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諍
“關(guān)于生態(tài),關(guān)于大自然,人們的認識其實非常模糊。當年拍《可可西里》,巡山隊員告訴我們車隊行進一定要沿著車轍走。大家都不懂為什么,一上高原無人區(qū)就可勁開著撒花,但你們知道嗎?那里的苔蘚、紅景天、駱駝刺被破壞一次,十年、二十年都恢復(fù)不了。而沿著車轍走,是為了盡量減少破壞原本就很脆弱的自然生態(tài)。而這就是我拍攝《我們誕生在中國》的初衷?!?/p>
“好電影有腳,自己會走很遠”
9月12日,導(dǎo)演陸川現(xiàn)身復(fù)旦大學“復(fù)興論壇”現(xiàn)場,開場白即是文章開頭的那段話。在近兩個小時的活動時間里,陸川演講中提到最多的一個詞是“收獲”,會后他被臺下莘莘學子提問最多的關(guān)鍵詞亦是“電影人的情懷與責任”。也正是在這一天,恰好距《我們誕生在中國》上映滿一個月。這一內(nèi)地首部“自然題材大電影”由公映頭天1.9%的排片量實現(xiàn)了絕地反擊,隨著坊間口碑一路上揚,雖然排片量從未超過5%,上座率則一直抵近30%,豆瓣評分8.2,延宕至今終于實現(xiàn)了票房的華麗逆襲,6400萬元的成績令不少先前持論悲觀的業(yè)內(nèi)人士跌碎眼鏡——其實,就像是他在復(fù)旦演講中所憶及的“車轍壓印”,從處女作 《尋槍》開始,“陸川作品”公映前后的輿情軌跡歷來不缺話題與爭議。昔年,他在《南京!南京!》時的回應(yīng)也早已成為經(jīng)典:“好電影有腳,自己會走很遠”。
然而這一次的路況還是有些出乎陸川這名“老司機”的意料,《我們誕生在中國》公映一周后,陸川在一個又一個通告奔波間隙親自撰文 《電影的命》告白觀眾:“十二年前《可可西里》發(fā)行,華誼的杜姐作宣傳,老耿帶著拷貝全國跑發(fā)行,中磊坐鎮(zhèn)北京指揮;結(jié)果很慘烈,只發(fā)出去60個拷貝。上映期間影院一天只給兩場,早上十點一場下午兩點一場,全國一天120場……十二年后《誕生》上畫,第一天有三千場左右。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這當然是陸川那依舊并不馴順的自嘲,言辭間則略帶了一絲滄桑和悲涼。奇跡出現(xiàn)在電影上映三天后,以2.9%的排片量取得了1500萬的票房——“我的電影似乎冥冥中總有一雙雙看不見的手在護佑”。在當年《南京!南京!》時他曾如此告訴記者,這一次似乎也不例外:瀟湘院線為這部電影主動聯(lián)合一些NGO,策劃自然攝影展和其他公益活動擴大宣傳;魯信院線和綿陽中環(huán)影城積極在當?shù)亟M織中小學生和家庭觀影,拿出全部藝術(shù)廳所有場次做長線放映;一些萬達影城甚至在院線排片指導(dǎo)偏低的情況下,主動為電影增開場次,“希望好電影被更多人看見”。
在用上座率說服院線經(jīng)理們增加排片量為電影“續(xù)命”之外,陸川還要面對的是一部分影評人的抨擊——《南京!南京!》時便有人指責他在片中讓個別侵華日軍表現(xiàn)出人性的動搖和懺悔是個錯誤,這一次同樣有人撰文稱《我們誕生在中國》“是一部荒誕的劇情片”,在那篇文章中作者指出迪士尼以“販賣動物”起家,在創(chuàng)造了它特有的“動物王國與動物文化”里,動物完全被施以“人類化”的處境——說白了,一部分影評人認為這一次陸川在一部本該是自然紀錄片的電影中,讓動物們過分人性化了。其實,當電影開始進入公眾視野之際,陸川便一直在大聲強調(diào),“這是一部野生動物題材的大電影,不是紀錄片,它是有劇情的”。
