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毅

（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北京100081）

基層社會是國家統(tǒng)治的基礎，特別是邊疆地區(qū)，在族群多元復雜的情況下如何找到一種行之有效的治理方針，是國家治理中長期探討的課題。而吐魯番坎兒井買賣所呈現(xiàn)的問題，實際上就是清朝在新疆區(qū)域社會經(jīng)濟治理理念的一個體現(xiàn)。現(xiàn)今關于晚清吐魯番坎兒井買賣的研究，前輩學者已有涉及①詳見金玉萍：《清季吐魯番地區(qū)的租佃契約關系——吐魯番廳察合臺文文書研究》，《西域研究》2001年第3期。王金環(huán)：《清代新疆水利開發(fā)研究》，新疆大學碩士論文，2004年。張世才：《清同治后吐魯番地區(qū)土地買賣的形式及特點》，《西域研究》2006年第4期；《清代天山南路維吾爾族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之不平衡——以地權轉移為例》，《新疆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田歡：《清代吐魯番廳法律文書所見“租賣”土地交易》，《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期。，主要集中在吐魯番土地買賣上，對于坎兒井買賣契約本身和其買賣關系，及其所反映的清朝對新疆區(qū)域經(jīng)濟的治理理念和族群互動等內容關注甚少。故本文試圖對這些議題進行探討，以求教于學界前賢。

一、坎兒井買賣契約

據(jù)《清代新疆檔案選輯》中不完全統(tǒng)計，吐魯番坎兒井買賣契約有64份，其中漢文45份，察合臺文19份。這批契約訂立的時間，跨越道光至宣統(tǒng)。作為光緒年間吐魯番廳的檔案為何會出現(xiàn)道光年間的契約？究其原因有二。

其一，變亂時，坎兒井經(jīng)濟遭到嚴重破壞，光緒三年（1877）吐魯番收復后，善后局員雷聲遠推行“漢民有契據(jù)認領，準其認領補修，無契認領者，作為絕產(chǎn)”[1]冊6,308的認領政策。故大批民眾執(zhí)舊約前來，使光緒以前的約據(jù)得以存留。

其二，這批契約疑為官府銷案時收存的。其中一份契約上方空白處注“此約系他里布繳呈，批銷存案，十一年八月□日”[1]冊28,89，而其它契約亦有圈寫的“銷”字之情況，故當為產(chǎn)生訴訟糾紛時，呈上公堂作證而留下的。

這批契約文書，主要反映了維吾爾族與漢族、回族之間的買賣交易，其契約形制采用漢文和察合臺文合璧，故其具有代表性和普遍性。為了便于探討，現(xiàn)摘錄光緒四年（1878）一份租賣契約如下：

立寫出賣卡爾地文字人沙害、以沙爾兄弟二人。因為不便，今將自己耕種卡地情愿出賣到于張萬全名下耕種。仝（同）中言明，地價銀六百兩整，其銀當日交清，并不短欠分文。沙害、以沙爾兄弟二人，同中言明，張姓耕種一十八年……至二十三年（1897）秋后為滿。同中言明，淘撈坎爾不與業(yè)主相干，一面張姓承當，所有明渠、撈扒（澇壩）以內樹木不準客主便（變）賣、砍伐，以作□□，內所有□□院落兩處，大門一合，二門一合，天□一道，里外房屋七間，門房俱全。所有上糧隨地□□，不與業(yè)主相干，地主所有差事、陳糧，一面地主承當，不與張姓相干?？郑眨┛跓o憑，立約為證。

同中見人：□買體（提）、哈生木、柯鄉(xiāng)老、日應木□、牌祖爾、張萬盛、沙五體（提）、海體（提）□沙五爾、義阿拿頭體（提）。

代筆人：王先生。

立寫賣卡地主：沙害、以沙爾兄弟二人。

清真①此處“清真”系指“光緒”；“□”此類為文中之缺字，“沙”為根據(jù)原文或殘缺補全之字；“（同）”此類為同音假借字之本字，下文同此。四年七月初二日（察合臺文內容與之相同，從略）[1]冊7,196。

