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松巖

抗美援朝戰(zhàn)爭打到第二年，林小光所在的部隊奉調赴朝作戰(zhàn)。

部隊過鴨綠江大橋時，遇到美機猛烈轟炸。林小光所在部隊冒著敵人下餃子般的炸彈，迅速通過了大橋。當天夜里，部隊在山地宿營。急行了一整天的林小光和戰(zhàn)友，頭一碰到枕頭就睡著了。

半夜時分，林小光被班長叫起來換崗。林小光拎起沖鋒槍，迷迷糊糊地走向哨位。班長看他那不清醒的樣子，向他的屁股踢了一腳。就這一下，林小光從半夢半醒狀態(tài)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班長比他高出半個頭，除了胸前的沖鋒槍，還背著一支狙擊步槍，那是團長特別批準給他配備的。那支槍為班長贏得了許多光輝戰(zhàn)績。林小光自信步槍比班長打得準，可他沒有資格擁有狙擊槍，得到一支狙擊槍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此刻，礙著他是班長，林小光沒敢說什么，心里卻非常不爽。

林小光和戰(zhàn)友“高射炮”換崗的時候，高射炮借著月光看出林小光臉色很難看，問：“小光，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再站一哨？”

林小光說：“我沒事，你去睡吧，我的崗我來站。”

看著高射炮走遠了，林小光打了個哈欠，懶懶地挎著槍，有一眼沒一眼地向四周看看，沒有發(fā)現任何情況，困倦感再次襲來。他悄悄走近一棵樹，靠著樹打起了盹。誰知剛睡著，頭上就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林小光一個激靈：“誰？口令！”沒有人答話，也不見有人影。林小光以為在做夢，也就沒有當回事兒，又靠在了樹上，他實在太累了。十幾個小時的急行軍，加之心里緊張造成的心理疲勞，林小光難以克制睡意?？蓜傆悬c睡意，頭上又被打了一下，比上次打得更重。林小光的睡意全被打跑了，瞪著警惕的眼睛，一直守到了天亮。

天剛亮，美國飛機就又來了，拋撒一陣子炸彈，接著俯沖掃射。林小光大聲喊：“同志們，快臥倒?！卑嚅L沖過來，一下子撲倒了他。等美機飛走后，林小光正要謝謝班長。話還沒有出口，班長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你小子逞什么英雄，哪個不知道臥倒？”

望著班長，還有他背后的那支自己夢里都想得到的狙擊步槍，林小光心里十分惱火，暗下決心，跟敵人正面接觸時，一定要比這家伙英勇，就算沒有狙擊槍，說什么也得比這家伙打得漂亮。

冒著敵人的炮火，林小光所在團按預定目標穿插到位。也許是上級發(fā)現了新情況，團部改為向北迂回，打擊美軍一個主力營的側翼。

而團里偏偏給林小光所在班下了一個命令，保持原方向前進，突襲美軍的一個雷達通訊聯(lián)絡站。團長說：“能否吃掉那個美軍主力營，你們班的任務能否完成十分重要。你們這個班的戰(zhàn)斗力，我心里有數，主要是為了隱蔽突襲的考慮，勝算的把握性也比較大，相信你們一定能完成任務?！?/p>

班長和戰(zhàn)友們馬上大喊：“堅決完成任務?！?/p>

真的脫離了團主力，大家都是一臉的不高興，班長的臉色最難看。林小光乘機氣他：“這個任務技術含量高，不過，怎么說也不如沖鋒陷陣過癮。對啦，這可能正合班長的胃口，班長應該算是狙擊手啦，等我們找到了那個雷達站，說不定根本用不著沖上去，班長遠遠地就把那些個美國佬解決掉了?！?/p>

班長一言不發(fā)，走在隊伍前面，憤怒的眼里不失機警。走了一會兒，班長從背上取下狙擊槍，往林小光懷里一塞：“我知道你小子槍法不錯，這槍歸你用，我就是用沖鋒槍，照樣能干得漂亮。”

林小光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接了班長的槍，他把槍遞還班長，手卻不由自主把槍桿抓得緊緊的，班長接了一下，沒有拿過來，說：“林小光，你是真喜歡這東西？”

林小光沒有回答，松了手，把槍還給班長。一個戰(zhàn)友卻從班長手里拿過狙擊槍，說：“讓我背一會兒吧，讓我也過過癮?！?/p>

走了差不多十公里，班長揮手示意大家停下來，他取出地圖，根據地貌反復觀察了一會兒，說：“同志們，翻過前面的小山，就能看到雷達站了，全班分成三個小組，從三個方向摸過去，爭取近距離快速突襲解決戰(zhàn)斗?！?/p>

班長正要安排各小組成員，背狙擊槍的戰(zhàn)友身子突然向后一仰，無聲地倒在了草叢中。他頭部中彈，鮮血染紅了他國的土地。班長馬上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他以極快的速度臥倒，同時向戰(zhàn)友發(fā)出了“就地臥倒”的命令，可還是晚了一步，他感到大腿一熱，中彈了。