平心而論,《我們誕生在中國》是迪士尼“自然電影”部成立之后最重要的一部作品,美國、英國和中國的三個團隊,分別承擔了組建制片、攝影和導(dǎo)演團隊的工作,前后耗費3年,完成了這一工程量巨大的電影創(chuàng)作——在迪士尼的概念里,“自然電影”是用紀錄片的方式進行野外拍攝,后期制作中,再以故事片的方式對素材進行剪輯,最終的呈現(xiàn)要有劇情,有起承轉(zhuǎn)合,有商業(yè)片所必需的主要元素——由此不難看出,紀錄片和電影的分野也正在于,導(dǎo)演將講究叢林法則獸的良能,賦予了溫情脈脈人的良知。由此,才讓我們在觀影的同時,收獲了更多本真的感動。
還是在《電影的命》中,陸川并不愿意直接回擊質(zhì)疑,他更愿意道白自己在面對海量素材時曾有過的困惑和彷徨:“大多數(shù)自然電影一旦進入拍攝期大多是這個命運,因為自然電影不允許拍攝中對野生動物進行任何形式的干擾和干涉;不允許使用投喂等任何方式來引誘野生動物作出不符合其習性的行為;不允許改變或者改造野生動物的生存環(huán)境。這些是自然電影的拍攝紀律,但是我的困惑也越來越大,如果得不到我需要的素材,如何去組織劇情,塑造人物呢?故事電影片敘事講究起承轉(zhuǎn)合,在每一個情節(jié)點上,都需要景別精確表演適度的鏡頭,缺少這些關(guān)鍵鏡頭,我如何去構(gòu)架這個電影的故事呢?”
要知道此次專業(yè)團隊分赴中國各地拍攝的素材累計竟達350個小時,等于5300本四百尺膠片,相當于六部《南京!南京!》的素材量。但這一次困難卻是米多了,炊成一鍋飯依舊難搞,“幾乎每個鏡頭都可以成為電影的一部分,而每一個鏡頭似乎又都可以舍棄——我知道最終還是要回到人物,這是惟一的解決方法。但是我需要一個支點,一根稻草”。陸川自述說。經(jīng)過一年的找尋,一個畫面激發(fā)了陸川的靈感,“淘淘想親它爸爸,結(jié)果爸爸一把把它推下了樹枝”。陸川說,這一幕突然觸動了他,“我們都有過與父母產(chǎn)生距離的階段,尤其是現(xiàn)在開放二胎,又加劇了這個問題”。由一個畫面引出一個線索,這是片中故事產(chǎn)生的路徑。
海量的素材拍攝了大熊貓、金絲猴、雪豹以及藏羚羊的捕食、哺育、撫養(yǎng),成長,死亡,交配,遷徙……陸川需要賦予這些誕生在中國的國寶動物們一個擬人格、中國化同時又可以講給世界聽得故事——于是長幼關(guān)系、親子之情成了《我們誕生在中國》全片的串聯(lián)主線,而這,如果放置在作品與作者二者互相觀照的視野中探尋,你會發(fā)現(xiàn)——在電影拍攝期間,已過不惑之年的陸川收獲了自己的愛妻,以及個人生命的延續(xù),兒子“小葫蘆”。8月7日電影曾在北京舉辦了小型的親友觀摩,陸川曾經(jīng)的貴人、現(xiàn)如今也依舊被他在私下場合喊“姐”的電影制作人杜揚在朋友圈中撰寫微信,“導(dǎo)演陸川沒有選擇最容易吸引觀眾的激烈的對抗和捕獵,而是從baby和媽媽的視角切入,表達了生命萬物的繁衍輪回。也許我們過往對自然的認識和理解總是離不開物競天擇的殘酷法則,看了這部電影才會明白,在崇高的生命和廣闊的天地之間,曾經(jīng)的認知是多么狹隘。陸川能夠帶給觀眾這樣一個驚喜,大概源于他有了一個善良美麗的妻子和活潑可愛的兒子之后,對于生命和生活的態(tài)度變化,有一種力量讓他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成長、變化,我想這種力量就是愛?!?
