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瑛

在生活的夾縫里待久了，會有一種莫名的沖動，希望自己成為一只自由的小鳥，飛翔于現(xiàn)實之外的世界。然而，自由總是那樣彌足珍貴，將我們的夢想高懸于遙遠的天際。乏味的日子，很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那些寂寞或者繁華的風景，在季節(jié)轉(zhuǎn)身的瞬間，搖曳出令人沉醉的心情……

——題 記

一

云在遠方，我與草原重疊。

汽車一路奔馳，眼前掠過草地、牛羊、房屋，遼遠的天空，悠悠的白云，仿佛無邊無際的思緒，在藍天下流溢，在草原上空蠕動。把手機伸出車窗，拍一張照片發(fā)給遠方的朋友，朋友回復說：好美的云朵啊！我說，在這里，我們不用買被子，柔軟的草地便是床鋪，困了，就地躺下睡覺，要是覺得冷，隨手扯一片白云蓋在身上，既輕巧，又暖和。雖然有些夸張，但當我一腳踩上草原的土地時，的確有這樣的感覺。

匆忙出行，對烏蘭布統(tǒng)沒有任何地理上的概念，似乎只知道，它是清朝木蘭圍場的一部分。曾經(jīng)，康熙皇帝御駕親征，在這里擊潰叛軍噶爾丹。想當年，金戈鐵馬的血肉沙場，如今變?yōu)榉疾萑缫?、風光旖旎的旅游勝地，那是怎樣的一種變遷？

烏蘭布統(tǒng)草原屬丘陵與平原交錯地帶，森林和草原的巧妙結合，不僅讓人們感受到它優(yōu)雅秀麗的氣質(zhì)，而且還能欣賞到它粗獷雄渾的外貌。優(yōu)美的風光，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深深吸引著攝影家、畫家們流連忘返，許多電視劇的宏大場面，都是在這里拍攝的。

稱為壩上風光的攝影作品，通過攝影師們起早貪黑的勞作，早已把它絕世的美麗用光和影呈現(xiàn)于我們眼前，讓人在波瀾不驚的生活中，常常產(chǎn)生一種內(nèi)心的沖動。當我真正有這樣的機會，沿著草原漫漫長長的路望斷天涯的時候，那奔馳的駿馬、安靜的牛羊，以及縈繞在蒙古包上空裊裊的炊煙，都帶著天地間的靈氣，如潮水般向我涌來。于是，我背著相機，在草原的云朵下行走，讓自己的影子落入一叢草、一朵花，與草原上的一絲絲風景重疊，再重疊……

二

穿過朦朧夜色，朝拜草原日出。

凌晨三點半被鬧鈴叫醒，出門時，小鎮(zhèn)還沉浸在甜美的夢鄉(xiāng)，街上已經(jīng)有不少早起的人，窸窸窣窣的腳步和開車門關車門的聲音攪亂了夜的寧靜。迷迷糊糊坐上一輛車，一陣顛簸，在塵土飛揚的夜色中，依稀可見前面還有奔馳的車輛，大家都是尋著日出而去的……

起得那么早，還以為我們是早到的，卻不曾想，那片黑壓壓的山坡上早已人影攢動，人們說話的聲音軟綿綿的，像一片云從山上輕輕飄下來，氤氳出無限的神秘，在黎明前的夜色中緩緩流淌。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從山腰到山頂都是人，大家自覺錯開位置，眼前一字排開三腳架支起的照相機，高的、矮的，長的、短的，各種各樣的照相器材讓人眼花繚亂，看那陣勢，大家都是有備而來。全民攝影的時代，真是讓人感慨萬千。

期望、等待，像一個人不安分的靈魂，不知不覺游移出體外，在草原空曠的風中翹首以待。草原上的溫差大，早晚都很涼，大家裹緊衣服，用圍巾包住頭，不停地搓著手、跺著腳，一些人還把酒店里的棉被拿出來裹在身上，看上去像一只只白色的企鵝，那形象既滑稽，又叫人覺得沒有素質(zhì)。