此契約有幾個要點：（一）契頭列有立約雙方、出賣緣由；（二）銀兩交割、業(yè)產(chǎn)、價格、出賣形式、四址、出賣年限；（三）對業(yè)產(chǎn)轉移的認定和保證；（四）中見人（證明人）、代筆人和賣主分別畫押；（五）書寫訂立時間，并附察合臺文一份。該契約騎字剪開，雙方各執(zhí)一張，作為憑證。民國初年此格式亦被沿用②如《清代新疆檔案選輯》第6冊，第223頁。此檔案之時間實為“民國三年”，編目誤作“光緒三年”。。

此坎兒井契約呈現(xiàn)了幾大特色。其一，此類契約文書采取漢文與察合臺文合璧體，“合同文約二紙，各執(zhí)為據(jù)”[1]冊11,28。其書寫格式受漢地影響較大，可追溯到高昌國時期的葡萄園買賣③參見《武周長安三年（公元703年）西周高昌縣嚴茍仁租葡萄園契》（《吐魯番出土文書》第7冊，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279頁）。，但更為規(guī)范，基本與內地無異④如巴縣檔案中道光十五年（1835）二月十二日條（四川省檔案館，四川大學歷史系合編：《清代乾嘉道巴縣檔案選編》，四川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114頁），且察合臺文契約的書寫與漢文契約的內容基本相同，只是在個別用語有所不同。其二，多名中見人一起署名，一般由地方頭目或鄉(xiāng)紳充當，且涵蓋當?shù)刂饕褡澹礉h族、維吾爾族和回族。

此類契約形式與南八城田產(chǎn)買賣⑤南八城指喀什噶爾、英吉沙爾、葉爾羌、和闐、烏什、阿克蘇、庫車、喀喇沙爾。差異甚大，如“伊斯蘭教歷1249（雞年）年10月6日，巧爾旁妣妣給吐爾地和加賣地契約”[2]7-8。此契約與坎兒井契約相比，皆有時間、立約人、買賣業(yè)產(chǎn)、價格、買賣形式、中見人等內容，但差別亦十分明顯。

南八城的田產(chǎn)買賣，文體為察合臺文。其格式保持傳統(tǒng)形式，紀年為回歷，且“所有契約均要經(jīng)過伊斯蘭教法庭的最后決斷和認可方為有效。”[3]一般由宗教首領如毛拉等作證，其社會效力就越大。須言明所有權“非墳地也非禮拜寺瓦哈甫田”，此后如果出現(xiàn)糾紛，在教法面前是無效的?！傲⒓s人必須符合宗教規(guī)定的行為規(guī)范和道德規(guī)范。違約或者說謊，為教法所不容許。”[2]前言，8

此外，南八城的田產(chǎn)買賣以“死賣”為主，光緒年間亦是如此。而吐魯番地區(qū)，至少在道光年間已經(jīng)開始有“租賣”交易，雖然比重較小，但隨著坎兒井經(jīng)濟的發(fā)展，“租賣”形式逐漸處于上風。可見其與坎兒井買賣契約差異甚大，為何會如此？實際上，其與吐魯番地區(qū)特殊性有關。

吐魯番地區(qū)自古以來就是內地民眾的遷入地，各民族間的相互交往與融合直至清朝亦是如此。漢族民眾大量聚集，故中原文化影響甚深，在民間的經(jīng)濟交往中所普遍采用的契約形式，是對漢文契約模式的仿效和改進。至晚清時期這種格式更加成熟，形成漢文與察合臺文合璧的地方特色。

官府曾一度想革除這種方式，但由于相沿已久，只得順其習慣。故只要呈官納稅，清政府都予以承認。1906年吐魯番廳的札文中曾記：

吐廳纏俗，向只榻（沓）用阿洪貓兒戳記，并不報官蓋印，以致爭執(zhí)興訟，無憑查核，本應一律革禁，但念相沿已久，準附城及東西兩路，各派總阿洪一名，經(jīng)理榻（沓）戳蓋印事件，以專責成……由該阿洪戳記，隨時扣存，按月呈署印稅[1]冊33,203-204。

