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8日下午,我們來到符丕盛先生寓所——位于溫州市中心信河街的一幢公寓大樓,訪問了這位頗為儒雅的黃埔老人。
符先生不僅和藹可親,而且十分健談,我們一聊就是3個多小時,仍覺意猶未盡。以下就是符先生的講述。
我的青少年與黃埔軍校
我1925年生于沈陽,父親是一個搬運工人,自小家里生活比較苦,可以說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因為窮,我一直到11歲才進入小學。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后,日軍占領(lǐng)了我國的東三省。
1934年,偽滿洲國成立。當時東北在日本人的統(tǒng)治下,搞了一個“大東亞共榮圈”,我在小學接受的是日式教育,學的是日語。
后來,我們?nèi)野岬叫茉莱牵ㄔ谏蜿柲希?。不過,到了五年級,家里生活困難,不得不輟學,到撫順一家小藥店當學徒。
當年,東北在日本人的統(tǒng)治下,居民分為三等,最上等是日本人,其次是韓國人,第三等才是我們這些東北人。日本人耀武揚威,無緣無故欺負中國人,經(jīng)常跑到藥店里來買東西,卻不付錢。
那些年,我一邊在藥鋪做工,一邊自學文化知識。
抗戰(zhàn)勝利以后,我決定繼續(xù)求學,一個人跑到沈陽報考高中。
隨即,進入沈陽國立第三中學讀書,只讀了一年多。時至1947年,陸軍軍官學校在東北招生。此時,大批國軍進駐沈陽。在馬路上,我看到軍人穿著漂亮的制服,一律美式裝備,十分神氣。由此,萌生了報考軍校的念頭,一考就考上了(黃埔22期)。進入軍校后,我們由教官帶領(lǐng),先坐火車到葫蘆島,然后乘船到上海,再輾轉(zhuǎn)到成都雙流的軍校所在地。
6個月軍訓結(jié)束以后,學員們轉(zhuǎn)到成都軍校本部繼續(xù)讀書。
本來,黃埔軍校招生廣告寫的是4年學制,可是只讀了兩年,到了1949年,形勢變了,國民黨軍在前線節(jié)節(jié)敗退,北方大部分地區(qū)已經(jīng)解放了。
因此,我們提前畢業(yè)。學校派我和其他3名學員到衢州的軍隊報到。當年,國民黨軍隊兵敗如山倒,一潰千里。那是一個兵荒馬亂的歲月,交通非常不便。從成都到衢州沒有交通工具,我們4個學員只好徒步前往衢州,不過,剛走到了江西境內(nèi),大軍南下,當?shù)匾呀?jīng)解放了。
由此,衢州也就不用去了。我想,我還年輕,應(yīng)該多讀點書。當時我的哥哥在北平做事,于是,我一個人跑到北平去找哥哥。
到北京師范大學讀書
我到北平哥哥的家里,報考了輔仁大學(以下稱“輔大”)的教育系,那時讀大學不僅不要錢,還有生活費。我在輔大只讀了3年,到了1952年,國家對全國的大專院校進行“院系調(diào)整”,輔大的一些院系調(diào)整到了北京師范大學(以下稱“北師大”)。于是,我又在北師大繼續(xù)讀書。
在學校的一次“忠誠老實”運動中,我將自己在黃埔軍校的那段歷史問題交代得一清二楚。領(lǐng)導調(diào)查了以后,鼓勵我說:“你的問題,我們都查清了,只是‘一般政歷(政治歷史)問題,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還年輕,今后好好干?!?/p>
可以說,當年學校對我很重視。
1953年,我們在北師大教育系本科畢業(yè)。那時,國家教育部有蘇聯(lián)顧問,實行的是全套蘇式教學方法。北師大在蘇聯(lián)顧問的指導下,辦了一個研究生院。每個系推薦4名學生繼續(xù)深造,讀研究生課程。
我與劉好蘭(后成為我的妻子)同時被校方推薦為研究生。因此,又讀了兩年的研究生課程。到了1955年,我們在研究生院畢業(yè)。
我的愛人劉好蘭,既是我在北師大本科的同學,也是我讀研究生的同學,比我小五歲。畢業(yè)以后,我們倆在天津結(jié)婚。
當年,學校將我們一起分配到上海師范學院(下稱“上師院”)工作。于是,我們夫妻一起來到上師院報到。
雖說我們倆人只是剛畢業(yè)的普通講師,但是上海生活條件比較好,初到上師院,學校就給我們分配了一套住房,有兩個臥室,還有客廳、衛(wèi)生設(shè)備,一個小間供保姆住。我的大女兒就是在上海出生的。我們在上師院只教了3年書,教的是“教育心理學”。