Q&A
“每一次都像走鋼絲繩,我也習慣了”
Q:給你做這個采訪特別難,因為這篇《電影的命》中你該撂不該撂的幾乎都夫子自道了。就從這篇文章說起吧,我們聊聊《電影的命》這篇文章是如何誕生的。
A:哈哈,這篇文章吧……其實這一次我希望電影在前面,導(dǎo)演在后面。很多人為這部片子付出了艱辛的努力,但片子在宣傳和發(fā)行中遇到的困難,是我沒有預(yù)料到,尤其是發(fā)行,我覺得發(fā)行沒有做到位,沒有對現(xiàn)在的市場、行業(yè)、觀眾的狀況進行針對性地推廣。
Q:在你心里它應(yīng)該是一個什么樣的推廣?
A:這部片子一定很難做推廣,但恰恰如此,我們要做得更精更細,推廣時間應(yīng)該更長一些。針對孩子、父母、學校、親子,甚至合家歡、野生動物,很多關(guān)鍵詞吧,我覺得應(yīng)該做兩三個月的宣傳,逐漸把概念滲透出去。而且中間的宣傳和發(fā)行,需要對院線有一個集中觀影、集中推廣,要有一個提前的預(yù)知和溝通。因為院線經(jīng)理現(xiàn)在也自發(fā)幫著我們排片,他們還是期待好的電影。但后來還是做成很常態(tài)的商業(yè)片,發(fā)行的形式其實是嚇到我了。當時,我以為這部電影可能會票房一日游、兩日游這樣,排片太低了,低到1.5、1.6,一般來說這樣的片子是很難幸免于難的,一般就是三天,第一天才200多萬票房呢。所以當我看到這個情況以后,我做了兩件事情,一個包朋友場,希望該看到的盡量都能看到;另一個是為這篇電影寫一篇文章。(陸川動筆寫的上一篇文章是小葫蘆的出生,并沒有這篇長)因為我確實想把這部電影記錄一下,盡可能幫助它一下,就有了這篇文章。
Q:《電影的命》這篇文章何時動筆的呢?你寫了多長時間?
A:上周四(8月18日)推的。我是從上上禮拜五開始動筆,那時候我的腦子里已經(jīng)開始一句句蹦出來了,每天寫一點,但寫得不順,因為沒動筆很長時間了,筆很澀。到了禮拜天寫一部分,禮拜一二寫一部分,禮拜三徹底寫完,后來還改了一下。因為我當時不知道該不該寫,一邊寫一邊猶豫,因為沒有人要求你來寫,但我就是很沖動地就寫了,怕電影就這么廢了,有這樣一種感覺。
Q:什么事讓你分心了?
A:電影宣傳最簡單的套路就是導(dǎo)演接受專訪,我就是一個不太會說拒絕的人,團隊安排多少,我就做多少專訪。最瘋狂是《南京!南京!》,做了300個。我那時候不懂宣傳,但后來才懂得,導(dǎo)演接受那么多專訪,其實是有問題的。在導(dǎo)演身上做過多宣傳,是一種過度消耗,沒有新鮮的東西,讀者也很容易產(chǎn)生厭倦。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媒體內(nèi)容都同質(zhì)化。三次專訪以后,新鮮東西就不多了,所以做很多次專訪對自己是很大的消耗。所以這一次,我說能不能盡量少安排我的專訪,能不能讓別人一起來,多說說別人,多說說攝影師、制片人、團隊。觀眾應(yīng)該有更多渠道了解電影。
Q:是的,在這篇自述中你著墨更多的是別人,比如自己的拍攝團隊。
A:我覺得我是在講電影本身吧,我希望這部電影能夠用某種方式留下一種痕跡。我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是在這部電影走鋼絲的時候,現(xiàn)在其實也是這樣的狀態(tài),昨天排片也只有二點三,周六一點幾……我很想大聲疾呼,能不能多給點排片空間,讓更多的人能看到。雖然排片低,好在上座率高,所以很明顯:現(xiàn)在不是沒有市場,也不是說沒有人看。我為現(xiàn)在電影的表現(xiàn)感到驕傲,一路掙扎著過來,這部電影自己展現(xiàn)出來的精神很像電影中的雪豹,在絕境中殊死搏斗,它在跟很龐大的體制叫板,而且現(xiàn)在還是很有勁兒的。
Q:當年你也說“好電影有腳,自己會走”。
A:沒錯,一語成讖,每一次都像走鋼絲繩,我也習慣了(大笑)。
“跟紀錄片導(dǎo)演相比,我沒什么優(yōu)勢”
Q:在文章中你講述了和迪士尼電影部負責人TonyTo的接觸,我知道你是個很驕傲的人,他讓你花三年功夫拍一部“動物世界”,他憑什么?
