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國香織 趙暉

我正在批改讓學(xué)生們寫的自由命題作文，看到了下面這幾篇。這是住在同一個小區(qū)的三個孩子寫的作文，每一篇讀來都讓人覺得非常好笑，卻異乎尋常地貼切傳神。所幸面對孩子們的作文，我的性格使得我不會寫下“個個都是覺得別人家的花兒比自家的香啊”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評語，因此，這三篇作文，我每一篇都給了一個大大的“優(yōu)”。

那天我被媽媽訓(xùn)斥了一頓

四年級二班 大島加奈子

大約一個星期前，我被媽媽訓(xùn)斥了一頓。那是因為我竟然一邊吃飯一邊忍不住說了兩次“還是玲子家好啊”。第一次說罷，媽媽只是手握筷子瞥了我一眼；而第二次呢，她立刻把碗和筷子撂在了桌子上，用非常嚇人的聲音吼道：“要是你覺得她家好的話，那你就去給她家當(dāng)女兒吧！”我一邊看著擺在餐桌上的糙米飯、海藻沙拉和醬油涼拌豆腐，一邊在心里嘀咕道：這不明擺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嗎？可是，我一聲沒吱。

我有點兒胖，體重54千克。因為我的身高是145厘米，所以，跟媽媽貼在墻上的健康圖表一對照，我就被歸到涂成橘黃色的“過胖”那一欄了。而那上面一欄的紅色部分顯示的則是“肥胖”。我還算不上是肥胖，所以我覺得也還湊合吧。然而，我一這樣說，媽媽立刻就氣不打一處來地埋怨道：“我每天做這些麻煩瑣碎的卡路里計算到底都是為了誰?。俊边@樣嘟噥了一句后，她又嘆了一口氣說：“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感謝媽媽啦！”我不明白媽媽為什么非想讓我瘦下來不可呢。放春假的時候，我們倆一起去了一個名叫“母子減肥道場”的地方參加訓(xùn)練，結(jié)果我只瘦了3千克，而且不久又都反彈了回來，為此媽媽很失望。（而媽媽呢，本來她就沒有減肥的必要，可是卻在那家減肥訓(xùn)練場里瘦下去了2千克，據(jù)說無論怎么樣都很難恢復(fù)過來了。）

玲子雖然不像我這樣兒，可她也還是有點兒胖。她個子和我差不多高，體重是50千克?？墒?，聽說玲子的媽媽一點兒也不在意，玲子什么都可以隨便吃。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她常買冰淇淋那類的零食吃呢，而且是雙球兒的！聽說，她家的墻上沒貼什么健康圖表，她每天也不用做體重的增減記錄。

大約一個星期前，我被媽媽訓(xùn)斥了一頓。那天，作為對我的懲罰，她沒有讓我看電視。即便是這樣，我仍然認為還是玲子家好啊。

我的理想

四年級二班 北村玲子

我的理想是將來結(jié)婚做一個媽媽。不過，那也不是做一個像我媽媽那樣的媽媽，而是做一個像加藤的媽媽那樣每天都在家并且一樣一樣做著各種家務(wù)的媽媽。

我媽媽是一個職業(yè)女性，所以，我覺得她很辛苦。不過，我總是想，我們家又不是沒有錢，而且爸爸也好好地活著、好好地上班賺錢呢，所以媽媽要是待在家里就好了。

我媽媽不做飯，而且，家里的衛(wèi)生也是一個星期才打掃一次。我們家的衣服都是在深夜里洗，她也懶得每次都熨燙，所以，早晨我去上學(xué)時，熨得板板正正的手絹有時竟然一塊也找不出來。在我們家，飯菜由還在上初中的姐姐做。姐姐做咖喱飯和西式濃湯什么的很拿手，那些菜好吃得超出人的想象?？墒?，她更多的時候常常是做從冷凍食品柜臺買回來后稍稍加工一下就成的炸土豆肉餅呀、每一塊都是一口大小的炸豬排什么的，這些菜我有點兒吃膩了。

聽說加藤的媽媽的愛好是烹飪，這是我去他家玩兒的時候，他媽媽親口對我說的。我聽了他媽媽講的這些，發(fā)自內(nèi)心地驚嘆：“加藤可真是有福氣??！”聽說加藤的媽媽曾經(jīng)在四個種類的烹飪學(xué)校學(xué)習(xí)廚藝，這還不包括制作點心的學(xué)校呢！此外，我覺得加藤的媽媽在我們小區(qū)的A棟里長得最漂亮，說話的語氣也非常溫柔。

我媽媽說，她一聽我說出了我的理想后，就覺得我胸?zé)o大志、沒出息。盡管如此，我長大了結(jié)了婚以后，還是想做一個像加藤的媽媽那樣的媽媽。

我的煩惱

四年級二班 加藤健一郎

坦白地說，我的煩惱就是我母親做的飯菜。我給母親起了一個外號叫“烹飪魔女”。認真說來，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挺有才的，這個外號起得貼切又傳神！她真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魔女，活在一個依憑理性所無法對抗的世界里。本來嘛，過于講究食物這種思維本身就已經(jīng)很落后了。我迫切希望她能正確地認識到吃飯這件事就是為了攝取身體必需的營養(yǎng)而進行的一項作業(yè)。我想，干脆把所有的飯菜全都制成膠囊該有多好啊。人吃東西下巴會很累。法國菜、中國菜、亞非地區(qū)民族特色菜，再加上規(guī)矩正統(tǒng)的日本菜——僅僅是這些精致細膩、費工費事的菜我就早已經(jīng)吃膩了，可是母親卻還在每天餐間、餐后的點心制作上傾注著她那魔女一般的熱情。奶油泡芙和水果蛋撻對她來說當(dāng)然是小菜一碟兒啦，她居然還做馬提尼風(fēng)味的可麗餅啦、淋著英式沙司的木莓蛋糕啦什么的。那些光是聽名字就讓人頭疼的點心她也常常做！

然而，最令我糾結(jié)的是，我是一個心軟的孩子。每當(dāng)母親高高興興地來到我的房間說“阿健，點心來啦”這類話的時候，我就怎么也沒法兒拒絕。并且，母親出現(xiàn)的時機往往極不湊巧，比如說我在玩電子游戲，偏偏在我很長時間以來一直感到棘手的一款眼看就要勝利攻破時，母親往往會催促道：“剛出爐的，快點兒，快點兒吃啊！”我心里就會想：“好煩啊！”

并且，更讓我覺得“好煩啊”的一件事就是，盡管我已然裝成了這樣一副順從聽話的乖兒子模樣，可是，比如說哪一次我哪怕只是剩下了一小口那甜得膩死人的“安琪爾巧克力果汁軟糖奶油凍兒”沒有吃光，母親就會失望地說道：“到底是男孩子，好沒意思哦?！弊詈筮€補充說：“如果你也像玲子那樣對食物充滿興趣該有多好啊！”開什么玩笑！難道她就那么想讓我長成一個胖子嗎？

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大島家很不錯，至少她的母親十分理性。即使把飯菜制成膠囊這個想法不可能實現(xiàn)，那么，我希望我的母親至少也能用糙米飯來取代每一餐的白米飯，這樣才算得上具有時代意識了吧。

選自《譯林》2015年第4期

發(fā)稿/小靜

插圖/崔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