在溫州師范學院工作
到了1958年,組織上決定將我們夫妻調(diào)到溫州師范學院(以下稱“溫師院”)工作。溫師院即1956年成立的“溫州師范??茖W校”,只是一個初級師范學校。到了1958年,領(lǐng)導上決定將“師?!鄙駷閹煼秾W院,但是作為一所大學,校方感到師資不足,他們向上級要人。由此,上海師范學院領(lǐng)導決定將一些有經(jīng)驗的教師調(diào)到溫師院工作,我們夫妻倆人名列其中。
當年的溫州,地處偏僻,去溫州交通非常不方便,只有水路較為通暢,由此,我們購買了8月底從上海開往溫州的船票,準備9月1日開學前趕到學校報到。未料,開船的那天,海上刮起了臺風,輪船停運(上海到溫州的客輪每周只有一個班次),我們只好等下個星期的那個班輪了。
這樣一來,等我們到了學校,已經(jīng)遲了整整一個星期。
我將一家老?。ㄎ业母改讣皟蓚€女兒)全搬遷到了溫州。
領(lǐng)導對我們這些從上海來的教師非??蜌?,剛到校時,學校沒有教師宿舍,將我們安排在大禮堂樓上的化妝室住,條件不怎么好,與上海師大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在溫師院看來,對我們一家人已經(jīng)相當優(yōu)待了。
那些年,溫師院教師少,工作多,事務(wù)雜,教師并不單純教書,每個人都兼差各種各樣的行政事務(wù)。我每周除了8節(jié)大課外,還兼一些行政職務(wù),諸如實習辦公室副主任等。
1960年,有一次上級派我到杭州開會。會上批判了杭州大學陳立教授的心理學理論。從那次杭州會議回來以后,溫師院的心理學課程也就撤消了。我這個心理學教師被派到校辦工廠工作,負責為校辦工廠采購材料。
時至1963年,溫州地區(qū)原有的6所大專院校一下子撤掉了4個,只保留了兩所,即醫(yī)學院與我所在的溫師院。
到了1964年,溫師院也撤消了,不再對外招生,改稱“溫州教研函授站”(以下稱“教函站”),主要工作是培訓在職教師以及對地區(qū)“農(nóng)業(yè)中學”(以下稱“農(nóng)中”)的教研工作。
那些年,在市教辦領(lǐng)導下,溫師院的教師們上山下鄉(xiāng),許多教師被派到各個縣去做調(diào)研。各地辦了不少農(nóng)中,上級就派我們(教函站的人)到下面去了解各地農(nóng)中的情況,然后,寫出報告,向上級匯報。
我們到了溫州地區(qū)下屬的各縣,大家成為市教委派下來的干部,住在農(nóng)民家里,在老鄉(xiāng)家搭伙,與當?shù)厝罕姶虺梢黄?/p>
但是,每個農(nóng)中只住2至3天,接下來,又到下一個農(nóng)中做調(diào)研。由此,我們在溫州各個縣城跑了不少地方,也積累了許多實踐經(jīng)驗。
在教函站工作了幾年,“文化大革命”來了(1966年)。
“文革”后,全國恢復高考,溫師院也同時復校,開始招收新生了。全省各個師范院校的“心理學課程”作為各系的公共課程亦同時恢復。
自此,我又重新走上講臺,擔任心理學教師。
20世紀的80年代,全國恢復高校教師職稱評審工作。我當時已經(jīng)是副教授了,而浙江地區(qū)師范院校的職稱評審工作尚未進行。所以,院校希望編寫一本教材為以后評審職稱提供條件。
在一次省研究教學的會議上,大家要我?guī)ь^。我答應(yīng)后,著手撰寫提綱、分工、審稿,最后統(tǒng)稿。
半年后,我們在富陽開了全書的審稿、定稿會,并通過出版。在會上,省教委副主任邵宗杰對書稿給予肯定并提出要求。
1987年10月,正式出版(《心理學教程》邵宗杰主編)。
1988年,教育部統(tǒng)一部署各科編寫目錄,在《心理學科》目錄上有韓永昌(時煙臺師院副教授)和我的名字。
我們匯同三個師范院校教師用了8個月時間完成全國高等師范專科學校教材《心理學》,該書由韓永昌主編,我是副主編。
上世紀80年代,教育部有規(guī)定,每所大專院校圖書館應(yīng)由教授擔任館長,館長要參加校務(wù)委員會。所以,我從1984年至1994年的10年間,擔任學校圖書館館長。
80年代,市里決定選派一批人到日本去。由于當時會日語的人很少,溫州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才。