A:他是《拯救大兵瑞恩》的制片人,也制作過《兄弟連》,他來之前也做我的功課,看過《可可西里》、《南京!南京!》,這些背景是我們第一次過招前各自的心里活動。當然你接這個事兒,它是個機會,也必然有機會成本,我后來給出的故事大綱名字就叫《Born In China》,不知誰給翻譯成《我們誕生在中國》,把這事搞得就像央視主旋律了,可其實完全不挨著,就沖這名字,我想我丟掉了五千萬票房(笑)。
Q:我們小時候都看過《熊的故事》、《狐貍的故事》,你對這一類型片有什么心得嗎?
A:那些片子我都看過,是作為觀眾捧著爆米花看的,但我當時并沒聽說過“自然電影”,Tony說“自然電影”是迪士尼自有的一個品牌,發(fā)展了很多年,做了很多部,各個國家都在做,但沒有找過故事片導(dǎo)演。他覺得我可以試試,就跟Alan brogman匯報了,Alan說行,其中沒有很故意的過程。 當時我正在想下一部要做什么,正在寫一個科幻故事,所以我還是有點猶豫的,覺得花兩三年時間搞一個“動物片”,心里還是有點忐忑,覺得時間有點長。 于是我跟他們說我先寫一個梗概,如果他們不喜歡,或是跟他們想的自然電影有區(qū)別,就算了。我覺得跟紀錄片導(dǎo)演比,我沒什么優(yōu)勢,但如果我通過動物表現(xiàn)一個普世的生命觀點,是能做到不一樣的一個點。在我看來,紀錄片的原則是不干預(yù)、不改變拍攝對象,而《我們誕生在中國》則是利用素材發(fā)現(xiàn)新故事。我只是借鑒了紀錄片的拍攝手法,整部影片有角色塑造,有劇情,有高潮起伏。
Q:“迪士尼自然”之前出品的動物片都是一部電影只講一種動物,比如黑猩猩、火烈鳥,頂多講講貓科動物,你這次一次在電影中展現(xiàn)了五六種中國國寶動物,是怎么回事?
A:這是我要求的,讓我盯著一個動物拍,我肯定是百分百不接的。我確實覺得如果只讓我拍一種動物,哪怕是我喜歡的,它還是一種動物,我覺得我拍不過那些專業(yè)的自然紀錄片的導(dǎo)演,我是故事片導(dǎo)演,我能干的事情就是講一個故事,傳遞一種意義,這個可能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每個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拍電影的時間也是有限的,迪士尼想要什么我已經(jīng)能夠清楚了,但我如果只是打一個工,那我拿出兩三年來去做這樣一件事,我圖什么?我還是希望我能全情參與這部電影的創(chuàng)作。后來我悶了半天,我想我得有自己的表達,有自己想說的話。所以,我想用集中的動物講一個大的生命故事。
我對生命和死亡的事情比較感興趣,之前在不同的影片里我都在做一些探討。到現(xiàn)在我也一直在想,人是不是有來生,靈魂到底是什么,我特別好奇。很多中國人也都相信,生命是生生不息的,是輪回的,有不同的生命形態(tài)去生存。我相信這種信念來自古人對自然界的觀察,春去冬來,冬去春來,其實一直在自然界發(fā)生。古人在觀察一草一枯榮的四季循環(huán),他們也總結(jié)出了一些生命理念。千百年來,一直鼓勵我們在艱難中生存下去。如果不讓我干這個,而讓我去做動物怎么交配、遷徙的事,我更愿意做一個觀眾。讓我去拍的話,我還是想做一個我關(guān)注的事情。先找到結(jié)構(gòu)和形式,然后找到我想表達的意義。
Q:你認為在投拍這部電影前,你遇到最大的難點是什么?
