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小魚

厭倦了倫敦，就厭倦了生活

□ 馬小魚

當一個人厭倦了倫敦，他就厭倦了生活。

——【英】塞繆爾·約翰遜

起初，我尚不理解塞繆爾的這句話。直到走近了，我才漸漸明白。

倫敦是流連忘返之城。漫步在泰晤士河畔，心隨大本鐘威嚴悠長的鐘聲一遍遍敲打，仰望倫敦眼高聳云端的風姿；走進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聽一場彌撒，求一紙福音，無關信仰，只祈求心靜；心血來潮時，奔到百老匯聽一場經(jīng)典音樂劇。

文化和經(jīng)典賦予這個城市的內涵，隨時代而愈久彌香，鐫刻在每個倫敦旅者的靈魂里，怎么會那么輕易就厭倦得了。

也許是迷戀紅色雙層巴士的浪漫，也許是沉醉于倫敦腔的優(yōu)雅，倫敦用一種近乎濃烈的熱情把我挽留，邀請我品紅茶、嘗松餅。我肆無忌憚地在這座城市里穿梭，用相機定格每一個瞬間。

初到英國，在一磅店淘生活用品，偶遇英國大叔，向他求教物品的名稱。末了，告別時，大叔讓我伸出手來，我先是一愣。只見大叔微笑著把一包花種放在我的掌心，說，年輕人，好好呵護這些種子，等待你的就是金燦燦的郁金香哦。我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那一刻，花未開，芬芳滿溢，人已醉。

一次，我在倫敦街頭買甜甜圈，一個路人突然停下來對我說：“I like your cloth，it’s my favorite color.”（我喜歡你的衣服，那是我最喜歡的顏色）說完，她便匆匆離開了。留我一人在寒風中，若有所思。聽到陌生人意外的贊美，心情不由得變得可愛起來。

還有一次去超市，回來時，拎著大包小包。經(jīng)過路邊停的一輛流動冰激凌車，冰激凌大叔叫住了我，說要送我一個冰激凌。我欣然地接受了，然后和他聊起天。說說笑笑間，吃完了一個冰激凌。我還記得，那冰激凌的味道，是甜甜的草莓味。

初遇倫敦的冬天，是圣誕節(jié)更是溫情。白雪給整條牛津街穿上了圣誕的新衣，圣誕老人們踏雪而來。身著圣誕紅的老人，奔向我，小鹿樣兒撞入我懷中的是一束嬌艷的玫瑰。他一邊喊著“Merry Christmas！”，一邊迅速地跑開了。他雪白胡子后面的笑容，融化著冬日的冰雪，透過重重夜幕，溫暖我的寂寥，照進我的心田。

同樣是一個清寒的冬日傍晚，太陽早早消失了蹤跡。手風琴的音符在幾條街旋轉跳躍。我不由得慢下腳步，駐足聆聽，卻瞥見另一道風景：下班路過的行人，男女老少，在手風琴老人身邊一字排開，隨音符跳起了簡單的舞步，好不熱鬧好不驚喜。有人跳了一會兒離開了，但總有人加入，那歡樂的場景不停不息。

那天我呆呆地看了很久，回到公寓已是深夜。

我銘記著他們的善意。他們，最終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但那又有什么關系。我們曾經(jīng)微笑過溫暖過。走進我們生命中的人，有一天都會離開。我們曾彼此陪伴著走過一段時光，等生命列車?？?，他/她要下車時，那就大方地揮手道別。你要知道，這一生總會有人離開，但也總會有人出現(xiàn)！

還有一些人或事物，是不曾離開過的。對于英國人，倫敦的地鐵就是這樣的存在。

倫敦擁有世界上最古老的地下鐵道，最著名的地鐵站是國王十字車站。電影《哈利·波特》中通往霍格沃茨魔法學校的火車便是從國王十字車站出發(fā)。在這里，甚至還能找到鼎鼎大名的九又四分之三站臺。因電影在此取景拍攝，國王十字車站是廣大電影迷和旅游愛好者來倫敦必去的景點之一。作為《哈利·波特》的粉絲，游倫敦地鐵的第一站自然就是這里。

站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車的始發(fā)站，抬頭看見黑色的大穹頂，清晰可見的黑棕色的支架上掛著一面鐫刻著羅馬數(shù)字的圓鐘。不遠處，人群擁擠拍照，青少年歡呼跳躍，我心想那一定就是九又四分之三站臺了吧。我登上了去往霍格沃茨的列車，注視著他們漸漸地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另一著名的車站就是貝克街車站。這里擁有倫敦最古老的地鐵線。世界上第一條地鐵——倫敦地鐵，自1863年1月10日運行以來，距今已經(jīng)有153年的歷史了。英國是一個歷史厚重的國度，英國之行怎能不去拜讀它的歷史。在貝克街車站，有一個招貼畫大小的銅制銘牌，上面寫著：“此站臺系1863年世界第一條地鐵的一部分，特此證明?！币话銇碚f，地鐵站臺兩側都是廣告，不過貝克街站有所不同，兩側是宣傳海報。它們生動地描繪了1863年這個站臺剛剛啟用時的情景。貝克街車站，堪稱倫敦地鐵歷史的博物館。