清政府把這種合璧契約作為其管理吐魯番地區(qū)經(jīng)濟的方式之一。實際上，這種方式也反映了清政府在新疆推行“因俗而治”的治理理念。

二、契約中所反映之坎兒井買賣形式

這批坎兒井買賣契約，從時間上看，主要集中在農(nóng)歷的1—3月和9—12月，其約占總數(shù)的85%。吐魯番地區(qū)因緯度和地形原因，農(nóng)作物和經(jīng)濟作物一般是春種秋收，故這些月份實際上是吐魯番地區(qū)的春冬季節(jié)，此時期為春耕或秋收該償還外債與掏撈坎井之時。吐魯番農(nóng)民這種質地的做法是歷來風俗的沿習，據(jù)《新疆圖志》載：“而農(nóng)家稱貸視商家尤重，如吐魯番、昌吉、綏來等處，農(nóng)戶當春耕時，播種無資，輒指耕地為質，不問豐欠，俟秋成后，系刈所獲，畀諸債家以為償。此風沿習已久，至今尤盛。”[4]其都可歸結一點，即急需銀兩，不得已出賣坎兒井來維持生計、償還外債或周轉資金。故推之，賣主多為亟需用錢之戶民①金玉萍：《清季吐魯番地區(qū)的租佃契約關系——吐魯番廳察合臺文文書研究》（《西域研究》2001年第3期）一文認為“出租者是貧苦農(nóng)民”，此論斷欠妥。據(jù)光緒十年（1884）同知黃炳琨上報：“修整坎井一道工程，大者需費千余兩，小者數(shù)百兩不等?！保ā肚宕陆畽n案選輯》第9冊，第447頁）故坎兒井開挖與掏修并非一般貧苦農(nóng)民所能承擔起的。，而買主則一般為地方富戶。筆者根據(jù)其內容將其分為租賣、典賣和死賣三種。

（一）坎兒井租賣

租賣系指業(yè)主保留所有權，僅將業(yè)產(chǎn)的使用權轉讓出去，期到歸還的形式?？矁壕淖赓u以死租為主。

《清代新疆檔案選輯》中有49份租賣契約文書，漢文34份，察合臺文15份。其主要呈現(xiàn)以下幾個特點。

其一，大部分租賣交易是坎兒井和坎地一起出賣，但亦有單賣的情況。道光、咸豐、同治年間多以坎井一道、半道租賣，光緒、宣統(tǒng)年間則趨于坎水幾天、坎地幾石、幾斗的租賣，甚至是“坎井一角”、“坎水半天”[1]冊22，311的買賣。其反映了坎兒井的租賣交易更加趨于靈活，似乎亦反映了買賣雙方考慮到土地增值的問題，而出賣年限變短。

其二，其交易以銀兩為主的貨幣地租的情況居多，同時存在少量的實物地租。依據(jù)坎兒井的大小及水量情況，其價值亦不同。

其三，差務承擔形式多樣。有買賣雙方均攤；掏撈買主承擔、差糧業(yè)主承擔；掏撈、上糧買主承擔；掏撈、雜項差事業(yè)主承擔；從坎地、坎水中扣除當差費用等眾多形式。

坎兒井租賣中續(xù)賣的情況十分常見。如一份檔案中記：“前續(xù)十年為滿，后續(xù)四十年。同中說明，作賣價銀六百兩整，當日同面交清，并不短少分厘?！?/p>

坎兒井租賣后，任憑買主管種，買主享有對其再度轉賣的權利。1878年，臺吉查辦孀婦馬氏控告哈底爾霸占卡地一案稱：

哈底爾卡爾系哈底爾賣給漢回耕種，年限二十年為滿。該漢回耕種十八年，其余二年賣給孀婦馬氏之夫耕種，二年為滿，仍歸原主管業(yè)。哈底爾耕種三年，又轉賣給素伏耕種，素伏轉賣給沙五提為業(yè)，沙五提轉賣給哈麻爾為業(yè)，哈麻爾轉賣給哈底爾為業(yè)[1]冊7,145。