我是在東北長大的,小學時就學過日語,口語了得,于是,我就被上級指派為日語教師。
那些年,政府還聘請我擔任溫州地區(qū)教委的督學,還擔任溫州市民盟的領(lǐng)導人。由于我多年的教學工作經(jīng)驗,在市政協(xié)又擔任文教辦主任職務(wù)。
成為溫州市黃埔同學會的會長
1998年退休以后,我繼續(xù)擔任著各種社會職務(wù),除了政協(xié)常委、民盟副主委外,還有許多社會兼職。
當時的民盟主委是一位很有才華的教師,兼任著市人大副主任這個行政職務(wù),公務(wù)繁忙,疲于奔走,由此,民盟的工作由我實際主持。
有一次,我參加政協(xié)在太佬山舉行的學習班,恰巧與溫州黃埔同學會的會長卓立文住在一個房間。他是溫州市民革主委,也是溫州黃埔軍校同學會的會長。當時他的身體狀態(tài)不太好,很想退下來,一時找不到替代的人。
那天會后我與他聊天,無意中說到我曾在黃埔軍校讀過書。他聽到我的話,記在了心上。
其實,我在黃埔軍校讀書的那段歷史只有組織上知道,只有檔案袋里有記載,多年以來,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談起過此事。
實際上,我在溫州工作有兩大缺憾,一是我沒有在部隊里待過;二是不會講溫州話,與別人溝通不夠。一直到今天,我的兩個女兒及孩子們都能講地道的溫州話,可是,我仍然不會,也聽不懂溫州話。由此,我的黃埔軍校那段歷史,除了領(lǐng)導以外,幾乎無人知曉。
不久,卓會長就向上級推薦,讓我擔任下一屆溫州黃埔軍校同學會的會長,得到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同意,經(jīng)過同學會代表大會選舉,我成為會長,從1996年11月1日開始直至今天,已經(jīng)20多年了。
成為會長后,我們做了一些事,除了向同學們宣講政策,希望同學們“放下包袱,解開顧慮”,繼續(xù)為國家做貢獻以外,還向上級部門反映情況,對一些生活困難的同學進行補助,改善了他們的生活。
例如,有一位不久前加入黃埔同學會的溫州人,是黃埔軍校學生,今年90歲了,貧病交加,生活無依。我們將這個情況向統(tǒng)戰(zhàn)部反映,他的待遇問題很快得到了妥善處理,這個老人非常感激國家對他的關(guān)懷。
時至今天,每逢傳統(tǒng)節(jié)日,我們都要給海內(nèi)外的黃埔同學發(fā)賀卡。過年過節(jié),我們要組織慰問黃埔同學的活動,如果同學生病,我們也要去慰問,送去慰問品。每年還要組織幾次黃埔同學的團聚活動。當然,隨著歲月的流逝,黃埔同學越來越少了。由此,我們十分注意培養(yǎng)青年一代兩岸同胞的情誼。
我有兩個女兒,一個叫燕燕(符燕燕),另一個叫申申(符申申)。她們一個出生在北京,一個出生在上海,故而以北京的簡稱“燕”、上海的簡稱“申”來取名。她們都非常聽話。我現(xiàn)在與小女兒(申申)住在一起。不過,每星期我都要去燕燕家兩次,并在那兒吃飯。
20年來,我每天都騎自行車到黃埔同學會上班。我想,自行車是一種方便的交通工具,騎車也可以讓我身體得到運動。不過,孩子們怕我出事,常常勸我別騎自行車了。
申申仍在上班,每天下午4點鐘左右就回家,為家人做晚餐。我特別喜歡女兒做的菜,尤其是她的拿手好菜——魚餅,一款正宗的溫州名肴,成為我的最愛。
我身體健康,起居有規(guī)律。早上起床較早,吃過早點,就到外面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貋硪院?,看看電視,讀讀書報。
平時,我們在黃埔同學會辦公室開會,讀報與學習相關(guān)文件。
每天晚上中央電視臺四套的“海峽兩岸”是我必看的節(jié)目。同時,我也喜歡看香港鳳凰電視臺,主要是為了了解臺灣的情況。如果有海外或港澳臺同胞回鄉(xiāng)探親,或到訪旅游,我們就向他們介紹祖國大陸改革開放以來取得的巨大成就、家鄉(xiāng)欣欣向榮的新面貌。
我衷心地希望祖國統(tǒng)一大業(yè)早日完成,為我們民族帶來更加輝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