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潔 劉文博
提起王蒙,始終繞不過兩個詞:“文學”和“政治”。在當代中國文壇,很少有人能像王蒙一樣,既頭頂曾任文化部部長、全國政協(xié)文史和學習委員會主任的政壇光環(huán),又肩擎茅盾文學獎等諸多文壇殊榮。然而,這恰恰也是王蒙身上存有諸多爭議的原因。作為一名政壇上的文學健將,文壇中的政治精英,他不僅收獲了兩方面的鮮花,又不可避免地要承受來自各方面的“臭雞蛋”的攻擊。這些年來,王蒙憑借睿智、寬容和良好的自我平衡能力游走于文學與政治之間,彈奏出了一首精彩的人生圓舞曲。
立志當一名職業(yè)革命家
“5歲到11歲,我的追求是當一名好學生。11歲開始,我的追求是當一個革命者,而且是職業(yè)革命家。不到15歲,我已經離開學校,成為一名青年工作干部了。19歲,我開始了對于文學的義無反顧的追求。23歲,我卻又在‘反右’斗爭中落馬……”從王蒙的緩緩敘述中,記者了解到,王蒙生于1934年,河北南皮縣人,成長在民族生死存亡關頭的烽火狼煙之中。少年時王蒙眼看國家滿目瘡痍,人民貧苦不堪,曾多少次眼含熱淚下定決心,為了中國愿付出生命。
王蒙介紹說,他的父親王錦第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父親的同窗有何其芳等人,后來成為了他左翼思想的啟蒙老師。與共產黨人李新、何平等人的接觸,使王蒙進一步在思想上傾向共產黨。共產黨的高效為民與國民黨的貪污腐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王蒙在小學三年級的作文中就宣稱:“假如我是一只老虎,我要把那些富人吃掉?!彼咏h組織,成為黨的外圍組織成員,主動尋找機會為黨做事。1948年10月,在他還差5天不滿14周歲時,成為了共產黨的候補黨員。北京一解放,不到15歲的他又放棄了高中的學業(yè),成為一名青年干部,到共青團北京市委工作。那會兒,王蒙甚至還渴望著有一天被派到臺灣,從事地下革命工作……
在那個時代,革命是一種潮流。王蒙,沖在革命最前端,少年王蒙意氣風發(fā),斗志昂揚,正如歌里唱的一樣,“母親用共產主義為我們命名,我們開創(chuàng)新的世界”。
走向文學
1952年和1953年,不論對于國家還是王蒙,都是有特殊意義的年份。1952年伊始,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三反”(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五反”(反行賄、反偷稅漏稅、反偷工減料、反盜騙國家財產、反盜竊國家經濟情報)運動。1953年國家建設的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實施,到處都是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局面。
這是一個偉大的嶄新時代。沐浴著新中國和煦燦爛的陽光,王蒙說,“青年人熱烈地歡呼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社會出現(xiàn)的那些新面貌、新希望,給我的印象特別深。”骨子里渴望激情與創(chuàng)造的熱血,使青年王蒙不甘于每日工作的單調枯燥。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想法“像閃電一樣照得我目眩神迷”:如果王蒙寫一部小說?長篇小說,長篇小說……
這一年,王蒙19歲,他開始了“真正的愛情和真正的寫作”。與“親愛的芳”開始戀愛,而寫作喚醒了王蒙所有的美夢和情感?!肚啻喝f歲》是王蒙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描寫了當時一群天真爛漫的北京女中學生的生活。同時,王蒙發(fā)表了數篇散文、小說,甚至還創(chuàng)作了話劇劇本寄給曹禺,曹禺邀請王蒙去他家做客……從此,王蒙走上了寫作之路。