戰(zhàn)友們都是有經驗的老兵，四下里各自臥倒。班長側滾到一個小土包后面，開始小聲地點名。

然而，班長只聽到了林小光和高射炮小聲地回應：“到。”一個班，行軍途中被敵機反復攻擊，本已經減員到六個人?，F在，包括他自己，只剩下了三個。班長側身而臥，眼淚無聲地流，然后一手撐地，一手和牙齒配合著，扯開一個急救包，把被打穿的大腿用繃帶緊緊包扎起來。

高射炮隱蔽的位置，班長看不到，他只能看到林小光，他沖林小光豎起兩根指頭，林小光點點頭：“敵人有兩個狙擊手?！?/p>

聽到林小光在說話，高射炮不滿地說：“知道兩個敵人就行了，為什么還要說話？難道班長會判斷不出來是一正一副兩個狙擊手？”

班長的狙擊槍落在深草叢里，班長憑借經驗判斷敵人看不到那里，用目光示意林小光去取。

林小光順著一道暗土梁一點一點向狙擊槍那里爬。取到槍，林小光輕輕一滾，又下了一道土梁，正要向班長爬過來，班長搖手，示意他不要過來，并做了個端槍的手勢。

林小光明白，班長把消滅敵人的重任交給了他。林小光揪了一把草，使勁揉爛，抹在臉上，他的臉與草已經分不清界限。他接著把軍帽也在草里擦了擦，使它更具保護色，然后反過來戴在頭上。做好這一切，他望了一眼班長，班長那邊沖他豎起大拇指，沖敵人的方向仰仰頭，示意林小光尋機殲敵。

班長看到林小光在土梁邊找到了射擊點，便故意在土包上方露出了自己的鋼盔。班長知道，從敵人的射擊精度和射擊順序來看，對方絕對是老手，靠槍支起鋼盔來吸引敵人開火是不可能的。

班長一點一點抬高頭，從土包后向敵人露出了鋼盔下的眼睛。班長做出的這個舉動，林小光和高射炮都看見了，林小光知道，班長做出這樣舉動的用意。沒有人能夠改變班長的決心，而且這時的阻止反而是給敵人提供了機會，林小光調勻呼吸，等著看敵人的火力點。敵人沒有開火，林小光再次意識到，這兩個狙擊手絕對是硬茬，他們并沒有急于上當。

背后突然傳來了高射炮小聲而急促的聲音：“我雖然中槍，可我不是逃兵，記住，我是烈士，林小光，你得為我證明啊?！睕]等林小光回答，高射炮突然跳了出來，沖來時的方向往回跑，嘴里還在大喊大叫，一副被嚇瘋了的樣子。

林小光的心在滴血，但他知道，他一定要平靜，戰(zhàn)友的血不是讓他大發(fā)感慨的，而是為了完成消滅敵軍雷達站的任務的。

敵人的槍響了，幾乎是同時的兩聲槍響，看來敵人很自信，覺得這邊真的只剩下兩個人了。林小光的槍也響了，是連發(fā)的兩槍。那邊敵人的兩個隱蔽處，一處閃動了一下，沒了動靜，另一處動了幾下，過了一會兒也不動了。

林小光顧不得敵人那邊，急忙向戰(zhàn)友望過去，高射炮倒在不遠處，一動不動，再看班長，正看著他。林小光說：“班長，我沒用，只打掉一個，那個只是受傷了?！?/p>

班長安慰道：“你打得挺好，比我都出色，連擊能打中兩個如此狡猾的敵人，了不起！如果我們都能活下去，我一定向團長推薦你做狙擊手?！卑嚅L的鋼盔頂多了一個洞，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班長站了起來，完全把自己暴露給了敵人：“林小光，向敵人瞄準，敵人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敵人肯定已經知道我們不止一個人，他們的經驗也很豐富，就看你的了?！?/p>

班長向敵人的方向走去，腿有些跛，但還是昂首挺胸，手中的沖鋒槍在陽光下發(fā)出耀眼的光芒。

林小光強壓淚水，向敵人那邊機敏地觀察，隨時準備開火。

敵人那邊的草叢中，一面襯衣做的白旗探了出來，緊接著，出來一個美國兵，高舉著手。他的確意識到了林小光這邊還有兩個人，一個不怕死的沖他直逼過來，另一個不知道藏在哪里準備等著開火，美國兵受不了了，選擇投降。

林小光急忙跳了出來，查看班長的傷情。班長把鋼盔摘下來，說：“我判斷敵人該開槍的時候，低了一下頭，但還是被打中了，不過沒關系，只是擦到了頭皮。”

望著犧牲的戰(zhàn)友，林小光恨不能生吞了這個美國兵。

美國兵傷得很重，班長給他包扎了一下，看起來于事無補。這個美國兵還是很感激，通過步話機勸告雷達站的美國同伴應該選擇投降后，把生命丟在了異國他鄉(xiāng)。

雷達站里的美國兵得知他們優(yōu)秀的狙擊手被干掉了，斗志全無，放棄雷達站逃之夭夭。

雷達站炸掉了，林小光背著班長，往回找部隊，一路上，他一直鼓勵班長要堅持住。班長在林小光背上說：“林小光，你知道嗎？上一次你站崗打瞌睡，是我把你打醒的，你要小心，以后不聽我的話，我就把這事告訴團長，讓你做不成英雄，還得受處分?！?/p>

林小光點頭說：“班長，你放心吧，這輩子我就聽你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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