半輪殘月還在天邊懸著，遠處就微微泛出魚肚白了。細微的晨光讓天地交合，草原呈現(xiàn)一片暗淡的綠色，沁涼的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草香，濕漉漉的，人們平心靜氣呼吸，眼睛卻不停地向東方張望著。遠處，山下草原低洼處的霧氣，仿佛誰潑出的牛奶，正在順著地勢慢慢流動；近處，草尖上閃現(xiàn)的點點露珠，在一片寂靜中凝固，默默等待。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太陽出來了！”人群中突然一陣騷動，只聽見“咔嚓咔嚓”的快門聲。天邊那一抹朝霞像少女羞澀的臉頰，半遮半掩燃起紅暈。不覺間，太陽噴薄而出，到處盡染紅色的霞光，就連綠色的小草和乳白的霧嵐也被染上一抹紅暈，變得撲朔迷離，如夢似幻。晶瑩剔透的露珠仿佛閃閃爍爍的珍珠，晃得人的心都有些醉了。陽光給蒙古包罩上金色的光環(huán)，那樣敦實、溫馨，讓人心生向往。

人們沐浴在七彩的霞光里，就像披上彩色的霓裳，極目眺望，馬、牛、羊在廣闊的草原上慢慢蠕動，新的一天開始了，大自然賦予草原雄渾、生機與和諧?！疤焖岂窂]，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便是對草原最好的詮釋。

三

紅山軍馬場，夢與日子同行。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當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在沉寂中漸漸失去光澤、溫婉的夜色如同謝幕的幔布覆蓋了整個天空時，小鎮(zhèn)開始熱鬧起來，被一撥又一撥來到小鎮(zhèn)的游客掀起一陣陣熱潮。整條街道燈火通明，大大小小的飯館門口矗立著醒目的招牌，出出進進的客人如一尾尾游魚，在夜的光影中游動幸福的影子。

悠遠的草原歌曲飄過夜空，美酒和肉的香味兒刺激著人們的味蕾。隨便走進一家飯館，就被墻上的一幅幅攝影作品吸引了眼球，手里拿著菜單一遍遍翻過，眼睛卻盯著墻上的照片不肯挪開。吃飯的人自然很多，不喊服務員，是沒有人來主動為客人服務的。要幾個小菜，再斟滿酒杯，與同行的朋友一邊品評墻上的照片，一邊小酌閑談，時光便在夜的縱深中拉長了影子。

紅山軍馬場位于烏蘭布統(tǒng)草原的核心區(qū)域，是國家唯一的軍馬繁育基地。烏蘭布統(tǒng)的優(yōu)質(zhì)牧草養(yǎng)育了軍馬場的良種軍馬。在過去的許多年里，這里養(yǎng)育出的優(yōu)良軍馬，源源不斷輸送到全國各地。如今，草原如此神圣的職責已被歷史推在了身后。在紅山軍馬場場部周圍，由原來的軍馬場服務部、隨軍家屬、附近百姓逐漸形成了一個村落，克什克騰旗也在此設置了烏蘭布統(tǒng)鄉(xiāng)。

昔日的軍馬場，隨著旅游開發(fā)的需要，逐漸演繹成現(xiàn)在的旅游接待中心，周圍大大小小的旅館、飯店鱗次櫛比，這些旅館或飯店的主人，也都有著不盡相同的來歷。那些飯館墻上的照片，大多是老板自己拍攝的，他們最早被烏蘭布統(tǒng)草原美麗的風光吸引，來這里觀光旅游，把拍到的照片發(fā)到網(wǎng)上，介紹給朋友。這些較早到達烏蘭布統(tǒng)的人，也自然而然成為當?shù)氐南驅(qū)?，一來二去，他們發(fā)現(xiàn)草原需要他們，自己也有太多的夢想需要在草原上延續(xù)，于是，許多人留下來開始創(chuàng)業(yè)，從單槍匹馬的一個人，變?yōu)楝F(xiàn)在擁有旅館和飯店的老板。如果請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當導游，定會把烏蘭布統(tǒng)最值得去的地方告訴你，讓你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合理安排自己的行程。

