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凱冰
我的童年生活并不富裕,但說我的童年開滿鮮花,真的一點都不過分哦。
初夏的時候,我每天早晨一睜眼,金黃的絲瓜花已經(jīng)在探頭探腦。絲瓜種在南窗下,父親會用干樹枝搭好架子,讓絲瓜藤順著架子攀爬。藤爬滿架子的時候,黃花也開滿了架子,我們就在這樣的綠葉黃花的架子下吃飯,丟布袋,做作業(yè)。有一次,正吃著飯,刮來一陣風(fēng),一朵絲瓜花落在了我頭上,我就頂著這朵花吃完飯,臭美得很。
記得妹妹上小學(xué)前,媽媽手邊沒有現(xiàn)成的花布,又舍不得花錢買,就給她縫了個青布書包。妹妹可不想要這樣的書包,整個早上,就哼哼唧唧不住聲。后來,是我靈機一動,指著頭頂?shù)慕z瓜花,在媽媽耳邊嘀咕了幾句。晚上,媽媽把一個漂亮的花書包遞給妹妹——青布書包上,拼補上了兩片蔥綠的絲瓜葉子,一朵金黃的絲瓜花。這個花書包,妹妹用到小學(xué)五年級畢業(yè),直到書包再也放不下她越來越多的書,才戀戀不舍地收藏起來。
我家的土院墻邊多種紫扁豆,葉子是綠的,藤是紫的,花也是紫的。紫扁豆開花和結(jié)果的時間很長,從夏天到入秋,一邊開花一邊結(jié)果,一嘟嚕一嘟嚕摘不完。媽媽做的炒扁豆,炸扁豆魚,都是我們喜歡的。簡陋的黃土墻,也因為這扁豆顯得既有生機又很繁華,我更喜歡。
有一天,弟弟跟同伴打鬧得張狂,竟然幾下跳上墻,在上面跳躍著跑。我當時正在墻邊,他腳踏上花墻的那一刻,扁豆花汁液迸濺的聲音似乎在我耳邊炸響,驚得我跳起來朝他吼:“下來!我告訴媽去!”他急了,舉著手里的彈弓說:“你要告訴媽,我就給你一下!我可很準??!”我哪里會信?一是不信他敢用彈弓打我,二也不信他能打到我——他學(xué)打彈弓也才十幾天呢!于是逼近幾步說:“你敢?你試試!”他從口袋里摸出泥彈丸,一揚手,我的鼻梁骨就鉆心地疼起來——他竟然真打中了!晚上,他沒免得了一頓揍;我呢,鼻梁腫起鴿子蛋大一個包,只得裝病逃學(xué)三天。
你大概要佩服我弟弟技藝高超,可你知道嗎?他玩彈弓的兩年中,一只鳥都沒打到,最準的紀錄,就是打我鼻梁骨這次。我多倒霉?。?/p>
爸爸種的花大都是實用型的,因為生計所迫,他要的主要是果,花只能是副產(chǎn)品。不過,我們也真的養(yǎng)過不少純欣賞型的花。
有一年冬天,他聽說有一種花過年能開放,迷戀得不行,千方百計打聽,終于在臘月里,從縣城的姑父家討換來了水仙花。
水仙養(yǎng)在白瓷碗里,用一個個圓潤的白石子固定。那時候的鄉(xiāng)下,貧窮得很,冬天只在傍晚最冷的時候生一陣爐火。因為姑父囑咐養(yǎng)水仙的環(huán)境不能太冷,爸爸竟然又去鎮(zhèn)子上買了些煤炭。我們呢,只要不出門,就會守著這碗水仙做作業(yè),聽評書,吃飯。讓人驚喜的是,那年三十,水仙真的開花了!
精氣神十足的蔥綠葉子,外面一圈六瓣花是白色,里面一圈是金黃色的花蕊——在色彩單調(diào)的土屋里,這碗水仙花多像一群活潑的精靈??!而且,香氣還那么濃呢!外面明明飄著雪花,我們卻覺得,屋子里溢滿了春天的味道。
那個除夕夜,我們興奮得睡不著,一直到清晨零星的鞭炮聲響起,才蒙 睡去。那是我記憶里童年守歲最晚的一個春節(jié)。
養(yǎng)過水仙之后,我們又養(yǎng)過很多花,印象難忘的是大頭蘭和牽牛花。
大頭蘭有兩盆,爸爸給我和弟弟分了任務(wù),說比賽看誰養(yǎng)得好。
那天來了位貴客,于是爸爸拿出茶葉招待。那時茶葉是稀罕物,招待貴客的,是春節(jié)時剩下后小心收藏著的,爸爸平時從不舍得喝??腿撕桶职忠贿吅炔枰贿吜奶?,看到了我們的大頭蘭,順口說:“我家也養(yǎng)著這花呢。這花不能缺水,澆水也不能太勤。對了,待會兒把喝完的殘茶澆上,茶葉正好防止水分跑得太快?!蔽以谝贿呏Ю庵?,高興壞啦!盼啊盼啊,爸爸終于往外送客人了。我端起兩杯茶,一股腦倒進我的花盆——這下,我的花一定比弟弟的長勢好!看著吧,等我的花開了,讓他眼饞去!
唉,一說起這事,都是傷心淚??!我只顧著澆茶水,竟然忘了那水是開的!就這樣,我把自己的大頭蘭活活燙死了!等弟弟那盆開花的時候,我悔得心肝疼啊!
我家院門里,有兩棵很粗的槐樹。孩子都喜歡蕩秋千,爸爸就在槐樹間拴上根粗繩子,做了個簡易秋千。我們膽子也特別大,一邊尖叫一邊蕩,能把自己蕩得跟樹冠一樣高。
爸爸是鄉(xiāng)下人,卻有著樸素的美學(xué)觀,他竟然在槐樹邊種了幾棵牽?;?。牽?;ㄩL到半尺多,就順著槐樹爬呀爬,一直爬到槐樹頂。牽?;ɑㄉ?,有白的,粉的,玫紅的,藍紫的?;ㄩ_的時候,槐樹干上纏繞著綠的葉五彩的花,樹冠間也纏繞著綠的葉五彩的花,這兩棵村莊隨處可見的槐樹,就變成了兩棵花樹。
同伴們家中大都有秋千,可是開滿花的秋千架可沒有。于是,我家的秋千,成了最受歡迎的秋千。有一年,有個同伴跟我鬧矛盾冷戰(zhàn),可兩天后的一個傍晚,她就忍不住主動來找我求和了。那個傍晚,我們一直在我家蕩秋千,我明白,她的妥協(xié),牽?;üΣ豢蓻]。
長大后回憶童年,同伴們總說艱苦,我卻總是滿眼明媚,馨香縈懷。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童年的鮮花讓我的童年色彩鮮麗,并培養(yǎng)了我對美好事物的敏感和鐘愛。
直到今天,我爸爸還喜歡養(yǎng)花。暑假回家小住,我最喜歡在院里的花叢間流連。當然了,我自己的家,也一年四季花開不斷呢!
我們都要把鮮花相伴的生活進行到底,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