可見此坎兒井經(jīng)過多次轉賣，業(yè)主哈底爾→漢回→孀婦馬氏之夫，后期滿歸還業(yè)主。業(yè)主哈底爾→素伏→沙五提→哈麻爾→哈底爾。這種所有權的頻繁轉移，反映了該區(qū)的商品經(jīng)濟有長足的發(fā)展。不過有的交易規(guī)定“自種可以永遠為業(yè)，倘出賣仍歸原主”[1]冊19,94，似乎以此來限制買主的再次轉賣。

（二）坎兒井典賣

典賣系指業(yè)主保留所有權，僅將使用權抵押出去，銀到歸贖的形式。其特點是：不限定年限②載齡修纂：《欽定戶部則例·田賦》（卷十，同治十三年校刊，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第12頁）曾規(guī)定：“民人典當田房契載年分，統(tǒng)以十年為率，限滿聽贖”而吐魯番坎兒井典賣一般未有年限規(guī)定。，銀到歸贖。如果無銀回贖，則買主長年耕種[1]冊11,192。一般典當須指明四至，如“東抵戈壁，西抵鐵木爾地畔，南抵沙吉滿地畔，北抵戈壁為界?！盵1]冊11,33以便在贖回或發(fā)生糾紛時作為憑證。

“銀到歸贖”為典賣的一般原則，不過也有例外。如1879年戶民卜沙克稱：“小的等將坎地當給正盛茂號內同小的等伙種，年限五年為滿”[1]冊7,419。再如“小的（哈的爾）有底湖祖遺坎井水二天、計地二石，小的哈的爾當于色唐坎水二天，年限五年?！盵1]冊17,191此類典賣規(guī)定典賣年限，不過數(shù)量甚少。

《清代新疆檔案選輯》中有11份典賣文書，漢文7份，察合臺文4份。其中，有的典賣條件十分苛刻。例如“立寫當?shù)乩p約一張，限至八月不贖，作為死賣。”[1]冊15,324倘若八月無法回贖，則坎兒井歸典買者所有。故典賣者時常面臨失去對坎兒井所有權的風險，因而光緒年間坎兒井典賣價格相對較低，這樣利于贖回。

典買人對坎兒井擁有再次轉當、租賣的權利。據(jù)《清代新疆檔案選輯》載：“小的（尕四爾）家中貧苦無力管種……轉當于阿不都牙思，原夏水十四天、秋水二十天，阿不都牙思管種八年，今春又轉當于回民藍保夏水七天、秋水十天，當于玉子阿洪夏水七天、秋水十天?！盵1]冊12,180

事實上，基于經(jīng)濟壓力被迫出賣坎兒井的業(yè)主，很難在短時間內籌措款項贖回業(yè)產(chǎn)，加之回贖條件苛刻，從而促使戶民更多選擇租賣。

（三）坎兒井死賣

死賣又稱杜賣、絕賣，系指業(yè)主將業(yè)產(chǎn)出賣，出賣后的所有權歸買主。此類契約有4份，皆為漢文。其形式多為“永遠執(zhí)業(yè)”、“賣成死業(yè)”、“永遠為業(yè)”、“永遠之業(yè)”等。此類交易價格較高，靈活性大。如“同眾（中）議時價銀九千兩[1]冊22,234，再如“吉立爾買卡思木坎水一晝夜，價銀一百兩……馮忠買烏滿爾坎井一角，價銀一千八兩……玉素甫買艾米提坎水半天，價銀二百兩?！盵1]冊22,311-312故很少出現(xiàn)光緒年間之前坎兒井一整道交易的現(xiàn)象。

坎兒井死賣后，產(chǎn)權轉移，買主擁有對坎兒井再次出賣的權利，且所有差務均應由買主承擔，不過亦出現(xiàn)不當差之事。據(jù)光緒十六年(1890)勝金戶民怕四提稱：“因當差拉債，無奈將坎井出賣于吐爾但名下永遠耕種為業(yè)，伊差事隨地應當，不料吐爾但屢年推執(zhí)不當差事，害小的年年當差，拉著賬欠債一人當五人差事。”[1]冊12,248