白天的小鎮(zhèn)極為寧靜，來這里的人大多是凌晨三四點出門，踏著夜幕歸來，只有一些專門搞攝影的人，凌晨三四點出去，十點左右回到小鎮(zhèn)吃飯睡覺，下午三四點再出去。沿街的門店雖然敞開著，但都非常冷清，只有到了黃昏，隨著游人出出進進的腳步，小鎮(zhèn)才會越來越熱鬧。各家的主人，此時也會帶著游玩了一天的客人回來，他們既當了導游，又給客人提供了休息吃飯的地方，如若投緣，客主還會坐到一起喝茶聊天，天南海北地談天說地，草原的春夏秋冬，在他們的敘說中變換出不同的美麗。生活，仿佛草原上七月的花草，雖然經(jīng)歷了風雨，但也有燦爛芬芳的時候。這些旅館或飯店的主人，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辛勤奔走，與草原朝夕共處，日子與夢同行。

四

前方不是夢，是滿眼的風景。

在烏蘭布統(tǒng)草原，從眼睛到風景的距離很近，每一片草地、每一棵樹木、每一條溝壑、每一座山坡、每一朵白云……所展現(xiàn)的都是一個人從心到風景的世界，那種默默流淌的綠色自由涌來，蒼涼而壯闊，不論是驅(qū)車觀望，還是駐足凝視，都會讓人心底掀起微微波瀾。

放眼望去，草原沒有突兀的線條，只有連綿不絕的綠色和柔美起伏的山巒，將人的思緒拉得很遠很遠，天空高了許多，云卻低了下來。在草原的映襯下，藍天顯得更加明凈深邃，潔白而富有質(zhì)感的云朵在天地間悠然浮動，從草地上滑過一塊塊陰影，一會兒明，一會兒暗。仰頭望天，滿懷期待的心情與潔白的云朵相擁，在山巒幽雅柔美的曲線上空徘徊，總讓人有種難以抑制的沖動，想伸出手去，把一朵又一朵的白云摘下來。近處，成群的羊在游動著吃草，間或有馬和牛，宛若棋子一般，零零星星散落在綠色的棋盤上，一副安閑、悠然的情景，白色的蒙古包在藍天下格外恬靜、安適，與牛羊構成一幅生動的草原生活圖景。

綠樹含煙，草色滴翠，滿目的綠色一直向前延展，緩緩的丘陵變換著柔美的曲線，偶爾一棵小樹改變綠色的平面。山洼處的小樹林充滿無盡的活力，陽光撫過樹林，那濃得化不開的綠，便流淌出令人心醉的嫵媚。草地上盛開著各種朝氣蓬勃的花兒，卑微的生命扎根泥土之中，頭顱卻永遠迎著風，向著陽光，它們高高矮矮，五顏六色，燦爛如繁星般蔓延，為草原增添著無盡的生命活力。

在遼闊的原野上，一株株、一簇簇的樹木迎風挺立，或風姿綽約，或俊秀挺拔。草甸邊緣的緩坡上，總有一些簇生或單棵的白樺樹，它們疏密相間，有三五棵一簇的，有幾十棵成林的。早晚陽光斜照，神奇的逆光將一道道山梁勾勒出柔美的輪廓，明暗反差渲染著大自然的神秘與朦朧，雖然離去很久，但那樣的情景卻一直在我的腦海中徘徊，久久彌漫于心底。據(jù)說，因為有這些白樺樹，秋天的烏蘭布統(tǒng)草原才是最美麗的。金黃色的樹葉，銀白色的樹干，陽光輕輕撫過，流溢出燦爛迷人的光暈，那便是草原獨特的風景。