A:我之前從沒拍過類似的題材,我希望通過迪士尼的力量為我搭建一個世界級的專業(yè)團隊。迪士尼也真說到做到了,《我們誕生在中國》集結(jié)了全球頂尖的動物攝影師,拍攝過程中,來自四個國家的攝影師在無人區(qū)扎根了兩年,從2013年啟動,拍到2015年初。當時就是把一個攝影師送到山頂偽裝好,挖個坑把人半埋在里面,頂上做一個假土包,他的吃喝拉撒睡一個禮拜就都在那里邊了。一周接出來休息一天再扔回去。之前拍《可可西里》、《南京!南京!》時覺得好苦,現(xiàn)在跟他們比起來,簡直是天堂。片中不少珍貴的畫面此前從未有攝影師拍到過,尤其是雪豹這一行蹤難覓的動物。這給了整個團隊巨大的驚喜。
Q:關(guān)于這部電影的海外發(fā)行和上映能不能做些介紹?
A:這部片子結(jié)束在中國的放映后,會在北美上映。明年4月2號,要上北美三千塊銀幕。其實自然電影在國外是很成熟的。每年這個時候,夫妻雙方會帶孩子到電影院看自然電影。他們會覺得這是很重要的,甚至很多父母帶孩子看的人生第一部電影就是自然電影。自然電影在海外是有口碑、有固定收看人群的電影類型。所以這一次在動物的選擇上,迪士尼已經(jīng)做了7、8部類似作品,我覺得他們是非常有經(jīng)驗的,所以我比較尊重他們的選擇。
“我們是在剪輯臺上創(chuàng)造了這部電影”
Q:今年是 《可可西里》 公映十二周年,一個輪回,《我們》中也有藏羚羊的情節(jié),這是你的一種情結(jié)嗎?
A:可可西里確實太熟了,當時就規(guī)劃了路線,按照原來的路再走一遍。其實我沒有想要把它放到電影里去。但我很喜歡藏羚羊的一點,每年到春季,帶著肚子里孩子去生產(chǎn),生完就回到生活的地方,大遷徙的那種氣勢和陣仗很棒,在中國內(nèi)地很少看到陸地動物大遷徙,好像只有藏羚羊。
Q:中國文化中有很多會把動物的行為比喻成人的行為,比如羊羔跪乳之恩,我看到了這個畫面,有意為之嗎?
A:跪乳之恩這一塊我沒有細想。我當時可能想了一些更宏大的東西。關(guān)于生命的循環(huán)往復(fù),我是很想講這個的道理,這是很東方的概念,佛教里講循環(huán)和輪回。其實大家或多或少都會信這些的。如果做一個調(diào)查,中國或者東方這些人,持有這樣一種生命觀點的不在少數(shù)。我覺得得有20%、30%。
Q:熊貓,是不是作為一項必選題呢?
A:這是迪士尼要求必須拍的動物,照我的路子應(yīng)該拍揚子鱷、中華鱘、普氏野馬這些有勁的動物,但要么是技術(shù)實現(xiàn)不了要么是成本控制,我原來提議的動物里只有雪豹被保留了??墒悄阒绬?,熊貓過往是被我們誤讀了,我在雅安領(lǐng)養(yǎng)過一只熊貓,起名叫“川川”,它是一種危險程度僅次于北極熊的熊,不是貓好吧,咬合力比一般黑熊還厲害。野生大熊貓是雜食動物,可不是只吃竹子,而且它吃相很難看,貓科動物是先殺死食物再開飯,野生大熊貓是撲上去生啃啊,我們拍到一只熊貓撲山羊,直接咬后腿就吃,前面山羊還一直在咩咩叫……考慮到電影受眾面這個素材我們沒有用。所以你看到我們野外拍熊貓這組兄弟工作環(huán)境是最危險的,因為觀眾,全球觀眾都覺得熊貓是憨態(tài)可掬人畜無害的動物,我們就必須抵近拍攝它們,攝影師一身熊貓衣穿得比趙半狄還趙半狄,那可不是在演兒童劇,而是我作為中方制片人對他們生命安全所能提供的保障。
Q:金絲猴的演出也讓人大開眼界,靈長類動物也最接近人類世界,父子關(guān)系是不是有一些情感的觀照?