同時，吐魯番同知造報的九年的稅契簿中，死賣交易就達94起。據(jù)此推之，光緒、宣統(tǒng)年間吐魯番地區(qū)坎兒井死賣的數(shù)量應該不少。

無論是租賣或死賣皆可從中獲利。故一部分人利用坎兒井滾利盤剝，低價買入，高價賣出，從中賺取差價。據(jù)光緒二十八年（1902）戶民哈思木稱：“（坎井）絕賣于張掌柜（張業(yè)昌）名下，言明價銀六百五十兩……（張業(yè)昌）將坎井賣于楊順武名下，價銀二千金。”[1]冊18,175張業(yè)昌通過倒賣坎兒井從中獲銀一千三百五十兩。值得注意的是，坎兒井租賣后，存在退價贖回的現(xiàn)象。光緒三十一年（1905）“通事哎沙爾退價贖回坎水三天”[1]冊19,302即為明證。張世才先生認為：“在筆者所見的吐魯番‘租賣’土地契約中，均未有回贖的內容，也未見因贖回出現(xiàn)糾紛的情況?！盵5]田歡亦認為“吐魯番的租賣，通常不會出現(xiàn)回贖或找價的問題。”[6]152這樣的論斷似乎值得商榷。

這三種買賣形式是晚清吐魯番各族人民長期經(jīng)濟生活的選擇，同時也是族群互動的結果，這種族群互動推動了吐魯番經(jīng)濟的發(fā)展。

三、民事糾紛中之坎兒井買賣

雖然坎兒井買賣契約保存下來的數(shù)量相對較少，但民事糾紛案中卻對此有所反映，據(jù)《清代新疆檔案選輯》不完全統(tǒng)計約有229次，具體情況如表1所示。

由表1可以得出以下幾點認識：

首先，同治年間坎兒井買賣相對較少，似乎跟時局有關。同治變亂期間內地來疆民眾遭受重創(chuàng)，使其意識到，清政府在該區(qū)的權威沒有強大到可以永葆他們的長期投資安穩(wěn)無虞。同時，租賣交易占絕對比重，典賣和死賣的比重相對較少。這似乎是買賣雙方從自身利益考慮的結果，內地來疆民眾大多愿意在吐魯番臨時經(jīng)營，而這種租賣交易使雙方有更多的自主經(jīng)營的可能性，亦可規(guī)避因土地增值而帶來的問題。同時，亦反映該區(qū)民眾更愿意將地產(chǎn)出買，從中收租的一種生產(chǎn)方式。

其次，道光、咸豐年間坎兒井的成交價格相對較高，如：

洋海西灘湖里小水坎兒一道，業(yè)主尕四爾，道光十八年（1838）買年限四十年，價銀三千六百兩，咸豐四年（1854）又緒（續(xù)）二十年，加價錢二千四百兩。西灘古原臺臺西南大水坎兒一道，業(yè)主孔參提尖蛋，道光二十三年（1843）買年限六十五年，價錢七千兩，咸豐六年（1856）又緒（續(xù)）十五年，加價錢一千六百兩。東棚桿大水坎兒一道，業(yè)主米太離海子，道光二十年（1840）買年限五十年，價錢五千四百兩，同治元年（1862）又緒（續(xù)）二十年，加價錢一千八百兩……洋海街鎮(zhèn)大水坎兒一道，業(yè)主夏得拜恪，道光十九年（1839）買年限五十年，價錢五千兩，咸豐二年（1852），又緒（續(xù)）十五年，加價錢一千七百兩[1]冊7,82。