五

生命的源泉，流淌著歷史的車轍。

草原之所以活力無限、生機勃勃，根脈主要還是因為有水存在——水是一切生命的本源。在烏蘭布統(tǒng)行走，草原處處敞開博大的胸懷，迎迓著我們好奇的目光，接納著我們自由奔跑的腳步。那些散落在綠地上的河水、湖泊，從天邊悠悠飄來，又悄悄消失在綠草深處，它們有時像玉帶，有時像明珠，潤澤著草原，養(yǎng)育著這片神奇的土地。

在草原上，想要找到一條河流的源頭極為困難，它們或是雪水融化而成，或是地下涌出的沼澤匯集而成。所謂的泡子，就是地下水匯集而成的湖泊。將軍泡子四面環(huán)山，水面非常開闊，水中生長著一叢叢錯落有致的蘆葦，清晨或黃昏，會有一大群馬飛奔到湖邊喝水，群馬飲水，水花飛濺，陽光泄下來，湖面一片金色，淺淺水花流光溢彩，馬群也被映照出立體的輪廓，溫馨而浪漫。

1685年，野心勃勃的噶爾丹率兵打到塞罕壩，在將軍泡子布下萬峰駱駝陣，清軍以炮轟之，轟鳴的炮聲驚散了駱駝，噶爾丹只好落荒而逃。據(jù)說，當時的強烈震動改變了這里的地理結構，致使地下水涌出，形成了一個大泡子，也因為康熙皇帝的舅父佟國綱將軍血浴沙場，將軍泡子由此而得名。

草原的河流是悠悠流淌的歷史，也是永不衰竭的傳說。位于紅山軍馬場20多公里的公主湖，流傳著公主甜蜜而又凄美的愛情故事。當年，康熙大帝的三公主藍齊格格，原本早已心系李光地，卻被父皇逼迫遠嫁噶爾丹。國家政治的需要，遠遠大過一個女兒的幸福，路漫漫，形單影只，想著從此與親人天各一方，前途未赴，可憐的公主心頭涌上絲絲悲涼，途徑內(nèi)蒙古草原，悲極而泣，淚流成湖，這個原來的西大泡子，被后人稱作了公主湖。

藍齊格格是不幸的，但她同時又是幸運的。草原人的熱情豪放，噶爾丹的誠摯真情，終于贏得公主的芳心。然而，雄心勃勃的噶爾丹要奪取祖宗基業(yè)，光復元大都，任憑藍齊格格如何勸阻，他都是一意孤行。幾年后，在和清廷的又一次較量中，一場激戰(zhàn)人亡旗倒，遭到滅頂之災。潰退伊犁時，汗位已被侄子取而代之，無奈，他第二年便服毒自盡了。

時間沉淀了一切，也掩埋了一切，那些血雨腥風的往事沉淀在歷史的河床下，一條河流的出現(xiàn)，會多一個故事；一條河流的干涸，會留下訴說不完的傳奇。草原上的車轍終究牽不動歷史的沉重，蒼天下的叩拜與祈禱，只為在這神奇的土地上做一次虔誠的過客……

一個人的中秋節(jié)

初秋的武都，氣候溫和，冷暖適宜。每天，我都會快步穿過一條街，躲進廣電大樓的教室。在這座曾經(jīng)生活過十多年的小城里，我有許多朋友和熟人，我怕碰見他們，怕他們善意的詢問讓我尷尬，怕無謂的勞動不一定能取得預期的成績。有時候，時間能夠證明一切，也能消耗一切，看著培訓班里的年輕人嘻嘻哈哈，我卻毫無心情融入他們熱烈的氛圍，十多天的培訓能夠?qū)W到什么？培訓后的考試又能檢驗出一個人怎樣的素質(zhì)？這些，我都不得而知，但我想，這次的學習，總歸能收獲一些東西。

