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澤木
我多次和外婆描繪過我現(xiàn)在生活的這座城市,這里有很多影視拍攝基地,有很多明星。外婆是地道的農(nóng)民,一輩子窩在山里,她總是瞇著眼,聽我講得津津有味。
她的白內(nèi)障越來越嚴重了,由于血壓太高做手術有風險,只能拖著。我想,在她視力變得更差之前,一定要帶她到“中國好萊塢”玩玩。
父母去外地出差,我想讓外婆來陪我?guī)滋臁?/p>
外婆很少出門,很少坐車,但為了我,還是來了。
從老家到城里只要坐一個半小時的車,但她還是吐得臉色蒼白。
我本想讓她休息半天再去景區(qū)玩,但她說不用,吃了午飯就要出發(fā)。外婆那天精神很好,拄著拐杖走得很穩(wěn)健。我一介紹景點,她就駐足,饒有興致地聽著。她摸摸假山,摸摸石墻。我跟她說前面有一座十八層高的塔,要不要上去玩玩。她說去,來了還不上去玩玩。我給她拍照,她很配合地露出雪白的假牙。
本來我還要陪她到處走走,但是我還得上學。我對外婆說,不用做飯,等我回來就去樓下的餐廳吃。
晚上放學回到家,我頓時傻眼了,房間變得干干凈凈,桌上擺著我愛吃的蔥花蒸蛋、黃豆煮豬蹄。
外婆給我搬來凳子說:“快來吃吧,肚子餓了先喝點湯吧?!?/p>
外婆回家的第二天,住我隔壁的阿響跑過來對我說:“來,我給你看個視頻?!彼c開手機,嘈雜的聲音四散開來。
我看到外婆了,她穿著淺綠色的對襟衣服,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出家門。她走到了街邊,街上洶涌的車流讓她不知所措。是的,她長這么大也沒見過這么多車。她在街邊站了很久,等沒什么車輛了才小心翼翼地拄著拐杖穿過街道??粗馄蓬濐澪∥〉臉幼樱胰滩蛔〖t了眼眶。
我實在難以想象外婆是以怎樣的勇氣穿過兩條街的,在她模糊的視線里,這些風馳電掣的車是多么恐怖的怪物!在買菜時,她用了多少蹩腳的普通話和肢體語言才讓別人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在這個人山人海的地方,外婆去一趟菜場,比我走百里路還難。
我給外婆打了個電話,是外公接的:“外婆在床上躺著呢,估計這幾天是玩累了。”
我突然想到了:外婆怕坐車,連鎮(zhèn)上的集市都很少去。外婆怕高,連站在三樓的平臺上都手腳打顫。她這么賣力地玩,是為了不讓我失望。我想帶她好好玩一次,卻變成了她陪我好好玩一次。
這時,耳邊響起了外婆虛弱的聲音:“寶兒,你吃飯了嗎?”我再也聽不清她說了什么,眼淚涌出眼眶,似乎也堵住了耳朵。