可見交易皆在上千兩以上，前后總年限在60年以上，而續(xù)賣單價并未有太大的變化①田歡：《清代吐魯番廳法律文書所見“租賣”土地交易》（《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期）一文認為續(xù)租時土地的年單價驟然降低然而并非全然如此，此處即為例證。。有的租買年限長達上百年，如“小的（馬金祿）祖父馬增德，道光十六年（1836）買哈希木之父四十里大墩坎井一道，年限九十九年，咸豐八年（1858）又續(xù)年限四十八年?！盵1]冊12,333而同治時期以后，坎兒井的成交價格則呈現(xiàn)下滑趨勢，大多交易價格在七百兩以內，年限二十年以內。這種價格下滑主要與坎兒井出賣形式有關，有一道、半道的出賣，也有幾角、水幾天的出賣，還有僅出賣坎兒井、坎地或坎水和坎地一起出售的情況，故其單價無法估算，如果按同等情況來比較，實際上，單價變化不大。

再次，道光、咸豐、同治年間至少有10起坎兒井典買，一半為漢族和維吾爾族之間的買賣。田歡認為吐魯番土地買賣與“只賣年限，并不典賣”的情形不同，建省后吐魯番維吾爾族農(nóng)民將田地絕賣給漢民的例子開始出現(xiàn)[6]155。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如“道光年間（沙已爾、瞎四木、哈的爾）將未竣坎爾一道、荒地一股，憑中典賣年限于陳天貴名下為業(yè)?！盵1]冊8,110

事實證明，漢族和維吾爾族之間是有典賣交易的。實際上，在嘉慶年間漢族和維吾爾族之間已有死賣之例，“高月旺于嘉慶初年在吐城貿易，開設永義公字號，置買坎井一十七道、葡萄園數(shù)處。”[1]冊10,205

表1 民事糾紛中之坎兒井買賣統(tǒng)計表

最后，死賣的價格高于租賣?？矁壕慕^賣之后，買主擁有所有權，死賣價格高于租賣才能收回成本，并從中獲益。同時，在租金一筆付清的情況下，租期時間越長，價格就會趨近于絕賣的價格。

實際上，維吾爾族之間是存在租賣交易的。如光緒二十三年（1897）維吾爾族買朗稱：“將祖遺夏秋坎水五天、地十八畝，賣于大河口纏民和加買提并子托合牙思父子名下，年限十年，議定價銀一百十五兩，立有纏字文一張為據(jù)?！盵1]冊16,71此即維吾爾族買朗將坎井地畝租賣到維吾爾族和加買提并子托合牙思父子名下經(jīng)管之例。此類維吾爾族之間租賣甚多。而漢族人民之間亦進行租賣交易。光緒十三年(1887)山西人高文科將坎井地畝租賣于王老爺（王瑞）名下之契約中載：“自置辟展五里橋坎井地畝四石、水八天，情愿出賣于王老爺名下，耕種七年為滿。同中言明，共作賣價銀二百八十二兩八錢?！盵1]冊11,187

自嘉慶年間以來，各民族之間的坎兒井買賣一直十分頻繁，僅坎兒井契約、民事糾紛案及契尾稅簿中所反映的就達368起，且此為官方檔案之記載，足見其買賣之頻繁?？矁壕念l繁買賣反映其所有權轉移的加快，也反映了吐魯番地區(qū)商品經(jīng)濟有了長足的發(fā)展。

四、結 語

晚清吐魯番坎兒井買賣皆以契約為憑，其形式多采取漢文和察合臺文合璧為主，與同時期的南疆地區(qū)田產(chǎn)買賣有較大的差異，卻沿用了魏晉以來該區(qū)漢文契約的格式與內容，并加以發(fā)展，使之具有地方特色。這種合璧文書的出現(xiàn)是新疆少數(shù)民族與漢族長期經(jīng)濟文化交往的結果，也是吐魯番各族人民對中原傳統(tǒng)契約文化的一種傳承和發(fā)展，有效解決了各民族之間的經(jīng)濟往來關系。同時，這也是清朝治理該區(qū)經(jīng)濟的一種政策，反映了清朝在新疆推行“因俗而治”的治理理念。

自嘉慶年間以來，吐魯番坎兒井在漢族、維吾爾族和回族之間的頻繁買賣，反映了該區(qū)各民族雜居、相互融合情況。坎兒井經(jīng)濟繁榮的同時又加快了族群互動，這種族群互動又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清朝在新疆治理理念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