正打算出門，突然手機響了，翻看，原來是女兒發(fā)來的彩信，幾盤菜、一瓶紅酒、兩雙筷子，下面附一行文字：親愛的媽媽，這是我親手做的菜，好香哦，就差你了，遙祝中秋快樂！女兒能和她的父親在遙遠的異鄉(xiāng)團聚，讓我感到溫暖和欣慰。好多年，我們?nèi)齻€人各自忙著自己的工作與學業(yè)，在各自不同的路上行走著，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和地區(qū)，總是離多聚少。讀著女兒的信息，我忽然覺得有些內(nèi)疚，盲目的行走常常讓我迷失自己，忘記千里之外的牽掛，忘記節(jié)日刻意的問候。其實更多的時候，我是避免去想的，人的想法少了，幸福的指數(shù)就會升高，這話，或許有它的道理。

一出門，才知道天空陰沉沉的，與今天的日子毫不搭調(diào)。許是過節(jié)的緣故，藍天廣場明顯少了很多人，除了走過幾雙慵懶的腳步，就只有幾個年輕人在忙忙碌碌布置一場活動的演出場地。觸景生情，卻想不起往年的中秋節(jié)我在哪里、是怎樣度過的、這幾天坐在教室里，最多想到的，就是讓自己安靜下來，看書學習，爭取過關，這樣的愿望一直約束著我，很少和朋友聯(lián)系。有人說，生活就是加減法，給你加上一些東西，無形中就會減掉一些東西，余下的才是屬于自己的。我無法算清自己的生活究竟有過多少繁復的加減，一晃，不知不覺中就頹廢了，身體、思維、精神，都在不知不覺失去一些光澤，原以為衰老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就像哲學概念里從量變到質(zhì)變，需要不斷地積累、變化，再積累、再變化，不經(jīng)意間，望見額頭上時光通行時留下的簽章，心里便冷不丁一顫，原來，生命就是一場無法回放的電影，盡管其中有許多精彩的情節(jié)，有過許多感動與留戀……

和我一樣，參加這期培訓的學員大多都是外縣人，也許他們和我一樣，在心中牽掛著各自的親人，并在為親人祝福。雖然武都離家不是很遠，可在這特別的時節(jié)，異鄉(xiāng)人的念頭在心中不斷被放大。“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的憂郁情懷，更加劇了心頭未能與家人團圓的那縷愁思。

在這個古老而傳統(tǒng)的中秋節(jié)，沒有人通知我們放假，大家都去和家人團聚了。早上想起一家當?shù)厝碎_的牛肉面館，那里的牛肉面片子非常好吃，平時人滿為患，估計今天不會有太多的人。拐過一個十字路口，順著北山往下走，兩邊聳立的高樓遮擋住遠處的視線，讓人感到壓抑。這還是我少女時代經(jīng)常走過的那條路嗎？我睜大眼睛搜尋著，除了喧囂而過的汽車和飛揚的塵土，除了招搖在風中的建筑工地上的腳手架，我找尋不到任何記憶的痕跡。那是一條怎樣筆直的馬路？一邊是北山，一邊是低矮的平房，那時的天很藍，路很寬；那時的腳步輕盈，總想走得更遠。后來終于走遠了，卻一次又一次想到回歸。每次來到武都，都讓我感到驚人的變化，西關那些木樓沒有了，北山的城門洞沒有了，教場壩的二號公路沒有了，時代突飛猛進的發(fā)展，讓舊的東西逐漸消亡，新的事物不斷誕生。如今，武都人還在戲說：“路比門高、水比城高、山比云高”，但話語里已經(jīng)聽不出原先的酸澀與艱辛。