A:我一直說它不是紀錄片,原因是在于它虛構(gòu)了很多故事,是為了讓孩子看得更高興些。比如金絲猴淘淘講的就是二胎。淘淘原來是家里的中心,后來妹妹出生,家庭地位完全被邊緣化了,甚至被爸爸媽媽完全漠視了,這故事完全是編的,目的是為了讓故事能夠讓更多中國人理解,契合中國人的心理。其實猴子到了一定的年齡,性成熟了,為了不讓近親繁殖,影響族群后代發(fā)展,一定要攆走。這一次我在拍野生動物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以前很多紀錄片還是就把猴子當猴子拍,可我想找的是人和動物之間是不是有共性。所以這一次的拍攝我覺得特別驚喜,我會覺得這是我要的。當我看到金絲猴直立行走的時候,我都笑噴了你知道嗎!因為沒有人要求它們直立行走。你看街頭耍猴的,殘酷地抽一鞭。但在野外,并沒有人去強迫它們這么做。所以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么在神農(nóng)架,經(jīng)常會有目擊報告說見到野人。如果你遠遠突然看見,渾身長毛的東西你面前直立行走,手拉手地走過去了,而且體型完全不是熊的樣子,你肯定會覺得是野人。它們能走幾十米啊,是很驚人的。我們老是強化人和動物的區(qū)別,但其實我們忽略了它們其實是有靈性的。
Q:杜揚老師說從這部電影中看到了你內(nèi)心的柔軟,我也覺得和你之前的電影中那種狠勁甚至極端相比,這一次你拍得很溫柔。我發(fā)現(xiàn)這部電影的誕生同你成家生子幾乎是同步的,這兩者間共同作用在你身上會不會起些微妙的化學反應(yīng)?
A:胡老師(陸川妻子胡蝶)是2015
年2月份懷上的,當時整個片子剛剛進入后期。人一有后代,你就覺得世界不一樣了,但他在媽媽的肚子里,我個人的感受沒有那么深。2015年發(fā)生了好多重要的事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3月25號登記,6月15號婚禮,10月22號孩子生出來。生命中很多結(jié)點性的東西都發(fā)生2015年,2015年對我來說是應(yīng)接不暇的一年,就好像一年過了十年的感覺,所有大事件都集中了,這部片子同時也在進行著。真正讓我覺得開始感受到這部電影,感受到這些素材,我真正開始感覺這部電影對我有點不一樣的地方的兩個點——
一個是我在素材中找到了達娃之死。我和剪輯師原本努力想要把它做成一個快樂的電影,就像做甜品一樣,但甜品應(yīng)該要在餐后吃。而當時電影剪完,我感覺就像做了100道甜品,我都要吃齁了,我覺得這部電影前面一定要有一個正餐、是一個主菜,而且是一個硬菜,可我甜品做了一堆。那個時候我很絕望,我對自己很失望。但當我找到達娃之死的時候,我知道這是我要的核心表達,不管主菜的分量多大,我必須擱在里面。
還有一個就是孩子的出生。當我找到達娃之死時,我發(fā)現(xiàn)我找到了我熟悉的力量感,而孩子的出生則讓我重新找到了一個柔軟的,樸素的,平靜的,不需要大聲嘶吼的,而是細碎而溫存的,完全存在于生命的很多細節(jié)的、小的溝通上的東西,它依然是動人的。我覺得以前在我的電影里,我沒有刻意去找,以前我喜歡大開大合的,暴力的,蠻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