30年后,法國《解放報》記者提問王蒙:“你為什么寫作?”他回答:“因為生命太短促,而且美麗。我確實不僅僅是為了個人的出人頭地,我堅決相信我們這一代人是不尋常的,我們親眼看到舊社會的崩潰,我們甚至于參加了創(chuàng)造偉大嶄新歷史的斗爭。你如果不寫,你留下的是一大片空白?!?/p>
為什么選擇寫作中學生題材的《青春萬歲》?在王蒙的自傳中,他提到這是一件只有王蒙能做的事。他這么解釋:
要是年齡太大的人,他并不體會那時候十五六歲、十七八歲的一群中學生(的心情)。你要知道,寫中學生的作品,外國也有,比如,蘇聯(lián)就有,中國少數的也有,但是往往它被看作一個兒童文學題材。可是我寫的這個,又不是兒童文學。因為趕上了社會的大變革,革命的成功,這都不是兒童的題式。所以(小說)架子拉得很大,感情也很深,意義也很大。要是年紀太大的話,是離開的。年紀太小的話,又寫成兒童作品了。所以我說的“只有我能做的事”就是這個意思。
到最遠的新疆去
1956年,王蒙發(fā)表了短篇小說《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這篇小說描寫了某區(qū)委組織部的一個新來的年輕人林震初到組織部,對工作的一些思考和看法,尖銳地批評了機關工作中的消極因素,包括官僚主義和主觀思想,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和關注。圍繞這篇小說的爭論甚至驚動了毛澤東,他曾發(fā)言“力挺”王蒙……但是最高領袖沒能保護得了王蒙,處于風口浪尖上的王蒙受到批判,就連已決定連載《青春萬歲》的上?!段膮R報》,也怕惹上麻煩悄悄撤稿。緊接著,反右運動中他被打成“右派”,繼之“文化大革命”……在五六十年代一波又一波運動、斗爭的浪潮中,曾經的紅少年王蒙不斷受到沖擊,甚至被打成“右派”。
離開北京?離開北京!離開生于斯長于斯的北京,離開革命浪潮波濤洶涌的北京。此時的王蒙,“攜筆四顧心茫然”,卻依然放不下手中的那只筆,他想要遠離政治,靜心創(chuàng)作。去哪里呢?
到新疆去!誰能想到,這一去就是16年!花開花落十六載,足以把一個青年人熬得心氣全無,熬得老氣橫秋。走的時候意氣風發(fā),等回來時,已是個穩(wěn)重圓融的中年人?!澳谛陆畷r,是否曾經感到失望,以至于絕望?”這個沉重的問題,在王蒙看來,答案很輕松:
有,但絕望也談不上。我是1963年到了新疆,到現(xiàn)在52年了。我看文革,當時我以為搞個三年五年就差不多了,因為過去搞運動都是三年五年,文革搞了10年,但再往長了走,能搞20年?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我要跟你講政治
1986至1989年,王蒙任文化部部長;2005年,任全國政協(xié)文史和學習委員會主任;2006年11月,出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名譽副主席。他還兼任了幾十所大學的名譽院長、名譽教授等,參與諸多社會事務,包括演講、紀念活動、電視臺節(jié)目錄制……
同時,王蒙還是一名多產作家,涉獵廣泛,發(fā)表了長篇小說《活動變人形》《這邊風景》等,中篇小說《說客盈門》《布禮》等,短篇小說《夜的眼》《表姐》等;出版了《中國天機》《莊子的享受》《老王系列》,還有若干自傳。
2012年他寫作了《中國天機》,要跟你“敞開窗戶說亮話”,談談政治:
我寫這個《中國天機》呢,如果完全是當干部的,他不可能這么寫,而且我還有被打入另冊的過程,20多年呢。就是看著我們國家的發(fā)展、變化、困難、前進,角度比較多,比較立體,既有正面的觀看,還有側面的觀看,也有事后的回味,還有當時的感受。《中國天機》里面,既有理想的東西,也有和理想不一樣的,沒想到的事。既有個人的體會、琢磨、鉆研,也有社會上流行的一些說法,所以里面我講了許多我對于政治事件的一些看法,這些看法也是非常個性化的,但總體上也還是從正面來看待歷史的進程。
文學家談政治,談得內行且老到的,王蒙是當代第一人。在中國歷史上,出色的文人大多不得志,或在詩酒放浪、落寞寡歡中度過一生,或卷入政治漩渦中而英年早逝,像王蒙這般,最終活得精彩自如,通達睿智,不由得讓人敬佩,豎起大拇指。
(摘自《文史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