有一次到武都出差，碰上一個十幾年前的同學，她熱情地邀請我去她家做客，說他們家蓋了新房子，一定要讓我去看看。打開她家的院門，我心里不由得暗暗驚嘆，原先那三間房的地方立起了一座四層的高樓，確切地說，是一座雕樓。姊妹三個一人一層，父母住一層。本來地方就很窄，蓋過樓房只剩下一點通道。同學的屋子在最頂層，到她房間確實讓人經(jīng)歷了一翻辛苦，陡峭的樓梯只有雙手扶著，才能容下一個人攀爬上去，從樓上的窗戶看下去，我們就站在鄰居家的房頂上。同學住上新房的喜悅溢于言表，但我卻深深懷念她家原來的三間平房，懷念那灑滿陽光的院子里一盆盆鮮嫩可人的花兒，懷念那些年月去她家玩耍蹭飯的情景……

牛肉面館門前沒有人影晃動，再走近些，才發(fā)現(xiàn)那扇門緊閉著，浸滿油漬的簾子在風中一動不動。其實，那條路上有好幾家飯館的門敞開著，但我卻沒有心思進去。沿著人行道慢慢行走，讓我有足夠的時間來打量這座城市，感受如今的繁榮，緬懷遠去的回憶。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春天，我?guī)е唵蔚男欣?，在鐘樓灘的長途汽車站踏上開往遠方的班車，從此，開始了人生路上的孤獨行走。有許多次，夢見從北裕河堤上走過，那些打夯的人唱著自編的歌謠，戲謔過路的行人，我不想讓他們編排進去吼唱，就小心翼翼從邊上繞著走，眼看就要過去了，一不小心從河堤上掉了下去……夢醒了，我驚魂未定，看到自己完好無損，整理心情繼續(xù)上路。

還有一次，去很遠的一個城市，朋友專門拉著我去吃當?shù)氐男〕?，走了不少路，吃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但我總覺著都沒有武都的涼粉過癮。記得，原先西關的城門口有個賣涼粉的老太太，每天在那里放一張小方桌，桌子上一坨臉盆大小的涼粉用白布蓋著，旁邊倒扣著幾只青花瓷碗，桌子底下的二臺子上是紗網(wǎng)罩著的各種調(diào)料，有人去吃涼粉，老人便掀開白布，把帶有許多孔的鐵漏勺放到清水里一蘸，再到?jīng)龇凵仙晕合氯ロ槙r針一轉(zhuǎn)，剛好一碗涼粉，再澆上各種料汁，那絕對是人間美味。當時一碗涼粉一毛五分錢，卻要用去我們積攢好長時間的零花錢。有時候，我陪著同學去吃涼粉，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老人操作，原以為，生活就是那樣的有滋有味，那樣的不經(jīng)意間流淌著溫馨和幸福。

每年入冬，在西關那條不長的小街上坐著一個白胡子老人，他面前擺放著兩個布袋子，一個里面裝著柿餅，一個里面裝著柿子皮，旁邊還有大小不一的兩個白瓷茶盅。每當課間休息，同學們便三五成群去那里尋找好吃的。大家沒有太多的零花錢，通常，老人的柿子皮是我們的最愛。柿子皮兩分錢一大茶盅，一分錢一小茶盅，見到面熟的學生，老人還會專門多照顧一兩根……仿佛一眨眼間，我們開心的笑容里藏進歲月深深的痕跡，時光深處默默流淌的甜美記憶也被繁雜的生活漸漸淹沒。后來，在武都的大街小巷，我依然用心留意過柿子皮，但卻沒有再看到有人賣過。滿大街都是外來品種的水果，光鮮誘人，卻吃不出日子的香甜。

一段歲月埋葬的，不光是我們鮮活的青春，還有時光深處那些生命的溫馨。在豐富的生活面前，我們永遠都是稚嫩的學生，每天都在學習，經(jīng)受時光的檢驗。正因為如此，我對這座城市有著許多難以割舍的感情，雖然好多人走了，好多東西沒有了，但我還是像惦記那家關著門的牛肉面館一樣，想像著人來人往的盛景。

這個中秋節(jié)，獨自徘徊在武都城的街頭，憶到的舊物事，抵慰著不能團聚的缺憾，算是不負光陰的憐惜。一個人，也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