坐著地鐵，幻燈片般的倫敦地鐵歷史，一頁頁出現(xiàn)在我眼前。一條條地鐵、一節(jié)節(jié)車廂、一趟趟人群，走過這里。歲月易逝了容顏，卻延續(xù)著歷史。

我開始理解為什么英國人那么熱愛他們的建筑、他們的歷史，就是那些舊舊的東西，讓他們自豪地稱自己是英國人。

除了這些著名的車站，還有那些流傳在車站內的動人故事。車站如果只是車站，它就只能是來去匆匆的存在；而車站如果有了情緒——像是離愁別緒，它就不再只是車站了，而會成為情感的寄托。是人的回憶和情感，讓車站有了感情。

來到倫敦堤岸站，我聽到了“Mind the gap”的故事。

“Mind the gap”是倫敦地鐵廣播里的一句提示音，播放了數(shù)十年。這句話的意思，不只是“注意列車與站臺之間的空隙”，不只是一聲叮嚀，而是一個人永恒的慰藉。

在倫敦地鐵，你可能會偶遇過這樣一位女士。她靜靜地坐在堤岸站的站臺上，只為等待著地鐵到達時的一句“Mind the gap”。她有一個很美的名字——瑪格麗特，而錄下這句地鐵提示音的就是她的丈夫——奧斯華·勞倫斯。他們相遇在摩洛哥，在倫敦北部攜手生活了40多年。2007年勞倫斯因為心腦血管疾病過世。在那之后，堤岸站就成了瑪格麗特寄托哀思的唯一去處。

然而有一天，瑪格麗特發(fā)現(xiàn)丈夫的聲音被新的電子提示音取代。她說道：“11月1日，他不在了。我感到極度震驚，奧斯華已經(jīng)不在了。我跑去服務處詢問，他們告訴我那里已經(jīng)換了新的電子系統(tǒng)，找不到他的聲音了?！甭犃爽敻覃愄氐闹v述，倫敦地鐵主管奈杰爾·霍爾尼斯被他們的愛情深深打動了。他和員工們一起翻出了舊版勞倫斯的錄音，再次啟用，并為她刻制了一張有丈夫聲音的光盤。

瑪格麗特說：“他離開之后，我喜歡待在站臺上，靜靜等待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巨大的安慰。它是特別的。”愛情，讓我們念念不忘。愛情，曾經(jīng)來過。他也許是我一生無法忘懷的容顏，牽動過我的歡愉與悔恨，但終究只是我人生的過客。

初至英國，和初戀分手了。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景，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真是應了那句歌詞“一直向前走，走不完距離，一直向后退不出回憶”。想到異地的我們，甚至都不能當面說再見，我不禁淚濕眼眶。我逃不出回憶，繼而被悲傷掩埋。

我哭得厲害，泣不成聲。這時，老奶奶遞給我一包紙巾。我抽出一張來擦眼淚，淚眼朦朧間看到紙巾上印著幾個英文單詞。擦了擦眼淚，“Keep Calm and Carry On.”的字眼便清晰起來。

抬頭看著老奶奶，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憐惜和抱歉。抑制住淚水，我哽咽地跟奶奶說了聲謝謝。旁邊的老爺爺掏出他的iPad，問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玩游戲。收拾好眼角的悲傷，我對著爺爺點點頭。善良的爺爺奶奶，一路都假裝拌嘴，逗我開心。臨下車，奶奶回過頭，對我說：“Remember：keep calm and carry on.”

因爺爺奶奶的善意，我記住了這句話。它也成為我繼續(xù)前進的勇氣。忘記過去的傷痛，保持冷靜，繼續(xù)走下去。

后來，我穿越在英國的大街小巷，發(fā)現(xiàn)這句“Keep Calm and Carry On.”無處不在。原來這是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開始時，英國政府制作的海報上的標語。這幅海報原計劃是應對納粹占領英國的困境，用以鼓舞民眾的士氣。但由于發(fā)行量有限，這幅海報最初并不為人所知。直到2000年，一個書店的老板偶然發(fā)現(xiàn)了當年的海報，這句話才正式進入人們的視線，并在全英國引起了非常大的反響。很多人都認為，這句話符合英國人氣定神閑的特質。英國人則說，這是一種讓人淚流滿面的力量。這低調、勇敢而略顯刻板，能在轟炸中照常煮茶的英國人形象，幾乎成了整個民族的文化特質。

我永遠記得爺爺奶奶給我的感動。越是陌生，越是難得；越是不經(jīng)意，越是溫暖。

我逃不出回憶，忘不了過去，所以我只好向前走，決不回頭。

（摘自《青年文摘》201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