會人物的生活。在表演的過程中演員會逐漸忘記作為明星的“本我”，而無限制地去貼近戲劇人物中的“超我”。演員造型的真實性對于實現(xiàn)戲劇真實有很大的幫助，《立春》整個電影中沒有刻意地采取技術手段來突出主人公?！读⒋骸凡皇且粋€簡單的勵志故事，它講述的是一個貼近現(xiàn)實的、理想和生活不斷斗爭的普通人的生活。直到影片結尾，王彩玲也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對于小縣城的人來說，她的理想只能是平靜生活中不可實現(xiàn)的英雄夢想。影片中反復出現(xiàn)的對于春天的表述，例如每年的春天以來，實際上也不意味著什么，但我總覺得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似的，我心里總是蠢蠢欲動，可等春天整個都過去了，根本什么也沒發(fā)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錯過了什么似的。這句話實際暗示了王彩玲的結局，她一直在等一個她心中的春天，但是這個春天卻始終都沒有到來。電影中有一個鏡頭是王彩玲和一群羊圍在一個籠子里，她已經(jīng)成了賣羊肉的小販。從電影開頭，王彩玲希望自己周圍的人是優(yōu)雅的有藝術氣息的人士，可是到最后她卻和一群等待被宰殺的動物圍在一起。表面上，她是被困在籠子里實際上她是被困在了生活中。影片整體的基調是有些悲壯的無奈的，但是影片最終給了王彩玲一個希望。王彩玲認養(yǎng)了一個女兒，花錢給女兒治好了兔唇。影片結尾，她帶女兒坐在天安門廣場上，唱著童謠。畫面十分溫馨，看起來她只是一個平凡幸福的母親了，沒有人知道她心中有多大的報復，沒有人知道她曾經(jīng)是個聲樂老師。但是在此時鏡頭迅速切換到了巴黎歌劇院，王彩玲站在臺上放生高歌，畫面戛然而止，出現(xiàn)一行字——“謹以此情此景獻給王彩玲。”此情此景是王彩玲苦苦追求而不得的，導演將它作為影片的結尾，實則是為了表達對理想主義者的尊重。哪怕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一敗涂地，逐夢路上所付出的辛苦依然值得尊重。

電影《立春》劇照

結語

《立春》用貼近現(xiàn)實的故事表現(xiàn)了對理想的追求。理想和現(xiàn)實的沖突，貫穿了整個影片也體現(xiàn)在小縣城每一個心懷理想的人身上。在平凡甚至冷酷的現(xiàn)實生活中追求遙遠的理想，顯示出了個體在社會總體中的孤獨感和脆弱感，也表現(xiàn)出總體對于特殊個體的排斥和打壓。影片對于人性的刻畫十分傳神，賦予每一個角色鮮明的性格特點和不同的人生軌跡，十分具有代表性。影片自始至終籠罩著一種悲傷無奈的氛圍，王彩玲一直在強調春天快要到了，但是最終她盼望的春天也沒有到來。影片雖然叫立春，但是通篇幾乎沒有對春天的表述，取景多為秋冬季節(jié)，結尾定格在夏季。寒冬過去了，但是王彩玲已不在追求自己的春天了。最后導演運用蒙太奇的手法，將王彩玲夢想的情景剪切進去，及表達了對于追夢人的尊重也給王彩玲和觀眾一個心靈上的安慰。

王 偉，女，河北臨漳人，邯鄲學院文史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